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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一话 唐突降临的天灾

「——那家伙要来学院啊……」

这封信的内容,一言以蔽之就是这句话。 我绽露开朗的灿笑,低喃一声后站起身。 手肘撞到桌角我也满不在乎。

这里是烟草店二楼,我向老板租借的狭窄房间内部。

此刻的我,肯定漾着会心一笑。 我丝毫没有照镜子确认的念头,但应该是这样没错。 毕竟,我的心情是如此清新爽朗。发自内心满溢而出的千头万绪,几乎要自喉咙倾泄而出般令人作嘘。嗯。

简直是场大灾难。 我将方才反复读过五遍的信纸细心对折。

然后——全力将它扔进烟灰缸。

「好。 」我仍满面灿笑说道。 「当作没看见吧。 」

我立刻利用卢恩将那封已读的信燃烧殆尽。 转瞬之间,出类拔萃的魔法效果,便将纸片化为灰烬。 哎呀,魔力循环的状况罕见地顺畅。

这样就搞定,完美地湮灭证据了。 我什么也没看到。 压根没收到半封信。 我的字典里没有信这个词汇。 不如说我根本不识字——我不断用完全不适用于文字使的荒谬借口说服自己。 但光凭这种程度是不可能抹灭事实的。

我逃避现实的行为,到此已是极限。

「…………」

沉默下来的我再次坐回原来的椅子,然后双手抱头。

——咦,真的假的?那家伙真的要来?来这里……?

勉强要比喻的话,这种心情,就像明知考差了却还是干等考试的结果。 明明已经确定不及格,仍死绷烂打向神祈祷。

要说问题出在哪,当然是信件的寄件人。

她恐怕是平时完全不写信的人吧。 文句罗列毫无焦点、难以理解。 什么「亲爱的梅洛」。这种词一般是加在对方的名字前,才不会用在自己身上。 她是笨蛋吗?不,难不成是故意的?

即使如此,我仍明白了信件的重点。不得不明白。

她似乎打算侵袭欧戴利亚学院。 如字面一般的《侵袭》。

这个事实对我造成了多么剧烈的冲击……根本难以言喻。

该如何形容才能确切表达呢?「啊……我百分之百会被卷入棘手的事。本来想一直瞒着她的……」

这只是时间地问题。一旦与那个自我中心地快乐主义者有所牵连,不难想象我平静安稳地学园生活将在一瞬间灰飞烟灭。

虽然本来就不太平静安稳就是了,但我决定不去想这件事。

毕竟她可不是同样次元的存在。

因为她本身,即为《天灾》。

「…………」

我并非厌恶这封信地寄件人。我不太擅长与之相处,对方甚至可以说是我的天敌。但这个人本身,我倒是挺喜欢的。

——她是我冒险者时期的同伴,我们曾隶属于同一个团体。

那么问题在哪呢?这就要提到对方的人品了。我并非意指她性格恶劣。虽说对方绝对称不上良善,但起码不是坏人。

只不过,该怎么所呢……她已经超脱善恶,达到超乎常理的境界了。

该说她是脑筋断线吗?或者本来就不受控制呢?

说的委婉一点,大概就是个疯子吧。总而言之,就是乱七八糟到了极点。

她所到之处都会招来事件——不,不如说她会乐意主动引发事件。她绝不容许任何无聊之事,只要有趣,其他事情她一概不在乎。将世界区分为愉悦与不愉悦二元论的她,自始至终一心追求着她心目中的趣味。

