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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卷 Holy blue bullet 第三章 实现我的愿望吧,万福玛莉亚

昔日流经洛畿尼亚河以南、多达数十条的河川,全由塔塔梓瓦新河道一手接收。河宽最大达三百公尺,庞大的水量滚滚不绝。

要让「那个」生物游过虽然略嫌狭窄,但也确实容纳得下。

划过从东西两岸森林飘落的无数红叶,与它们带来的细微涟漪奢华交织成的绫锦水面,「它」抬起头来。

脖子很长,头部尖锐如龙,冲天长角犹如王冠。正是支配北方碧海的海洋之王,原生海兽。

它丝毫不把乱糟糟群聚岸边的人类放在心上,环顾两岸。悠然转动的巨龙般的头部,有着孔雀绿色的三颗眼球。

追逐万福玛莉亚联队而来的机甲中队目睹王者的意外降临,也当场呆住。

全长约莫七十公尺,以这种原生海兽的成体而论还算娇小。但对于渺小人类来说实在太过巨大,威严仪态让所有人陷入绝望与恐慌。

被逼入绝境吓得瑟缩的万福玛莉亚联队余党,也在大过一切的绝望之下浑身僵直。

将可耻的叛逃者逼入困境,用经过训练的意志力克制住义愤与杀意等待扫射命令的机甲中队,此刻内心又爆发非比寻常的恐慌意识,造成其中几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扳机扣下,重机枪敲出一连串断音。

能把脆弱人类撕成两半的强力枪弹刺进原生海兽的透明鳞片,然后被底下的鳞甲弹开得一干二净──对于能跟配备了四○「公分」深水炸弹投放炮的征海舰或远制舰正面交锋的大海王者来说,一二•七毫米弹不过是玩具枪罢了。

传达到的,只有加害之心。

原生海兽的三颗眼球朝向机甲中队,血盆大口赫然张开。

霎时间,横扫而过的蓝白「线状火焰」把「破坏之杖」全数引燃。

炮塔、车身,还有以约束型陶瓷与重金属构成的复合装甲,没有一个例外地被热射线扫过。炮塔内的炮弹被引爆燃起的业火,在慢了一拍后接连着追逐斩击轨迹。

一个机甲中队十六架机体──毁于仅仅一击之下。

原生海兽不带感情地俯视起火燃烧的钢铁坐骑残骸半晌。确定没有任何人还在活动后,才发出巨大水声再次沉入塔塔梓瓦新河道的锦缎水面。

只留下缩起身子互相依偎的万福玛莉亚联队余党。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们才慢慢地呼出憋住已久的气息。

「它救了……我们……?」

诺艾儿呆怔地喃喃自语。这句话让领民们一阵鼓噪,议论纷纷。

「我们被它救了……?」

「那头怪物……保护了我们?」

怎么想都是这样。

那么大一头恐怖的怪物,正好选在他们被逼入绝境的瞬间现身。而且只惩罚了联邦军的所有追兵,就像要保护、拯救诺艾儿他们似的。

「它救了我们。因为我们没有做错事,因为我们是对的。所以,它保护了我们……!」

只有梅勒像是遭受到雷击,注视着原生海兽离去的水面。宛如得到天启,碧海暴龙的威容对青年内心带来了冲击。

那个恐怖、异质、过于强大的生物……

那样的东西,竟然降临了──来帮助小姐了。

既然如此,那头怪物就不只是现身相救。

那头龙──是作为小姐挥动的宝剑与铁锤,派遣至人间的神意,也是神威。

「──出现的原生海兽,从画面的特征来看属于热线种(Phisara)。是从炮光种(Muscula)衍生的小型亚种。」

要针对「那东西」解说,当然要请到征海氏族的族长以实玛利。

场地是北方第二方面军联合司令部的大会议室。以实玛利神色自若,面对在座的将官们。作为舰队司令之「子」自幼就学会对抗原生海兽与无情大海的他,不觉得曾为帝国贵族的这群将官值得畏惧。

「船团国群的沿岸,每年都会有流冰从北方碧海漂来。偶尔会有原生海兽的幼体──特别是小型的破甲种(Monocera)与中型的音探种幼体,乘着流冰误入沿岸。为了找回它们,原生海兽的海中舰队会闯进平时绝不涉足的船团国群(我国)领海。它之所以大老远跑来联邦的战线,我看是经由均诺里军港沿希阿诺河溯流而来的吧。」

在乌米沙姆盆地北部由西向东流过的希阿诺河,会和缓地往北方蜿蜒,通往帝国唯一的北方军港均诺里。军港周边与船团国群的领海相接,因此原生海兽是有可能进入均诺里港,沿着希阿诺河溯洄而上。

「只是,那些家伙也有领土概念,所以在人类领海内只要我方不出手,它们也不会动武。它们找到了幼体就会回去,我们顶多从远处监视就是了。」

「哦。」一名校官探身向前。

「既然是来找幼体的……那岂不是有利用价值吗?可以捉住幼体,让成体袭击『军团』。或者是饲养幼体,训练它听从指示怎么样?」

以实玛利沉默了片刻。

「……你不觉得如果有办法,我们早就做了吗?」

在长达十一年的「军团」战争期间,或者是更早就着手了。

「大可以拿来对付你们帝国,或联合王国啊……就是因为不管试几遍都不成功,船团国群才会臣服于帝国与联合王国几百年好吗?」

这次换校官沉默了。

「……这倒也是。」

「对吧。再说,就算是幼体也是原生海兽。就连最小只的破甲种幼体,体型与力气都大过人类了。而且明明只是幼体还长了能把铁板切成两半的有机刀锯。更别说炮光种的幼体,那已经没人应付得来了,一靠近就会变成焦炭……真要说的话──」

