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还算不错。”
一大早走进恢复室的敏夫检查仪器上的各项指数之后,回头向身后的静信如此表示。
“情况十分稳定,至少没有继续恶化。”
静信点点头。这阵子的讣闻部集中在清晨,表示死者的病情是在半夜急速恶化的。如今过了一晚还安然无事,这对安森节子而言不啻是一个好消息。可是,静信心想,节子染病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昨晚十分平静,没有发生任何异样。或许这就是节子的病情不再恶化的原因,然而敏夫和静信却没有办法证实这种推论。
节子睡得很安稳,呼吸缓而长,表情也十分柔和。敏夫试着叫醒她,最后还是无功而返。
“早啊,律子。”
推开后门走了进来的律子正好碰到从楼梯走下来的清美。她的手上端着一只托盘。上面摆着住院患者专用的餐具。
“早,这是节子的早餐吗?”
“嗯。不过她好像没什么食欲。”
“节子的情况怎样?”
“跟昨天差不多,不过生命征象比昨晚稳定多了。看来让她住院果然是正确的决定。”
“那就好。”律子说完之后,直接走进更衣室。另一名护士安代正在更衣室里面换衣服。敏夫告诉律子她们不必住下来,医院不需要夜班的护土,只要轮班替节子准备伙食就好。‘
“安代小姐,我们晚上真的不必留下来值夜班吗?”
“没关系啦。院长都说不用了。”
“说的也是。”
律子点点头,内心却无法释怀,一旁的安代看起来似乎也有心事的样子。敏夫决定自己照顾节子。可是这么一来势必会加重他的工作。虽然敏夫表示过一阵子再请护士留下来帮忙照顾,可是他白天的时候要替村民看诊,晚上还得照顾住院的节子。这么一来岂不是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了。
上午开会的时候,敏夫就一直在会议中打阿欠,而且也没对安森节子的病情多做说明。武藤代表大家询问,也只换来“病情十分稳定”的回答。
接近中午的时候。疑似染病的患者出现在医院。前来求诊的病患是不是感染了那种疾病。现在律子一眼就看得出来,连问诊都可以免了。了无生气的神情、涣散的目光。经过仔细的诊断之后,敏夫确定患者的病情还不算特别严重,于是就请身旁的护士跟患者预约明天的门诊时间,然后开了些维他命打发患者回去。站在旁边的律子感到有些疑惑。以前碰到这种病患,敏夫一定会做胸部和腹部的X光。可是今天他却没有做出指示。
“院长,要做X光么?”
律子出声提醒。敏夫却表示不用。除非病情已经进展到末期了。否则就算照X光,也找不到半点内出血的迹象。或许替这名患者照X光只是浪费时间而已,也或许敏夫断定这名患者根本没有内出血。然而没事先知会大家一声,就直接取消检查项目,也难怪律子会感到纳闷不已。
“院长好像有点自暴自弃。”
聪子率先在午休时间发难。
“不会吧?”清美笑了出来。‘院长不是那种人。”
“可是院长取消了好几项检查。”
“大概是院长掌握了足够的临床病例,已经拟定出检查方针了吧?节子的住院代表院长的治疗方法收到成效,病情稳定就是最好的证明。”
“希望如此。”安代叹了口气。“我们在这里瞎情也不是办法,说不定院长过两天就会跟我们说明状况了。”
就在聪子点头的时候,外出用餐的十和田刚好走进休息室。
“回来啦?”
“嗯。对了。我在Creole听到一个小道消息。”
“小道消息?”
“嗯。住在兼正的——桐敷家吧?他们不是请了一个家庭医生吗?好像是姓江渊的样子。”
“不太清楚。他怎么啦?”
“下外场呃……国道边上的楠木加油站旁边不是有间空房子?就在便利商店那里。”
“嗯,没错。”
律子也点点头。两年前村子里出现了第一家便利商店,当时像律子这种年轻人经常跑到那里买东西,后来大概是不堪亏损的关系,开不到半年就收起来了。
“前阵子有人在那里施工,好像是重新装潢的样子,施工单位是沟边町的建设公司。工地旁边不是都会贴个牌子,上面写着施工单位是为了谁在施工的吗?”
“嗯。你是指那个啊。”
“听说上面写着江渊诊所的字样呢。”
律子瞪大了眼睛。
“难道兼正的家庭医生要在这里开业?”
“可不是吗?Creole的老板还说不晓得院长知不知道这件事呢。”
安代一脸苦涩。
“院长好歹也是这里的地头蛇,想要在外场开业不是不可以,至少得先跟院长打声招呼吧?”
“就是说啊。”
“这也未必不是好事。”清美有些自暴自弃。“分一点患者过去的话,我们也会轻松不少。”
“没错。”小雪点头赞成。
“问题是江渊医生了解村子里的情况吗?如果一无所知的话,贸然开业不是很危险?”
“反正他一直没跟院长拜码头,出了什么状况也是他家的事。等到哪一天想通了前来打招呼,院长再告诉他也不迟。”
律子皱起眉头。不知道村子里爆发严重传染病的医生贸然开业,的确是令人捏了把冷汗,不过律子也不认为敏夫会将村子里的情况告诉他。这件事只有医院里的工作人员知道,好心提醒对方的话,反而会走漏了风声。何况村民早就在怀疑情况不太对劲了,现在更是应该守口如瓶才对。
“原来这就是他的目的。”武藤歪着脑袋思索。“我想那个姓江渊的医生之所以会大老远的搬到这种偏僻的山村,八成就是想在这里开业。”
“天晓得。”安代的表情显然十分不悦。
“要不然就是发现这里的病人不少,所以才起了开业的念头。不管怎么说,老夫人一旦知道这件事,铁定会气得暴跳如雷,我看还是先知会院长一声比较妥当。”
“说的也是。”清美叹了口气。
“江渊?”
听完安代的转述之后,敏夫睁大了眼睛。
“好像是。不过牌子上面只写着江渊诊所。说不定只是跟桐敷家的江渊医生同姓而已。”
敏夫沉吟半晌。
“不太可能。应该就是他才对。”
“院长觉得应该把村子里的状况告诉他吗?”
“嗯,说的也是。”敏夫虽然表示同意。脸上的表情却不像是在思考这个问题的样子。安代顿时觉得聪子说的没错,敏夫似乎有些自景自弃。
“院长,节子的情况如何?”
“还算不错。”
“院长,我想知道的是您已经找出具体的治疗方针了吗?”
“问这个做什么?”
“大家都很想知道院长的答案。院长突然决定让节子住院。而且又不让我们帮忙照顾,这样子院长一个人哪忙得过来?而且院长还把副住持拉了进来,该不会是打算让一个没有医生执照的人从事医疗行为吧?”
“我怎么可能让静信治疗患者?”敏夫的语气有些不悦。“我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谁叫院长平常就一副嘻皮笑脸的模样。既然院长如此表示。我也不便多说什么。只是这件事让大家都觉得很奇怪,聪子更是十分担心。我们不能理解的是院长为什么不找我们帮忙,反而要拖着副住持一起照顾病患?”
“嗯……事情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
安代斜眼瞪着敏夫。
“而且院长还取消了好几项检查,我们都觉得其中一定大有问题。”
敏夫不置可否的点点头,表情十分嗳昧。
“原来如此……嗯,或许吧。”
“请把事情的真相告诉我们。”
安代的语气十分咄咄逼人,敏夫的神情有些狼狈。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这只是我的第六感而已。安代小姐,请你替我转告大家吧。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我一定会向大家说明真相。”
“院长保证?”