她正是世界的中心——周围的人都会被卷入她的世界。

那家伙就是这样的人。

也可以说她是以为货真价实的冒险家。我已经无数次被迫加入她的冒险,最后差点命丧黄泉,这真的不是开玩笑的。

「……来抽一根吧。」

与她之间的回忆跑马灯在我脑海萦绕。并非与她的回忆如跑马灯般闪过。而是指要和她呆在一起,便会经常看见跑马灯。令人难以置信。

不管怎样,多亏如此我总算冷静下来了。

「……。……」

我拿起置于桌子一隅的烟草盒,不巧只剩下一根。之后再从老板店里的架子上拿一盒吧。

如此作想的我,点燃了最后一根烟。吸了一口后,我拿着烟移动至房门附近并彻底隐藏脚步声与气息——好了。

——房门外面,有人。

一般来说,毫无疑问或是烟草点的老板。这栋屋子内,除了我们以外没有别人,再说房舍周图还设置了我用卢恩构筑的结界。 若有任何人入侵,结界都会有所察知。

然而,结界没有任何反应。 一般来说,理应不会有任何人在。

但是有人。在仅仅一瞬间,我感受到了对方的气息。

恐怕不是老板。

因为房门外的某个人隐藏了气息,我才知道不会是他。 我能察觉此事只能说是偶然。 恐怕是多亏前一刻我刚冷静下来吧。

不用说,老板压根没必要做这种事。假设对方真的是老板,在他爬上二楼前,我就应该警觉有人接近才对。 不可能等对方逼近此处才察觉,因为魔法师对他人的气息极为敏锐。

然而某人隐匿了气息。但结界仍然健在。换言之,对方甚至无须破坏结界,就能让其无效化,还令气息彻底消失。或许是实力不容小觑的冒险者。

由于有必要确认对方的真面目。 我伫立门前,小心翼翼、无声无息地握住门把。 下一秒, 我猛然推开房门入口。 就在那剎那——

「——嗨,亚斯塔!好久不见了!」

一道声音傅入耳际,人影随之映入眼帘。 那个人甚至没有藏起身影。

一名少女伫立于门扉之外,向我高举单手。 那是我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

当下,任何言语都难以形容我的惊愕与焦急。 我早知道有人在那,然而对方的真面目实在太令我出乎意料。

「好久不见,你过得好——」砰!

我关上了门。 刚才那是什么?会说话的新种幻觉吗?

总觉得那和我熟识的少女长相如出一辙,但肯定是错觉。我霎时间开始逃避现实。我才没感觉到什么气息。 我又不是狗或猫。

这不能怪我。 我的确听说她要来,但压根没想到会这么快啊。

我感觉自已的嘴唇干涩崩裂。 我丝毫不明白,自己究竟为何紧张到这种地步,只不过是熟人前来造访不是吗?

「——嗯哼~」

此时,我没有漏听门外响起的声音。 我不禁寒毛直竖。 因为她的嗓音极尽冰寒刺骨。

「这么久没见竟是这种态度。 区区亚斯塔,简直吃了熊心豹子胆……」

不妙——直觉如此告诉我。 少女用凌然清澈的嗓音继续说道。 「算了,无妨无妨。 我很温柔,就原谅你一次吧。毕竟你也确实察觉到了,我仅仅一瞬间流露出来的气息嘛。」

「…… 喂、喂。 」

「 对了,就给你十秒。 建议你趁我改变心意前开门比较好唷。 否则的话,我就亲自开门进去…… 懂了吗?」

她的声音娇柔可爱,道出的却是死亡倒数宣告。

可别误会了。 她口中的《开门进去》,言下之意是《在门上开个洞然后进去》。 这件事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因为她即为天灾。

倘若路途有阻碍,不惜破坏殆尽也要强行通过——

下一秒,我感受到身后有魔力气息,于是猛然回过头。 魔力来源是桌上的烟灰缸——化为灰烬散落其中的信纸。

…… 啊。 总算醒悟的我僵直原地。 原来如此。 她早已将魔力设置于结界内部,所以才能无视结界。 以她的能力,光是如此便能打造通道。

「开始数啰〜」门扉之外的少女对浑身僵硬的我说道。 「——一!」

「说好的十秒呢!?」

连小数点都没数的她,瞬间敞开了门扉。 由于开门力道太强,铰链发出了微妙的嘎吱声。 但总比门遭到破坏好多了。 这家伙可是真心想破坏门,甚至还为此做足了准备。 那当下便已确立了我的败北,根本不成胜负。

「我不是说了『趁我改变心意前』吗? 」房门外的娇小少女漾起满面春风的灿笑。 那副表情天真无邪又可爱。 但倘若她真是个天真可爱的少女,才不可能施加这般暴行。

「妳改变心意的速度未免太快了吧……」

「还好啦还好啦,勉强还行!」

门外的少女扬起了调皮的笑容。 我终于不得不承认眼前的现实。 信件的寄件人——真的来了。

「话说回来,看到别人的脸就瞬间把门关上,你未免太过分了吧?我好受伤喔〜」

「就算这样,一般人会做这种事吗?不,一般人才不会。 绝对不会。 」

「咦〜我只是拜托你开门而已耶。 」

「这种行为,世人不称为拜托,而是叫做胁迫。 」

「是亚斯塔不肯开门的错。 」

「啊,是哦……」如此响应的我,感觉颜面神经正阵阵抽搐。 「我压根没想到会是你。受不了,不要偷偷潜入别人家里啊。 」

「咦?信应该已经寄到了吧?难不成你还没读? 」

「信寄到了,我也读了。 就在刚才。 」

「这样啊,信寄达的速度意外地慢耶〜也罢,没关系啦。 」

不,关系可大了。

然而,当我看见眼前少女的愉快笑容,确实让人涌升一股什么都无所谓的心情。 连我都为此感到可笑。

应该是怀念之情涌现的缘故吧。 她的作风永远不会改变,和过去别无二致。 不仅个性,连外貌也是。

她那头独特的朱红短发,肯定到哪都引人注目。 那颜色如实反映了她的存在,以及坚韧的意志。 少女的身形娇小,甚至像个娇弱的小孩子。 但她释放的强烈存在感与容貌截然不同,看一眼便能深知绝非常人。

