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一隅的古董钟敲了六下。已是窗外微明的时刻,房内的夜色却丝毫未见消退,天花板的周围也看不见朝阳的晨曦。如此完善的遮光措施绝对不是薄薄的三夹板所能办到的,若非内外各钉上两层隔板,就是整个天窗都被水泥封死了。
任由钟声在耳际响起,静信转头望向旁边的方桌。陷入沉思的沙子似乎睡着了,只见她粉颈低垂,全身上下文风不动。静信正想出声唤醒沙子,要她回房休息,微妙的力学平衡却在瞬间崩解。让沙子整个人跌坐地上。
“——沙子!”
静信不禁为之失声,跌在地上的沙子却并未回话。甚至连半点反应也没有。驱使倦怠不已的肉体,静信原本打算走近察看。却受限于手脚上的束缚。这时房门开启,单手拿着托盘的辰巳走了进来。
“原来在这里。”
接着辰巳对着走廊出声。
“找到人了。”
正志郎出现在走廊的另一端,他向辰巳点头示意之后。抱起地上的沙子走了出去。脸上的表情十分平和,似乎早已司空见惯。
“……她没事吧?”
感受到静信话中的担忧。辰巳微笑以对。
“承蒙室井先生的关心,这种感觉真是说不出的诡异。放心吧。小姐只是睡着了。”
“可是……”
辰巳耸耸肩,移开方桌上的台灯,将托盘搁在床头柜。托盘上面摆着一支保温瓶和几份三明治。外面还罩着一层保鲜膜。
“他们想睡的时候就会这样。每当黎明接近的时刻,就会在一瞬间失去意识,因此屋子里面的遮光措施必须特别讲究,让他们随时随地都能陷入沉睡。”
“原来他们畏惧阳光。”
辰巳点点头一解开静信手脚的束缚。
“你跟正志郎都是人类?”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们白天的时候不想睡。也可以在阳光之下行动。”
“我不是问这个。”辰巳抬头。“我想知道的是你问这个有什么用意。难道你也想跟他一样,成为小姐的协力者?”
静信苦笑。
“你误会了,我只是有点好奇而已。如果你们是人类,就证明了尸鬼可以跟人类共生共存。”
“如果主人和奴隶的关系也算共生共存的话。”
“你们是尸鬼的奴隶?”
辰巳拿起保温瓶倒了一杯咖啡,拆掉三明治的保鲜膜,然后拖了张椅子坐了下来,似乎打算监视静信吃早餐。
“奴隶这个字眼并不妥当。他绝不会背叛我们,这层互信的关系是存在的;不过就算真的背叛了我们,也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辰巳的语气十分轻快。就像跟朋友闲话家常似的。
“我们不需要正志郎,不过正志郎的确能发挥某种程度的作用,所以才把他摆在身边。光是他提供的经济援助,对我们来说就是一大助益。不过就算他死了,我们也用不着发愁。千鹤在户籍上是他的妻子,即使正志郎死了,千鹤和沙子也将继承他的遗产。”
“桐敷夫人也有户籍?”
“作假的门路多得是,看你怎么用而已。所以正志郎是死是活并不重要。反正又不是只有他才能将遗产留给千鹤和沙子。不过正志郎可是个很重要的战备粮,而且他又没有逃跑的意思,当我们无法觅食的时候。就是靠他渡过难关的。就这点来看,尸鬼和人类的确是可以共生共存,而且只要让一个尸鬼同时拥有五个猎物。不但尸鬼可以免除饥饿之苦,人类也能得享天寿。”
“很难找到这种人吧。”
“的确如此。其实一两次的袭击并不足以致死,只要给予适当的治疗,几天之后照样生龙活虎。”说到这里,辰巳摇头苦笑。“所以正志郎是我们十分重要的粮食来源,两者之间称不上什么对等关系。他的生命建立在利用价值之上,一日失去了利用价值。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就像是尸鬼的奴隶一样。正志郎臣属于尸鬼,我们准许他的臣属。”
“既然自称‘我们’,想必你也不是人类。”
“沙子管我叫做狼人,恐怖片里面的狼人不都是吸血鬼的奴仆吗?不过我不会变身就是了。”
“你不是尸鬼?”
“应该不是吧?我可以在阳光之下行动。也能接受人类的食物,最重要的是我从未经历过死亡。”
静信为之一愣。
“这种人并不多。有点类似突变种。葬仪社的速见也跟我一样,我们都没经历死亡,直接变成另一种生物。”
静信点点头。
“你们大概有多少同伴?”
“不清楚。除了村子之外,同伴也从城里带了不少牺牲者回来,即使苏醒的机率不高。人数也应该颇为可观。”
“机率大概多少?”
辰巳笑了两声。
“想知道自己复苏的可能性吗?”
静信摇摇头。辰巳想了一会之后回答。
“大概十分之一吧。”
“嗯。”静信双目低垂。“你知道家父的现况吗?”
“令尊复苏了。”辰巳的回答十分干脆。“不过我不能让你见他一面。令尊虽然复苏了,却还是瘫痪在床,江渊表示生前的伤害无法修补。”
“……嗯。”
父亲对第二个人生充满了期望。到头来却落得如此下场。一想到这里。静信不由得为之唏嘘。
“所以你复苏的机率不小,这个答案还满意吧?”
“我对复苏与否没什么兴趣。”
“听你的口气,似乎不怎么关心自己的死活。”
“当然不是。”静信看着自己的双手。“我只是不想苏醒、不想脏了这双手罢了。如果苏醒的命运无法避免,我宁愿选择一死,可是若问我是否想死,我的答案却是否定的。我不想死。我畏惧死亡。”
“看不出来。”
“现在的我之所以如此冷静,主要是因为我还不相信自己会死,也不相信你们真的会致我于死。”
“劝你还是舍弃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吧。”辰巳轻笑。“以前曾经在某本书上看过,有一种杀人凶手被称为快乐杀人者,这种人跟被害者聊上一段时间之后,就会狠不下心动手杀人。在他们的心里,被害者已经从‘东西’变成活生生的‘人’了,而那些家伙似乎对于杀害跟自己对等的同类十分抗拒,因此被害者为了保住一命,往往会尽可能的与凶手交谈。可惜的是这一招对我们没用,你只是白费心机罢了。”
静信苦笑不已。
“之所以不停的跟你聊天,纯粹是因为没其他事情可做。如果你们肯给我纸笔,我自然会安静下来。”
辰巳笑笑,表示会替静信询问。
“时代虽然不同。人的本质却没改变多少。刚开始每个人都不愿意袭击猎物,大家都将伤害他人视为畏途。有些人是恐惧犯罪本身的意义,有些人则是恐惧犯罪之后必须面对的惩罚。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大家都不愿意背负这种沉重的压力。不过人心真的是巧妙的玩意,很容易被习惯所左右,害怕受罚的人更是容易习惯。一旦他们发现即使伤害他人也不会受到惩罚,自然就不会有所介意。另一种人虽然需要长一点的时间才能适应,不过也是迟早的问题而已,只要多历练个几次,自然会将人类视为单纯的食物。”
“太可悲了。”
“可悲?”