“我保证。”敏夫以祈求的眼神看着安代。“还有江渊诊所的那件事……”
“别让老夫人知道是吗?”
“嗯。这件事老妈迟早会知道,能拖多久就拖多久吧。万一现在传人她的耳中。她一定会叫建设公司立刻停工。”
安代叹了口气。
“好好好,我知道了。”
“感激不尽。”
安代又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出准备室。确定安代已经走远了之后,敏夫也跟着摇头叹息。
饥肠辘辘的敏夫朝着家里走去,打算吃午饭。睡眠不足的他显得有些脚步蹒跚。施着沉重的双腿走进客厅之后,敏夫突然看到一张意想不到的脸孔。
“——恭子?”
恭子回过头来,眼角透露出一丝不悦。
“你好像真的很疲倦的样子。”
“怎么突然跑回来了?”
“妈叫我回来的。”恭子往沙发一坐,翘起二郎腿。“她老人家说你要我回来一趟。”
“什么?”
敏夫朝着餐厅看了两眼,厨房传来享江正在准备午餐的声响。
“她说你最近很忙,每天都累得睁不开眼睛。还对她大发脾气说为什么我不回来帮忙。所以她要我暂时歇业搬回来住,口气还很凶呢。”
敏夫往沙发一倒,半响说不出话来。这阵子他的确十分疲惫。所以一点也不希望恭子搬回来住。一想到在这种十万火急的情况之下,还得夹在恭子和孝江之间左右为难。敏夫顿时感到欲哭无泪。
“……你回去吧。用不着待在这里。就算你留下来。我也没空理你。”
“我看也是。”恭子恨恨的叹了口气。“可是我也不能说走就走。再说都已经在店门口贴了暂时休业的纸条了,就算回去也无事可做。”
敏夫忍不住发出呻吟。
“哪天老妈的心情好了。你再趁机回去吧。”
“那当然。这还要你说吗?”
2
夏野在小保家住了一晚。第二天早上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走去上学。星期六只上半天课,夏野原本以为撑到中午应该不成问题。结果还是在瞌睡中渡过整个上午。回到家中丢下书包。夏野开始思考今晚的安排。想来想去,小保那里还是唯一的选择。
心不在焉的夏野慢吞吞的换衣服,习惯性的将手往口袋一插,拿出了一张纸片。那张明信片的碎片,一直放在口袋里。
夏野以指尖玩弄着那张纸片。三角形的白色纸片,每一边只有两公分长。那天晚上夏野将明信片撕碎往窗外一丢,第二天早上只看到三张碎片。散落在草丛的纸片就像雪花一样。
这张明信片到底是谁寄来的?碎片的一角勉强看得出小惠的署名,明信片应该是她写的没错,可是绝对不是她寄出来的。应该说不可能是她寄出来的才对。
夏野突然想起在小惠的葬礼上遇见的那个女孩,印象中她好像表示有东西要交给自已。当时夏野虽然没问她是什么东西,不过现在回想起来。或许就是这张明信片吧。
(她叫做什么名字?)
对方并不是没有自报姓名,只是夏野早就忘了。学校里面没见过那号人物,印象中她似乎穿着国中的制服。如果她是小惠的朋友,就应该是外场的居民,不过也有可能只是小惠的亲戚而已。
记不起她的名字让夏野感到十分不耐,随手就将那张纸片丢进垃圾桶。将房问的窗户上锁,同时又拉上窗帘之后,夏野才走出家门。
窗外那个人应该是小惠没错。虽然只是未经证实的直觉,夏野却十分笃定。消失的碎片就像是被人捡起来带走似的,这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夏野觉得心里面有两个自己。一个认定窗外的人绝对是小惠,另一个自己却极力否认这种不合常理的想法。窗外的人绝对不是小惠,因为她早就离开外场到另一个世界去了。
放任两种思绪在脑海中激荡,夏野心不在焉的四处闲逛,不一会就在前方发现黑压压的人群。又有人在举行葬礼了,夏野心想。这时他在人群当中发现熟识的面孔,原来是村迫宗贵。夏野看着位于送葬队伍最前方的棺木,顿时心中五味杂陈。既然村迫宗贵也在队伍之中,躺在棺木里面的应该就是正雄才对。
夏野不觉得自己应该去参加正雄的告别式或是葬礼,相信正雄也不希望自己到场才对。既然连告别式都没参加,现在才赶着送他最后一程似乎也没什么意义。夏野对于正雄的死并不感到难过。这也让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参加凭正雄的仪式。夏野不想勉强自己挤出哀戚的表情,他觉得这么做太过虚假,也没这个必要。
看着队伍渐行渐远之后,夏野转身离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离送葬队伍愈远愈好。等到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正站在通往兼正之家的山坡下。夏野无意识的走上山路,走着走着抬头一着,只见到壮丽雄伟的建筑物耸立前方。
走到大门前之后,夏野突然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就这样转头离去实在是无聊得可以,可是他也不想继续往上爬,沿着林道走上一圈之后再回家。看了豪宅两眼之后,夏野决定随便找个地方钻进路旁的枞树林,然后一路走下山坡,看看最后会从什么地方钻出来。
为了避开太过茂密的树丛,夏野不得不迂回前进,同时也在非常偶然的情况之下发现两个人影。夏野停下脚步。看着不远处的两人。
其中一个是年纪跟夏野差不多的女孩子,另一个则是国一或是小六的男生。两人躲在树荫底下窥伺着树林之外的林道,或者是位于林道尽头的兼正之家。
夏野看不到少女的长相,映入眼帘的只有留着长辫的背影。以及图滚滚的脸颊而已。少女的背影并不十分眼熟。然而夏野的直觉却告诉自己,就是那个女孩子,就是那个在小惠的葬礼上打算把什么东西交给自己的少女。
(不会这么巧吧?)
现在满脑子都是那张明信片的念头,所以才会出现这种想当然尔的联想,天底下没有这么巧的事情。心中虽然极力否定,夏野却早已不把那名少女当成莫名其妙的神经病了。
(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感觉好像是在监视兼正的一举一动。夏野打量着两人,同时发现,少女和男孩的背后还有一个人影,足巨离大约十公尺左右。看起来是个年轻男子,只见他躲在草丛中,一直盯着前面两人的背影。
那个年轻人大概就是村民口中的辰巳吧,夏野心想。辰已是兼正的年轻管家,不是村子里的人。同为“外地人”的夏野从那个年轻人的身上嗅到跟自己同样的味道。
“喂!”夏野突然大喊。“你们在做什么啊?”
夏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出声。他假装没发现辰巳的存在,将视线直接投向正在回头的两人。然后以连自己都觉得有点夸张的动作挥挥手,踩着震天价响的步伐朝着两人走去。眼角余光一扫,年轻人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草丛之中。
“你们是清水的朋友吧?”
打从被发现的那一刻起,小薰就紧握着小昭,把另一只手压在胸前。她觉得自己的心脏就快要跳出来了。夏野依然装出一副惊喜万分的神情,避开茂盛的草丛一路跳着过来。
“我们在清水的葬礼上见过面吧?如果认错人的话,还请多多包涵。”
“不是……”
小薰的声音颤抖不已。夏野应该发现自己是在偷窥桐敷家吧?不知道他会不会认为自己是个变态。弟弟小昭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小薰只觉得他也将自己的手握得好痛。
“认错人了吗?”
“不是……呃。没错,我们见过面。”
“我就知道。”夏野朝着林子里看了两眼。
“在这里遇见你真是太好了,我正想问你一些事情呢。”
“什么事?”