女孩一双金色眼眸夹带锐利的闇沉,散发出了魔法师的风采。她绝不仅仅是个旁若无人的小姑娘。冒险者的世界可没简单到单凭自信便能耀武扬威。 没错——她在这世界可说是数一数二的知名人物。 只要是魔法师,只要是冒险者,无人不知她的名号。 她的别名伴随着敬畏,烙印人心。

年仅十五岁的她,已位列最强之一。

「搞不太懂,总之我要进去啰〜?」

虽然对方采取疑问句,却没等我回答便挤了进来。 制止她只是愚蠢之举。 说到底,打从一开始我就不可能改变她的意志。 除了老姐以外无人能做到。

擅闯房间的少女又擅自坐上床铺。 光这样看来,她就像个与年龄相符的女孩子,只是有些 男孩子气罢了。 光是她的存在本身就是种诈欺。

无可奈何之下我只好耸了耸肩,并向少女如此说道:

「总之,好久不见了——梅洛。 」

「嗯,是啊。 好久不见——亚斯塔。 」

被歌颂为传说的冒险者团体——七星旅团(Seven Stars)的第七席。

七星中最为年少,某种意义上声名最盛的少女。

《天灾》梅洛·梅提欧威努。

这是我与过往同伴,睽违一整年的重逢。

这个世界上,有着以《称号》称呼他人的文化。

那是唯有实力卓越,且留下优异功绩的魔法师才会被赋予的别名。

按照自古以来的惯例,魔法师几乎不会报上本名。 因为每个名字都蕴含意义,不能随便让其广为人知。

但那充其量只是惯例,如今已是半废弃的风俗。 话虽如此,至今仍有一定人数的魔法师遵循这个惯例。 大概是因为传递情报的媒介,仅有口耳相传或书籍而已吧。

知名的糜法师,自然会被赋予称号。 由来千奇百种——比方说魔法倾向、人格、功绩或单纯以样貌判定。 本名以外的称号广为流传,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这个国家则将这个习惯订定为制度。

为国家带来莫大利益的魔法师,将由国王正式赏赐称号。 基本上会沿用过去广为流传的称号,再度以正规形式赋予本人。 通常不会特地重新取一个帅气的称号。

世人所指的《称号持有者》,基本上是指受赐正规别名的魔法师。

对魔法师而言是一项资历,更是一大殊荣。

当然,原属《七星旅团》的我亦有称号。 应该说,七星的所有成员都是称号持有者。除了麦雅及梅洛以外,其他人仅有称号广为人知。 包含我与赛耶在内的其余五人, 都隐藏了真实身份。

有心人都能打听到我们的真面目,毕竟我们没有特别掩饰长相。 只是这世界没有照片,没多加留意的话便不会察觉。家喻户晓的始终只有称号。

原本这应该是件光荣至极的事。 身为一名魔法师理应喜不自胜,压根不值得悲伤。 但是……

对地球出生的我而言,坦白说实在有些难为情。

我的称号是《紫烟记述师》。 到处都能听到众人谈及七星紫烟的种种事迹,实在很尴尬。虽说以异世界的观点来看没什么好羞耻的。 但问题不在这里。 在谈论帅或逊之前,用称号称呼别人这件事,总让人浑身不对劲。

要说有谁是例外的话——

「哦…… 你家意外地狭小呢,亚斯塔。我有点吃惊。 」

坐在廉价床铺上的梅洛,一面轻轻弹跳一面说道。

这是我们睽违一年的重逢。 话虽如此,两人之间既无感动亦无抗拒,彷佛昨天才刚见过面一般。 我们的关系便是如此亲密。

「妳毫无预警地现身…… 还挑别人城堡的毛病。 我可是很中意这里呢。 」

「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觉得有些不方便罢了。」

「啊?…… 不方便? 」

「不,算了。 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吧。 」

梅洛自行结朿了话题。 她还是一如既往,任意妄为的家伙。 曰本有种说法叫做人如其名。 替换成「人如其称号」也是一样。

经常为他人带来不可预测之损害的她,与《天灾》之名完全相符。

老实说,我真想给命名的人掌声喝采。 再也没有比这更适合她的称号了。

「——所以呢?」 我坐回椅子并向梅洛询问。 「妳来做什么,梅洛?」

「你不是读过信了吗?我要来学院就读呀。 」

「妳还没到那个年龄吧?」 欧戴利亚学院近似于日本的大学。 入学年龄大致为十八岁,且会在学院度过三年。 以梅洛的年龄尚嫌过早。

我告知她这件事后,她云淡风轻地回应:

「这还用说,当然要跳级啊。 」

「呃,妳啊…… 竟把跳级这种事说得这么简单。 」

梅洛的口吻太过爽快,反而令我心生敬佩。

的确,我曾听说有相关制度存在。 这所学院的主要目的是让学生毕业后就职,因此实例极为稀少…… 即便如此,欧戴利亚基本上仍是一所魔法机构。

换言之,只要有才能,任何强人所难的要求基本上都能通融。 这就代表……

「既然是我,肯定没问题吧?」

既非夸耀,亦非傲慢。 梅洛只是单纯陈述了事实。 实际上也正是如此。

她原是号称最强的七星旅团成员,如今也仍以个人身分大肆活跃,更被誉为最强的冒险者之一。 又或许,她正是最强的冒险者。 :

何况梅洛跟赛耶和我不同,她曾为七星旅团一员的事家喻户晓。 隐瞒这个事实,又因为诅咒无法发挥实力的我都能入学了,梅洛没道理做不到。

被喻为天灾的同时却又符合道理,不需要强求的手段便能入学。 这正是她的劣根性所在。

「可恶…… 妳就读学院究竟想干嘛?妳根本没什么好学的吧?」

我咬牙切齿地低喃一声,简直与咆哮的丧家犬没两样。

梅洛不以为意地轻笑一声。

「没有那种事,我要学的东西可多着呢。 」

「学什么……」

「很多呀。 亚斯塔都去了,我当然也可以去吧。」

「我就说去了也没用。 」

「当然有用,因为好像很有趣嘛。 只准亚斯塔一个人玩,太狡猾了。」

「不,我才不是在玩……」

我下意识按住太阳穴,看来说什么都是白费工夫。

在她心中,「好像很有趣」这种单纯的动机,比任何事都更优先。

「话说,比起这个……」梅洛左顾右盼,边环顾房间边说。 「这房间只有一张床吗?」

「啊?呃…… 是没错。 为什么这么问?」

不明白话中含意的我,下意识歪了下脑袋。

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猛然涌现。 不知为何,寒意再度直窜我的背脊。

「我在问睡觉的地方呀,再怎么说,一张床也太窄了吧?」

「妳在说什么?」 我的声音打颤着。 「一个人要睡而已,一张就够了吧?」

「亚斯塔才是在说什么呢。 亚斯塔要睡地板吗? 」

预感逐渐转为确信。 其实我早就察觉到了。

即便如此,我仍将最后希望寄托于言语,出言确认自己不愿承认的最坏想象。 「…… 喂,梅洛。 虽然我想应该不至于…… 但妳该不会打算今后都留宿我家吧? 」

「啊?哎,你从刚才开始到底在说什么呀?」

梅洛仍然满脸灿笑地答道。 用她美丽动人的神情将我的希望击溃一地。

「那不是当然的吗? 」

「———— 」

「事情就是这样。今天起请多多指教喽,亚斯塔! 」

天灾降临后三十分钟左右。

我与梅洛并肩而行,漫步于欧戴利亚的街道。

蓝天万里无云,中央大道人声鼎沸。 梅洛走在前头,兴奋地暸望那幅光景。 她那忙着转动的金色双眸左顾右盼,充分展现静不下心的个性…… 光这样看来,梅洛真的就像个与年龄相符的女孩子。

