后藤田吹葬礼后的第二天夜里,静信穿过墓地造访尾崎医院。准备室的灯光早已熄灭,不过面向庭院深处的那扇窗户倒是灯火通明。一楼最角落的房间就是敏夫的卧室。
静信绕过院子里茂盛的灌木丛,朝着庭院深处前进。蕾丝窗帘后敏夫的卧室是静信十分熟悉的景象。卧室原本是医院的接待室,静信已经忘了敏夫的房间突然从二楼被移到这里时,到底是小学几年级。虽然这间房间比之前那间来得宽敞,不过敏夫似乎对二楼有些不舍与留恋。没错,这并不是敏夫的意思。虽然当时静信只是个孩子,却也十分清楚孝江把敏夫的房间移到一楼的理由,静信直到现在仍然对敏夫十分歉疚。带着些许的罪恶感,今晚静信一如往常地伸手敲敲房间的玻璃窗,坐在床边的敏夫立刻抬起头来,示意静信赶快进来。
嗨。
从房间的杂乱可看出敏夫过去的故事。从小学时就不曾移动过的单人床跟书桌。即使原本塞满了书架的参考书变成了医学书籍、矮柜里面的玩具和唱片也被一瓶瓶的洋酒所取代,静信也一点都不觉得这些转变有任何突兀的地方。
来一杯吧?
敏夫拿起酒杯,打开房间里的小冰箱。这个小冰箱是敏夫回来继承医院之后唯一添购的家电。也不等静信回答,敏夫就在另一只高脚杯里面加入冰块。
这么晚了,找我有什么事?
敏夫边斟酒边问道,语气听起来有点放做轻松的味道。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启齿的静信,只好盯着手中的酒杯不发一言。敏夫干脆就盯着荧光屏幕上向来不感兴趣的电视节目,点燃手上的香烟。
村子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什么事是什么?
先是秀司,然后是山入的那三个人,紧接着是小惠、义一以及阿吹。你不觉得才一个夏天就死了这么多人很奇怪吗?
敏夫的回答十分不以为然。
去年夏天村子里死了四个人,今年也不过比去年多三个而已。天气一热老人家的体力本来就会变差,久病缠身的老人家更容易出状况。再说今年夏天比往年热得多,不必大惊小怪吧。
我不是在跟你说这个。
每年村子里死了多少人这种事,身为僧侣的静信清楚得很,不必敏夫来提醒。
村子里不少老人家都像义五郎一样隐疾缠身,更不乏像义一那样久病在床的病人。每年总是会有几位老人家离开人世,这几年一路看下来,倒也习惯了。不过像秀司那种正值壮年的人就不一样了,他又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好端端的壮年人怎么会突然病死?
敏夫回答的语气更加的不以为意了。
秀司本来就是成人病的危险族群,随时都有可能罹患癌症、心脏病或是脑中风,也不是全无猝死的可能。
那小惠又怎么说?我知道年轻人不是全然没有猝死的可能,以前发生过类似的个案,未来也有可能再度发生同样的悲剧。可是半个月来一连死了那么多人,这样正常吗?阿吹的年事已高,随时都有可能发生什么问题,她也明白自己的健康情形,所以早就将自己的墓地整理好了。如果罹患急病而死的只有她一个人,倒还可以视为正常的个案,一点也不足为奇。可是就在半个月之前,阿吹正值壮年的儿子也死了。秀司不但身强体壮,而且也没什么宿疾,却莫名其妙的死了,半个月后母亲也跟着走了。他们两个都走得十分突然,连住院治疗的机会也没有,这还能说是正常现象吗?
也不是全然不可能。儿子先自己一步而走,年迈的母亲当然会感到万念俱灰。
亲哥哥去世的悲痛都忍过来了,还有什么不能承受的?
静信凝视着敏夫,却只看见他若无其事的看着电视节目。
村迫秀正也是年纪一大把了,随时都有可能离开人世。若猝死的人只有秀正,我也不会觉得奇怪,义五郎和三重子的情况也一样。然而三个住在同一个部落的人几乎同时死去,然后正值壮年的外甥也跟着过世,半个月之后,连亲妹妹都离开人世。这些人全都没有就医的机会,我们甚至连他们到底哪里不舒服都不知道,而你却认为这算是正常状况?
敏夫没有回答。刺鼻的烟味似乎让他感到烦躁,只见他眉头深锁不发一言。
个别检视他们的死亡的确找不出什么疑点。老人家的过世本来就很常见,年轻人的猝死也是时有所闻,若只有一两个人去世,或许还没什么好奇怪的。可是短短半个月之内一连死了那么多人,这种不寻常的连续性难道没有任何意义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
是不是瘟疫?
静信的质疑让敏夫不由自主地将视线从电视屏幕上移开,然后把手中的烟头捻熄。
你的说话可真复古。
敏夫幽了静信一默,转低了电视机的音量,然后从茶几下方拿出一叠资料。
今年夏天的确死了不少人。
敏夫的手指划过一份又一份的资料。
死者以老人居多,就算将原因全归咎于异常炎热的天气,也有点说不过去。就我所知,在半个月内村子里共有七名村民接连死去,其中包括大川义五郎、村迫秀正、村迫三重子、后藤田秀司、清水惠、安森义一及后藤田吹。
静信点点头。
那么去年一整年总共死了多少人呢?就我所知只有八个人而已,其中有五个人的死亡证明书是我开的,另外三人的死亡报告则是由沟边町的医院转来的。就算村子里还有我不知道的死者,总共加起来也不会超过十个。外场村的平均年龄比全国标准还要高出不少,算是偏高了,相较于去年村子里只有不到十个村民死亡,今年夏天从八月上旬到中旬间,死亡人数就已经直逼去年度的总和了。即使光从数字来看,这也绝对不是正常的现象。
嗯。
问题还不只如此而已。秀司的死因至今未明,表面上虽然是死于心脏衰竭,事实上没人知道他确实的死因。义五郎如此,秀正也是如此,小惠和阿吹更是如此,这五个人全都死得十分突然,而且还死得莫名其妙。警方虽然将三重子婆婆的遗体送去解剖,也没得到令人满意的答案。这七个人当中唯一确定死因的,大概只有义一而已。
敏夫轻轻拍了拍手中的资料。
这种现象实在诡异,而且秀司诗秀正的外甥,阿吹则是秀司的母亲。山入那三人彼此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却像一家人似的生活在一起。在死因不明的六人当中,只有小惠跟其他的死者完全没有牵连,其他五人的日常生活都没有交集。从这点看来,这一连串的死亡似乎与传播扩散的倾向,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们都是了某种传染病。
静信深深叹了一口气。不明的情况固然令人感到不安,水落石出之后却也未必让人感到舒坦。对于村子来说,这个答案无疑是一项最沉重的打击。
万一真是传染病,那可就麻烦了。
村民的人际关系就像渔网一样紧密地结合在一起。村子里的人家也几乎没有埋设污水下水道,虽然在兼正的争取之下,沟边町拨出经费协助外场村设置污水处理设备,然而还是有少部分的家庭废水直接排放到河川之中。即使自来水管早已假设多年,大部分的村民还是习惯抽取地下水,住在深山里的居民甚至直接将山泉水当成饮用水。村民的墓地遍布村子附近的丘陵,外场村至今仍然保留土葬的习俗。
面对静信的质疑,敏夫只是轻轻的摇摇头。
不见得就是传染病,现在还言之过早。
可是
先别急着下结论。敏夫压低了声音。人不是神仙,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有了预设立场反而会影响判断力,导致事态更加严重。
说的也是,我太急躁了。
以目前的情况而言,的确很像是传染病,然而没有人敢下定论。目前根本找不出症状相符的传染病,连个病名都想不到,只能说情况尚未明朗而已。这种病可能有传染性,也可能没有传染性,可能是病毒所引起的,也有可能是细菌所引起的,更不能忽略寄生虫传染的可能性,或是集体食物中毒的可能。所以我只能说村子里发生了异常状况,除此以外一概无法确定。
静信点点头。
问题的症结就在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当务之急就是找出短时间之内村民大量猝死的原因。
敏夫将病历表从资料堆里翻了出来。
我在八月十二日那天前往清水家替小惠看诊,小惠是前一天,也就是十一日病倒的。据说从搜山那天起,小惠的状况就一直不太好,因此我判断十一日那天就是她发病的日子。十一日之前的那几天,小惠并没有什么明显的症状,至少她的家人没发现她身体不适,小惠本人也不曾抱怨过哪里不舒服。等到家人发现情况不对,请我过去看诊的时候,已经是十二日的午夜,三天之后小惠就死了,因此从发病到死亡的时间,只有短短的四天而已。然而我在十二日当天替小惠看诊的时候,并未发现任何足以致命的症状,当时的她一点都不像得了什么重病。
嗯
小惠健康得很,除了贫血之外一点毛病也没有。老实说直到现在,我还是搞不懂为什么她会突然死掉。
敏夫将小惠的病历表丢在桌上,点起另一根香烟。
我不能否定传染的可能性。万一真是传染病,可能会造成难以收拾的局面,因此我们必须立刻展开调查,以便掌握状况。不过事情却没有想象中的容易。
没有想象中的容易?