“嗯。”夏野点点头。朝着林道的方向一指。“先出去再说吧。”
“可是……”
“别可是啦,跟我来就对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走在前面的夏野回头问道。小薰刻意避开小昭的视线,怯生生能回答问题,仿佛是接受审问的犯人似的。
“敌姓田中,田中薰。”
“站在你旁边的小鬼呢?”
小昭忿忿然的甩开小薰的手。
“田中昭!”
“哦?”。
走出林道之后,三人来到桐敷家的旁边。夏野二话不说。立刻循着山坡下面走去。小薰很想回到树林里,可是夏野根本不给她表达意见的机会。
小薰和小昭对望一眼,立刻慌慌张张的追了上去。就在快要下到山坡尽头的时候,夏野才突然发问。
“你们两个在那里做什么?”
头也不回的夏野刻意压低音量。
“我们只是……”
直到走下山坡,夏野才终于回过头来。
“帮清水把明信片寄出去的人就是你吧?”
这句话问得小薰顿时说不出话来。
“当时你说有东西要交给我,其实就是清水的那张明信片吧?”
瑟缩着身子的小薰看看小昭,又看看夏野,不过夏野似乎没有指责小薰的意思。
“是不是?”
“是……是我寄的没错。”
夏野不发一语的点点头,看起来好像有一些生气。他转身走上通往门前的村道,小薰连忙跟了上去。
“还不都要怪你那个时候一副不想收下的样子。小惠花了那么多心思在那张明信片上面,她一定很希望能交到你手上,我只不过是替她寄出去罢了。替朋友完成心愿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可不觉得做错了什么。”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小薰斜眼打量着满不在乎的夏野。
“……吓了一跳?”
“有那么一点。”
“你想问的就是这个?”
“嗯。”夏野朝身后看了两眼。
“桐敷家的年轻人刚刚一直在你们背后,你们没发现吗?”
小薰咽了一口唾液。
“刚刚……?”
“嗯。大概叫做辰巳吧?他好像在监视你们的样子。”
小薰回头看着弟弟,发现也小昭铁青着一张脸。
“我们没注意到……”
一股寒意直上心头。
“你们躲在那里做什么?”
“没有跟你解释的必要。”
“是不是在偷窥兼正的屋子?”
“没有……”小薰的否认十分无力。
“别提这个了,你等一下要去哪里?”
“没什么特别的计划。对了,你是清水的朋友吗?”
“嗯。不过我比小惠小一岁。我们两个是邻居。从小一起长大的。”
“是哦?那你为什么要鬼鬼祟祟的偷窥那间屋子?”
“不为什么。”
“原来你跟清水一样。都把偷窥当成兴趣。”
小薰白了夏野一眼。
“不要乱说,小惠才不会做那种事。”
“是吗?她常常躲在我家后院呢。”
原来夏野早就发现了。小薰感到脸上一热。就好像是自己拼命维护的秘密被揭穿了一样,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羞愧难当的同时,心中也涌出一股怒气。小昭的声音更是火上加油。
“是哦?原来小惠喜欢愉窥啊?”
“你给我闭嘴!”小薰瞪着弟弟,然后将视线从缩着脑袋的小昭移到夏野身上。“你真是无情。”
“无情?怎么说?”
“既然知道小惠常常跑去看你,为什么还要在葬礼上把她说成那样。”
“为什么不能说?没有人喜欢被人偷窥吧?”
“小惠她……她一直在暗恋你,所以才会经常跑去你家。可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启齿。只好躲在窗户下面远远的看着你。小惠对你一片真心,你居然用这种方式来回报她。”
“我懂了。”夏野看着愈说愈激动的小薰,脸上浮现出轻蔑的神色。
“你跟清水也是同一种人。”
“你说话一定要这么残酷吗?”。’
“残酷?一个陌生人天天跑来偷窥,害得我一点隐私都没有,难道我还得感谢她不成?”
小薰无言以对。
“如果换成是你的话,你会喜欢被人偷窥吗7如果班上有个男生动不动就出现在你家附近,然后一直盯着你的房间,你不会觉得很变态吗?”
“可是,小惠她……”
“我就是觉得很恶心。所以才特别讨厌清水。”
小薰紧咬下唇。她只觉得夏野根本就不了解女孩子纤细敏感的心,却又觉得自己不应该把这句话说出口。
“你该不会也一样吧?”
“什么一样?”
“就是……呃……”夏野有点难以启齿。“跟清水一样跑到我家。”
“你少自以为是了。”
“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想确定一下而已。”
“从没去过。就算你拿钱求我去,我也懒得理你。”
“嗯。”夏野有些心不在焉。“既然如此……那个人到底是谁?”
小薰感到十分好奇。
“有人跑去找你?”
“嗯。晚上的时候,而且都躲在清水以前常躲的地方,就好像……是她本人一样。”
“搞不好真的是喔。你对小惠那么无情无义,她就算死也不会瞑目。”
小薰只是想讽刺夏野而已,不过夏野的回答却让她感到十分意外。
“或许吧。”
这个回答顿时让小薰感到有些歉疚,无论是对夏野。或者是对小惠。
“开玩笑的而已啦,不可能是小惠。小惠的心胸才没那么狭窄呢。”
“真的吗?”
“当然。不过她大概有些话想跟你倾诉吧?”
“什么话?”
“天晓得。小惠可能想把还来不及说出来的话告诉你。搞不好还有其他的秘密呢。”
“其他的秘密?”
小薰斜眼看着夏野。
“比如说自己不是病死的。”
“她不是病死的吗?”
“是没错啦,不过也很难说。尾崎院长替小惠看过病。当时他说只是单纯的贫血而已,想不到没过几天小惠就走了,连院长都十分讶异,直呼怎么可能呢。”
“是哦?”嘴巴上的回答十分敷衍,不过夏野的神情却很严肃。他仔细的听着小薰的叙述,脑袋里不知道在思索什么,看起来似乎不认为小薰是在胡言乱语。
“小惠去世之前,不是不见了吗?”
“不见?”夏野回过头来看着小薰。“啊,你是指失踪吧?那件事我还有印象。当时老爸还跟着其他人出去搜山呢。”
“小惠被人发现昏倒在山里,之后就一直卧病在床,十五号那天就走了。”
“嗯。”
“十三号那天我才去探望过她,就是盂兰盆节的当天晚上。想不到那就是我见小惠的最后一面……前往小惠家的途中。我碰到桐敷太太。”
夏野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小薰姐弟。门前的御旅所就在附近。夏野指向御旅所。
“坐下来谈吧。”
小薰点点头,三人一起走到御旅所。那里看不到半个人。夏野坐在干涸的洗手台上,小昭跟着坐在旁边。小薰打量四周,选了一块不知道有何用处的庭石坐了下来。
“……然后呢?”
“就这样,当时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桐敷家的人。他们自从搬来之后,几乎从来不在村子里走动嘛。后来我跟小惠提起碰到桐敷太太的事情,还说桐敷太太真的很漂亮,想不到她居然说她知道。”
“知道?”
小薰点点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把这件事告诉夏野。
“听小惠的口气,好像她也见过桐敷太太似的。可是小惠失踪的那天,我才在山坡下面见到她而已。她似乎对那栋豪宅很有兴趣的样子,还问我知不知道住在里面的都是些怎样的人,感觉上应该是没见过桐敷家的人才对。”
夏野认真的听着小薰的描述,脸上的表情非常严肃。
“你不觉得奇怪吗?小惠失踪的时候是十一号,之后就一直卧病在床。可是我十三号那天去探病的时候。她居然表示看过桐敷太太。如果是真的话。你觉得她是什么时候看到桐敷太太的?”