本业为冒险者的梅洛经常游走四方。 对她来说,这类城镇光景并不稀奇。 即便如此她仍绽露灿笑、东张西望。

「亚斯塔、亚斯塔!稍微绕点路吧?我肚子饿了!」

「我没带钱。 」

「我也没带耶。 」

「那就免谈。 」

「哇,真是个没出息的男人 」

少啰嗦,为什么我非得请妳不可啊。 我轻轻叹了口气。

再说,无论怎么想,应该是梅洛比较富有才对。 既是现役冒险者又位居顶峰,她应当拥有有一生享用不尽的财产。

反正梅洛肯定是把赚来的钱,集中放置于某处了吧。 就和我一样。

「真拿你没办法〜也罢,这次就算了吧。 」

少女别扭地蹶起唇瓣。 纵使外貌惹人怜爱,但那小动物毛皮下的不只是猛獣而己,反倒像一头怪物。 所以我完全不打算宠溺她。

更何况,这趟本来就不是出来散步的。 我们的目的地是学院。 更准确地说,是为了与学院内某位女性见面才出门的。

「——我们去见塞耶吧! 」

我带着今日第二次(嘴角微微抽搐的)灿笑说出这句话,便是契机。

赛耶亦是过去与我们同甘共苦(尤其是共苦)的伙伴。因此,基本上秉持着自我中心主义的梅洛,也与七星旅团的成员之一赛耶格外亲昵。 除了我以外。

梅洛应该好一段时间没和赛耶见面了吧。 如此推测之下,我才会如此提案,实际上她也令人讶异地爽快答应了。 真容易上钩。

当然,我并非好心想让许久未见的她们重逢。 倘若梅洛真想见对方, 让她自个儿去就行了。 我之所以特地带梅洛过来,自然有其他理由。

简单来说,我想把一切全推给赛耶。

我怎么可能让她留宿我家。 就算是梅洛…… 再说一遍,就算是梅洛,好歹也是个女孩子。当然是住在同性友人的家中比较好,那样绝对比较好。 所以别来我这。

「赛耶,你在吗?」

我轻轻敲了敲门扉。 我们已来到学院一隅赛耶的研究室。 等了一会儿后,里头传来响应的声音。

「哎呀,亚斯塔?有什么事吗?」

赛耶听声音便知道是我,她以略显意外的口吻说道。

「我有点事找妳。 现在有空吗?」

「嗯〜…… 这个嘛,我知道了。 没关系,开门吧。 」

过了一会儿,赛耶下达了许可。 我把身高较矮的梅洛藏在我身后,开启了研究室的门。

把她藏起来没什么特殊原因。只是觉得,既然我被下了一跳,不让赛耶也大吃一惊很不公平罢了。仔细一想,把信转交给我时,赛耶恐怕也知道寄件人是谁了吧。

我踏入门内后,杂乱的房里有两道人影。这样的环境会有客人来访,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看来时机不太凑巧。

其中一人自然是赛耶。她坐在资料、书籍与实验道具堆积成山的书桌后方,一如既往地邋遢。 赛耶意外地不擅长整理环境。

说实话,不太适合邀请他人来访的房间中,还有另一个人影。

料想不到的身影让我略微讶异。

「你好,亚斯塔同学。 」

对方像是看准了我震惊的时机,趁隙向我搭话。 少女的声音既温柔又柔和。

「嗯,早啊。 琵托丝。 」

我向绽露小动物般笑靥的少女——琵托丝•沃特豪斯,举起单手响应。 只见琵托丝加深了笑容,彷佛觉得很有意思。

自从前阵子的欧戴利亚迷宫事件以来,我和她变得格外谈得来。 对于找遍整座城镇,朋友数量仍屈指可数的我而言,琵托丝可说是难得的友人之一。 更何况我那屈指可数的朋友们,各个都是搞怪奇人。 相较之下,身为其中却极其罕见地具有常识的琵托丝,在我心中可是有相当高的好感度。

「该不会打扰到妳们了?我可以先出去。」

我这么问道。 毕竟学生特地造访老师的房间,应该有什么重要地事。 我可不想打断她们。

「不会不会,我的事已经谈完了。 没关系的•亚斯塔同学」

琵托丝听了我的话后,轻轻地挥了挥手响应。

「这样啊,那就好。 因为很难得看到琵托丝和赛耶凑在一起。」

「…… 或许是吧。 」琵托丝苦笑一声。 「这么说来,亚听塔同学和赛耶老师是以前就认识的熟人吧?」

「我老姊也就读这所学院,赛耶是她的学妹。 」

「亚斯塔同学有姊姊呀?」

「啊…… 嗯,算是。 」我含糊其词地说。 「那个赛耶,我带了位客人来见妳。」

「客人……? 亚斯塔带来的……?」

赛耶狐疑地紧皱眉头,琵托丝则微微歪下了头。

我本想若无其事地扯开话题,但似乎有点露骨,或者说转得太硬了。 话虽如此,我仍想避免话题主轴就这么转移到老姊身上。

那位笨蛋老姐和我身后的梅洛相同,以七星旅团团长之名于世间闻名遐迩。总是不是团长,学院出身的魔法师还是蛮容易闯出名号的。然而,我却极力想隐瞒那种东西是我义姐的事实。

并非因为我不希望自己原属七星旅团的事曝光。不,不能否认这也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我不愿让他人得知自己与麦雅·普雷雅思的关联。因为名为英勇事迹的黑历史亦会同时被人知晓。

『我要去揍飞恶党,马上回来。』老姐曾如此放话后就销声匿迹。过了三天,她让一座湖彻底蒸发殆尽。而且甚至曾因为麦雅·普雷雅思踏入一座迷宫,那里就变成永远禁止进入的禁地。她的种种事迹简直不胜枚举。