“难道不是吗?”静信想起阿彻。“生命的模式彻底改变了。却依然保留以往的意识。”
“或许吧。所以大家为了保护自己,只好学习如何将人类视为食物。学得好的人不会饿肚子,也不会跟人类说话。即使对方跟自己攀谈,我们也不会回答。否则一旦聊开了之后,动手的时候就会被罪恶感所苦。不过这也是可以习惯的,有些同伴就特别喜欢跟人类交谈,觉得对方人还不错的话,再趁天色未亮的时候下手。”
“嗯。”
“沙子说尸鬼和人类的关系十分特殊,老实说我也有同感。全世界大概只有尸鬼和人类是使用同一种表记、处于同一个体系的捕食者和被捕食者。即使彼此见面交谈、对对方留下好感,该袭击的时候依然不会手软,说不定反而更加高兴。毕竟将自己不喜欢的家伙当成食物,对食欲多多少少也有影响,还不如挑自己欣赏的猎物下手。于是就花时间跟对方培养感情,等到时机成熟之后再加以袭击,这样子就不会产生矛盾感了。”
“就跟你一样?”
辰巳笑得十分得意。
“或许旁人认为我的观念前后矛盾,不过我可不这么觉得。所以你还是别对我有所期待才好。”
“我会记在心里。”
“这可是我的肺腑之言。”
“我会试着听进去的。”静信苦笑。“或许我对自己所处的状况太过乐观了。毕竟就我所知的范围,一次或是两次的袭击并不足以致命。而且受袭之后也不会特别痛苦,顶多只是有点倦怠罢了,反而还有点微醺的快感呢。”
“嗯。说得也是。”
“所以我一点都感觉不出死亡的迫近。更何况虽然我畏惧死亡,这个决定却是出于自己的选择,就算会因此丧命,我也无话可说。不过这种认命的情况持续不了多久,到时候我一定会起而捍卫自身的安全,所以劝你还是随时保持警戒,别把我跟正志郎当成同样的人。”
辰巳哼了一声。
“沙子说得没错。你果然很有意思。”
“你跟沙子是平起平坐的关系?”
“我只是个仆人而已,狼人不过是吸血鬼的奴仆。”
“我总觉得你不听命于任何人,也十分纳闷沙子为什么会成为尸鬼的领导者。”
“这是经验的问题,沙子知道该怎么让同伴存活下来。对于我们这些连就寝的时候也不能见光的尸鬼来说。如何生存下去才是最要紧的课题。创造安全的生活环境并没有你想像中的容易,任何人只要一步走错。就会落得灰飞烟灭的下场。沙子精通所有的生存之道。而且懂得利用人类的各种系统来创造生存的空间,只有她才能带给我们安全的生活。几乎所有的尸鬼都必须活在沙子的庇荫之下。这点大家都很清楚。”
“原来如此。”
“我跟沙子是多年的老交情了。才敢在她面前放肆。”
“多年的老交倩?”
“嗯,久到你无法想像。”辰巳的神情似乎意有所指。
2
尾崎孝江发现庭院冒出一阵薄烟。连忙走出来察看。沿着土堤边绕到后院,赫然发现敏夫正蹲在地上焚烧纸张。
“今天的空气那么干燥。你怎么还在烧东西?”
秋冬两季向来是外场的干季,今年的情况尤其严重。前几天消防团才派人前来宣导,呼吁大家生火的时候要特别注意。
“万一引发火灾,又会被人家在背后指指点点的。”
念念有词的孝江突然住口,她发现敏夫身前的那堆纸张全都是病人的病历。
“敏夫,那不是病历表吗?”
孝江虽然向来不管事,也知道医院的病历是不能随便销毁的。她从未见过敏夫和死去的丈夫蹲在院子里面烧毁病历表。
“没关系。”敏夫小声回答,继续将纸张丢入火中。“……全都是写坏的病历。”
可是被火舌吞噬的病历表上,清清楚楚的贴着检查结果的帐票。
“敏夫,你——”
话说到一半。孝江发现敏夫的脸色十分苍白,眼眶凹陷,双目却出奇的炯炯有神,仿佛着了魔似的。
敏夫的模样看得孝江浑身发抖,内心不由得叫苦连天了起来。接触了为数众多的患者,不被感染也才奇怪。光是从医院的护士接连辞职看来。就不难想见事情的严重性。
“敏夫,妈带你去医院。你等一下,妈去叫救护车。”
“不必。”
“你的脸色这么难看,还是请医生诊断一下吧。”
“我就是医生。不必担心,我只是有点疲倦而已。”
“可是……”
“不要多管闲事。”
敏夫斜眼瞪着孝江,那副模样让孝江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任谁都可以看得出敏夫的病容,可是——。
孝江突然想起。罹患这种疾病的患者全都难逃一死。既然如此,敏夫一定没被感染,他绝对不能被感染。
3
带着午餐走进来的正志郎看到几乎未动过的早餐之后,不由得皱起眉头。
“多少也吃点吧。”
静信坐起了身子,辰巳解开的绳索还留在手脚上。房门上锁。枕边摆着辰巳留下来的呼叫器,静信之前按了两次。出现的人都是有些面熟的老太婆,实在没料到正志郎竟会亲自前来。
“没食欲吗?”
静信点点头。他没什么食欲,不过倒是很想喝水,而且整个人十分疲倦,仿佛睡再久也不够。
“……我很困。”
说完之后,静信凝视着正志郎的脸孔。
“有什么不对吗?”
“记得今年盛夏的时候,村子里出了一场小车祸,当时大家都在怀疑你就是那个驾驶。”
“我?”
“村民认为肇事者一定是兼正的人,不过我总觉得你跟他长得不太像。”
正志郎露出一丝苦笑。
“室井先生,你可真是个怪人。自己能不能活过明天还是个未知数,居然有这种心情回忆往事。”
“我的命运已经决定了,没什么好烦恼的。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还不如回想过去的事情。”
“……夏天的车祸?”
“当时有一辆黑色的进口车开进村里。撞伤几个孩子之后逃逸无踪。现在回想起来。那辆车是你们派去迎接义五郎的吧?”
“你是说他啊?没错。我们的确派人进入山入。”
“我想请教一个问题。”
“请说。”
“为什么选上这里?不瞒你说,这个问题已经困扰我好一段时间了。”
“这个村子的许多条件符合沙子他们的需要。”
“比如说土葬的习俗?”
“是的。”正志郎点点头。
“难道是因为我写的那篇随笔?”
“嗯,所以才引起沙子的兴趣。”
“既然如此。我等于是毁了这个村子的元凶了。”
正志郎点点头。不发一语。静信叹了口气。内心五味杂陈。他召来了尸鬼,却又对村子见死不救。
“不过。”正志郎开口。“你大可不必感到歉疚。土葬的习俗当然是最重要的条件,这点无可否认,不过外场其他的次要条件也都十分配合,因此他们才会选定这里落脚。如果你没写那篇随笔,沙子他们当然不会知道外场的存在;可是话又说回来了,若非外场的各项条件都符合他们的需要,沙子又怎会带着大家前往此地?”