以实玛利讽刺地哼笑一声。他们征海氏族没能办到,但在联合王国的天险龙骸山脉,以及盟约同盟的灵峰伍尔斯特山,那种生物如今仅剩名称留存于世。

「陆上的原生龙种,不是早被你们灭了?虽说现在雷达与航空器都无法发挥全副功能,但它们在无法施展本领的环境下也没那么厉害啦。」

没厉害到能正面对抗称霸陆战的「军团」们。

在塔塔梓瓦新河道近旁等着挺进作战开始的机动打击群也分享到了同一项情报。

在指挥官之间定期举办,以避免联邦、联合王国与盟约同盟等各国士兵发生争执或摩擦的会议上,代理维克出席的柴夏说:

「那么或许不用特地猎捕,原生海兽与『军团』就会自己打起来了──『军团』不会区分人类与兽类。而热线种若是遭到『军团』攻击,想必也会反击吧。」

热线种的热射线能烧毁「破坏之杖」,当然也能熔断战车型。至于原生海兽的鳞甲,再硬也不至于能抵御战车炮可打穿六十公分厚铁板的直接射击。

「嗯?」奥利维亚皱起眉头。

「我看很难说吧……『军团』会把热线种视为敌性存在吗?没错,它们只要是一定以上大小的恒温动物,的确都不分人类兽类格杀勿论,但是──全长达五十公尺的原生海兽,恐怕不一定在这个范畴内吧。」

「军团」纯粹是作为兵器诞生的杀戮性存在。必须歼灭的基本对象是敌兵,也就是人类。本来并没有必要连兽类也杀死。之所以遇到兽类照杀不误,是因为不知变通的自动机械在辨识精度上故意设定得较宽松,在无法判断对方是人是兽时会先杀了再说。

如果是这样,那么体温与大小都明显异于人类的兽类,想必不会列入攻击的对象。

「就我所知,『军团』打死的兽类都是狼或野山羊,没听说它们杀过猫或兔子。那么反过来推论,它们恐怕也不会攻击太过巨大的生物吧。」

「先等一下。」葛蕾蒂开启同步装置,三言两语之后关闭了同步。

「……诺赞上尉问过了几个人,说是上尉他自己与其他人只看过狼、羊或是猪被杀,但马或牛等大型家畜就没看过了。」

在共和国第八十六区的战场,如同城市与物资等等,战场周边也留下了一些被遗弃的家畜动物。当然,八六也看过「军团」对这些被遗弃的动物做出的反应。

「可是……实际上在船团国群,不是就发生过战斗……」

讲到一半,柴夏才想到原因。

「……不对。听说在摩天贝楼据点是原生海兽先发制人,而且原生海兽也没跟电磁加速炮型(Morpho)或电磁炮舰型(Noctiluca)交战。也就是说……」

葛蕾蒂点个头替她道出结论。

虽然打从一开始就没在期待那种好事,但还是……

「在陆地上只会自卫的原生海兽,以及可能不会攻击巨大生物的『军团』。双方要是能自己打起来,机动打击群的作战就轻松多了,只可惜恐怕没这种好事。」

让斥候型与警戒管制型谨慎地查探北方第二方面军的动静后,指挥官机做出判断。

『萤火虫各机──据本机判断,放射性散布炸弹的使用始自单一部队的叛离与失序行为。』

所以不是北方第二方面军的「计策」,而是逃兵小部队所引发的一种「意外」。

叛军部队握有的核燃料,可以根据指挥官机「生前的知识」转用于其他方面。它也斟酌过夺取运用的价值──结果唯一的发现是核武不用说,就连辐射弹也受到禁规限制制造与运用。叛军部队就在这一刻失去利用价值,对于具有高度辐射抗性的「军团」们来说沦为威胁性极低的小部队,不过是排除对象之一罢了。

只是叛军部队对于北方第二方面军来说,仍然是具有一定威胁的存在。容易受到辐射危害的人类,无论如何都得耗费劳力搜索、镇压他们,并且回收核燃料。

结果叛军部队反而帮它们争取到了安排「作战」的时间。

『再次开始进攻。对北方第二方面军施压,并妨碍敌军对辐射弹保有部队的搜索活动,以及对支配区域的侦察行动──注意事项,发现机动打击群进入北部第二战线。』

叛军部队另外还替「军团」带来了一项恩惠。

根据「情报」指出,机动打击群本来被认为在联邦西部战线从事生产据点的压制作战,叛军却迫使他们将该部队用于北部第二战线的机动防御,因而暴露了行踪。他们为了从事挺进作战暗中加入北方第二方面军,却为此不得不在作战开始前败露行踪,提早揭穿了联邦的欺敌行动。

机动打击群的迎击准备,本来有无貌者指挥的集团正在进行──所幸迫使联邦进行挺进作战,设下陷阱的北部第二战线这里也有办法做出相同对应。

『幼鲑一号麾下部队维持休眠状态──尝试掳获机动打击群,以及优先目标「火眼」。』

虽然追兵机甲中队全军覆没了,但也回不了位置已经败露的仓库群据点。万福玛莉亚联队的幸存者躲避搜捕眼线在森林里前进,来到一处还留有几间石屋的村落遗址──村庄的名称「斯尼涅希」仅剩少许字迹留在饱经风雨的路标上。