“十二号或十三日号?”
“不可能。小惠当时病得不轻,不可能出门。如果能出门的话,早就把那张明信片寄出去了。小惠家的转角就有个邮筒。走几步路就到了。”
夏野想了想。
“会不会是忘了?”
“是有这个可能……不过那是问候暑假的吧?”
“嗯。”
“所以那不是夏季问候。小惠写了又改、改了又写,最后就变威问候暑假了。明信片上面不是有写吗?”
“嗯。”
“既然是问候暑假,那就是立秋之后的事情了。”
“是吗?”
“当然。”小薰看着弟弟。小昭看看小薰,又看看夏野,似乎对两人的谈话颇有兴趣。“我已经查过了,立秋是八月八号。不过小惠似乎搞错了,她以为过了孟兰盆节才能问候暑假。”
“原来如此。”夏野回答。
“所以那封明信片是问候暑假。清水将盂兰盆节视为问候暑假与夏季问候的分隔点,所以应该是在孟兰益节的前几天写的明信片,不长十二号就是十一号,也有可能是十号。外场的邮件都会送到沟边町的总局处理,所以至少要等两天之后才会寄到。”
“嗯。没错。”
“寄出去之后两天才会送到的话,那就是孟兰盆节之后了。所以清水才会将原本的夏季问候改成问候暑假。如果十号寄出,十二号就会送到,这样一来就不必重写了。所以应该是十一号才对。不过十一号这个时间点相当暧昧,照理说应该是两天后的十三号会收到。不过如果快一点的话,说不定十二就会寄到了。”
小薰大受鼓励,她期待夏野能够接受这个一直藏在心中的疑问。
“十号当天还没写完,所以不能投邮。十一号那天虽然写完了,却不知道是隔天还是两天之后才会寄到。所以清水决定等到第二天寄出。可是十一号当天清水失踪,之后就一直卧病在床。既然邮筒离她家那么近,如果她能出门的话,照理说应该就会把明信片寄出去才对。可是她却没这么做。”
“好强喔。”小昭从旁插口。“老大,你的脑袋真不是盖的,小薰根本没得比。”
小薰用手肘顶了弟弟一下。夏野对小薰的惭愧视若无睹。继续发表他的推理。
“清水在十二号和十三号两天应该无法出门才对。可是她却在十三号那天说她碰到十一号当时没见过的人。如果清水真的遇见桐敷太太。最有可能的就是在十一号,也就是你跟她分手之后……”
小薰猛点头。
“没错。而且我跟小惠分手之后。还看着她爬上山坡。”
“山坡……”夏野自言自语。“这就是你们偷窥桐敷家的原因?那天清水爬上山坡以后,遇见了桐敷太太。然后就失踪了,被发现的时候身体十分虚弱。接着以让医生跌破眼镜的速度急遽恶化。最后一病不起。”
小薰点点头,一旁的小昭更是兴奋得琛出身子。
“一定是他们对小惠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
小昭哑口无言,小薰也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说不定小惠就是为了告诉我们这件事,所以才一直在人世间徘徊。”
“说的也是,否则她就不会死而复活了。”
小薰吃了一惊,看着凝视地面的夏野。夏野的神情十分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
“你说什么?”
“我说她已经死了。却又死而复活。这几天晚上跑来找我的人,应该就是清水才对。”
“不会吧?”
“为什么不会?”夏野看着小薰。“你相信吸血鬼吗?”
小薰还来不及回答,小昭就立刻跳了起来。
“没错,我亲眼看见的。所以我才会拉着小薰,要她跟我一起去兼正那里看看。”
“你看见什么?”
小昭用力的点点头。
“木料厂的康幸大哥啊。他八月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可是我昨天却亲眼看见他爬上山坡,进人兼正之家。”
夏野以询问的眼神看着小薰。’
“这是小昭说的,不过我没亲眼看过,所以……”
“一定是康幸大哥没错,我可以跟你保证。”
“你也听到了吧?不过我还是不知道是真是假。可是我确定小惠十一号那天一定碰到了什么事,而且就是在山坡上面。说不定是桐敷太太把小惠怎么了,所以小惠才会莫名其妙的病死,然后被埋进土里……’
夏野点点头。
“而且我见到桐敷太太的时候,她并不是自己一个人,而是跟大冢木料厂的康幸大哥一起在木材堆积场聊天。”
“真的吗?”
“嗯。所以我才觉得有问题。小惠和康幸大哥都是在死前遇见柞敷太太,这也未免太巧了一点。可是我还是无法相信。”
“如果死去的人会变成幽灵跟活人说话,那从坟墓里面爬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夏野说的没错,小薰不由得揪住衬衫的领口。
“可是这种事情实在太不合常理了。”
“我也有同感。”夏野压低音量。“所以才想亲自确定一下。”
小昭抬头看着夏野。
“老大,你想怎么确定?”
“去挖清水的坟墓。”
小薰立刻大声抗议。
“你在开玩笑吧?”
“为什么?若真要确定清水是不是死而复生,这才是最快的办法啊。放心啦,用不着检查清水的尸体,只要看看棺材的情况就好。如果清水真的死而复生,棺盖就一定是被打开的。要不然也会有被撬开的痕迹。而且搞不好根本不必动手挖土。只要看看坟墓的样子就知道了呢。”
小昭兴奋的跳了起来。
“没错!就这么决定了!”
“不行啦。不可以这么做。”
“胆小鬼,那你退出好了。”说到这里。小昭抬头看着夏野。“我愿意帮忙,现在就去吗?”
“不急在一时。我们需要一些工具,等到工具都准备齐全之后。
太阳也差不多下山了。所以我看明天再说好了。”
“也对,那就明天吧。明天刚好是星期日呢。”
夏野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而已。
“我还是觉得这么做不太好……”
夏野冷冷的回答小薰。
“很抱歉,我非这么做不可。如果那个夜半访客真的是清水,下一个受害者搞不好就是我了。”
说到这里,夏野直盯着小薰的双眼。
“你应该知道清水的坟墓在哪里吧?”
3
元子才刚从干草回来,婆婆登美子就忙不迭的走到玄关迎接。
“你可回来了,我差点没打电话到千草找人呢。”
登美子的这句话顿时吓得元子失去血色。
“发生了什么事?”
难道茂树还是志保梨出事了吗?脑海中浮现出不祥的画面,元子顿时觉得天旋地转,两条腿不停的颤抖。
“听说时夫过世了。”
“时夫?”元子愣了一下。过了好几秒钟之后,她才总算会意过来“时夫”到底是谁,感谢之意不由得从内心涌出。谢天谢地,老天爷总算是待自己不薄。
“消防队的时夫?”
住在外场的前田时夫是丈夫的堂弟,年纪比阿勇小上几岁,任职于沟边町的消防署。听到他过世的消息。元子还以为是因公殉职。
“没错,就是阿勇的堂弟。听说他的身体好像不太好的样子。有本事担任消防队员,就证明了他的身体十分健康,想不到前几天居然一病不起,真是令人意外。”
“可不是吗?他生了什么病啊?”