敏夫点点头。
当时一看到小惠,只觉得她全身上下都没什么精神,好像连开口说话都懒得样子,而且她本人也没感觉到特别的不适。毕竟她唯一的毛病就只是贫血而已,当然不会感到哪里不舒服。如果出现发烧、头疼这些明显的症状,患者本身也会有所察觉,可是若只有疲倦或是全身无力,绝大多数的患者根本不会想到应该看医生。这种传染病的初期症状若这么不明显,事情可就棘手了。
静信点点头,他明白敏夫话中的含意。
没错,全身无力或是容易疲倦本来就很普通,夏天的时候更是常见。有时以为自己好像发烧了,一量体温却发现正常得很,绝大多数的人都有类似的经验。
是啊,一般人不会为了这种小毛病求诊,我们也不希望一有这些小毛病就跑到医院来凑热闹。
若病患也有这种想法,那就更加麻烦了。他们会替自己的不适寻找理由,可能是小感冒,可能是过度疲劳,也有可能是饮酒过量,不管原因是什么,都不会对他们的日常生活造成影响。等到症状加重了,他们顶多稍微休息一下,根本不会想到要去看医生。
病患没有警觉心底却是最大的问题,人们总是认为睡一觉就会好了。可是这种病发作得很快,延误治疗,就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就在村民不知道该不该上医院求诊的时候,村子里出现一具死因不明的尸体。敏夫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这具离奇死亡的尸体上面,没有追溯病史的时间,也没有找出死因的余裕,甚至连研究治疗方法的机会也没有,事态就一直恶化下去。若清水家的人当初没请敏夫替小惠看诊,现在摊在静信面前的除了无法解释的连续猝死事件之外,完全摸不出其他的头绪。
这种病已开始并没有明显的症状。敏夫下意识的翻着桌上的资料。小惠的初期症状是贫血。义五郎和秀正的症状不明,不过三重子在两个老人家去世之前曾经到医院拿药,当时就说他们两人的身体状况不太好,似乎得了流行性感冒。
秀司去世之前好像也有同样的症状。阿吹当时说她以为秀司只是得了小感冒,或是轻微中暑而已。
这件事我也知道。阿吹说秀司可能罹患感冒,可是却没有发烧。三重子的说法也一样,他们的共通点就是全身懒洋洋的,没有食欲,脸色也不太好看,硬说是生病也不像,不过看起来就是不太健康的样子。我想这应该也跟贫血有关才对,要不然就是类似贫血所产生的症状。不管怎么说,这种怪病的初期症状都十分轻微,患者的病情却会在短短的几天之内急速恶化,还来不及治疗就溘然而逝。
三重子不是死于猛爆性肝炎吗?
没错。山入的那两位老人家、秀司以及小惠四人的死因不明,阿吹应该是死于急性肾衰竭所引发的尿毒症,至于义一的死因则是吸入性肺炎。村子里一下子死了七个人,我知道的却只有这么一点点。
静信不由得吞了口口水。敏夫需要更加详尽的资料,然而这种怪病所引起的初期症状却十分轻微,往往会被警觉性不高的患者忽视。患者不到医院就诊,敏夫就无法取得临床病例;然而若透过公所向村民宣传就诊的重要性,静信又怕到时会出现一大堆没病也来看医生的村民,毕竟这种怪病的初期症状实在是太不明显了。
敏夫嘟囔了一声,仿佛看穿了静信的心思。
直接向村民公布真相不但没有好处,反而会引起全村的恐慌。若每个人只要出现倦怠,没有食欲或是容易疲倦的症状就跑来就诊,医院势必会被为数众多的患者瘫痪。如果事后证明这真的是一种传染病,医院也会成为最大的传染源。
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事态恶化吗?万一真的出现身体不适的症状,还是要请他们到医院就诊才对吧。
这样子哪忙得过来?敏夫叹了口气。我希望真正患病的人不要忽视身体的警讯,赶紧来就诊;我也希望没有得病的人不要大惊小怪,没病都被自己说成有病。问题是他们本身根本无法判断自己是否罹患了这种怪病。
静信点头。不过我还是觉得应该提醒大家才对,至少呼吁大家多注意自己的身体健康。
这么做会有什么结果,我闭着眼睛也猜得出来。不过现在也没有其他的选择,看来只好请求公所的协助了。敏夫深深地叹了口气。我会跟保健课的石田先生商量,请他透过公所呼吁全体村民注意身体保健。这似乎是目前我们唯一能做的了。
以往自成一格的外场村,如今已属于沟边町的一部分。沟边町没有保健中心,外场的保健业务则是由外场办事处的保健课负责。每个部落都设有一个保健课,由公所的保健课负责统筹管理,然而全部的人力却只有石田一人而已。更何况石田所扮演的角色只是忠实的宣导沟边町的政策,本身并不具备任何医疗方面的专业知识,纯粹只是个行政人员,若真的爆发大规模的传染病,光靠石田一人根本控制不了局面。
八月二十三日晚间,静信和敏夫邀请石田到寺院,向他说明当下的情况。刚开始石田还有些半信半疑,然而当敏夫开始叙述事态的严重性之后,顿时让他脸色大变。
去年夏天总共死了四个人,其中六月两人,八月和九月各一人。严格说来,应该说去年我所经手的死亡证明书就只有那四个人而已。八月份的死者是死于心肌梗塞,死亡人数跟往年比较起来并没有特别突兀的地方。然而今年却一连死了七个人,而且现在还只是八月下旬,因此单纯的就人数来比较,今年的死亡人数也比去年整整多出六人。
多出六人
敏夫点点头。
以村子往年的死亡率来说,今年的死亡人数的确是多了一点。当然我也知道光看数字表面并不代表什么,必须经过统计分析才能得出正确的结果;然而不可讳言的是,多达六人的差距的确令人触目惊心。
说得也是。石田忍不住点头赞成,脸上露出六神无主的表情。
所以我敢断定,今年八月村子里一定出了什么状况,结果就是导致比往年高出许多的死亡数字。外场这么个小村子,短短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居然一连死了七个人,而且绝大多数的死者都是死于突发性的病症,因此我才会猜测村子里可能爆发了集体感染的疾病。
石田以手帕拭去前额的汗水。今天晚上似乎特别闷热,潮湿的空气令人透不过气。石田面前的啤酒早已看不到气泡,只剩下玻璃杯表面的水珠沿着杯缘滴滴滑落。
可惜的是我无法断定村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异常状况。目前可以确定的是七名死者死前都会出现轻微的症状,然后在短短几天之内急速恶化,最后导致当事人的死亡。而且这种怪病似乎会在近亲之间传播,至少我可以确定感染范围有扩大的倾向。
石田以求助的眼神看着敏夫。
目前还不能确定真的是传染病吧?