诺艾儿在大型建筑物中唯一还保有屋顶的集会所和队员们一起歇脚,到现在仍难以抑制内心的亢奋。尽管把诺艾儿的领民与宁荷的部下加起来,幸存者只剩下相当于一个中队的人数;核武也只剩下本队持有的部分……

原生海兽打倒了追兵,救了我们,认可了我们的正当性。

我不用觉得我做错了什么,不用觉得我是错的,不用去承认那种令人难以接受的可怖念头。

开卡车把核武载去村子外围仓库藏好的梅勒他们,现在回来了。梅勒直接带着同样亢奋不已的表情走过来,惊得诺艾儿心里一阵悸动。

与联邦军追兵战斗过后一路逃到这里,一整天下来浑身泥巴与汗水,还没洗过澡的身上脏污当然也令她介意,但更重要的是──在那个她已有受死决心的时刻,对着眼前这个挺身保护自己的男生,她藏在心里已久却险些脱口告白的情意……

没有……被他听出来吧?

诺艾儿是贵族之女,与领民梅勒门不当户不对。

所以绝不能告诉他──这份淡淡的初恋,必须一辈子藏在心里。

「梅勒,那个……」

「小姐真厉害。」

梅勒浑然不觉,用力握住诺艾儿忸忸怩怩地合握的双手。

「他救了我们。因为小姐是对的,所以老天爷救了我们!」

眼神里带着纯粹的信赖与崇拜。被那双甚至是热情澎湃的蓝眼睛如此直率地,在如此贴近的距离内盯住,诺艾儿把刚才的狼狈忘得一干二净,幸福得像飞上了天。

「──是呀!」

梅勒认同我,相信我。我好高兴,好高兴,好高兴。

诺艾儿最想回应的就是这份信赖,所以……

「作战要继续进行。核武也是,下次一定会──……」

兴奋激动的凯西插嘴了:

「对啊,那头原生海兽是站在我们这边的!──继续让原生海兽帮我们干掉『军团』吧!」

「咦?」

意想不到的一句话让诺艾儿一下子愣住了。

可是我想继续制作核武……用曾让故乡城镇与我最重视的你们度过幸福人生的核能火焰……

因为既然原生海兽已经证明我是对的,那就用一定能成功的核武……

然而梅勒坚定地点头。

「是啊,小姐已经是天选之人了。『军团』让原生海兽去帮我们打倒就好。」

「再说,龙神比水桶好看多了。而且还会自动去对付敌人,多省事啊。」

莉蕾赞同地不住点头,身旁的米尔哈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说起来,待在核武旁边,嘴里会有股金属味吧?又没吃到什么,感觉很毛耶。」

「咦,真的吗!好可怕!」

「没事啦,有原生海兽就不用担心那些了。对吧,小姐!」

悠诺一如往常地被吓到,欧托也一如往常地无忧无虑笑着不当一回事。他对诺艾儿露出那种夏日晴空般海阔天空的笑容,害得起初还不知所措地看着大家七嘴八舌的诺艾儿也渐渐开始觉得好像他们才是对的。

对,或许的确是这样。

或许原生海兽……那种像神一样拯救了他们的生物,或许是真的比较好。

梅勒重复一遍,带着他那种被热情冲昏头般充满信赖与崇敬的眼神。

「就是啊,怎么说小姐也是天选之人,那头原生海兽就是小姐的宝剑。」

天选之人。对,我──果然是对的。

所以我可以拿出自信。不用有任何怀疑、任何忧虑,不用胡思乱想。

诺艾儿很想这样说服自己,但就是无法抹除不安。她还是比较想用熟悉的核武。毋宁说……

因为除了救过他们,她对原生海兽没有半点了解。

这样真的有办法──请它伸出援手吗?

白痴的脱序行为让作战被迫延期,然后又彻底了解到联邦陷入的困境……脏弹污染加上丢失交战区域一隅的支配权……最后还落井下石,又是原生海兽出现,又是万福玛莉亚联队逃亡。

辛终于也受不了了。

在兵舍分割出来的共用办公室里,辛瘫软地靠着扁掉的沙发椅背,就这样仰望着天花板不再动弹时,莱登对他说:

「好吧,只能说已经算努力过了。」

「……我受够了。」

「我也无言了,你要喝咖啡吗?我可以去帮你泡。」

听辛孩子气地发牢骚,莱登苦笑着问道。辛继续陷进沙发里,有气无力地接着说:

「好想蕾娜……」

「是喔……」

已经心力交瘁到愿望都直接说给人听了。这个病得不轻。

安琪苦笑着说:

「辛严重缺乏蕾娜成分呢。」

「蕾娜不在又一直发生蠢事,当然会急需充电……别硬撑啦,今天一天你也耍耍废吧。」

大概是不想损害部队的士气、不想害蕾娜担心或是想在蕾娜面前耍帅,至今辛无论状况往多智障的方向发展都还会故作镇定,但事情总有个极限。坦白讲就连莱登也已经被烦够了。

可蕾娜微微歪了头。

「既然这样,直接跟蕾娜连上知觉同步就好啦。只要讲到话应该就会有精神了吧?」

「喂,可蕾娜你别再说了。」

「可蕾娜,你这么说该不会是借机报复吧?」

「咦?」

莱登眯着眼说:

「这家伙就是不想在蕾娜面前逊掉才会拼命故作镇定死撑到现在,你好歹也顾虑一下他的面子问题跟少男心嘛。」

「……如果真心为我的尊严着想,可以不要当着我面前解释这些吗……」

「辛,你整个人都已经瘫在这种公共空间才来说这些,已经太迟了哟。」

可蕾娜像是了然于胸地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样啊~~那我联络她喔!」

「啥?」

「等等可蕾娜不可以!」

辛惊愕地一跃而起,安琪大惊失色。

可蕾娜不理他们,迳自启动了同步装置。

其实是不可以这么做的,况且蕾娜也不见得有配戴同步装置。

「──啊,蕾娜。」

看来她碰巧戴着,连上了。银铃般的嗓音愣愣地回应,从后方远处传来一起去了疗养院的狄比的叫声。

『可蕾娜?怎么了?』

「嗯,是这样的,辛现在啊,陷入严重的蕾娜不足状态耶。」

『咦!』

「喂,可蕾娜!」

可蕾娜照样忽视莱登的喝止,装模作样地把同步装置丢给辛。辛整个人僵住,但还是勉强接住了银环。

「……可蕾娜,给我记住。」

「才不要呢~~我就要挟怨报复。」

报复。对,应该说是一点小小报复吗?

她不过是觉得当着甩掉的女生面前,这个过分的大哥哥竟然敢不干不脆地想其他女生的事,活该遭受这点小小恶作剧罢了。

反正被强制连上同步或是残酷地对蕾娜本人泄密都是无可挽回的事了,辛干脆一面戴上同步装置一面走出办公室,去了隔壁的起居室。

可蕾娜目送他离开,得意地挺起丰满的胸脯。

「好歹也该顾虑一下我的心情吧。」

虽然自己已经选择退出,但喜欢还是照样喜欢的。

莱登一脸惊恐地说:

「可蕾娜,你变得好凶悍啊。」

「我可不会永远是个小妹妹喔~~」

「刚才的辛哥哥有点没用,所以可蕾娜妹妹得凶悍一点才能取得平衡吧。」

「对吧!哥哥真是超没用的~~!」

与起居室之间的简易墙板跟刚才关上的门都薄得很,她应该清楚说这些话会被辛本人听到。

不如说根本就是故意讲给他听的──莱登如此心想,对辛产生了少许同情。而且总觉得今后会上演很多恐怖场面,真希望赛欧可以立刻回来。

安琪与可蕾娜笑成一团,笑声如银铃般清澈响亮。

「说起来,还真有点怀念呢。就像在第八十六区的那段日子。」

「就是呀。蕾娜人在远方只有声音,而我们就像这样闲坐着。」

不过──无意间,安琪的天青色双眸柔和地追想起一段温暖,却又令人心痛的回忆。

那时选择接受,甚至期盼早日来临的命运,如今已然远去。

那时并肩奋战过的同袍,一直陪在身边的人,已经不在了……

「跟那时候相比,我们变了好多……从来没想过辛会像刚才那样,毫不在乎地在我们面前直接累瘫,还有可蕾娜也是。那时绝对想像不到,可蕾娜你会去主动联络蕾娜。」

可蕾娜眨了几下眼睛。

「……对耶,我以前的确不会这样。」

然后,她微微一笑。

带着怀旧之情,流露出些微后悔与哀切,但自豪地说:

「嗯,我可不会永远只是个小妹妹。」

不会再受到幼时的旧伤所困──不会害怕往不可预测的未来迈出脚步。

可蕾娜亦然,安琪本身、莱登、辛,以及不在这里的赛欧也是。

门把转动,房门打开了。还以为是辛回来了,没想到是芙蕾德利嘉。

「余在外头都听见声音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安琪呵呵笑着回答她。

她并不是不想讲,只是觉得那段不曾与芙蕾德利嘉共享的回忆,特别去解释未免太不知趣。

「也没什么,就是关于可蕾娜的成长等等。」

「对啦,还有百年难得一见的懒洋洋的辛。」

听到莱登开这种玩笑,平常应该会急着追问的她却说:

「……辛耶果然也累了呢。」

看到芙蕾德利嘉一脸沉重地这样低喃……

莱登呼出一口气,开口问了。他收起笑容,目不转睛地盯住小女孩的大眼睛。

「你才是有事吧?看你从上次作战就一直有心事……你怎么了?」

芙蕾德利嘉浑身抖了一下。她想压抑涌上心头的情绪,却实在承受不住,憋不住的眼泪终于从她细嫩的脸颊滑落。

尽管因为墙壁很薄……怕会被某某人听见,所以想一吐为快的话语都不能直接明说……

「抱歉。上次作战,余没能和汝等一同前去,没能和汝等并肩作战。」

强迫莱登跟其他人,强迫那位独眼将帅去牺牲自我。

她却一个人逍遥自在。

莱登苦笑。

「……你是在介意这种事啊?」

「哪能说是这种事?余分明是吉祥物……」

分明是这个帝国的女皇帝。

「却总是让人保护着。什么都不能为你们做,什么都没做到。」

「……这样啊。」

莱登没说「你错了」。默默倾听的安琪与可蕾娜也是。

因为他们都懂她的难受。

因为无能为力会让人很难受。

「其实不用急也没关系,但还是会着急,对吧?」

「……唔嗯。」

「可是,也不能因为这样就勉强自己喔。」

「呜……」

「别什么都想往身上扛啦。本来就在当什么胜利女神了……」

当什么女皇帝。

当什么阻止战争的关键。

「都已经背负这种重担了,再承担更多的话我们多没面子啊。」

「……意思是……」

但芙蕾德利嘉哽咽了,抽噎着哭了起来。

「要余弃其他人于不顾吗……」

「嗯?」莱登皱起眉头,芙蕾德利嘉抽抽搭搭地吸鼻涕接着说:

「维克特那厮跟余说,既然无力保护,与其只管一半,不如直接弃之不顾来得好些。」

「那家伙……」

「如果没有力量,是不是就连想拯救的念头也不该有呢……」

莱登一脸苦涩地抓抓头……那个王子殿下,跟小孩讲这种话也太过分了。

无力拯救又缺乏决心,却还自以为是圣人高高在上地伸出援手……与其等到当不了梦想中的救世主再来摆出被害者嘴脸撒手不管,对,从一开始就置身事外是比较好没错。

「不是不可以想救人,他只是想跟你说,你没必要连自己能力不及的范围、自己不用负责的事情都怪在自己头上。因为维克那家伙……」

虽然那家伙说那种话确实没有那么多值得钦佩的寓意。

「因为他就是个王子。什么人都得救,救不到就得负责。这种沉重的负担,只是因为他身为王子,所以承受得住,因为接受了身为王子的命运,所以有足够的决心而已。我觉得他的意思,应该只是叫你别往身上扛吧。」

「…………」

「我知道承认自己无能为力,心里反而更累更难受,但绝对不可以硬撑。」

以免她因为不愿承认自己无能为力,就把太过沉重、无法胜任的责任往身上揽。

芙蕾德利嘉总算点头了。

「……嗯。」

「还有,如果他真的跟你说了刚才那些话,你可以去骂他讲话太过分。不然我去帮你说?」

「不、不用了啦!余又不是小娃娃了!」

芙蕾德利嘉猛摇她的小脑袋瓜。

她细细玩味莱登所言一会后,再次点了头。

「所以他讲话确实是过分了。既然如此,余会自己去反驳他。你这保护过度的大哥哥就不用多管闲事了。」

「哦?」

「只是,那个……」

莱登回以视线,她那双深红眼眸也抬起回望着他。

就像跟哥哥撒娇的妹妹,属于一种无意识地自然而然做出的举动。

「余如果把毛虫布偶放进那小子的靴子里,这点小报复应该会被原谅吧?」

「…………」

只用布偶是出于芙蕾德利嘉的良心,还是考虑到季节问题,又或者只是不想碰真正的毛虫?

「……只要那只布偶被解剖时你不会哭,就无所谓吧。」

兵舍模组内部的隔间简易墙板很薄,所以去到办公室隔壁的起居室的辛也听得见芙蕾德利嘉与莱登的对话。

──你还是稍微多关心她一点吧。

看样子已经没那个必要了。

大概是想替辛加油打气,蕾娜急着跟他分享在疗养院发生的滑稽趣事。辛随声附和的同时,悄悄呼出一口气。

「……那女生……」

尤德入院的郊外疗养设施就像是军人以外也能看病的国军医院,没有限制人员进出。听到安玛莉从会客室大窗户俯视附近居民当成公园散心的宽敞前院时低喃了这么一句,「嗯?」尤德把视线转向她。

安玛莉注视着前院一隅,严肃地眯起落栗色的眼睛。

「是上次带小朋友来探病的女生。」

尤德也走过来看往同一个方向。经过修剪的许多树木稀落地围绕着前院。在这些叶片落尽的树下,背后披散着亚麻色长发的少女若有所思地伫立着。

「那女生说过自己也是八六。说是被同一个家庭领养,现在是姊姊了所以陪着一起来。」

「……她怎么会来这里?」

未从军的八六已被军方列为拘禁与重新检查的对象。听说有些人为了躲避而销声匿迹,那个少女应该也是其中之一……但如果是这样,不能理解她为何要来到这间可能会被军方发现的疗养院。当然她跟尤德与安玛莉也并不是知心好友。

安玛莉忽然压低声音说:

「唉,尤德……联邦军真的有打算保护他们吗?」

「…………嗯……」

坦白讲,尤德觉得这话不可信。如果是大规模攻势发生前还有可能,但看现在军方的整体氛围……

机动打击群的成立目的,本来就有一部分是作为博取国民与外国同情的政治宣传部队。同时想必也有很多人只把他们看作优秀的猎犬──而如今就好比上次那个宪兵,有些人已经无意隐藏这种想法了。

现在的联邦军,正在渐渐变成无所顾忌、连表面上的人道主义都维持不住的组织。

「去关心一下好了……晚点再跟宪兵联络也不会怎样。」

「不然我去好了?」

「不用……」

安玛莉伤势才刚好,对大队长尤德来说是部下,而且是年纪比自己小的女生。

虽然这样说安玛莉一定会生气,但她就是晚辈兼女生。

如果可以,尤德希望尽可能不让她涉险。

「我去就好。」

赛欧到营站想随便买个午餐吃,看到阿涅塔趴在那一堆廉价桌椅的其中一张桌子上。

营站有一块区域是美食区,开了好几家联邦的速食连锁分店。既然都看到她什么也没买就趴倒在桌上,便不能视若无睹,于是赛欧走过去问道:

「阿涅塔,你怎么了?饿得动不了吗?」

对于这句玩笑话,阿涅塔没有回应。

她继续趴在桌上低声说了:

「你可以叫我叛徒没关系啊。」

「咦,为什么?」

赛欧由衷感到不解地问。

阿涅塔把一边脸颊贴在桌面上,用这种感觉很难讲话的姿势含含糊糊地说:

「共和国又一次背叛了你们,而我还是共和国的背叛者呢。」

「我从一开始就没相信过共和国,所以没什么背不背叛的,再说如果共和国做出了背叛行为,那你做的就不能说是背叛吧?那个该怎么说?爆料?揭发?应该是揭发吧。」

总之就是那种好像很有公理正义的行为。他不知道阿涅塔所属的共和国军有什么军规,但总之从道义或伦理而论应该说得过去。

「……要说是揭发,也做得太慢了吧。」

对那些被当成窃听器的孩子来说,慢了将近十年。

「我在想,我为什么就不能更早发现……虽然我从军参与知觉同步的研究还不到几年,怎么说也有参与军方的知觉同步研究,可以调阅文件或旧纪录什么的,应该能够察觉啊。」

说不定自己本来可以帮助他们,或是在事情变成这样之前救到他们。

「……这样啊。」

本来也许可以办到,却没有做,没有办到。

她没有帮上忙,所以……

「所以……唉,你能不能说我是叛徒?」

代替那些没有权利责怪任何人的孩童。

然而赛欧皱起了脸孔。

「才不要。我已经学到了,不管是不是一时冲动,讲那种过分的话以后都会后悔的。」

听到他强硬的语气,阿涅塔猜想他大概是有过什么惨痛的经验,但觉得问太多也不恰当就直接带过了。

「说得也是,抱歉。」

「虽然我明白有些时候被骂反而能让心里好过啦。」

只是他觉得自己没那立场责怪她,而且根本也不想讲那种话,况且彼此的关系也没深到可以这样依赖对方。

不过他也不想摆出完全事不关己的态度就是了。

赛欧想了一下该怎么办,但想不到好方法,于是先试着说了:

「摊贩的炸面包,就是你之前在医院跟我推荐的那个,真的很好吃。里面包了绞肉、洋葱跟胡椒,还加了不知道是哪种调味料,吃起来特别香。」

「……是喔。」

「所以我想跟你说,那边那家咖啡连锁店的巧克力坚果塔也很好吃喔。」

阿涅塔继续趴着,从浏海缝隙间仅有一只白银色眼睛往上看过来,这个无言的动作不知为何让赛欧有点退缩,但他勉强继续说:

「你要不要吃吃看?总之今天剩下的时间,就当作是享受美味坚果塔的时段。」

「…………」

「再来杯咖啡店的咖啡,加一大堆鲜奶油跟焦糖酱的那种。你如果想要,我还可以帮你在纸杯上画小猫小狗的脸。」

阿涅塔总算露出一丝笑容。

「我跟了。」

少女对尤德自称为千鸟•冲。

「现在文件上的名字是千鸟•穆勒。不过养父说不用勉强配合新家庭没关系,准我继续使用本名。」

少女的祖先似乎是联合王国属地的淡藤种。她有着亚麻色的长发与色泽极淡的紫眼睛。

宛如人偶端正清纯的外貌,穿起高雅的连身长裙很好看。头发用配合眼睛颜色的薄藤色细缎带束起。

因此穿在脚上的耐用脏靴子看起来也就格外突兀。

还有晚秋时节气温较低,所以不会特别刺鼻,对长年在战场起居的尤德来说更是习以为常,至少有几天没能整理仪容的少女特有的凝脂甜香也是。

千鸟本人可能还是会介意,一起坐在长椅上时隔开了一点距离。或者是同样身为八六,跟继续留在战场战斗的尤德相比,没这么做的她感到有些自卑。

「我没有从军,而从军的你们受伤了正在疗养,我知道我来会给你们惹麻烦。可是……我有件事情,无论如何都想问清楚。」

「逼你们刺探联邦军内情的共和国人已经落网了。你们不用再探听情报了。」

千鸟握紧了放在膝盖上的双手。

不像机动打击群的任何一名少女,她那未经战火洗礼的纤纤玉手,显然并不常接触枪把或操纵杆。

如果跟在八六当中属于年长族群的尤德同年龄,是不可能会这样的。

「嗯,我知道……我妹妹卡妮哈就是这样被捕的。」

就是安玛莉说见过的那个年幼的八六「窃听器」少女。

「我觉得那样反而比较好。卡妮哈只是跟我一起被穆勒家领养,跟我们并不一样……而且,我早就知道那孩子被迫协助共和国了。」

「……不一样?」

「我知道这样会给你们惹麻烦。」

尤德疑惑而谨慎地追问,但千鸟抢着说道。玉手握紧连身裙的布料,紫眼坚持不肯看向他。

「可是,没时间了──所以,我想你们有从军的人一定知道,希望你们可以告诉我。」

尤德沉思片晌。

就算千鸟不是「窃听器」,他也不能泄漏机动打击群的情报。尤德现在是联邦军人,知道的很多事情都属于机密情报。只是……

她说「不一样」,又说了「我们」。

「要看你想知道什么。」

如果她──「她与她的同伴」是「窃听器」以外的某种存在,而且联邦军对此并不知情。

能问出来当然最好,而如果要问个清楚,就必须先好好谈谈。

「谢谢你……是这样的──」

千鸟说了,带着一种像是终于安心,却又被逼得走投无路的眼神。

没时间了。

那种眼神彷佛证明了这句话的真实性。

「是这样的……」

(插图010)