爬上玄关朝着餐厅走去的元子回头发问,却只见宝美子一脸困惑。
“不知道。时夫的个性十分好强,怎么问他都不肯说,最后还是他的父母亲不放心,才找尾崎医生过去替他看诊。”
登美子提到“尾崎医生”的时候,脸上很明显的露出嫌恶的表情。看来她至今依然对严老过世时受尽敏夫奚落的那件事情耿耿于怀。
“结果连尾崎医生也救不活他。”登美子哼了一声。语气听来有点幸灾乐祸。“时夫身体不舒服也不肯告诉别人,听说已经持续好一段时间了呢。说不定他自己已经给沟边町的医生看过了,可是利香却说她什么都不知道。”
说到这里,登美子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替自己倒杯热茶。
“嗯……”利香是时夫的妻子,记忆中似乎银元子同年。“突然发生这种事,利香一定很难过,我看还是过去一趟好了。”
“听说今天时夫的情况比较好了,就直嚷着说要回消防署报到。他那个人什么都好,就是责任感太重了一点。”
“那种工作的压力本来就比较大。”
“不过已经找到继任人选了,所以时夫应该早就辞职了才对。”
“辞职?为什么?”
“就是这点想不通。不过他的同事都说时夫的体力负荷不了,大概真的已经病一段时间了吧?再说辞职也没那么简单,总得把手边的工作整理一下,然后交接给下一任才行。可是同事们却说时夫是没头没脑突然辞职的。”
“原来如此。”元子从登美子手中接过茶杯,低着头直盯着杯中的热茶。时夫天生是当消防队员的料子,他自己也对这份工作颇为自豪,如今居然毫不留恋的说辞就辞,看来他的健康状况真的亮起了红灯。知道时夫辞职之后,利香一定感到松了口气,毕竟她最担心的就是丈夫哪天因公殉职。丢下她一个人孤零零的活在这个世界上。想不到时夫没有因公殉职,反而是莫名其妙的病死了。
元子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为什么人总是免不了一死?为什么总是无法预知死亡的降临,设法躲避死神的催命符?元子是个无神论者,不过有时她真的觉得自己的生活好像被谁所掌握。对方不只一点都不友善,还很喜欢恶作剧。行为模式难以捉摸。全身上下充满了毒辣的恶意。
(放我们一马吧。)
请不要带走身边最重要的人。元子握住茶杯的双手不由得紧了一点。
(拜托,千万别对我开那种玩笑。)
4
“和子,我的工作手套呢?”
站在丈夫身后的大川和子低头朝着柜台下面看了两眼。
“在箱子里面。”
“没有啊。”
“咦?”和子惊呼了一声,她知道丈夫已经有点不高兴了。大川本来就很容易为了一点小事发脾气,最近这个毛病更是变本加厉了许多,好像周围的人都在跟他过不去似的。
“大概是用完了吧?对不起。”和子露出近似谄媚的笑容,开始为自己辩解。“这阵子每天都忙得晕头转向,一个不小心就忘记了。不过说也奇怪。我明明记得手套还剩很多的啊,大概是被松村还是笃志拿走了吧?照理说应该还没用完才对。”
大川已经气得嘴角都歪了一边。眼看着丈夫怒火就要爆发了,和子连忙转身就走。
“我马上出去买。真奇怪,照理说应该还有剩才对,一定是被人拿走了。最后拿走手套的人也真是的,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呢?”
和子一边埋怨,一边快步走出店门。现在正是傍晚时分,商店街上的店面都已经准备打烊,有几家商店甚至连铁卷门都拉了下来。那几家门户紧闭的店面不是打烊得特别早,而是店主人早就已经搬走了。那些人连跟左邻右舍打声招呼也没有,就这样莫名其妙的举家迁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是在躲债呢。接二连三的丧事(听说村迫米店最近就一连办了两场……)、迁居、以及弄得大家人心惶惶的流言。平静安稳的生活在短短几个月之内完全走样,也难怪丈夫的心情好不起来。
和子快步走向跟自己家有段距离的后藤田服饰店。小小的服饰店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杂货、没有半点美感的内衣裤、只有老人家才会穿的衣服以及做粗活的人常穿的工作服。
“对不起,我要二十副工作手套。”
坐在阴暗的角落负责看店的人,就是老板娘后藤田久美。只见久美抬起无神的双眼,懒洋洋的点点头。而在久美的身后,一个陌生的女子正坐在离柜台还有段距离的起居室里。
“有客人啊?”
和子朝着起居室望去。陌生女子似乎发现到和子正在打量自己。
转过头来看了和子一眼,然后就面无表情的继续盯着电视。真是个阴沉的女人,和子心想。年纪大概跟和子差不多。
“我堂妹。”久美回答。
“原来是你堂妹啊?”
“……嗯,我把这家店转让给她了。”
“啊?”和子张大了眼睛看着从抽屉里面将工作手套抽出来的久美。“你说什么?”
“我把店面转让给堂妹,打算离开这个村子。”
“这……为什么?”
“我女儿要嫁人了。她要我搬过去一起住。”
和子当场愣住。久美的女儿叫做响子。是个年近四十的寡妇。法律上虽然没规定年近四十的寡妇不能再婚,可是久美的脸上却看不出一丝喜气,说话的语气甚至还有点意兴阑珊的模样,这一切都让和子觉得不对劲。
“……要搬去一起住?”
“嗯。跟我女儿住在一起。”
“这可是件喜事呢,恭喜你了。”
和子刻意装出兴高采烈的模样,久美却还是意兴阑珊的点点头。
“什么时候搬走?”
“不知道。大概是今晚吧。”
“今天晚上?”
“嗯。”久美随便回了一句,将一叠手套堆到和子面前。
5
无法言喻的郁闷感充斥心中,让广泽感到喘不过气。到沟边町处理一些琐事的他开着车子奔驰在街灯点点的国道上。一想到待会就得回到村子里,心情不由得有些低落。
村子里有他的家,还有他的妻子和女儿。外场是他和妻子的家乡,也是女儿的出生地,更是一家人赖以为生的土地,如今他却对这个村子感到有些抗拒。广泽没有回家的感觉,对他来说,回到外场只是一种不得不遵守的义务罢了。这么多年来,广泽还是第一次有这科感觉。
国道旁的人家逐渐减少。街灯也在不知不觉当中消失,黑夜行车的孤寂感更是催化了这种感觉。与世隔绝的小山村,孤立于黑暗之中的山间部落,以及被死亡包围的家乡。
村子被死亡的阴影所包围。
以往总觉得这种叙述既神秘又很有文学气息,如今却成为灾难的代名词。广泽对“死亡”的认知已经彻底改变了。“死亡”一点都不神圣,反而是贪得无厌的某种存在,不但会狡猾的埋伏在黑暗之中,等到逮住机会,还会趁人不备的时候,从背后伸出魔爪。“死亡”就傍是潜伏在暗处的饥饿野兽,将整个村子包围起来。
时序进入夏季之后,村子里就死了许多人。虽然大家都说死亡具有不可思议的连续性,广泽却觉得村子里的情况早已超过了正常能连续性范围,每个村民都嗅到不对劲的气氛,传染病之说不陉而走。
Creole的长谷川偷偷的告诉自己,尾崎院长已经间接证实了这项传闻,广泽一方面澄清了心中的疑惑,另一方面却又在怀疑这是否真是传染病造成的。虽说如此,他倒也提不出除了传染病之外的第二个答案,不过内心总觉得以“传染病”来诠释包围全村的某种东西,似乎不是那么恰当。
广泽之所以有这种怀疑,主要还是因为学生的人数急遽减少。外场中学的规模很小,一个年级只有一班而已,学生人数的减少更是一目了然。但是其中没有一个学生不幸过世,全都是跟着家人突然搬走的,跟传染病应该无关才对。流失的学生几乎都表示要转到城里的学校,然而之前从来没听他们提起,校方也没接到转学的正式申请,都是等到哪一天孩子没来学校上课,才接到自称是亲戚的人打来的电话,要不就是直接将申请书送到学校。即使校方想问个清楚,也找不到学生的家人,更不用说是连络电话了。小池董予就是最好的例子。
即使祖父还住在村子里,也不知道儿子一家人到底搬到哪去了。总而言之,学生总是消失得十分突然,虽然他们不是病死的,却也跟死了没什么两样。
广泽带着沉重的心情回到村子。在村子的人口前将方向盘打了一圈,开进灯火通明的加油站。
楠木加油站是楠木家的家庭事业,老板叫做楠木正也,家族成员包括老板的妻子、长子夫妇以及次男。将车子停在加油岛之后。正也才拖着蹒跚的脚步慢慢踱了过来。广泽将车窗摇下,拔出车钥匙,交给死气沉沉的楠木。他的手简直比入夜之后的冷空气还要冰凉。
“高汽。加满。”
楠木点点头。这时二儿子章二也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了过来。楠木将钥匙交给章二,拿起了抹布。
“你的脸色好像不太好,身体不舒服吗?”