没错,我真的不能百分之百确定。然而太过乐观的态度只会让我们错估情势,若那些人真的是死于传染病,到时候铁定会落得不可收拾的局面。因此我个人建议最好还是将这个现象当成传染病来处理。
可是石田又拿起手帕擦汗。随便发布消息,又怕引起村民不必要的恐慌
问题就出在这里。
敏夫叹了一口气。
这种怪病的初期症状十分轻微,万一那些村民陷入恐慌,势必会一窝蜂的跑到医院来求诊,到时医院的运作铁定会瘫痪。若这种怪病真的有传染性,在不知道感染原因和感染途径为何的情况下,蜂拥而至的患者更会将医院变成巨大的感染源。如果情况允许,老实说我反而比较倾向封锁消息。
石田点点头。尾崎医院对外场而言十分重要。总人口数只有一千三百一十九人的小小山村居然有间颇具规模的医院,这是很少见的。这么多年来,尾崎医院一直在替村民的健康把关,大家对医院除了有一份感激之外,更存在着一份道义。除非是尾崎医院主动介绍,否则村民们绝对不会到其它医院求诊,因此一旦发布传染病的消息,全村村民一定会在短时间之内把医院挤得水泄不通。
可是那现在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看到石田不知所措的模样,静信连忙加以补充。
能不能请石田先生透过保健课对村民发布消息?就说最近天气炎热,请大家多多注意身体健康,我想这样子就可以了。
发布消息不是不可以,只是
我想这么一来,身体不舒服的村民就会尽快赶来医院就诊。
敏夫点点头。
天气一热就没什么食欲,绝大多数的人都只摄取水分,没吃什么东西。这时若保健课发消息,请全体村民三餐定时定量,不要刻意节食,我想应该会收到不错的效果。即使只是单纯的请村民注意身体健康,也能事先预防营养不良所造成的身体不适,这对于临床病例的筛选帮助非常大。
嗯,言之有理。石田以手帕擦擦晒成古铜色的后颈。不过这样就够了吗?需不需要研拟什么对策,以防备感染扩大的情况?
我也很想啊,然而以目前掌握的资讯来说,也没办法定出什么具体的对策,顶多就是呼吁村民不要生饮井水、下田干活的时候自备饮用水或是常洗手之类的而已。事态未明之前最好保持低调,否则只会让村民更加疑神疑鬼。
嗯。
不管怎么说,我们都只能从收集资料开始。村民希望保持死者遗体的完整,别说是医学解剖了,连替死者抽个血都十分不容易。若不在患者变成尸体之前请他们前来医院就诊,我们永远也无法得知村子里到底出了什么状况。
嗯,说的也是。
为了取得足够的资料,我们只能借用石田先生的行政资源。就算最后证实这的确是传染病,先前的准备工作也足以让我们应付可能发生的状况。
要不这样好了,我等一下就前往县立保健所或是町立保健中心,向他们提出相关的报告。
这也是一个办法,不过在没有确认病名的情况下,公所是不会有什么动作的。他们对传染病的认知并不是具有传染性的疾病,而是指卫生法规上明文规定的决定传染病,除非情况真的一发不可收拾,否则很难期望他们会给予什么协助。所以最快的办法就是提出食物中毒或是肝炎大流行的报告,可是万一公所来函询问,我也不好随便捏造一个病名交差。
对对对,这的确很不好办。
所以搜集资料才是当务之急。等到取得有力证据,证明村子里真的爆发传染病之后,再请兼正出面替我们斡旋。
话才刚说完,敏夫立刻皱起眉头。
不过我也很怀疑兼正那个大叔到底能为我们做些什么。
石田不由得频频点头。兼正的前两任当家都担任过沟边町的町长,是地方上颇具影响力的人物。如今老当家于去年不幸病逝,现任当家虽然是沟边町议会的议员,然而跟急公好义的老当家比较起来,还是令人不由感慨一代不如一代。
老当家若还在人世,一切就好办了。石田摇头叹息。说到这里,听说兼正的老当家也是突然过世的呢。
敏夫的表情顿时复杂起来,好像吞了满口的黄莲。
没错,不过我想跟这次的事件没什么关系才对。老当家是去年七月病逝的,一经过了整整一年了。
说的也是我只是突然想起来而已。
不管怎么说,为了搜集足够的病例资料,我们必须设法让患者自己到医院来求诊才行。
嗯,我明白。
石田先生,我想先看看今年夏天应该是七月至今的死者名单。说不定除了我知道的以外,还有其他村民不幸死亡,要是有的话,还请石田先生替我复印一份死亡诊断书。
石田点点头。
我尽量赶在明天给你,最迟不会拖过后天。户籍变更是我在负责的没错,不过调资料出来需要一点时间。
无妨,不要拖过后天就好。
没问题。
敏夫与石田会面的隔天,一样是个闷得令人受不了的大热天,前来医院就诊的医患个个都露出不耐烦的表情,看来老天爷总算有下雨的迹象了。这时门前的安森奈绪来了,她才刚走进诊疗室,敏夫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同样是没什么精神,奈绪的情况却与被酷暑折磨得体力全消的患者不同,只见她仿佛打算回答似的动了动嘴唇,话还没说出口,又不耐烦的闭上了嘴巴,好像连回答都懒的样子。
怎么啦?精神不好吗?
继续问话的敏夫搭上奈绪的手腕,只感到一股异常的冰凉袭上心头。奈绪的脉搏稍微快乐些,不过倒还算正常。凑近一看,敏夫只觉得奈绪的眼神十分涣散,结膜更是混着一丝不正常的青色。
就是全身无力婆婆她说什么都要我来医院一趟。
似乎没有发烧,应该不是感冒才对。什么时候开始不舒服的?
昨天不,今天早上。
到底是什么时候?
今天早上一起床,我就觉得全身怪怪的。大概是昨晚太热了没睡好的关系吧?不过我婆婆倒是从昨天开始,就一直问我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歪着脑袋的敏夫只觉得奈绪的说法有点奇怪。
意思是你昨天还不觉得身体不舒服是吗?
我也不知道。听我婆婆这么一说,倒是有种提不起劲的感觉整个脑袋昏昏沉沉的,一整天都在发呆。
看来也似乎如此。敏夫点点头。有没有心悸或是呼吸急促的现象?
敏夫一边询问,一边替奈绪把脉。脉搏似乎稍嫌弱了点,不太容易找到。
呃我也不太清楚。
食欲如何?
没什么食欲。奈绪回答的声音小得令人几乎听不见。翻开眼皮检查眼睑,没什么血色,指甲也呈现灰白。为了保险起见,敏夫请奈绪张开嘴巴检查口腔粘膜,结果发现奈绪德口腔壁半点血色也没有,就跟小惠当时的状况一样。
站起来的时候会不会头晕。
有一点。
生理期正常吧?现在正值生理期吗?
奈绪点点头。
看来你似乎有点贫血。敏夫说完之后,又不忘补上一句。不过为了小心起见,我还是要请你做个详细检查。还有没有其他特别不舒服的地方?
没有。
于是敏夫请奈绪到隔壁的诊疗室脱去身上的衣物,并且指示护士清美前去测量身高、体重、血压、脉搏以及体温。
清美测量完毕的时候,敏夫正替另一名患者看病。奈绪德血压偏低,脉搏稍快,有点轻微发烧,除此以外别无异状。脸色虽然有点苍白,倒还不到黄疸的程度,更看不见需要特别注意的紫色斑点。指甲和舌头一切正常,毛发也没有异常脱落的现象。
请你稍微半蹲。最近上厕所的时候,有没有想尿却尿不出来的情况?
没有。
敏夫一边点头,一边用手检查奈绪的肝脏下缘,却没感觉到什么异状。
尿液的颜色呢?有没有带血或是偏褐色?