“你在安慰我吗?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你看起来不像沙子的敌人吧。不瞒你说,我总觉得你跟我一样。都是同情尸鬼的人类。”
“或许我不是尸鬼的敌人,反而与人类为敌吧?我并不希望尸鬼猎杀人类,却也不会积极的起而反抗,在我的心目中,猎杀人类的行为就跟肉食动物猎杀生命一样的天经地义、一样的无可奈何,任何人都没有加以谴责的权力。可是人类猎杀尸鬼就不一样了,即使人类有捍卫生命的权利,我也无法接受人类歼灭尸鬼的行为。”
“嗯……”
“你为什么选择站在尸鬼这一边?”
正志郎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说道。
“我的父亲不是人。”
静信大为不解。正志郎见状。露出一抹无奈的苦笑。
“我的父亲是人面兽心的家伙。他享有崇高的社会地位、拥有富可敌国的财产,却总是不把人当人看待,无所不用其极的行虐待他人之能事。饱受欺凌的我从小就视父亲为仇寇,周遭的人却从未同情过我这个被害者,只因我是禽兽的骨肉。他们非但未曾怜悯过我,反而对我报以轻蔑、憎恨的目光。批评我的身世,大骂我是禽兽的儿子。”
正志郎低头看着地板
“每个人都排挤我,不把我当成跟他们一样的被害者。大家都将我当成憎恨的对象,对我大肆挞伐,我实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遭受这种待遇。”
“所以你拒绝向社会低头?”
“这种说法并不完全正确。在一般人的价值观里面,必须以人类为生的尸鬼绝对是邪恶的存在,绝对是名符其实的禽兽;然而平心而论,这并不是尸鬼的错。造化让沙子变成以人类为生的尸鬼,他们也是无辜的受害者。”
“……我能体会。”
“人类都会自相残杀了,尸鬼为什么不能猎杀人类?为了生存、为了满足一己之私、甚至是为了满足自己的优越感,人类不惜伤害、践踏同类,我的父亲因此被冠上禽兽的恶名,受尽众人的挞伐,连我这个做儿子的也难逃被排挤的命运。跟人类的恶行比较起来,猎杀人类不过是尸鬼的本能罢了,何恶之有、又何罪之有?”
“嗯。”
“从小我就立誓复仇。立誓成为加害者,以摆脱被害者的身分。可是只要我一日生为人,这个愿望就永远也无法实现。就算父亲再怎么可恨,只要我生活在人类的社会,就不会有人允许我弑亲、允许我破坏社会的秩序。他们称我为禽兽之子、将我排除于秩序之外、充分享受加害于人的快感,却又不许我成为加害者,这难道就不是一种罪恶吗?不过若我一意孤行。最后势必得面对社会的制裁,如此根本无法摆脱被害者的身分。”
“所以你才想成为尸鬼?”
“是的。我想成为尸鬼,成为不是人类的生物。置身于人类秩序之外。如此一来自然没有人阻止我成为加害者,即使有人不以为然。也没有权利改变什么,因为尸鬼的天职就是猎杀人类。这种行为无关善恶,我也可以无视于众人的谴责。不过成为尸鬼之前,必须先经历一段死亡,如果死亡之后的复苏率高达百分之百,我自然很乐意接受死亡,偏偏不是所有的牺牲者都能成为尸鬼……”
“所以才选择当个协力者?”
“是的。复苏率大概只有十分之一,而且复苏与否跟个人的资质有关,这种因子还会遗传到下一代。”
“辰巳也跟我提起过。”
“父母亲有一方苏醒的话,儿女绝大多数也会跟着复苏;儿女苏醒的话,父母亲也几乎都会跟着复苏。从这点看来。复苏与否似乎真的跟血统有关,因此只要父母双方都复苏的话。儿女复苏的机率自然高于其他人,其中更有可能出现未经死亡就产生异变的个案。辰巳就是最好的例子。”
“狼人?”
“沙子是这么称呼他的。即使父母亲都复苏了,儿女也未必会成为狼人;不过儿女一旦成为狼人,父母亲复苏的机率绝对是百分之百。相反的,如果父母亲都未复苏,儿女就没什么复苏的机会,即便是有也微乎其微。遗憾的是我的双亲都未复苏。”
“令尊和令堂也是牺牲者?”
“是我主动要求的。”正志郎露出一抹自嘲的微笑。“我遇见了千鹤,直到被她袭击之后。才明白她的真实身分。老实说我一点都不害怕,反而高兴得很。我杀害父亲是不见容于天地的大罪,千鹤杀害父亲却是天经地义的生物本能,因此我拜托千鹤袭击父母,同时约定事成之后,将父母亲留给我的遗产当成报酬。于是我的父母死了。千鹤也让我恢复了自由身;可是父母并未苏醒,这代表了我苏醒的机率几乎是零,也让我没有勇气面对死亡。”
“原来如此。”
“所以我决定对他们伸出援手。尸鬼是敌对秩序的存在,他们不惜以杀人来对抗既成的秩序。因此我希望他们破坏世间的秩序。让秩序再也不能排斥我。”
“尸鬼真的会破坏秩序?”
“至少沙子正往这个方向努力。”
察觉静信的不解,正志郎露出会心的微笑。
“沙子打算将这里建设为尸鬼的殖民地,让外场成为尸鬼的村子。”
“……不可能。”
“是吗?之前沙子总是将这个目标视为遥不可及的梦想,直到发现了外场这块特别的土地。别忘了。是你让沙子知道外场的存在。”
“光凭那篇随笔?”
“是的。土葬的习俗、与世隔绝的内部结构,无论是地理条件或是社群条件,外场都是自成一格的孤立环境。最重要的是距离大城市只需一个晚上的车程,方便同伴解决民生问题。”
“不可能。绝对办不到。”
“别忘了村子里死了那么多人,外界却还一无所知。”
“这……”静信为之语塞。
“一切都肇因于你的那篇随笔,外场的特殊条件无疑是沙子梦寐以求的乐土。那篇随笔点燃了沙子的希望。当她派人前来探勘之后。更证明了这里的确是建立殖民地的最佳地点。”
“于是你们袭击兼正的老当家,取得了这块土地,然后再将这栋遮光性滴水不漏的古老建筑迁移至此……”
“是的。就在一切准备妥当、即将搬迁进来之际,却发现沙子他们被挡在外头进不来。”
“刚好遇上送虫祭是吧?你们打算趁着夜色潜入村子,却刚好遇上一年一度的祭典,无奈之余只好掉头离去。”
“是的。我们必须受到村民的邀请,所以派遣一名傀儡潜入村子,利诱山入的老人家出来。”
原来如此。静信心想。结果义五郎在村外遇袭。按照尸鬼的指示做出邀请,打开了村子的门户。
进入外场的尸鬼切断村子与外界的联系,一一铲除被蒙在鼓里的村民,再让同伴住进人去楼空的房舍。这就是他们蚕食外场的方法。
“真的会成功吗?”
“当然。我们筹划了很久呢。为了掌握派出所、也为了让新加入的同伴搬迁进来,我们不知道费了多少苦心。”
“敏夫不会让你们得逞的。”
“尾崎院长就快消失了。要不然就是成为我们的同伴。”
静信双眼圆睁。
“……你们袭击他?”