要是别人知道我是那魔法师的义弟,不晓得会遭受什么流言蜚语。我绝对敬谢不敏。

我如此心想时……

「——我说,亚斯塔?我还得继续等吗?好慢哦~」

我彻底忘了。将一切破坏殆尽的存在就等候在我身后。环绕于《天灾》梅洛·梅提欧威努的传说,某种意义上甚至凌驾于麦雅。

……我也不希望和这家伙熟识的事情传开啊。

「赛耶姐,好久不见——!!你过得好吗~?」

「唔哦哦哦!?」

瞬间,赛耶——堂堂的塞耶老师,狠狠倒抽了一口气。

我决定视而不见。

「梅……梅洛!?为什么?你怎么会在这里!?」

「还问我为什么,当然是来见赛耶姐的呀。这么说来,我还是初次看到赛耶姐当老师的模样呢。哇,感觉好新鲜唷!」

「来、来见我……呃,这样啊,嗯。好久、不见了……?」

「话说回来~你听我说唷赛耶姐!亚斯塔那家伙真的很过分——!」

梅洛以百米冲刺的猛速,朝着赛耶直冲过去。实际上是朝她的胸口飞扑过去。赛耶虽然轻易抱住了梅洛,但她刺向我的视线,却露出无与伦比的惊愕。

我选择别开目光。

「——然后啊,难得我特地去找他,但亚斯塔那家伙啊~」

「啊……啊哈哈……梅洛真是一点也没变呢。」

仿佛要弥补分离的时光般,梅洛与赛耶亲昵地嬉闹。从在一旁眺望那幅光景的我看来,梅洛自不用说,赛耶也是纯粹为了这次重逢感到喜悦。梅洛总是称呼七星旅团的伙伴为「哥」「姐」。当然,除了我之外。

她认为七星的伙伴等同家人。而两人绽露笑颜交谈甚欢的模样,确实像一对要好的姐妹。

「那个……亚斯塔同学。」

因为梅洛突然闯入而大为震惊的琵托丝,此时赫然回神。浮现于她脸庞的惊讶神色,恐怕不是仅是因为访客突然来访。

「如果我没相错,难不成……」

「嗯,就是这么回事。」

我点了点头。说到这个年龄的少女又名为梅洛,照理都会有所察觉。

「那、那她果然……咦,可是为什么那位《天灾》和亚斯塔同学会……?」

既然身为魔法师,何况还是就读于欧戴利亚学院的优等学生,那就不可能不晓得梅洛的名号。

说实话,琵托丝会在这里是我的误算。总是我想坚称我跟梅洛只是熟人,但梅洛实在太过出名了。聚集在她身上的焦点,肯定会让我遭受池鱼之殃,这点是显而易见的。正因如此,我才打算把她强塞给赛耶。

「这件事之后在解释,我要先逃了。」

话虽如此,既然对象是琵托丝,只要拜托她应该就会保持沉默。但是,这种垂死挣扎在《天灾》面前究竟有无意义,连我自己都保持疑问。

「不过,我好期待唷~我应该也能上赛耶姐的课吧?」

「嗯…… 嗯?上课?上课是指……」

「对了,我好像还没和妳说过。 我决定今后要就读这所学院唷。 」

「唔咦咦咦咦咦咦咦!?」

赛耶发出了不符淑女形象的惊叫声。 接着她像个关节没上油的铁皮人偶般,僵硬地将头部一点一点转向我。 我仅以眼神示意道,「就这样,之后交给妳了。 」

「等等!?亚斯塔,你该不会……! 」

不愧是与我有长年交情的赛耶,看来她已领悟一切。 既然如此,她应当也同时理解到了, 让梅洛入学绝对会引发轩然大波。

…… 抱歉,赛耶。不过,照顾学生应该是老师的职责才对。

加油吧,老师。 不关我的事了。

我将麻烦根源巧妙推给别人后,便怀着解放的心情漫步于走廊。 当然,光是如此无法逃离梅洛的魔掌,这点我心知肚明。 但好歹让我做点白日梦吧……今后该如何是好呢?