应该没有吧。
奈绪的回答半点力气也没有。敏夫一边询问她的个人病史、家族病史以及生活习惯,一边巨细靡遗的进行触诊。脾脏似乎没有肿大的迹象,不过头部、腋下的淋巴结有点肿胀。拿起听诊器的敏夫没有听见心脏或是静脉的杂音,一切的迹象都显示奈绪只是普通的贫血而已。
我想应该是贫血引起的倦怠。敏夫请奈绪将衣服穿上。不过内脏出血也会引起贫血的症状,所以还是照张X光比较保险。
看到奈绪点点头之后,敏夫转头向清美做出指示。
胸腔和腹部的XP,验尿验血。记得各留两份检体,一份留在医院,一份送去检验所。对了,还要做骨髓穿刺。
骨髓穿刺?胸骨吗?
清美的表情十分讶异。
嗯,顺便做末梢血和穿刺液的扶片样本。无视于清美怀疑的眼神,敏夫转头对奈绪露出微笑。做骨髓穿刺的时候可能会有点痛,不过不会有任何危险。我先开一点维他命给你,三天之后再到医院来复诊。不过敏夫加重语气。如果明天早上情况没有好转,或是开始发烧,请你一定要马上来找我。
奈绪点点头,脸上的表情十分无所谓,仿佛敏夫只是在跟她谈论别人的病情。她的漠不关心让敏夫感到非常不安。看着奈绪在清美的催促下离开诊疗室后,安代小声地询问敏夫。
院长,是不是碰到什么棘手的难题?
敏夫笑着耸耸肩膀。
若真是什么棘手的难题,我早就丢给国立医院啦!做这些检查只是为了保险起见,没什么其他的用意。
可是
敏夫摇摇手,制止安代继续说下去。
若只是普通的感冒或是肾炎,我也不会这么小心。奈绪的症状看起来只是贫血而已,而且还是普通的贫血,照理说根本不需要这么兴师动众。可是奈绪德症状跟小惠去世前一模一样,怎能不小心谨慎?
安代点点头,仿佛能够体会敏夫的意思。
我可不想事后再后悔。
说的也是。
田中先生,请你帮个忙好吗?
保健课的石田突如其来的请求,让田中良和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反应。石田表示想知道七月以来到底死了哪些人,然而现在并不是人口普查的时间,本月份的人口推计也早就已经结束了。好奇的田中问石田为什么想知道这个,得到的答案却十分含糊不清,不过田中还是答应了石田的请托。
只要拷贝死者名册里面的死亡证明书就好了吧?什么事情那么神秘啊?
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只是想调查一些事情而已。这件事我不想闹大,所以才会私下请你帮个忙。
田中点点头。趁着办事处其他职员出外用餐的时候,他将死亡证明书的卷宗夹抽了出来。
几颗雨滴打在办事处的玻璃窗。凝聚了一整个上午的水气终于达到了饱和,争先恐后的化作水滴从空中倾泻而下这是田中对这场午后雷阵雨的感觉。豆大的雨滴纷纷落下,不一会儿就变成倾盆大雨,滋润久旱不雨的大地。空无一人的办事处很快就被密布的乌云笼罩。
田中抱着卷宗走回自己的位置。翻开卷宗之后,第一个映入眼帘的名字是清水隆司。田中并不认识这个人。四十一岁,沟边町综合医院所开立的死亡证明。清水隆司的前面是一个叫做后藤田吹得老婆婆,接下来则是大冢康幸。
田中不由得皱起双眉。大冢康幸市大冢木料厂的少东家,虽然不隶属于同一个治丧委员会,不过大冢家算是邻居,当时田中也去参加了葬礼。
(今年的丧失可真多啊)
大冢康幸去世之前没多久,清水惠也死了,如今她的死亡证明书就钉在大冢康幸之下。小惠是女儿的好友,比女儿大一岁,今天也才刚升上高中。清水家的悲痛固然可以理解,然而痛失好友的女儿也同样让人同情。
在清水惠之前去世的,就是那三个住在山入引起一阵骚动的老人家。
田中突然停下翻阅卷宗的手,他隐约察觉出石田想要调查的是什么。今年夏天真的死太多人了。清水惠之前是个住在中外场的青年,以及山入的那三名老人。再往前推的话,好像还有个住在上外场的人也是在前阵子过世的。这些人的死亡全都发生在八月初。
(这么巧?)
虽然说天中负责户籍以及住民票的业务,可是实际的情况却是谁刚好有空,谁就负责接受村民送来的文件。外场办事处规模不大,总共也不过六名职员,大家平时就是互相支援来支援去的,因此田中才没注意奥今年居然死了那么多人。看了这些死亡证明之后,田中顿时觉得这件事颇不寻常。
田中急忙翻阅剩下的死亡证明书,他看到上外场的陌生村民,以及外场的老人,日期都抻在七月三日。外场的老人因为食道癌病逝于沟边町的国立医院。而之前的是五月去世的死者,中间相差了一个月。
村子里出现异常状况,而且还是进入八月之后才发生的。
田中将资料整理妥当走到休息室,在一群正享用午餐的同事当中把石田叫了出来。石田的表情十分僵硬,似乎已经察觉到田中的脸色有点不太对劲。
这是你要的东西。
石田一边道谢,一边将整叠拷贝资料收下。一旁的田中直盯着石田,脸上满载僵硬的表情。
石田先生,村子里到底出了什么事?田中刻意压低音量。外头的雨势正大,远远的还传来几声雷鸣。进入八月之后,村子里就不大对劲。这就是你想调查的事情吗?
总共多少人?
十个。
石田瞪大了双眼看着面色凝重的田中。这个数字比想象中的还要高许多。
田中先生,我能体谅你的感受,不过这件事请你不要声张,我已经着手在调查了。
可是
田中的眼神透露出些许不安。
把这件事当成永远的秘密,懂吗?万一被外界知道,情况可就一发不可收拾了。只要你肯配合,我就会告诉你调查的进度。对了,往后接到死亡证明书的时候,请你务必记得拷贝一份给我好吗?
田中点点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终于下雨了。
看到一名年轻男子走进店里,长谷川打了个招呼。
结城转头朝着窗户看去。creole其实只有一扇窗户,而且还镶上彩色玻璃,根本看不到窗外的景色。不过结城倒是注意到窗外一片昏暗,店内播放的音乐间歇的时候,还可以听到雨滴打在窗户上的声音。
这场雨可真不小。年轻男子露出苦笑,将手中的盒子放在吧台角落。这是清单,还有什么其他需要吗?
等我一下。长谷川跑进厨房,拿出一张纸条。
就这些了,数量都写在上面。对了,三上怎么没来?
他辞职了,听说是突然决定搬家。
真的吗?上星期看到他的时候,他什么也没说呢。
年轻人点点头。
就是说啊,真的很突然。他说此就辞,害大家都忙得鸡飞狗跳的。
真是难为你们了。长谷川说完之后,将一包口香糖送给年轻人。算我请你的,开车小心啊。
谢啦。年轻人露出雪白的牙齿报以一个灿烂的微笑,转身走出店外。店门被打开的时候,外头的雨声听来格外的清晰,
雨势还挺大的。
长谷川拿起纸盒,朝着窗子望去。
最近的天气这么闷热,下一场雨看看会不会比较凉爽。
若真的比较凉爽,那倒也不错。一旁的广泽露出苦笑。只是每次一下雨,我的肩膀就会开始酸痛,实在是不怎么好受。
广泽的面前摊着教科画和笔记本。现在已经是八月二十四日了,也难怪他要开始准备新学期的教材。家里开书局的田代就坐在广泽的旁边,他正在享用迟来的午餐。
就是说啊。长谷川叹了一口长气。今年夏天可真是奇怪,雨水少得可怜,气温又高得吓人,听说沟边町有人被活活热死呢。前几天我看报纸,才知道在农会仓库里面工作的工人,也有人不幸去世了。
结城不由得皱起双眉,他觉得死人这个字眼好像一直在身边打转。才刚结束后藤田吹治丧委员会的工作,就连第一次来到creole,也是在葬礼结束之后。记得当时是参加阿吹她儿子的告别式,也是自己第一次加入治丧委员会。结城也还记得当时缩着身子坐在丧主位子的老婆婆,想不到过了半个月之后,她也被葬在儿子身旁。
结城轻轻的叹了口气。
这阵子还真是死了不少人。结城话锋刚落,长谷川、广泽以及田代全都不约而同的看着他。这种情况正常吗?