“是的。除掉这个棘手的心腹大患之后,村子里再也没人能与我们为敌了。”
静信低头沉思,他知道外场的灭亡已经无可避免。
“尸鬼蹂躏了你的故乡。你恨我们吗?”
“……我没有谴责你们的权利。”
4
万里无云的晴空传来一阵尖锐的笛声,几只乌鸦正掠过西下的斜阳。站在店门口的多津仰望天际,笛声变了另一种曲调。划破晚秋的凉意。看来有人正在附近鸣笛,为今晚的神事预作排练。
随着霜月神乐的即将来到。路上突然多了一些来来去去的人。负责演奏神乐的下部落村民显得格外的起劲,大家都希望村子里的灾厄会因此平息下来。
(会吗?)
即使灾厄真的获得消解,死去的村民也不会回来。如果这场灾难真能消解,早在盛夏时分就该这么做了。
多津望向店门口的村道,又低头瞧瞧摆在膝头的纸片,不一会就看到笈太郎的身影出现在村道的另一头。
“多津、多津!”
气喘吁吁的笈太郎带来武子过世的消息。
“听说是昨晚过世的。她儿子没通知互助会,大家都不知道这件事。”
“嗯。”
终于轮到我们了,多津心想。即使大家只是喜欢嚼舌根的老人家,还是躲不了这次的劫难。侵袭外场的某种“东西”即将笼罩全村,让村子一步步走上灭亡的道路。
笈太郎一直在数落武子的儿子,责怪他不带武子去看医生,还请葬仪社替武子处理后事。这种不尊重武子的草率态度让笈太郎大为不满。只见他频频拭泪,替武子抱不平。
“他也不是不尊重武子,大概是佛寺那边已经忙不过来了吧?医院那边也好不到哪去,连事务长都得亲自送药了呢。”
“可是……”
“再加上这阵子大小丧事不断,互助会早就大喊吃不消了。”
“话是没错啦,不过……”
“就算真的去看医生。恐怕也无济于事。”多津话一出口,笈太郎顿时哑口无言。“这个村子已经没救了。”
“别净说这些触霉头的话。今年的神乐可是比往年盛大呢,大家都说一定能为全村消灾解厄。老实说我也这么认为。毕竟从送虫祭之后,一直到现在村子里都没举行神事。才会让那些不好的东西有机可乘。”
“是吗?”
“当然是。”笈太郎从长凳站了起来。“我要去帮那些年轻人了。今年的霜月神乐可不能有半点马虎。”
笈太郎丢下这句话之后,独自沿着村道往神社的方向前进。等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多津又低头瞧着那张纸片,直到夕阳西下之后。才起身收拾店面。多津收起店门口的板凳、放下窗前的挡雨板。确定门窗都锁紧之后才走上二楼。将整条村道尽收眼底的二楼寝室摆着一只皮包,里面装满了换洗衣物和生活用品。多津再次检查门窗之后,摊开原本搁在膝头的纸片。纸片上面写的是老人院的注意事项。
地点位于远离沟边町的某处。设施称不上完善、价钱算不上便宜、地点更是在人生地不熟的陌生土地,却是打从多津开始探询以来唯一有空床位的地方。
总比待在村子里面强多了。
多津小心翼翼的折起纸片,塞进皮包里面。她看看贴在墙上的公车时刻表,拎起地上的旅行皮包,头也不回的走出家门。屋外早已笼罩在薄薄的夜色之中,神社的喧闹声响彻天际,一波波的人潮纷纷沿着村道往北前进。南下的多津在人群中左闪右躲,好不容易才抵达位于国道旁的公车站牌。
等了几分钟之后,公车才终于出现。多津走上公车,坐在最后一排的座位,看着村子里的亮光从窗外渐渐远去。
5
走出大屋的千鹤爬上林道,转进旁边的小路。小路沿着山坡一路庄下。接到枞树林前方的蜿蜒步道,尾崎医院的灯光就在眼前。
离开大屋的时候。千鹤完全没将正志郎怨恨的目光放在心上。正志郎在户籍上虽然是自己的丈夫,千鹤却总是将他视为奴仆,心中也对这个没胆子面对死亡的家伙忌妒一个将死之人的情绪表现感到荒谬无稽。
乐器的声响从远处传来,千鹤知道那是属于神事的喧闹。尖锐刺耳的笛声并未使她不悦。反而活化了内心的愉悦。
沿着堤防便道进入医院的后院,千鹤轻敲灯火通明的窗子。躺在床上的男子立刻起身,以下巴示意干鹤进屋。
千鹤进入房间之后,看到矮桌上搁着一叠资料。她瞄了男子一眼。随手拿起几份已经修改过的病历。
“辛苦了。”
“还好。遵照你的吩咐行事并不怎么辛苦。被鬼附身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你现在感觉如何?”
“还不赖,我很喜欢这种半梦半醒的感觉。”
千鹤微笑,她不确定敏夫说的是不是真话。千鹤成为牺牲者已经是五十年前的事情了。她早就忘了当初被辰巳袭击时的感受,唯独那份对死亡的恐惧依然刻划心头,迟迟无法忘怀。
“沙子一定会大为欣慰,她对肯合作的人向来十分宽容。”
“我也会跟桐敷先生跟辰巳一样,成为侥幸存活的人类?”
“没错。不过辰巳不是人类。他也是同伴。像辰巳那种特殊的同伴不多就是了。”
“哦?”
“辰巳有脉搏、也有体温,如果多几个像他那种同伴,我们就好办事了。可惜的那种人真的非常稀少,大概每三十个人当中才会出现一个。不过自从来到外场之后,不但同伴增加了不少。还多了好几个狼人呢。”
“多到足以占据全村?”
千鹤微笑。
“是的。真不知道沙子为什么还不封了外场。我好想在村子里面自由自在的走动,跟大家闲话家常,享受购物的乐趣。”
“这就是你们的目的?”
“我们需要一个安全的家,一个不必躲躲藏藏的避风港。再过不久,这个梦想就要实现了。”
“没那么简单吧?”
“沙子认为最后的临门一脚是最困难的部份,不过我不这么认为。就连最具威胁性的你都成为我们的一份子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最具威胁性的人并不是我,而是村子里的人。那些明知尸鬼的存在、却刻意忽视真相的家伙。他们只是不肯面对现实罢了,可不会容许你们占据外场。”
“是吗?”
“要不然你们又何必躲躲藏藏的不肯露面。”
“这……”千鹤嘀咕。
“人类总是容易被虚假的谎言所骗。”敏夫露出自暴自弃的微笑。“所以不妨多出来走走。只要你们若无其事的出现在村子里,大家就会把你们当成人类看待。村民希望把你们当成普通人,唯独这么做才能逃避现实、才能让自己安心。所以你们只要扮演他们期望中的角色,就能获得村民的信任,解除村民对你们的敌意。”
千鹤低头思索,她觉得敏夫说的也有道理。
“要不要我来帮你们收尾?”