西汀带来了说是米亚罗纳中校提供的核能解说动画,大家立刻拿到兵舍的会客室播放。其他处理终端也好奇地聚集而来,毕竟是一个旅团规模的大半人员都想看,于是就重复播放让大家轮流观赏。

动画本身内容设计得很用心,即使是没上过几天学校的八六也都很容易看懂,事实上也有助于大家了解目前想知道的基本知识,只是……

「队长,不好意思,看了那个之后我反而更迷糊了。」

以满满腌黄瓜与用腌肉提味的番茄汤作为午餐主菜,瑞图两手端着餐盘来到餐桌说道。除了先锋战队与芙蕾德利嘉,今天马塞尔也跟他们同坐餐厅的一张长桌。

马塞尔抽出刚放进嘴里的叉子说:

「看了那个还不懂的部分问了也不会懂啦。就像我跟大家一样都只是特军军官,老实讲也是看了那个才勉强懂了一点。诺赞,你懂吗?」

「要看是什么内容……更详细的问题,建议你直接去问米亚罗纳中校。」

「啊,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问的不是动画的内容。」

瑞图一脸复杂地说道。

「我们虽然有在念书,可是完全追不上进度对吧?然而就连我现在都知道核子武器是什么,也知道那个没那么容易做出来。」

「……是啊。」

「那为什么万福玛莉亚联队不懂这个道理?还有听米亚罗纳中校说,上次那场爆炸也是因为他们搞砸了。这样应该就知道做不出来才对,为什么还不来投降?」

说得有道理。

辛、莱登、可蕾娜、安琪、克劳德以及托尔无不面面相觑。

「的确,真要说的话连制作方法都没确认过就已经很奇怪了。一般来说,谁会在挑战新料理的时候不看食谱?」

「克劳德,你这是在等人家吐槽以为大概做得出来结果失败的经验吗?」「少啰嗦。」

「会不会是手上没有配方啊?……可是如果是这样,去问米亚罗纳中校或谁就好啦。」

「关于投降,我想应该是因为逃兵是重罪,就算投降也躲不掉死刑。」

「是没错,可是辛,如果是这样,不是更该先学习如何制作核武吗?因为失败的话就要被判死刑了。」

少年兵们左思右想,就是想不出答案。

……八六(他们)有时候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残酷。

在稍远处的餐桌,跟联队部下们一同用餐的柴夏露出一丝苦笑。

这个道理,八六当然不会懂了。

八六是一群具备王者……支配者资质之人。

是纵然无人跟随也能做自己的人生主宰,坚强而抱持决心的人。

因为他们是孑然一身的王,所以不懂弱小羊群内心的脆弱。

因为没有必要带领羊群,所以也不觉得有必要去理解羊群。

甚至──对自己的残酷毫无自觉。

虽说是大领主的后嗣与千金,本来想与这样的人物会面可不容易。

米亚罗纳中校与她的哥哥米亚罗纳准将不愿错失这个机会,邀请罗亚•葛雷基亚联合王国第五王子维克特•伊迪那洛克殿下一同用餐,很荣幸地得到对方应允出席。

看到浑身紧绷怯场的侍应军官总算从头到尾没出错地退到墙边,米亚罗纳中校才开口:

「我的领地臣民在您面前丢脸了。」

维克特殿下优雅地嗤笑。作为如今依然维持君主专制政体的联合王国王族,对着经由革命「竟然」将君王赶下了王座的帝国臣民,摆出冷静透彻的眼神。

「是啊,明明是臣民自己想要的自由……连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结果弄得这副德性。」

背负不了自由与平等这些悦耳动听的──沉重的负担。

殊不知只要别提什么革命,这些重责大任都能照着他们那些弱小祖先的惯例,继续交由领主去烦恼。

「是,实在是颜面无光……但是──」

米亚罗纳中校点点头,接着说下去。作为支配羊群……作为下令要求服从、剥夺民众求知与选择权的代价,他身为一名羊群之主,必须学习一切必备知识,事事当机立断并负起全责。

对于自己不想学习、不想做决定也不想负责任的羊群来说,支配者同时也是庇护者,是只需要温顺服从的存在,是让他们不用努力钻研或背负重责做决定,保障安乐生活的存在。

米亚罗纳中校作为昔日帝国支配者的血统继承者之一,对着利用贪图安逸的羊群继续统治联合王国的独角兽王室成员说了:

「依我浅见,那些强迫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羊群去背负他们不懂所以负不起的重担的人,恐怕也得承担一部分的罪责。」

马塞尔想了一想后说:

「啊──……这个嘛,我觉得我好像有点懂。」

他视线落在番茄汤的盘子里,半陷入思考说:

「因为不用思考很轻松啊。反省什么的麻烦死了。只要乖乖听命就好,其他事情都不用管多轻松啊,这样就算出了什么差错也不用做什么反省。因为可以一句话说我只是听命行事,然后就……全部怪在别人头上。」

甚至就算不是被命令行事,照样会怪在别人头上。

马塞尔苦涩地想。

例如那些不想为了保护不到而负起责任的家伙、扛不下落在自己身上的不公不义的家伙……

……我。

曾经一度扛不下,但决意摆脱那个自己的我,现在是否有变成我想成为的那种人?