结城以前从未碰到过这么短的时间之内一连死了那么多人的情况。短短的半个月不到,他就一连参加了后藤田秀司、阿吹以及清水惠的葬礼。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住在山如的那三名老人,虽然结城与那三名老人素昧平生,也不隶属于同一个治丧委员会,然而他知道其中一名死者就是后藤田吹的哥哥。半个月之内连续死了六个人,这个数字实在是多了些,再加上村子里的人口本来就不是很多,更突显了这件事的不寻常之处。
当然不寻常。广泽露出苦笑。不过也不是没有先例。外场村以老年人口居多,每年一到季节变换的时候,总是接二连三的有好几个人死去。
而且,长谷川将话锋接了过去,脸上挂满了微笑。
这里的人口不多,村民之间又紧密地结合在一起,一旦有人不幸过世,消息立刻就会传遍全村。再加上治丧委员会细密的组织,绝对不会出现明明知道隔壁在办丧事,却不晓得到底是谁过世的情况。乡下地方不比都市,那种疏离的人际关系在这里是看不到的。
嗯,的确如此。
所以你才会觉得这阵子好像死了不少人。实际上单就人口比来看,死亡人数也不比一般地区高出多少,因为外场村的老年人本来就比较多。
一旁的广泽也点头赞成。
死亡这种事好像会传染似的,一家的丧事才刚办完,紧接着又得去替另外一户人家办丧事,这种接二连三的情况其实并不少见。等到这一波高潮结束之后,就会平静个一段时间,然后后下一波高潮又紧接着开始。嗯,确实就像波浪一样起起伏伏的。
长谷川和田代也深表同意。
而且还会集中在某一个区域。田代有进一步的说。某个治丧委员会忙得晕头转向的时候,其他的治丧委员会却闲得没事干。
真的吗?
长谷川露出微笑。
当然是真的,我所隶属的治丧委员会现在就没什么事情。其实自从我加入治丧委员会之后,算来算去也只办过一次丧事而已。
哦?
就在我刚搬来外场的时候。搬来之前我岳父不幸过世,不过当时我还没加入治丧委员会,所以不能列入计算。严格说来,我还真是只有经历过一次丧事而已,这方面结城先生的经验可就比我丰富多了。
这种经验不要也罢。结城的埋怨让广泽不禁笑了起来。
我所隶属的治丧委员会也是闲了好一段时间,整整五年之后才碰到秀司的病逝。前阵子我母亲过世之前,村子里也是一连走了好几个人,平均每个月都有两户人家在办丧事。当时就觉得村子里怎么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人,想不到接下来就轮到我母亲了,那时只觉得我母亲是被勾走的。
勾走?
广泽点点头。
在我母亲之前趋势的刚好是母亲最好的朋友,她大概觉得一个人太寂寞了,所以才把母亲一起带到另一个世界。
原来是这个意思。
当然这只是迷信而已。不过死亡还真的会像传染病一样一个传一个。或许你觉得我想太多了,可是我觉得这句话真的很有说服力,不由得你不相信。
这时长谷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只见他摇头叹息,神情十分感慨。
秀司大概是不忍将老母孤零零的丢在人世,所以才把阿吹勾走的吧?
广泽摇头苦笑。
说这种话虽然没有科学根据,老实说我还是挺赞同的。村迫家的秀正把外甥勾去作伴,被勾走的秀司再将母亲一起带走,这种解释倒是比较说得过去,至少让我们这些还活在世上的人不会那么难过。
广泽的说法十分中肯,结城也只能无言的点点头,同时内心也油然感到不可思议。
死亡是一种极为普遍的现象,只要诞生于这个世界上,就必定会面对死亡。人的死亡十分自然,然而当周遭的亲朋好友死亡的时候,村民却很难以平常心看待这种再自然不过的事,他们往往将死亡归类于不应该发生的悲剧。要是这些不应该发生的悲剧接二连三的发生,村民就会将这种现象视为一种灾祸,内心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恐怖以及不安,就像突然强迫自己面对平常没有意识到的现实一样。他们无法接受自己的身边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同时也对接二连三的死亡感到无比的不安。当他们的不安成真的时候就会陷于最原始的恐惧而无法自拔。村民面对死亡时的内心情感虽然混沌不清,然而若将这种复杂的心情以文字来形容,应该不外乎就是难以接受、不安以及恐惧。
及时明白这只是偶发事件,内心依然深信这一定是经过筛选之后的结果。死亡的阴影充斥在你我身边,人们无力支配死亡,也无法参与决定生死的过程,只能将暧昧模糊的不安诉诸于勾走这个字眼,以求得内心的短暂安宁,即使这只是一种一厢情愿的自我安慰。
人类真是奇妙的生物。
结城喃喃自语。看到广泽以讶异的眼神看着自己,结城笑了。
没什么啦,我只是觉得人类对死亡这件事总是有特别奇特的诠释方法。
可不是吗。广泽报以一个平静的笑容。
这场雨一直下到傍晚还没有停,反而有愈下愈大的趋势。实践还不到下午五点,厚重的云层和滂沱的大雨就让天空暗了下来,高见不得不站起身来打开电灯。
从门口往外望去,连道路两旁的人家都模糊得难以辨识,整条马路被倾盆大雨洗涤得干干净净,路上连半个行人都看不见,派出所被孤立在惊人的雨势之中。
雨点打在地上的声音大到令人感到不安。刚被点亮的日光灯随着雨声闪烁,电话声突然响了起来,仿佛预言着不幸的降临。
高见反射性的拿起几经风霜的黑色话筒,安森德次郎的声音顿时在耳边响起。
高见警官吗?这雨下得可真大。
可不是吗?安森先生有何贵干?