“……怎么做?”
“我可以把你或是桐敷先生介绍给村子里的大人物。如果静信还活着,他也能发挥同样的效果。尾崎家和室井家是外场的望族,只要我们肯背书,绝对能消除村民对你们的疑虑。若因此获得耆老们的接纳,对你们绝对是百利而无一害。”
“不行,我白天的时候不能出门。”
“没关系。晚上出门也行。白天不能出门只是个小问题而已,只要我这个医生开张证明就可以了。SLE对不对?虽然说江渊医生也能开证明没错,不过‘尾崎’这两个字在村子里的份量就是不一样。”
“你可真是积极。可惜的是最近晚上都碰不到什么人,走在路上的全都是同伴。”
“今天就不一样了。”
千鹤猛然领悟。
“也对。今天好像要举行祭典。”
“霜月神乐,再也没有比今晚更好的机会了。新迁于此的居民在好奇心的驱使之下前来与村民同乐,这样子反而不会让村民起疑。”
“我不能参加神事。”
“不要太靠近就好。就说你只是来开眼界的,站在远处看热闹不就得了?到时现场人山人海,谁会注意到你没走进神社?”
千鹤考虑片刻。觉得这个提议还不错。难得村子这么热闹,自己岂有躲在一旁的道理。
“你愿意带我去吗?”
敏夫点点头。懒洋洋的从床上站了起来。
“辛苦你了。”
“还好啦。只是变得有点懒懒的。你先到医院一趟。”
“为什么?”
“我跟你走在一起不是很突兀吗?当然得作作戏才行。”
千鹤想了一想,从后院绕到医院的后门。几分钟之后。敏夫夸张的打开后门,带着千鹤进入处置室,在她的左手掌缠上绷带。
“你的作戏功力倒是一流的。”
千鹤打量着手掌的绷带。
“就说被菜刀割伤吧。”
“伤得还挺重的嘛。”
“夸张一点才容易留下印象。如果人家问起,你就说削芋头的时候不慎切到拇指根部,然后到医院请我疗伤。”
“设想得真周到。”
“这样子才够逼真。”
千鹤嫣然一笑。
“以前我也常被菜刀割伤,想起来还真怀念。”
千鹤已经好一段时间没下厨了。一想到握着菜刀的自己不慎创伤手指,一种莫名的怀旧感顿时涌上心头。
“剥芋头的尸鬼可真是一大笑话。”
“过分,我以前也是人类呢。”
“多久以前?”
“你说呢?”
“你结过婚啊?有没有小孩?”
“我跟他成亲没多久。他就死在南方了。”
千鹤眯起双眼。她已经记不得丈夫的长相了。尘封许久的喜怒哀乐在心头激起小小的涟漪,很快的就恢复平静。千鹤怔怔的望着绷带之下那个曾经存在过的伤口。
“瞧你的眼神,好像在欣赏十克拉的钻戒似的。”
敏夫微微苦笑,脸上难掩倦怠。
“呵呵,心境差不多。说也奇怪,早该心如止水的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难道我还是难以忘怀那段当人类的日子?”
干鹤感叹了几声之后,挽住敏夫的手臂。
“我们走吧。”
“向大家炫耀手上的绷带?”
“没错,让大家羡慕一番。很奇怪吗?”
6
听到问候早安的声音。静信从桌面抬起头来。从门口走进来的沙子注意到桌上摊着几张白纸,不由得为之一愣。
“桐敷先生问我需要什么,我就向他要了一些白纸和铅笔……是不是触犯了什么禁忌?”
“正志郎给你的?也不是不行啦,不过你身体要紧吗?”
“不碍事。”静信回答。
“我是不是打扰你写作了?”
“没那回事。”静信摇摇头。他不再为写作中断而烦心了,至少现在不会。自从离家那一刻开始,静信就把一切看开了。“……我只是找点事情做做。”
“那我可以在这里跟你聊天吗?”
“当然可以。”静信笑答。
“……你在笑什么?”沙子对静信的笑容有些不解。
“我只是觉得你们还真有意思。辰巳和桐敷先生也跟你一样动不动就跑来找我说话,好像很久没跟别人聊天似的?不过我待在这里也是闲着发慌,你们主动来找我聊天,我可是求之不得呢。”
“或许吧。”沙子低头微笑,神情有些复杂。“我们没什么交谈的机会,所以特别喜欢跟人类说话。”
“不是还有其他同伴吗?”
“没错,不过同伴并不是人类。我们也不是从未跟人类交谈过,只是交谈的时候总会隐藏尸鬼的真实身分,就连正志郎也不例外。所以我们特别珍惜这种敞开心胸毫不保留的聊天机会。”
“即使跟同伴聊天,也无法敞开心胸?”
“也不是不行,不过感觉就是不一样。就拿你来说好了。你不是说我们袭击人类是不得已的吗?虽然跟同伴聊天的时候也会聊到这个,同样一句话从不同人的口中说出来,代表的意义就是不同。同伴之所以会将袭击视为不得已的行为,主要还是因为他们别无选择、非这么认为不可,否则等于是否定自己的存在价值。”
“也对。”
“正志郎虽然是人类,却不在人类的阵营。多少跟人类的社会有所脱节。我们跟同伴聊天的时候,总是会想到无法跟人类聊得如此尽兴的自己,即使聊得再愉快,也难掩内心的失落。”
“可是你们却想建立一个属于尸鬼的村子。”
沙子看着静信。
“正志郎连这种事都告诉你?”
“如果不愿让我知道,我可以马上忘记。”
“倒也不是。”沙子双目低垂。“你一定觉得我的想法很幼稚吧?”
“幼稚?为什么?”
“没办法,就是觉得很孩子气。以前我总是独自行动。独自狩猎、独自避人耳目,那种感觉真的很孤单。因此我总是盼望着遇见同伴,跟同伴分享我的喜怒哀乐、分享我的一切。”
“当初应该是哪个同伴从火葬场把你救出来的吧?”
“如果我说我生活的时代还没有火葬的习惯,你会不会吓一跳?”
静信瞪大了双眼。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沙子见状,不由得笑了出来。
“我是自己复苏的。”
“当初总有袭击你的人吧?”
“当然,不过我已经忘了。”
“你确定?”
沙子闪避静信的眼神,犹豫了片刻。
“那个人是父亲的朋友带来的,我们只知道他来自异国,预定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其他兄弟姊妹都不敢靠近那个人,我却对他很感兴趣,即使听不懂他说的话,光用比手画脚的沟通方式也很有趣。当时我一点也不怀疑他的身分,因为他在白天的时候照样能外出行动。”
“狼人?”
“或许吧。过了没多久,左邻右舍接连发生不幸,结果那个人再也待不下去了。大家一口咬定他就是凶手,理由很简单,因为他是来自异国的人。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父亲也不能坐视不管。于是便透过管道将那个人送往关西一带。就在我帮忙整理行囊的时候,那个人出现了……”
“然后呢?”