当我陷入深思时,耳边传来了从走廊奔跑而来的脚步声。 回头一看,是琵托丝气喘吁吁的身影。她有些别扭的撅起嘴。

「真是的……怎么可以把我丢在那里嘛!」

「咦?啊〜抱歉,我满脑子只想着要逃离梅洛。」

「逃离……」

「和那家伙扯上关系准没好事。 」这世上,存在着为引发麻烦而生的人种。 「琵托丝也听说过传闻吧?」

「…… 亚斯塔同学,真的与那位《天灾》是熟识呢。 」

「我不是说过吗?有段时期我曾以冒险者为业。 那时和她有点牵扯,仅此而已。 」

这可不是谎言,我明白随随便便撒谎只会自取灭亡。 纵使欠缺说服力,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事实上,琵托丝看起来仍疑心重重。她仰头凝视我。

「看起来不像只有这样呢…… 这么说来,她和赛耶老师好像也有关连。 总觉得两人关系相当亲密。」「…… 这个嘛,有各式各样的原因啦。 各式各样。 」 「究竟是什么各式各样的原因,才能与《天灾》关系亲密呢〜……?」

「…………」

「真是可疑。 亚斯塔同学各方面都很可疑。 」

琵托丝格外深究此事。

但我也不意外。 仔细回想,琵托丝当初也推测我与蕾毕是对恋人。 我本以为她只是对蕾毕抱有兴趣而不是针对我。或许并非如此。

琵托丝也不单纯只是个温柔的人。既然身为魔法师——不,纵使不是魔法师,每个人肯定都是隐瞒着什么而活。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这所学院中,没有人是不抱着目的入学的。 况且,琵托丝身怀超乎学生等级的实力——关于这点,维路思和夏洛也一样。 反过来说,表示他们身处的环境足以培养出这般实力。 这并非才能两字可以一语概括。

在毫无目的、单纯的闲话家常背后,魔法师也总是暗藏玄机。

「对了,亚斯塔同学。 你之后有空吗?」

琵托丝轻轻拍了下手。 她的脸庞绽露惹人怜爱的笑容,感觉不出一丝心机。

我知道眼前的少女在男学生中有一定的人气。 大概是因为拥有治愈魔法适性的她,经常毛遂自荐为负伤学生治疗。 甚至听过有男学生称呼琵托丝为《天使》。 但是……

「我今天没课,要说有空是有空啦。 」

「那么请务必与我共进午餐好吗?我知道学院路的后巷附近,有间很不错的店唷。」

「我没什么钱耶。 」

「那点钱我身上有。 」

「…… 不,我自己付吧。 」因为她太可疑了。

我会如此推测,绝非因为自己个性扭曲。毕竟魔法师是种麻烦的生物,明明自己有所隐瞒,却想揭露他人的一切秘密。

「我从以前开始,就很想和亚斯塔同学促膝长谈一次呢。 」

微微歪头向我提出邀约的琵托丝,表情着实可爱动人。

不知为何,那与其说是天使的微笑,更像是小恶魔的坏笑。

最后我接受了琵托丝的邀请,两人一同朝某间餐厅前进。

位于学院路略深处的那间店,似乎是所谓的隐藏名店。 位置隐密,生意却格外兴隆。

我们才踏入店内,走在前头的琵托丝便毫不犹豫地往某个座位走去。 在这当下,我总算醒悟自己踩进了她的圈套。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

「——抱歉,让妳们久等了。」

有两名女性坐在最角落的座位。 其中一人对琵托丝扬起一抹苦笑。「妳又带奇怪的家伙来了呢。 」——正是蕾毕·加德纳。

蕾毕光是目睹这幅光景,恐怕就已推敲出来龙去脉了。 一如既往,真是直觉敏锐的家伙。 真希望这种能力,可以偶尔朝对我有利的方向运作。

不过蕾毕没有多说什么。 取而代之,她身旁的另一个人笑着开了口。

「这可真是。妳带了位稀客过来呢,琵托丝。 」

「偶然碰见就把他叫来了。 应该没关系吧?」

「没关系呀。 这下变成很有意思的组合了。 」

那人暗自窃笑,对我轻轻举起了手。

这名女性有着深沉的水色乱发,以及如紫水晶般的双眸。然而她浑身散发着疲惫的慵懒气质,与外貌毫不相衬。 绣着逆十字架纹章的学院制服上,还披着一件老旧的白衣。 这是她平时的打扮。