我刚刚看了一下河边,发现水面上涨的速度非常快,河水呈现土黄色,似乎混了不少泥土爱里面,上游的泥土可能被冲刷得非常严重。再加上连续几个星期的强烈日晒,山坡地的结构本来就会变得比较脆弱,要是这场大雨一直不停,恐怕会引起山洪爆发,所以我才在考虑需不需要立刻召集消防团,以备不时之需。
高见点点头。
就这么办吧,这就去吧紧急应变中心的大门打开。
消防团的紧急应变中心就在派出所隔壁,高见身上也有一副备用的钥匙,以便消防团在最短的时间内展开紧急行动。
我想河川的堤防应该还不至于溃堤,怕就怕在下游的河床和疏洪道会有淤塞的情况。
除此之外没,也要提醒大家严防土石流,住在山脚的村民更必须特别留意。
的确,就请高见警官帮忙联络一下,叫大家务必提高警觉。
德次郎接连作出好几个指示之后,就将电话挂断了。高见将雨衣套上,拿着紧急应变中心的钥匙走出派出所。来到紧急应变中心之后,他将门锁开启,打开紧急应变中心内的电灯。再过不久之后,手边没事的团员大概就会陆陆续续的赶来集合了吧?这时高见突然想起得赶快回到派出所叫老婆帮忙张罗吃的才行,于是他连忙朝着紧急应变中心的门口走去。就在他正打算踏出房门的时候,眼前的景象却逼得他不得不将脚缩了回来。原来路面的积水已经快要淹到两靴的脚踝了。德次郎的操心果然有迹可寻,这场大雨的确很有可能引发大规模的山崩。
高见抬头望着西山的方向。在大雨的肆虐之下,西山整个笼罩在一片水气之中,山形模糊难见。
可别出什么乱子才好。
嘴里喃喃自语的高见想起兼正之家。建于半山腰上的兼正之家去年才刚刚改建,整个地基被挖开了不说,连原本苍翠的庭树也重新加以整理,土质自然比其他地方来得松软。德次郎在电话中要求高见负责提醒邻近村民提高警觉,然而高见却不知道该怎么联络兼正之家的新居民。
呆立当场的高见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照理说新居民刚搬迁进来的时候,高见就得去做家庭访问,了解新居民的家族成员,并且将联络电话记在紧急联络簿上。然而高见却迟迟未完成这个任务,那栋建筑物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氛当然是最主要的原因。事实上高见前前后后总共造访了两次,却总是没有人出来应门,这也是高见无法完成任务的另一个原因。再加上之前当大家都不知道兼正之家的新居民到底搬来了没有时,高见曾经翻墙潜入察看内部的情况,这种罪恶感也让他迟迟不愿前去正式造访。这么多原因加起来,造成直到今天仍未取得联络方式的结果,而且连派出所的高见警官也不值得奥兼正值加的电话,更别说其它村民了。高见很怀疑在可能山洪爆发或是引发土石流的现在,到底会有几个人想到兼正之家可能面对的危险,到底会有几个人肯冒着倾盆大雨前去通知兼正之家的人,叫他们紧急疏散。
看来我是非去不可了。
一股正义感油然而生,高见朝着西山迈开脚步。无情的大雨打在他的身上,蜿蜒的山路早已化为一条小溪,夹杂着泥土的雨水一路往山脚下流去。
高见离开之后,空无一人的紧急应变中心就这种孤零零的伫立雨中。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紧急应变中心的大门洞开,昏黄的灯光从屋内倾泻一地。
当天晚上,敏夫接到石田打来的电话,对方表示要立刻与自己见一面。医院外头下着倾盆大雨,前来求诊的老人们不约而同地担心起暴涨的河水以及下了一整天的豪雨可能引发的土石流。
结束看诊的敏夫正低着头扒着迟来的晚餐,这时候前往沟边町举行法事的静信出现在医院的门口。顶着连雨刷都发挥不了作用的大雨返回寺院之后,石田早就已经坐在坐垫上等着敏夫和静信的到来。
石田以严肃的表情将手中的资料交给敏夫。
总共十份。
十份?这未免也太多了吧?
敏夫接过资料,脸上的表情十分讶异。
秀司、义五郎、秀正、三重子。然后是八月十一日的广泽高俊,死因为急性心脏衰竭这个人是谁啊?
静信歪着脑袋仔细思索,他对这个名字并没有什么印象。广泽高俊的葬礼并不是静信负责主持的,他本身也不是菩提寺的信众。死亡证明书上面写着他住在中外场,二十八岁。从石田一脸疑惑的模样看来,他似乎也不认识这位姓广泽的仁兄。
村子看似不大,其实还是有很多我们不知道的地方。八月十五日,清水惠。然后是丸安木料厂的义一。
敏夫一边翻阅资料,一边点点头。
八月十八日,大冢康幸。这不是大冢木料厂的少东吗?
嗯,大冢家的长子。
静信点点头。大冢木料厂原本是信众之一,不过现在已经与菩提寺渐行渐远了。
三十五岁,死于消化道严重出血,国立医院开立的证明。正确来说应该是急性肝脏衰竭所引起的消化道出血。然后是二十一日的后藤田吹咦?昨天也有人过世,清水隆司这又是谁啊?
会不会是清水园艺那里的人?静信提出疑问。
石田点点头。
没错,就是位于上外场的清水园艺的长子。
信众吗?
敏夫向静信求证,却只见静信摇了摇头。
清水家不是信众,不过寺院曾经请他们整理过院内的庭园。老板叫作维司,今年应该六十几岁了,他儿子在别的地方上班,有时会回来协助父亲,因此我跟他见过几次面。
四十一岁,急性心脏衰竭,死于沟边町的医院。被送往医院途中曾经一度恢复意识,之后心跳停止,虽然立刻施予急救,最后还是宣告不治。死亡时间是昨天凌晨四点左右。
静信没多说什么。认识的人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时候离开人世,令静信内心充满感慨。
最前面的是七月三日,我想应该跟后面这些没什么关联。毕竟这一连串的猝死事件始于秀司,不,应该是山入的那三名老人才对。
石田以求教的眼神看着敏夫。
真的是传染病吗?
天晓得。敏夫随口回答一句之后,开始在纸上做笔记。
大川义五郎(八月一日?)
七十七岁/山入
死因不明
村迫秀正(八月一日?)
七十五岁/山入
死因不明
村迫三重子八月五日
六十八岁/山入
急性肝脏衰竭?
后藤田秀司八月六日
三十九岁/上外场
死因不明
广泽高俊八月十一日
二十八岁/中外场
急性心脏衰竭
清水惠八月十五日
十五岁/下外场
死因不明
安森义一八月十七日
七十四岁/门前
肺炎
大冢康幸八月十八日
三十五岁/下外场
急性肝脏衰竭
后藤田吹八月二十一日
六十七岁/上外场
急性肾衰竭?
清水隆司八月二十三日
四十一岁/外场
急性心脏衰竭
静信看着敏夫所列出的记录。
除了义一之外,其他人都是死因不明或是急性内脏功能衰竭。
硬要这么说当然也可以,其实任何猝死都可以归类于某种器官突发性的功能衰竭。表面上看起来,义一似乎是个例外,不过敏夫皱起眉头,看着桌上的笔记。简单说来,所谓的内脏功能衰竭就是指某种器官的功能显著降低,无法发挥原本功能的意思,事实上人体内部的各种器官环环相扣,功能衰竭的情况不可能只发生在某一种器官,其他相连的器官一定也会受到影响,显示在外的就是全身性的症状。书面上的死因固然只有一种,实际的症状却一定遍布全身上下的每一种器官,三重子婆婆就是最好的例子。
静信微微颌首,他想起三重子被送去解剖的遗体发现了许多并发症状,肝脏组织的坏死更是显著。
免疫功能降低也是其中一种。人体的免疫力降低之后,就会容易感染其他疾病。义一的肺炎也可视为突发性的功能衰竭所造成的结果,很难将他视为一种例外,因此我们在探究隐藏在表象之下的元凶时,最好将这一连串的猝死都视为同类事件。
静信点点头。
所以这一连串猝死的共通症状,就是突然发病、器官功能衰竭以及全身性的并发症?
在没有临床观察发病过程之前,很难定出一个具体的结论,不过从这些病例来看,最后都会导致多重器官衰竭应该是不争的事实。这种疾病不是单一的器官衰竭所引起的,最后却会导致身体内部多种器官的功能同时降低,而且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至今还是一个谜。
石田歪着脑袋思考,敏夫叹了口气。
我们不知道这到底是传染病、中毒或是其他原因,只知道这个幕后凶手在短短的时间之内夺走了十条人命。三重子婆婆死于急性肝脏衰竭,然而没有人能确定神秘的连续杀人魔对肝脏伸出毒手就是造成她不幸死亡的原因,搞不好惨遭毒手的不是肝脏而是其它器官。就三重子婆婆的解剖报告来看,除了肝脏之外,肺脏、心脏和肾脏等等的重要器官全都呈现不正常的迹象,因此我们也可以说肺脏才是连续杀人魔最先下手的地方,然后肺脏功能低下连带的使其他器官的运作开始出现不正常,最后第一个报销的反而是肝脏。这种解释基本上也不是完全说不通。
嗯,原来如此。
遭受攻击的人会出现全身器官受损的情况,导致一连串的器官功能衰竭,问题是引出多重器官衰竭的幕后元凶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管是什么东西,都一定要尽快找出来。石田双手抱头,神情十分苦恼。否则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目前共有十个死亡案例,然而这十个案例在本质上很有可能是属于同一种个案的重复出现。当务之急就是先将这十个案例的共通点找出来。
共通点?