“然后就结束了。悠然醒转之后,才发现我人在桶棺里面。惊吓过度的我拿起身旁的守刀刺破棺盖,死命的挖掘盖在上面的泥土,幸好守墓人听见我的哭声。才把我救了出来。他带着我回到家中。跑去通知我的家人,细心的照料惊魂未定的我,结果却成为我的第一个牺牲者。”
静信为之屏息。
“当时我的肚子好饿,就这样迷迷糊糊的袭击了他。有了饱足感之后,我缩在墙角小睡片刻……还是来接我回去的人先一步赶到,我已经记不得了。总之我回到家中之后,就被关进仓库里面。之后发生的事情我已经忘了,只依稀记得吃了不少苦头,不但被太阳晒得焦头烂额,还被饿得几乎不成人形,父亲气得暴跳如雷,母亲一见到我就痛哭失声。之后他们把我关进另一个地方,不让我见任何人。每天派一个人送饭过来。送饭的家丁是我唯一的食物来源,为了活下去,我每天都得袭击不同的人。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是一段可怕的经验。”
“……的确。”
沙子的双亲并未放弃她。即使将她远远的丢在一旁,每天还是不忘指派家丁供她充饥。
“我在那里领悟了许多,也学到了不少。更明白自己变成怎样的生物。过了没多久,我独自逃了出来,牺牲了无数好心人之后,才辗转回到家中。可是我的家人早已搬走了,于是我只好四处寻找他们的下落。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即使母亲早已不可能仍在人世,我还是不愿放弃。接着又过了好一段时间,直到妹妹也应该早就死了之后,我才终于放弃了寻找。”
你说谎。静信心想。沙子从未放弃,所以才会将千鹤和正志郎放在身边。所以才会袭击这个村子。她打算亲手创造出自己曾经失去的东西。
“一个人的感觉真的很孤独。那时我又不知道制造同伴的方法,所以真的很希望遇见同类。直到我懂得如何制造同伴之后,大家又对我避之唯恐不及,唯独辰巳接纳了我。”
“嗯。”
“有了辰巳之后。制造同伴虽然比以往简单了许多,还是会碰到有人不告而别、或是出去觅食之后就失去了踪影。我没什么安全感,即使有了千鹤、有了正志郎、有了江渊、有了佳技,我们还是得窝在世界的某个偏僻的角落,将自己封闭起来。自由自在的散步、毫不保留的跟邻居间话家常、或是随性的交几个新朋友,对我们来说无疑是最大的梦想。”
“所以你想要属于自己的家、属于自己的社会。”
“是不是很孩子气?”
静信无言。沙子的想法固然稍嫌幼稚。却是人类最原始的渴望,就像依恋母亲的孩子所渴求的庇护。世界上真的有人不需要这些吗,静信十分怀疑。
“可是。”沙子露出坚毅的神情。“我们需要一个可以放松的家、一个归属,然后成为共同体的一部份,这点绝对是毋庸置疑的。尸鬼以前也是人类。依然保有群居生物的习性,可是人类的社会却拒绝接受我们,所以我们只好自己建立社会。为了延续种族的生命、也为了自身着想,我们需要一个符合种族需要的秩序。”
“你打算在这里建立新秩序?”
“是的,而且就快完成了。”
静信不置可否。沙子叹了口气,神情看来有些犹豫。
“室井先生,我饿了。”
辰巳说的果然没错,静信心想。个人的好恶跟行为无关,以知心友人自居的沙子迟早会了结静信的生命。而且这对沙子来说,绝对是必然的结果。
看来自己非死在这里不可了。不过说也奇怪,静信并不感到愤怒,也不觉得后悔,现在的他只是好奇的想知道。死去的自己将何去何从而已。
7
翩然来到商店街的那对男女,让正在收拾店面的大川和子看得瞠目结舌。男子就是敏夫,身旁的女子虽然从未见过,和子却猜得出对方的身分。没错,一定是兼正家的女主人。
谈笑风生的两人向和子点头致意,女子手上还缠着一圈绷带。
“晚安。”
和子咽了一口气,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将头压得低低的。兼正的居民竟然会出现在村子里,这可是半年来的头—遭。而且还选在这种祭典的夜晚跟敏夫联袂出来散步,和子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人了。
“院长,这位是?”
“兼正家的人。”敏夫回答。“她叫做千鹤,是桐敷先生的夫人。”
“啊……失礼失礼。”
和子的心中充满了疑惑。那间豪宅的居民不可能出现在村子里,更别说是跟村民闲话家常了。在她的印象里面,兼正家的人应该是趁着夜色偷偷摸摸的出现在村子一角,几天之后就会有人离奇死亡。或是莫名其妙的消失不见。
“夫人听到村子里传来乐器的声音,所以约我一起出来看热闹。”
“原来如此。”和干恍然大悟。“今天是一年一度的霜月神乐。不过规模并不大,也没什么摊贩,吸引不了什么外地人。”
“我长这么大了,从来没看过神乐。”
千鹤露出灿烂的微笑,看起来心情真的很不错。
“真的啊?”
“典型的都市人嘛,根本没机会参加祭典。”
和子打量着跟小孩子一样兴奋不已的千鹤。她大概是到医院疗伤的时候听敏夫提起今晚的祭典,所以才顺便跑来看热闹的吧。意识到和子的视线。千鹤举起左手笑笑。
“让你见笑了,削芋头的时候不慎切伤了手。”
“哦。”和子露出应付式的微笑。“我也常常弄伤自己呢。”
“我这个人就是手拙,被菜刀切伤早就不是新闻了。女儿常常开我玩笑,说什么不知道是我在料理食物、还是食物在料理我呢。”
和子被逼得哈哈大笑。之前对兼正的排斥感顿时一扫而空。其实仔细想想,大家的怀疑根本没凭没据,不应该把村子里发生的怪事归咎于兼正新居民。一想到自己竟然怀疑这么平易近人的桐数夫人是杀人凶手。和子不由得感到惭愧无比。
“听说您身体不好,出来散步不会太勉强吧?”
“这阵子已经好多了。刚搬来的时候或许是累坏了吧,一直离不开病床呢。”
“而且今年夏天又特别热。”
“就是说啊。天气好得不像话。每次只要连续遇上几个大晴天,我就会浑身不舒服。”
“咦,真的吗?”
敏夫从旁插口。
“这叫做光线过敏症。患者只要接触阳光,就会引起皮肤病变。连带的降低体内的免疫力。”
“原来如此。可真难为您了。”
“待在家里休息也不是不好。偏偏我这个人闲不住,只要看到外头放晴了,就想把家里的床单拿出来洗一洗。看着干干净净的床单晾在庭院里面,那种感觉真是说不出来的快乐。”
兴高采烈的千鹤就像个小女孩一样雀跃不已。
“你这样只会累坏自己,下次不可以了。”
“好啦,对不起嘛。”
千鹤吐出舌尖朝敏夫扮个鬼脸,那副模样就跟天真烂漫的小女孩没什么两样。和子实在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对兼正的居民抱持敌意。
“祭典会持续到天亮,请您今晚玩个痛快。”
和子笑了。千鹤也微笑以对。
“谢谢你的好意。”
8
大川和子很明显的解除了内心的警戒。敏夫看在眼里。只觉得十分讽刺。不过就只是聊个几句而已,就轻易的化解了村民心中的怀疑。应该说千鹤的演技十足逼真、抑或是村民太过愚昧?总而言之。村民只想知道他们想要的答案。
不光是和子而已,每个停下脚步闲话家常的男男女女都是如此。
勇敢的站出来反而不会让大家起疑,当初这句话虽然是敏夫说的,他可没想到竟然会如此顺利。
村民愚蠢,千鹤也强不到哪去。她好歹也是住在那栋豪宅、即将君临外场的统治者之一。如今却像个小女孩似的大肆炫耀手上的绷带,那种发自内心的欢喜着实令敏夫无法理解。
(闹剧,可笑的闹剧。)
两人沿着村道一路向北,来到了一之桥。加藤水电行的雪江也跟和子一样,两三下就打消了对兼正的疑虑。跟千鹤聊了开来。告别雪江之后,走到桥畔的千鹤停下脚步,一脸羡慕的望着神社的方向。
“不过去看看吗?”