走下车的广泽出声关心,楠木只冷冷的回答一声还好,似乎很懒得开口,就连正在擦拭挡风玻璃的右手也显得十分无力。
“最近日夜温差大,可得好好保重身体才是。”
“……嗯。”
对话就此打住,广泽感觉有些异样。加油站的建筑物灯火通明。
里面却看不见半个人影。看来今晚只有楠木和章二两人而已。
“只有你跟章二吗?其他人呢?”
为了化解尴尬的气氛,广泽试着跟楠木攀谈。
“我们不做了。”
“什么?”广泽瞪大了眼睛看着楠木,只见楠木用力的点点头。
“我们不做了,决定搬家。”
广泽感到十分讶异。这里是外场唯一的一间加油站。村子里的汽车和农机都仰赖这里提供的油品。而且楠木加油站还兼做桶装瓦斯的生意,可以说村子里所有的人都是加油站的客源。一旦加油站决定关闭,势必会对全体村民造成相当大的冲击,而且楠木一家人也不可能放弃这个足以养家活口的生意。广泽实在无法想像加油站居然会有关闭的一天。
“外甥要我把加油站让给他,所以我才决定搬家。”
“原来如此。怎么会突然做这个决定?”
楠木一松手。抹布立刻掉进脚边的水桶。凝视着虚空的眼神十分茫然。
“外场太可怕了。”
广泽不由得皱起双眉,打算弄清楚楠木的意思,却只见他不发一语的转过身,朝着建筑物的方向走去。
6
夜晚再度降临。站在窗口的静信欣赏着村子的夜景,叹了口气转身离去。护士站里面灯火通明,看起来一切正常。
安森节子的病情十分乐观。静信前去探视的时候,她依然睡得根熟,不过脸色已经不像之前那么苍白,呼吸也十分均匀。敏夫表示节子的身体已经在逐渐康复之中。
(昨天晚上也没发生异状。)
今天是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节子的身体也逐渐复原。
(这是否在暗示着什么?)
敏夫走到咖啡机的前面,倒了一杯浓浓的咖啡,放在护士站的桌上。
“你觉得他们今晚也会放过节子吗?”
“不知道。”静信摇摇头。
无视于静信的不悦,敏夫迳自从身旁的书架上抽了一本书下来。
静信记得这本书敏夫昨晚才翻阅过,看来似乎没什么进展。
“他们到底有什么异于常人的能力?化身为蝙蝠吗?还是飞檐走壁?”
静信暗自窃笑,却没将情绪表现出来。
“电影里面的主角都是用十字架打退他们。十字架、大蒜、镜子照不出来、怕晒到太阳——这就是他们的弱点吗?”
静信叹了口气,坐在敏夫的前面,然后伸手翻开写小说的时候所收集的参考资料。
“我认为该如何定义吸血鬼,才是最根本的问题。”
“吸血鬼不就是吸血鬼吗?”
静信摇摇头。
“一般人所熟悉的吸血鬼,其实只不过是小说家创造出来的角色罢了。吸血鬼最原始的起源是斯拉夫民族传说中的VAMPIRE,之后经过文学家的润饰,才成为今天的吸血鬼。事实上VAMPIRE跟吸血鬼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生物,历经好几个世纪的演变之后,我们根本无法从吸血鬼的身上看出VAMPIRE的蛛丝马迹。”
“哦?”
“VAMPIRE是‘死而复生’的产物。埋入土中的死者从墓穴当中爬了出来。威胁活人的生命。被VAMPIRE附身的人,也会成为另一个VAMPIRE。”
“这就是重点了。”
敏夫看起来有些兴奋,静信顿时苦笑不已。
“是不是重点姑且不论,我这里倒有个跟VAMPIRE有关的故事。十八世纪初期,塞尔维亚的梅多基亚村发生了一件怪事,当时位于贝尔格勒的皇室派遣一位军医前去调查。之后那名军医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写成一份报告书。那个村子在三个月之内一连死了十几个人,村民都认为这是VAMPIRE的杰作。而在事情发生的五年前,有个叫做阿诺德·巴欧雷的人突然过世,村子里盛传他生前被VAMPIRE附身。斯拉夫民族认为被VAMPIRE附身的人,只要吃下VAMPIRE墓穴旁边的泥土、或者是将VAMPIRE的鲜血涂抹在身上,就可以逃过VAMPJRE的诅咒,据说巴欧雷当时也靠着这个方法躲过一劫。可是巴欧雷却离奇暴毙。一个月之后,村子里就盛传死去的巴欧雷成为VAMPIRE在村子里徘徊的说法,于是村民们去挖巴欧雷的坟墓,才发现遗体完全没有腐烂,看起来就像还活着的人一样。指甲和胡须持续生长,体型甚至比活着的时候要胖了一圈,肌肤充满弹性,脸色十分红润,有些地方还长出新的皮肤。”
“我想……”敏夫露出苦笑。
“尸体看起来之所以面色红润,恐怕是因为开始腐烂的关系。尸体一旦开始腐烂,血红素就会开始产生浸润效应,让皮肤呈现暗红色甚至是褐色。细胞分解所产生的氮气留在体内,不但会让尸体膨胀,也会让原本的皱纹或是松弛的地方为之紧绷,看起来自然充满弹性,而且还会胖了一圈。至于指甲和头发持续生长,那也是因为尸体干燥之后造成皮肤萎缩,才会产生类似的视觉效果。”
“或许吧,不过那个时候的人可没这种知识。以现代人的眼光看来,巴欧雷的尸体早已开始腐败。当时的人却不这么认为,反而觉得已经死亡的尸体居然就像还有生命一样。而且巴欧雷的五官还渗出血丝,棺木当中更是随处可见一块又一块的血渍,这在村民的眼中看来。无疑是成为VAMPIRE的巴欧雷四处吸血的证据。于是村民遵照传统习俗,在尸体的胸口打了一根木桩,结果巴欧雷发出一声闷哼。大量的鲜血从伤口流出。之后人们将巴欧雷的尸体烧成灰烬,深深的埋入地底。”
敏夫吁了口气。
“这根本就是尸体腐败的过程会出现的情况。木桩钉人心脏之后,造成体内的氮气外泄,连带的牵动声带。所以才会有所谓的闷哼。至于从伤口里流出大量鲜血,我清应该只是尸体腐烂之后所产生的暗红色体液而已。”
“或许吧。跟VAMPIRE有关的民间传承当中。总是看不到受害者的现身说法,也从来没有人亲眼目睹VAMPIRE吸人血的过程。可是众人的确在VAMPIRE的基中发现大量血迹,而且钉上木桩之后,还从伤口流出疑似鲜血的液体。这么多鲜血到底是从何而来,我想那些村民需要一个解释,可是他们欠缺尸体腐败的相关知识,所以一定会认为那是巴欧雷死后才聚积在体内的鲜血,简单说来就是VAMPIRE吸血的最佳证明。无知的村民认为吸血可以让尸体不致腐烂、保有生前的面貌,所以在民间传承的领域当中,吸血的行为也不是事实,只是一种推测罢了。”
敏夫皱起双眉,似乎在思考什么。
“也就是说VAMPIRE只是无知之下的产物?当时的人欠缺跟尸体腐败有关的知识。因为生物分解作用而膨胀的尸体早已超过他们对尸体的认知。而且埋在土中的尸体跟暴露在空气中的尸体比较起来,分解作用进行得十分缓慢,所以他们期待打开棺木之后会看到一堆白骨,事实上却并非如此,而且尸体看起来甚至比生前更加健康,大家顿时感到十分不寻常。村子里发生了这么不寻常的事情,人心惶惶的村民自然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因此VAMPIRE的传说就这么诞生了。我的推论还算合理吧?”