没错,这十名死者一定有什么共通的地方,比如说都曾经前往同一个地点,在哪里彼此接触,或是都吃过同一种东西等等。
静信看着桌上的笔记。十个人的年龄各自分布在不同的年龄层,而且除了山入的那三人之外,居住地点更是分散各地,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共通之处。静信将心中的想法表达出来之后,敏夫也点头表示赞同。
七名男性和三名女性,这种数字分配也很难说代表了什么特殊意义。十人当中有老人,也有年轻的高中生,地域分布更是广及整个外场。最早死亡的那三人,生前的行动范围大概只有在山入一带,可是年轻的小惠应该不会跑到山入才对,卧病在床的义一更是不可能走出家门。除了义一之外,其它九个人生前行动范围的交集大概只有门前,不过若门前真的有足以致人于死的病因,十名死者当中只有一名住在门前的情况又要如何解释?照理说门前应该会死更多人才对。
石田喃喃自语。
看来只好由我出面,一家一家的打听了。
那可不行。敏夫否决了石田的提议。看到石田先生出面问东问西,死者的家属一定会嗅出不对劲的味道。就算真要打听,也得找个不相关的人去,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解。
我看这样吧。静信从敏夫手中将纸条取了过来。不如我想办法去打听看看好了。反正这些人的法事几乎都是我在办的,大冢木料场合清水园艺那里我也熟悉,跟他们聊聊还不成问题。至于广泽高俊那里,我再想办法透过信众家的关系取得联系好了。
敏夫叹了口气。
这种做法虽然还是不太自然,却是没有办法的办法。静信,这部分麻烦你了。
静信点点头。
万一造成这一连串猝死的原因真是传染病,阿吹的感染源很明显就是秀司。不管是直接感染还是间接感染,我想秀司应该都是感染源才对。问题是秀司是如何被秀正感染的?我想山入那三名死者当中的其中一名,就是将感染向外扩大的原始病例。
静信点点头,拿起手中的纸条。
小惠八月十一日发病,死于十五日,只有短短四天而已。
记得阿吹说过秀司从两三天前开始,身体就有点不太对劲了。
发病日期不明,不过秀司的状况应该跟小惠类似。村迫家的三重子是在七月底敏夫翻阅手中的小册子。七月三十日星期六当天到医院来替义五郎拿药,当时她说义五郎好像得了流行性感冒,而且还传染给秀正。警方的验尸报告推断义五郎和秀正的死亡日期是在八月一日左右,从发病日是在三十日的前一天看来,中间只相隔了三天的时间。
清水惠发病:八月十一日(?)
死亡:八月十五日
后虅田秀司发病:八月三日(?)
死亡:八月六日
大川义五郎发病:七月二十八日(?)
死亡:八月一日(?)
村迫秀正发病:七月二十九日(?)
死亡:八月一日(?)
四个案例都是发病之后没几天就死亡了,全都不超过五天的时间。从这里来推算的话,阿吹的尸体是在二十一日被发现的,死亡时间应该是二十日,所以发病时间大概在十五日以后。
静信点点头。
后虅田吹发病:八月十五日(?)
死亡:八月二十日
阿吹应该是被秀司感染的才对。秀司的死亡时间是六日,发病时间推断为三日,距离阿吹发病的时间相隔了十二天。若从秀司死亡的六日开始计算,中间也有九天的落差,因此我推断这种传染病的潜伏期为一周到两周之间。小惠的发病时间是十一日,所以她应该是在七月二十九日到八月四日之间被感染的,刚好与山入那三人的发病以及死亡时间互相重叠。若是直接感染的话,就表示小惠那是曾经前往山入,不过我想这应该不太可能。
静信和石田也同意敏夫的看法。住在下外场的年轻高中女生与住在山入的老人家发生接触,怎么想也不太可能。
就是因为这些人不太可能发生接触,因此若能证明他们的确有所接触,就可以断定一定是直接感染了。三重子婆婆的死亡时间是八月四日。三十日当天前来医院取药的时候,并未听她抱怨身体哪里不舒服,所以发病时间应该是在三十一日或是八月一日以后。
村迫三重子发病:七月三十一日(?)
死亡:八月五日
也就是说感染时间是在七月十七日到二十四日之间。不过从秀正的发病日期看来,他应该不是三重子婆婆的感染源,至于义五郎和秀正之间的确是互相感染没错。
看来七月中旬之后,山入似乎发生了什么事。
有可能。如果那段时间他们没去别的地方,感染源就一定是在山入。问题是秀司又是在哪里被传染的?
你是指山入的那三人,还是指整个山入部落?
都有可能。目前还不确定丸安木料长的义一是否也感染了同样的疾病,如果是的话,感染时间就跟小惠差不多。不过义一多年来一直卧病在床,不可能独自外出,在加上丸安木料长并未传出其他人身体不适的消息,所以唯一有可能将疾病传染给义一的,就是前去探病的人。当务之急就是找出七月底的时候是否有前去探病的访客,而且还是与山入有关系的人。
我试着打听看看。静信在纸条记上一笔。然后呢?
还有就是安森工业那里。今天安森家的奈绪前来求诊,为了保险起见,我将医院里能做的检查全都做了一遍,结果很明显的只是单纯贫血而已。除了体力不济之外,并没有特别不舒服的地方,奈绪的说法跟小惠一模一样。
静信停下手中的笔,抬起头来望着敏夫。
难道?
现在还不能百分之百的确定,不过我觉得很有可能。今天是二十四日,如果奈绪真的遭到感染,应该是在八月十日到十七日之间,刚好与义一的死亡时间重叠。
安森工业是丸安木料厂的分家,老板德次郎就是义一的胞弟。两家在工作上紧密结合,家族成员在私底下的往来也十分频繁。
奈绪她表示那段时间并没有特别前去哪里,或是碰到什么特殊的事情。她既没前去山入,也没见过山入的三人组,更不认识后虅田秀司,顶多只是听过名字,知道有这号人物罢了。不过她造访木料厂的时候曾经探望过义一,而且还不只一两次而已,义一过世之后的守灵以及葬礼她也都有参加。如果奈绪真的被传染了那种怪病,恐怕义一得的也是同样的疾病。
石田不禁摇头叹息。
这方面的调查就麻烦副住持多多费心了,接下来还有什么是我们能做的?
敏夫顿时放低了音量。
我们所掌握的情报实在太少了,当务之急是先理清整件事的真相,具体说来就是界定病名,或是界定确实的病因。找出导致这么多人连续死亡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具有怎样的特征或是特质,以及是否真的有传染性等等,因此我们需要大量的临床病例。像现在这样只有打量的讣文以及死亡证明书,连界定真正的死因都有问题,更不用说是找出病因了。
静信小声地说道。
可是我们不想制造社会混乱,让一大群人心惶惶的村民同时涌进医院求诊。
没错,这正是最让人为难的地方。这种疾病的初期症状非常轻微,很容易被人忽视,因此才得请石田先生适度的提醒村民不要轻慢任何症状,只要身体有所不适,请立刻前往医院就诊。
石田点点头。
我打算立刻制作宣传海报,告诉全体村民夏季流感以及中暑的各种症状,还有出现这些症状时该如何处理,两位觉得如何?
当然举双手赞成。最好再加上若与夏季流感以及中暑的症状不符,或是自行治疗后没有效果,请立刻前去就医的字眼。
好的,我马上着手进行。
万事拜托了。如果收到其他医生开立的死亡证明,也拜托立刻通知我一声。
我会将死亡证明拷贝一份后送来。院长请放心,我会亲自送过来,不会用传真的。
嗯,那就麻烦你了。
哪里的话,应该的。
静信负责调查死者的生平状况,等下我会列出项目给你。有些问题不能问得太明白,请你自行斟酌了。毕竟人都已经死了,有些事情就算想问也无从问起,如果真的问不出来,也不要太强人所难,引人起疑事小,搞僵彼此关系就不值得了。
静信看着敏夫点头。
沟边町和保健中心那边呢?
这就成问题了。
总不可能瞒着他们吧?石田先生,办事处不是要按时将死亡人数上报给公所吗?