“我很想,可是不行。”
“为什么?会造成怎样的伤害?”
丰寸这要试过了之后才知道。沙子平常有读圣经的习惯,所以不会忌讳这一类的地方;可是我就不行了,两条腿根本跨不出去。”
“想不想试试看?愈是接近神社。愈是容易化解村民对你们的警戒。”
“你说的也有道理。”千鹤小声窃笑。“刚开始大家还一直防着我,最后简直把我当成自家人一样。”
“我就说嘛。”
“想不到这么容易。”
“人类本来就是很单纯的生物。我陪你去好了,如果害怕的话,就抓住我的手。”
也不等千鹤答应,敏夫迳自握住她的手腕。千鹤白了敏夫一眼,脸上闪过一丝戏谵。
“这样子不太好吧,我可是有夫之妇喔。村民看在眼里,不知道会作何感想呢。”
“天色那么暗。看不出来啦。再说桥的另一端黑压压的一大群人,没什么好怕的。就算真的有什么流言辈语,我也不会放在心上。”
千鹤似笑非笑。
“那我尽力而为就是了。你可别勉强我。真的很可怕呢。”
“放心。”
敏夫点点头。带着千鹤走在桥上。前往神社的善男信女无不一脸讶异的打量着敏夫和千鹤。
“这不是院长吗?”两人刚走到桥中央,就遇见了外场的村迫宗秀。他朝着敏夫点头致意,旋即打量着一旁的干鹤。“这位就是桐敷夫人吧?”
“夫人没看过神乐。特地邀我一起来凑热闹。不过前面的人实在是多了点……怎么办,要不要折回去?”
敏夫最后的那句话让千鹤十分犹豫。她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了,只见她抬头看着前方的鸟居,眼神透露出一丝惊恐。
“宗秀兄,我们一左一右保护夫人吧。夫人的身体不好。我怕到时出什么乱子。”
宗秀点点头。站在千鹤的身旁。这时两人又遇见熟识的朋友,免不了停下来闲聊一番。不知不觉当中。敏夫和千鹤的身边筑起了一道人墙。
“尾崎院长,我不行了。”
停下脚步的千鹤拉住敏夫的手。两人就站在桥面的尽头,正准备通过鸟居。
“怎么啦?”
“我不舒服。谢谢你的好意。我想回家了。”
“那怎么行,万一在路上昏倒了怎么办?神社的办公室就在前面,不如到那里躺一下吧。”
“司是……”
敏夫不等千鹤把话说完,就扯起嗓子向周围的人叫嚷。
“这里有人不舒服。大家扶她进办公室休息吧!”
上外场的田茂定次闲言。立刻扶住千鹤的手臂。千鹤蹲了下来,似乎不怎么喜欢定次的搀扶。
“不行。我要回家。”
“你这样子怎能一个人回去?”话声甫落,敏夫从周围的人群当中发现清水的身影。“清水兄,帮个忙吧。”
一脸讶异的清水朝着敏夫走了过来。
“院长。好久不见了。出了什么事吗?”
“桐敷夫人想看祭典。结果现在身体不太舒服,所以我想请清水兄扶她到办公室休息。”
清水随口答应一声,打量着围绕在四周的人群。明明有这么多人可以帮忙,为什么偏偏要找我?
“那就麻烦你了。”
敏夫将千鹤的手交给清水。强行将她推向鸟居。
“……不要!求求你,我要回家!”
千鹤拼命摇头,难以言喻的压力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不祥的预感告诉她不能再前进了,祭典的喧闹让她神经紧绷,逼近崩溃边缘。
“这就怪了。”敏夫说道。“千鹤小姐,你好像很畏惧神社似的。”
千鹤抬起头来环顾四周。蜷曲的身子被人强行拉起,厚厚的人墙将她团团围住,来自四面八方的手让她无法动弹。
千鹤看着身后露出一抹冷笑的男子。
“……你的脸色不太好,最好到办公室休息。还是说你有不能进办公室的苦衷?”
千鹤双目圆睁,这才发现自己上当了。周围的人看看敏夫、再看看千鹤,大家的眼神都闪过一丝疑惑。敏夫搭上千鹤的颈部,遥指办公室的方向。
“把她抬起来。她的脉搏微弱,已经呈现失温状态了。”
“……不要!”
“你需要立刻急救。”
几个大汉互望几眼,一口气将千鹤抬了起来。岛居从头顶掠过,众人接近神社的本殿。祭典的丝竹乐声愈来愈清楚,低沉的钟声更让千鹤不寒而栗了起来。
“不要!放开我!”
千鹤拼命挣扎。排山倒海的恐惧生出无穷的气力。只见她挣脱众人的手摔落地面。跌跌撞撞的转身逃走。
清水打量着女子的反应,心中有着说不出来的纳闷。女子狼狈的模样太不自然了,仿佛神殿躲着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不知所措的清水呆立当场,这时敏夫在他耳边嗫嚅。
“别让她跑了,你女儿就是死在她的手上。”
清水看看敏夫、又回头看着那名女子,猛然伸出大手把她抓了回来。
“她的情况愈来愈糟糕了,快点抬进办公室。”
敏夫的声音让面面相视的村民开始动作。清水架住不断挣扎的女子,一股暗香突然扑鼻而来。某种高级香水的气味。清水一辈子也忘不了。
(她杀了我的……女儿……)
小惠的房内也有同样的残香。来不及迎接十六岁的生日。宝贝女儿就在今年夏天突然病逝,每次一想到独生爱女冰冷的身体。清水就一阵心痛。
“找几个人先到办公室清出一块地方。”
敏夫的指示传人耳中。女子为了挣脱清水以及众人的掌握。不停的挥舞自己的双手,其中有几拳打中了清水。闷沉的刺痛逐渐唤醒了清水内心尘封许久的感觉。
(……就是她。)
就是她夺走了女儿,兼正的那栋豪宅果然是灾难的肇始。失去女儿的痛苦、失去家庭温暖的空虚、以及被职场的同事和邻居视为瘟神的郁闷,这些早已埋葬在内心深处的感受再度鲜活了起来。莫名的愤怒让清水为之颤抖不已。
“清水兄,这里。”敏夫的声音将清水拉回现实。他回过头来看着敏夫,只见敏夫指着自己的颈部。“量量她的脉搏,我好决定要不要叫救护车。”
在敏夫的催促之下,不及思索的清水立刻搭上女子的颈部。女子的肌肤异样的冰冷,经过先前的混乱之后,竟然连一滴汗都没流,简直就跟爱女的肌肤一样。清水依稀记得自己抚尸痛哭时,小惠身上的那种冰凉。
清水亳不犹豫的在女子身上摸索。他试着寻找颈动脉,却感受不到一丝的跳动。呆愣了一会。清水揪起女子的胸部,依然什么也没有。
这个女子根本没有心跳。
回头看着敏夫,只见敏夫点点头。清水不由得恍然大悟,原来敏夫什么都知道了,这么做只是为了证明给自己看而已。
“带她到办公室、带她到本殿、带她到舞殿!”