“应该八九不离十。村民需要VAMPIRE这个辞汇来表示不寻常的尸体,同时也必须赋予VAMPIRE吸人血的形象。才能解释棺木中大量的血迹。为了解释尸体看起来比生前健康,村民替VAMPIRE创造了从墓穴当中爬出来摄取营养的形象,这就是VAMPIRE的诞生背景。”
“嗯。”
“被钉入木桩、又被烧成灰烬之后,巴欧雷早已彻底毁灭,不过村民之间却盛传遭到袭击的人也会成为VAMPIRE的说法。因此村民也将疑似死于巴欧雷之手的尸体掘出,钉上木桩之后烧成灰烬。巴欧雷事件结束好几年之后,村子里突然一连死了十几个人。而且都是死得十分离奇。这时有人想起几年前的巴欧雷。虽然巴欧雷和他的牺牲者都被村民处理掉了,不过根据斯拉夫民族的传说。吃了遭到VAMPIRE袭击的家畜之后,也会成为另一个VAMPIRE。因此村民认为巴欧留当年一定吸过家畜的血。如今吃了那些家畜的人成为VAMPIRE,再度让全村陷入危机。于是在军医的见证之下。村民纷纷挖掘可疑的坟墓,将墓中的遗体进行解剖。其中有几具尸体没有腐烂的迹象,村民们将这些尸体视为VAMPIRE,当着众人的面烧毁,然后将灰烬倒入河中。那名军医将验尸以及解剖报告汇整之后,连同事情的来龙去脉一起写成报告书。呈给皇室。”
“这份报告书现在应该还找得到吧?”
“没错。VAMPIRE的传说和惊人的习俗让当时的欧洲人大为震惊,纷纷开始收集跟VAMPIRE有关的资料。不过‘苏醒的死者’并不是斯拉夫民族独有的传说,类似的说法可以在古埃及、罗马甚至是居尔特传说当中找到。非但欧洲地区如此,类似的传说甚至还扩及到亚洲地区,成为最普遍的民间传承之一。不过欧洲人现在已经将VAMPIRE视为一种迷信,唯独斯拉夫民族至今依然深信不疑,许多生活习惯和宗教习俗都跟VAMPIRE有关。”
“嗯。”
“十六世纪的欧洲饱受鄂图曼土耳其帝国的侵略,当时帝国的大军将巴尔干半岛以及东欧地区纳入版图,挥军西征打算包围奥地利。对于欧洲人来说,十六世纪的鄂图曼土耳其帝国无疑是来自东方的强大威胁,不过情势在十八世纪的时候开始逆转。十八世纪初期。塞尔维亚和瓦拉基亚被割让给奥地利,从此纳入欧洲的版图,于是欧洲人再度邂逅占领地居民的神秘传承以及特异风俗。或许可称之为两百年之后的相遇吧?”
“原来如此。”
“不过类似的传说并不只存在于斯拉夫民族。人们总是畏惧死亡,对死者敬而远之。他们认为死亡是会传染的。因此极力围堵死亡的扩散。这种对死亡的恐惧化成妖魔鬼怪以及民间传承的形象,散布在民间。
生活圈子里一旦出现不寻常的尸体,就必须赋予合理的解释,而自坟墓起身袭击人类或是家畜的VAMPIRE,无疑对各种不可解的现象提供了最恰当的诠释。生前作恶多端、死不瞑目或是英年早逝都会让死考成为VAMPIRE,这就是斯拉夫民族对人类为什么会成为VAMPIRE所提出的解释。除此之外,酗酒、背德、恶魔这些负面的名词更替VAMPIRE的出现背书。
VAMPIRE的牺牲者也会成为VAMPIRE。死亡就最以这种形式无限扩散。为了遏止死亡的传播,斯拉夫民族发展出琳琅满目的驱邪方法。他们认为芳香、锐利的金属以及驱魔法术,是消灭VAMPIRE最有效的办法。没错。大蒜的确可以用来赶走VAMPIRE,然而我认为就此认定VAMPIRE畏惧大蒜似乎还有待商榷。”
敏夫叹了口气。
“……以毒攻毒?”
静信点点头。
“没错。类似的东西可以用来治疗类似的疾病,因污秽而起的疾病,可以污秽来治疗。以前人们将恶臭视为疾病的一种,我猜VAMPIRE应该带有令人俺鼻的恶臭才对,所以他们才相信只要以大蒜的强烈香味来加以对抗,就能破除VAMPIRE的诅咒。”
“有道理。”
“总而言之,斯拉夫民族认为大蒜可以用来对付VAMPIRE。你认为村子里一连串的死亡是吸血鬼造成的,若事实真是如此。照理说大蒜也应该对他们有用才对,不过我对这点持保留的态度。大蒜可以用来对付VAMPIRE的说法不是实验的结果,更不是观察而来的结论。应该只是当时的人们用来诠释‘强烈的芳香可以驱除强烈的恶臭’的一种表现方法而已。”
“不过……”睡眠不足的敏夫强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眼。“有时传说本身隐藏着几分真实性,这点也不容否认。你不是说世界各地都有跟死者复活有关的传说吗?其实这个村子也有。这就代表了死者复活是个十分普遍的现象,大家也都知道死而复生的亲人会带来死亡,所以才会将这个事实改编成传说,代代流传下去。若我猜得没错,那些传说当中应该也会提到对抗他们的方法才对。”
“当然。”静信叹了口气。“这当然是很普遍的现象,世界上找不到不会死的人嘛。死亡的结果就是留下一具具的尸体,全世界的每个角落都看得到死亡的产物。VAMPIRE是世人将死亡的恐惧加以形体化的产物。所以世界各地自然都看得到类似VAMPIRE的传说。”
“可是……”
“就像每一支民族都有自己的信仰一样,没有哪一支民族不畏惧死亡。对死亡的恐惧促使人们寻找掌管生死的存在。每一种社会都会出现尸体。死者总是会让活人联想到死亡,联想到掌管生死的存在,联想到死亡的诅咒。人们总是祈祷这种诅咒不会降临在活人身上,祈祷死者不会复活、重新回到活人的社会,祈祷那些死而复生的人离自己愈远愈好,所以才会发展出许许多多的防御策略。比如说绳文时代的屈葬法就是为了让死者无法动弹。或是在棺木上面放置重石阻止死者爬出,这些都是最好的例子。”
敏夫沉默不语。
“在人们的心中,尸体无疑是彰显出死亡确实存在的证据。有时死亡具有连续性,若是疾病造成的大量死亡。其连续性更是不言而喻。虽然人们不了解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却承认死者与连续性死亡之间的关系,他们将这种连锁关系解读为先行死去的人把活人带走,因此才会在尸体上钉上木桩,打算切断这种连锁关系。”
静信凝视着自己的双手,再度玩味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事实。
一旦证明了自己的确存在,死亡的现象不免会让每个人的内心产生动摇,这就是人类为什么畏惧死亡的原因。
“人生于这个世界。就注定要走向死亡,没有人能够幸免于难。
一旦正视这个事实,人类就很难否定死亡的存在。当人们欠缺医学方面或是跟死亡有关的知识时,由于无法否定死亡的存在,因此只好以各式各样的方法加以解释,甚至自行发展出一套系统,将死亡从未知的世界导引到已知的范畴,于是VAMPIRE出现了,吸血鬼出现了,死而复生的说法自然不陉而走……”
所以无法以这些民间传承的说法,来证明吸血鬼的存在。照理说应该如此才对。
“你说村子里有吸血鬼,或许真是如此。说不定吸血鬼这种生物一直存在于世界,也难怪各地都会出现跟吸血鬼有关的传说。或许如你所言。这些传说所透露出来的某些情报真的是古人对抗吸血鬼的经验法则。我们也可以如法炮制来击退吸血鬼也说不定。问题是你所说的吸血鬼到底是什么?