八月份的报表还没有上交,不过也不能拖太久。
敏夫叹了口气。
表面上看来村子里目前一切正常,所以没有回报保健中心的必要,不过倒是得将村子里一连死了好几个人的现象告知他们。
石田点点头。
我会针对外场村爆发集体感染的可能性向上提出报告。
我很怀疑他们是否会采信,或是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后立刻采取措施,不过我还是会将手边现有的资料汇整完毕知会他们一声,然后每隔一段时间提出一次报告。
每星期一次可以吗?
嗯。这件事也要让兼正的人知道才行,我直接跟他们联系好了。
田茂家呢?静信提出问题。田茂定市早已是实质上的村长了,照理说应该由他几何三巨头研究对策。要不要顺便通知他一声?
敏夫沉吟片刻。
还是先不要吧。现在局势未明,召开会议也是于事无补。如果定市先生主动问起,我当然会据实以告,既然他还没有注意到这件事,就等我们确定这到底是不是传染病之后再说吧。一旦让他知道这件事,他一定会马上报告区长会。
石田点头赞成,阂上手中的笔记本。
暂时就先这样吧。
敏夫陪伴着石田走出寺房。倾盆大雨打在寺院的广场上,滂沱的雨势让原本就不甚明亮的广场显得更加阴暗。
石田表示要开车送敏夫回医院,于是敏夫打着似乎没什么用处的雨伞,以小跑步的方式穿过广场。想要在脚边寻找一块没被水坑占据的立足点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当敏夫好不容易跑到白色可乐娜[录入注:即丰田CORONA]之前的时候,膝盖以下早已被雨水打湿了。
慢一步抵达的石田连忙钻进驾驶座,将车门关上。慑人的雨声被隔绝在外,显得车内格外的静谧。
石田先生,我想跟你打个商量。
请说。石田一边发动引擎,一边转头看着敏夫。
这件事能不能请你先不要声张?
当然当然。就算院长不说,我也会守口如瓶。
敏夫看着后照镜之中烟雨朦胧的寺院广场,决定跟石田挑明了说。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请石田先生暂缓跟上头报告。除非我点头说好,否则请不要让外场以外的人知道这件事。
可是石田显得有些迟疑。敏夫制止打算继续说下去的石田,请他先离开这里再说。从寺院前往尾崎医院的路上,敏夫一直保持沉默,直到快到医院的时候才又开口说话。夜晚的停车场在大雨的遮蔽之下能见度非常差,车子里面更是与外界完全隔绝。
石田先生,老实说我认为这应该是传染病错不了,而且还不是普通的传染病。我翻阅了很多文献资料,都找不到症状与那十个人相符的疾病。
难道是新变种的病毒所引起的?
这点我无法确定,说不定只是看起来像是新病毒引起的而已。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这种疾病十分棘手,而且致死率非常高,那十名被害者就是最好的证明。当然也不能排除隐性感染的可能性,或许有些罹患这种疾病的人并未出现明显的症状,久而久之就会自然痊愈;然而显性感染的患者就没这么幸运了,如果没有及时治疗,死亡率几乎高达百分之百,而且从发病到死亡连短短的五天都不到。最麻烦的是从死亡证明书的叙述来看,当患者的病征开始显现时,通常已经回天乏术。
敏夫的这番话让石田倒抽一口冷气。
感染这种疾病的人是否一定会发病,这点还无法确定,然而一旦发病,哪怕华佗再世也照样束手无策,这就是我对这种怪病的初步认知。如今起源于山入的怪病已经蔓延到全村,往后受感染的人一定会愈来愈多。
这
将村子里的情况呈报行政体系,你觉得能改变什么?
改变什么?
如果最后证实这只是人类所知的传染病,倒还没什么好担心的,我也会恪尽职守,尽快将这种状况上报,绝对不会试图掩盖事实。可是如果正如你刚刚所说,这是新变种的病毒所引起的传染病,你觉得行政中枢能够为我们做些什么?
石田在喉头咕哝两声。
什么也不能做。除非是传染病防治法明文规定的法定传染病,或是食品卫生法所明定的食物中毒,否则行政体系没有采取措施的法律依据。
没错,这绝对不是食物中毒。石田先生觉得这是法定传染病吗?
呃
法定传染病十一种,指定传染病两种,通报传染病十二种,寄生虫防治法,结核病防治条例以及麻风病防治法所明定的传染病各一种,再加上性病防治法的四种传染病,总计三十二种。除此之外,还有针对生物研究人员所订立的,不在那三十二种之内的感染症状。如果这次的怪病是上述任何一种,即使真的是所谓的变种病毒,行政机关也马上会依法采取措施。可是如果不属于上述任何一种情况,在没有法律依据之下,行政机关就算有那份心,恐怕也爱莫能助。
嗯
石田的身体微微发抖。敏夫说的没错,在缺少法律支持的情况下,行政机关甚至连隔离病患的权力也没有,更不消说限制病患的行动了。
所以兼正的当家现在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但诚如你刚刚所说,已经过世的老当家的确比现任当家可靠得多。就算这种事泄露出去,我们也不可能期待行政机关伸出援手。再说万一这真的是新种病毒所引起的怪病,而且又是直接传播,你觉得会有怎样的结果?
我不知道。
伊波拉病毒就是最好的例子[录入注:EbolaSyndrome,与本小说叙述病征非常相似的一种罕见传染病,曾作为多部灾难片的题材被搬上银幕。以下尾崎院长所叙述的手段,差不多是影片中脑残政府的统一行动方式,最最脑残的做法是将感染村落直接夷为平地。],到时一定会被封锁起来。当外界知道外场正在流行一种可怕的传染病时,最保险而有最有效的唯一方法,就是封锁整个外场村,以防止患者四处流动。即使没有法律支持,封锁外场的行动也会在台面下悄悄进行,到时行政机关一定会跟医师公会联合起来,在私底下封锁整个村子。
嗯
这并不失为一个防止传染范围扩大的办法,尤其是在面对死亡率这么高的传染病时,彻底封锁更是唯一的选择。然而这么做对外场村并没有任何帮助,只是让外场自生自灭而已。就像失火的时候不派出消防车灭火,只在一旁坐视火势自然熄灭一样。没错,能烧的东西都烧完之后,火势自然会熄灭,可是石田先生是否想过,到时外场又会变成何等光景?
石田点点头。
我这么做并不是粉饰太平。如果这是法定传染病,身为医生的我当然有义务往上呈报。假设我能证明这并不是直接传染,封锁外场并没有意义的时候,我一定会亲自将报告写好呈交行政机关。如今很明显的感染源就在山入,万一不凑巧的传染病独独出现在外场村,偏偏病毒又是直接传播,那么处理起来必须格外小心谨慎才行。
院长的担忧我不是不能理解,只是
如果真是直接传染,我自然也有我的对策。到时我会努力呼吁村民自我隔离,也会透过医生公会的管道向外界发布讯息,这点我可以保证。所以是不是请石田先生暂时将报告压下来?
石田没有立刻回答。敏夫直盯着石田的侧脸,仿佛想看穿他的心思。过了几秒钟,敏夫又以十分冷酷低沉的声音说道。
石田先生,我老实告诉你吧。如果这真是行政机关无法插手的疾病,我倒希望这个怪病散布到外场村以外的地区。除非在他们脚边点火,否则别期待那些家伙会有所行动。他们除了保护自己之外,什么事也不会做。
院长
普贤岳、奥尸岛、松本。
敏夫说出一连串地名,仿佛在念咒一般。
如果你相信那些高官真的会对平民百姓伸出援手,就试着说服我吧。
欲言又止的石田最后选择紧闭双唇。敏夫不再多说什么,伸手打开车门,震耳欲聋的雨声顿时混杂着雨水窜了进来。
石田先生,万事拜托了。
是。
走下车的敏夫又回过头来看着石田。
刚刚的谈话内容也请对静信保密。那家伙是个理想主义者,容不下灰色地带的交易。
石田没说什么,只是看着敏夫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