清水率先抬起女子。将她拖往舞殿。女子发出一声悲鸣,周围的人才逐渐察觉异样。
“这里在吵什么?”
人群之中传来大川当雄的怒斥,他似乎对这场妨碍神事进行的混乱十分不满。印象中大川家也办过丧事,死的人好像就是他的儿子。抓住女子手臂的人是村迫宗秀,他的儿孙也不在人世了。或许现在抓着女子的众人之中,全都经历了与亲人生离死别的痛苦吧?前所未有的灾难席卷全村。这个女子就是元凶。
“她是恶鬼。”
清水恨恨说道。
“我女儿就是被她害死的。”
“你有病啊?”
不知道是谁冒出这一句。清水闻言。立刻高声反驳。
“她没有脉搏。这就是最好的证据!”
在场的所有人全都为之一愣。大家手中的力量一松。千鹤连忙挣脱众人的束缚,顾不了披头散发衣衫凌乱的狼狈样,趴在地上正打算爬出人墙。大川一把抓起她的头发,诧异万分的看着清水。清水还来不及说话,敏夫就走了过来搭上千鹤的脉搏。众人在一瞬间静了下来,唯独主殿的方向依然丝竹大作,更增添了现场诡异的气氛。
敏夫抬起头来看着大川。
“还真的没有脉搏。”
“这怎么可能!”大川打量着手中的女子。
“不相信的话,你可以把耳朵贴在她的胸口听听看。”
大川接受敏夫的建议,一把将女子撂倒在地。周围的人立刻压住女子的手脚不让她挣扎。大川将耳朵凑近胸口,祭典的丝竹声和女子的哀鸣虽然造成不小的干扰,却似乎真的什么也没听见。
“真的没心跳!”
周围的人发出一阵鼓噪。敏夫往后退了一步,冷冷的看着围绕在千鹤周围的村民。千鹤就像件活生生的祭品,被人群拖往舞殿,不时发出凄厉的惨叫。不知道是谁一脚将她踢翻在地,迫使她接受男男女女无情的蹂躏。就算真的有心跳,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下恐怕也听不出来;然而村民的惊叫此起彼落,大家都一口咬定千鹤就是没心跳。其实村民早就心知肚明了,他们需要的不过只是一个证明的仪式罢了。
不知道是谁喊出“死后复生的恶鬼”,于是千鹤便从确认有没有心跳的手,被移到了充满憎恨的手。丝竹声嘎然而止,舞者也走下舞台。村民将千鹤推上舞台之后,开始对她丢掷石块。
没有人知道那颗直径约十五公分的鹅卵石是谁丢的,或许连拾起那块石头的人也不知道。
鹅卵石正中太阳穴。千鹤扭了一扭,从舞台跌落地面,身体痉挛了几下之后,就一动也不动了。她的身上几乎布满了石块留下的伤痕。
一小撮的人陶醉于打倒敌人的快感。站在千鹤身旁的人却静了下来。在灯光的照射之下,太阳穴的伤口格外明显。
“该不会死了吧?”
不知道是谁先开口的。
众人议论纷纷,有些人认为恶鬼没那么容易丧命,有些人持反对的意见。几个村民跑到千鹤身旁看了两眼。大叫道家伙已经死了。众人的怒骂声顿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不安的骚动。
站在人群后面的广泽感受到现场的不安。他没参加众人的暴行,惊讶得无法动弹的他内心充满了矛盾。一边是刻意忽略的事实终于成真的感叹。另一边是意图否定这一切的冲动。可是当千鹤在自己的面前倒地不起。广泽顿时有种大祸临头的感觉。陷入疯狂的村民联手杀害一名弱女子,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广泽的脑海浮现出社会新闻的片段。如今集团暴力的悲剧再度重演,而且几乎全村的人都参与其中,广泽不由得感到无比的绝望。
寻求救赎的广泽放眼四周,发现办公室旁的黑暗角落蹲着一个人。那里是放置祭典所需用具的地方,黑暗中的人在地上插了把柴刀,拿着削尖的木桩和木槌站了起来。定睛一瞧,才发现那个人就是敏夫。
“院长……”
敏夫一把推开迎向前来的广泽。
“让开。”
“你拿着这东西干什么?”
“钉入她的心脏。这是消灭吸血鬼唯一的办法。连小孩子都知道。”
广泽为之哑然,周围的其他人也往后退了一步。千鹤身旁的人墙自动为敏夫让开一条路。
“院长,不可以。”
广泽跟在敏夫身后苦苦劝说。武藤也从人群当中冲了出来,打算阻止敏夫。
“院长,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赶紧替桐敷夫人急救吧。”
敏夫回头打量着广泽和武藤。
“那家伙耐命得很,现在只是昏过去罢了,可还没死。”
“她已经死了。”蹲在千鹤身旁的村迫宗貴拉高了音量。“敏夫,她没有脉搏、也没有心跳。”
女子身旁的人墙一阵骚动,几个人蹲在地上确认了之后,看着敏夫点点头。敏夫露出微笑。一派轻松的蹲在旁边。
“这些家伙本来就没有脉搏,也没有呼吸。尸鬼的心脏虽然死了。大脑却还活着。除非替她装上脑波仪。否则根本无从判定她的生死。既然她还没死,迟早会再度苏醒。可别看她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就以为已经没事了。”
“可是……”
“消灭尸鬼唯一的方法,就是在心脏钉上木桩。如果还是不放心的话,砍掉脑袋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这……”
“等着瞧吧。”
敏夫举起木桩,宗贵不由得倒退一步。木桩的尖端应声没人雪白的肌肤,众人还来不及出声阻止敏夫,躺在地上的女子却睁开双眼厉声大叫。
人群陷入一阵骚动。宗贵也一连惊呼了好几声。女子明明没有心跳了,为什么还会发出惨叫声、为什么还会试图拔起插在胸口的木桩?宗贵不假思索的握住木桩的上端,眼前浮现出稚龄爱子和小弟的脸孔。
接替敏夫握住木桩的人正是清水。敏夫向他点头示意。清水暴喝一声,硬生生的将木桩压了下去。千鹤,不。这个满脸血污的少妇发出凄厉的惨叫,直到木桩贯穿身体刺入地面。惨叫声才嘎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