「嗨,亚斯塔。 好久不见了呢。 」女性说道。 「想不到我们没见面的这段期间,你竟和琵托丝变得如此亲近。哎呀,看到了一幅宝贵的景象呢。」

「妳才是呢。 竟然能在外头看见妳,真是难得啊,爱菈」

「收到朋友的用餐邀请,就算是我也会出门赏脸的。 」

顶着长了熊猫眼的不健康脸孔的爱菈·伏路斯提——愉悦地嗤笑出声。 爱菈是在学院跟我同年级的学生,但她与蕾毕及琵托丝却是不同类型的魔法师。

她是完全把魔法分类为《研究对象》的珍奇学生。 作为研究者的魔法师,在学院生中相当罕见。

「最近久疏问候,不如下次来陪我进行实验吧?」 爱菈扬起一抹坏笑。 她相当擅于制作施加魔法的道具 ——也就是魔具。 我偶尔也会协助她进行性能测试。

实际上,她的手腕高超卓越。 某种意义上,她甚至比蕾毕更为出名。

「实验的事情,与其找我,不如拜托妳身旁那个人吧。 她比我好多了。」

我耸了耸肩后说道。 爱菈随手做出来的魔具性能太过强大,她口中的实验总是伴随着危险。即使有时会被报酬吸引而协助实验,我也不愿频繁参与。

「哎呀,蕾毕可是很忙的,没办法经常拜托她。 」

「妳的意思是我很闲吗?」

「我可没这么说。不过你和蕾毕相较之下,总不算太忙吧?」

与名门,加德纳家族的千金比起来,任何人都算闲吧。虽然我本身也是为了寻找解咒方法才来学院,但话说得很好听,其实我早就束手无策了。

存在于迷宫的古代魔导技术,大幅超越了现代。 无论是刻划着传送术式的石板,或是仍然 沉眠的魔具,就连设置于迷宫的陷阱,魔法师都几乎无法重现出同样的东西。

诅咒也是相同道理。不晓得施加方法,自然也不会有解咒手段。

「…… 就算这样,我也不想协助妳进行实验。 」

「哎呀。 」此时,蕾毕总算开口了。 「竟然对女孩子的请托不屑一顾,这男人真教人不敢恭维。」

蕾毕满脸灿笑,明显是在拿我取乐。

「还分什么男女。妳比较优秀,又是爱菈的朋友,妳才应该帮她啊。 」

「 如果是爱菈的请托,我当然义不容辞。但不构成亚斯塔不帮忙的理由吧?——你们不是朋友吗?当然要协助她呀?」

「我可没聴说过如此利己的友谊关系。」

「只是因为亚斯塔没半个朋友吧?」

「喂,这和妳上一秒讲的话完全相反耶。对自己说的话要有责任感啊。 」

「那亚斯塔也该为自己的话负起责任,挺身协助爱菈呀。 你们是朋友吧?」

「所以说,这是两码子事。 」

「你们是朋友吧?」

「 …………」

「只要这么说他就会无言以对,妳们两个也记住吧。 这招很有效,很方便喔。 」

毕竟他是个滥好人啊——蕾毕笑着说道。 我敢肯定这不是赞美。

「至少我和妳绝对不是朋友……」

「…… 你们俩还是老样子,感情可真好。 」

我刚响应蕾毕不负责任的发言,爱菈便略显无奈地说道。

「这是妨害名誉。 」

我反射性如此回答。到此为止还好。

问题在于——

「这是妨害名誉。 」

蕾毕竟在完全相同的时机,与我异口同声这么说。

「就当作是这样吧。 」

眼看爱菈嗤笑出声,我和蕾毕都无言以对……可恶。

我们感情并非不好,反倒可说是互相欣赏。然而,我课不希望自己蒙受莫名的误解。我和蕾毕并非什么朋友——而是共犯。

「所以呢?今天到底怎么了?你和琵托丝走在一起实在很少见呢。」

「……不是说了吗?只是偶然碰见而已。」

察觉到形势不利的蕾毕,云淡风轻地转移了话题,我也趁势跟上。

然而,在这状况下,这反而是着大坏棋。 至今一直沉默不语的琵托丝,就像溃堤的水坝般开始滔滔不绝……这么说来,我忘记先封她口了。

「关于这点……」于是她开口了。「其实就在刚才,我在学院遇见了《天灾》。 」

「妳说的该不会是——」

「嗯。就是梅洛·梅提欧威努小姐。她和亚斯塔同学在一起。」

——琵托丝恐怕就是为了说这件事才把我带来的吧。

只要耳闻悔洛的话题,蕾毕肯定会涌起兴趣。 正是知道这点,琵托丝才会专程把我叫来这里——应该不是我胡乱猜想。

当然,琵托丝脸上的柔和笑容与平时别无二致,彷佛从未浮现半点那种想法。 她真的是个天然少女吗?抑或不是呢?无论如何,我已无暇思考此事。 在蕾毕身处现场的这个当下,我早已无路可逃。

「——哦。 大名鼎鼎的《天灾》在这所学院……」

蕾毕对我投以锐利目光,示意要我全盘托出。

这个女人,绝不可能对《天灾》即将入学的事不抱兴趣。

梅洛——当代最年少却名列最强之一的顶尖冒险者,过去曾为《七星旅团》一员,并留下众多传说的少女。与我截然不同,她是以天灾为名的真正天才。

对蕾毕·加德纳而言,她正是必须跨越的高墙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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