VAMPIRE是死而复生的尸体。以吸取人血维生。希腊的吸血鬼叫做布里科拉卡斯,跟VAMPIRE同为死而复生的尸体,不同的是前者未必会吸血。除了这两种之外,还有一种叫做拉米亚的女吸血鬼,主要吸取孩童的血液维生,不过并不是死而复生的尸体。
血液通常被视为生命的泉源,生命和血液之间往往存在着一种因果关系,非自然死亡或是身体衰弱,几乎都是因于血液的不足或是血液遭到感染。在这种情况之下,人类创造了吸血的魔物。这种魔物会攻击人类。吸取人类的鲜血。造成受害者的身体逐渐衰弱,最后步入死亡之路。或许古人就是想藉着这种魔物的存在,来说明无法理解的死亡吧。
而除了‘吸血的魔物’之外,人类还发展出‘死而复生’的传说。
人类无时无刻畏惧着死亡,他们总是担心死者的尸体会从墓穴当中爬出来。为了不让尸体死而复生,人类往往会对死者施以法术。或是举行各种驱魔仪式,为的就是不让死者再度回到阳间。既然有死去的肉体重新复活的例子,当然也少不了死者的灵魂回到阳间的个案,然而对活着的人来说,这也是不折不扣的死而复生,回到阳间的亡魂照样会对活人造成伤害。他们是死神的尖兵,存在的意义就长威胁活人的生命安全。
村民口中的‘死而复生’,其实就是‘苏醒的尸体’,不过却不具有实体,严格说来应该介于没有实体的亡魂以及具有实体的VAMPIRE之间。虽然一样是苏醒的尸体,却不像VAMPIRE拥有活生生的肉体,姑且称之为半透明的存在好了。这种半透明的存在一样是死神的尖兵,却不会吸血。
好了,你所说的吸血鬼到底有何特征?从之前的叙述来看。应该是死而复生的尸体吧?若只是会替村子带来灾难、却不会吸血的魔物就是你所说的吸血鬼,那我们或许有必要再重新检视一次民间传说的描述才行。若会吸血、却不是死而复生的尸体。那就不能称之为吸血鬼。我好奇的是吸血这个条件真的很重要吗?抑或是必须同时兼顾双方面的条件才行?”
敏夫依然保持沉默。
“世界各地几乎都看得到跟死而复生有关的传说,吸血魔物的传说更是普遍存在于每一支民族。如果你真的想参考传说中的描述,就必须先定义吸血鬼必须符合哪些条件才行,然后再从世界各地的民间传说当中筛选出条件一致的叙述才行。不过我并不认为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可言,毕竟传说中的吸血鬼都只不过是将人类的恐惧心理加以表象化的产物罢了。就像村子里的死而复生其实就是疾病的暗喻。即使传说中有提到预防方法或是对策,也不出消灾解厄的范畴,要不就是将预防疾病的知识加以传说化的产物罢了。”
“……可是现在发生在村子里的并不是疾病,难道不是吗?”
这次轮到静信默然不语了。
“这不是什么暗喻,更不是什么象征,村子里真的有一群人四处吸血,造成为数众多数的村民不幸丧生。而且村子里的死亡具有连续性,感染范围也有逐渐扩大的趋势,否则就无法解释为什么会跟传染病一样呈现波浪状起伏了。每次一到高峰期,死亡人数就会大幅增加,这很明显的就是受到感染。被他们选中的牺牲者也会成为吸血鬼。然后将感染范围逐渐扩大。这一定是吸血鬼干的好事,除此之外不做他想。”
就在静信叹了口气的时候,两人突然听到细微的撞击声。突然传来的声响让静信和敏夫不由得停止讨论,坐直身子四处张望。就在静信打算开口说话的时候,同样的声响又传来了,听起来好像是有人在外面朝着窗户丢东西的声音。敏夫慢慢的站起来,朝着恢复室走去。
他从门上的玻璃窗朝着恢复室看了几眼之后,无声无息的推开房门。
清脆的撞击声再度传来,听起来比前两次更为清晰。没错,的确是物体撞击玻璃窗的声响,而且很明显的就是恢复室的这扇窗户。有人站在外面朝着窗户丢掷小石子。除了撞击声之外。两人还听到小石子碎裂之后沿着墙壁一路滚下去的声音。
恢复室的窗户早已封死,只留下两侧的气窗而已,根本无法出入。而且这里是二楼,想要接近窗户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然而静信却觉得窗子外面真的有人。
又是一声清脆的撞击,紧接着是十分清晰的说话声,好像就在旁边似的。仔细一听,两人赫然发现那居然是节子的声音。
“我在这里。”
敏夫飞快的冲进恢复室。静信也连忙跟在身后。桌灯的亮光依然如故,节子睁大了双眼盯着天花板,完全没注意到飞奔而入的敏夫和静信。
敏夫看了节子一眼,立刻冲向窗户边拉开百叶窗。
静信也连忙走到窗边,窥视着窗外。这时一块小石头撞上玻璃窗。静信却看不到丢掷小石的人影。整个后院一览无遗,靠近窗户的地方除了出入口的小灯之外,没有任何光源,举目所见净是一片漆黑。就算有人藏身在阴暗处,也很难看得出来。
“我在这里。”
节子的说话声再度传来,不同的是这次听得更清楚。敏夫二话不说,立刻打开气窗。
“这里是我的医院!”敏夫对着窗外咆哮。“谁都不准到这来撒野!立刻给我滚回去!”
敏夫的咆哮消失在黑暗之中,没有任何反应,就像在空无一人的舞台上覆颂台词一样。就在静信露出苦笑的时候,黑暗之中突然传来沙沙的声响,那是拨开枝叶的声音,以及踩在草地上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静信努力睁大双眼。他看到了一个若有似无的黑影,不过这也有可能只是视网膜的恶作剧。脚步声穿过漆黑的庭院,朝着提防的方向移动,不过这也有可能只是耳朵的幻听。
过了没多久,敏夫重重的呼了一口气。静信回头一看,节子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似的。
敏夫的怒骂声奏效了吗?抑或是对方不愿意暴露行踪?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神秘访客今晚终于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