就算不能向承受他人蛮横无理的憎恶,逼得他选择求生而不是死亡,还对我说他不介意的那家伙看齐,至少希望我能扛下自己这份痛苦与恐惧。

「所以……该怎么说啊……」

辛似乎看出了马塞尔的后悔,但体贴地没说什么。

现在马塞尔也知道辛其实也有他的后悔、迷惘、脆弱或过错,所以不会觉得自己很可悲。

辛只是拼命隐藏罢了。

只是连表现出来,告诉别人他很痛苦,向别人求救都办不到罢了。

马塞尔如今已经懂了,所以……

瑞图稍作思考,用自己的方式理解后,点点头说:

「呃,所以万福玛莉亚联队也是这样吗?指挥官──记得好像叫罗西少尉?其他人都只是跟着她,自己不思考也不学习,就算失败了也不记取教训,不觉得这有哪里不对。也就是说他们队上都是那种人?」

「大概吧。只是这样又有一个问题,就是那个罗西少尉既然在发号施令,怎么都不会思考或学习一下?」

芙蕾德利嘉皱起眉头,发出了呻吟。

神情显得非常不愉快。

「也有可能是──那个叫诺艾儿•罗西的人,也是属于不思考不学习的人种。」

「咦?」「啥?」

「余怎么想都觉得是如此。犯错不会停步反省,甚至根本没发现自己知识不足。行为举止像个君主,却不具有必备的才能,就好像压根儿不觉得──没有才能就不能领导群众。」

不学习,不思考。

像个帝王那样发号施令,却不具备──作为君王背负一切的资质与决心。

「啊!──小姐,我想到了!」

如今人数只剩下不到一个步兵中队两百人的万福玛莉亚联队,无论是吃饭还是开会,除了站岗以外都是全员集合。

所以在当成宿舍的集会所,诺艾儿用塑胶汤匙勉强保持高雅格调喝装在罐头里的汤时,欧托才能够突然站起来就走到她身边。

「小姐,我想到好点子了!小时候我阿嬷跟我讲过一个故事,这也是她阿嬷跟她说的!──我阿嬷说原生海兽的小孩沿着洛畿尼亚河游上来的话,它的爸爸妈妈也会跟着从海里游上来!」

没头没脑地说什么原生海兽小孩的故事弄得诺艾儿很困惑,而且区区领民跑来打扰乡绅用餐的无礼行为也让同席的宁荷•雷加夫皱起眉头,但欧托太兴奋而没注意到。

「就是来找小孩啦!所以只要帮它的忙,它就会心怀感激再帮一次忙啦!」

「呃……」

欧托大概以为自己解释得很清楚,但他不明白别人不懂所以省略太多部分,诺艾儿一时间没弄懂他的意思。也就是说,那只原生海兽在找小孩,诺艾儿跟大家要帮忙,要救的是原生海兽,不对,是它的小孩。然后原生海兽的爸爸妈妈就会感激地提供帮助,帮助的对象是他们对吧?也就是说……

好不容易快整理出结论了,欧托又心急地挺身向前说:

「我是说──!只要找到小孩,原生海兽就会帮我们打倒『军团』了啦!」

「咦?」

天马行空的理论让诺艾儿当场吓傻,但周围其他领民一听都躁动起来。

「真有你的,欧托!」「真亏你记得这件事!」

「嘿嘿──!这我知道得可多了!」

「原生海兽的小孩对吧!──小姐!那就立刻去找那只小鲸鱼吧!」

「虽然现在人手有点少……既然是沿着河流游上来,那一定还在水里。分头找找很快就会找到了!」

「什、什么?可是,那个……」

看到领民们只差没一拥而上逼她答应,诺艾儿支吾其词。

可是……

就算原生海兽的小孩在水里或水源附近,必须搜寻的河流仅限流入海洋的希阿诺河、与希阿诺河相连的塔塔梓瓦新河道与卡杜南河道好了──

这两条河道南北跨越足足六十公里,其中部分地带还在「军团」支配区域内。希阿诺河更是整条流域全部属于「军团」支配区域。

范围这么大,要怎么找?

可是眼前这种不是始于自己的狂热气氛,让诺艾儿不知道能怎么去安抚。

她不想让领民们满怀期待与希望的表情变得阴沉,又怕现在才说「我办不到」会让跟随她走到这一步的大家对她失望,这话她实在说不出口。

诺艾儿仓皇地环望众人,看到从稍远位置旁观凯西他们狂热喧闹的梅勒对她微笑。

「……小姐,你别担心。什么事情都难不倒小姐的。」

这一句话,坚定了她的决心。

梅勒,还有领民们,都对我寄予如此大的期待了。

我……身为贵族理当引导他们的我,怎么能够不相信他们?

她威风凛凛地站了起来,带着洋溢自信的神情,毅然决然地挺起胸膛。

「嗯,当然了!一起来找它吧──这次一定要成功解救北部战线!」

「没错,这次一定要解救北部战线!由我们来救!」

「把那些『军团』还有妨碍过我们的联邦军全部烧死!替同伴报仇!」

听到敬爱的小姐做出的宣言,集会所陷入一片狂欢。就好像已经找到了原生海兽的幼体似的,甚至有人急着打开军用口粮(Combat ration)的小酒瓶开怀畅饮。

「就是说啊,因为我们是对的,原生海兽帮助了我们;联邦军遭到了天谴,所以他们是错的,既然是错的,一定要打倒他们才行!」

「明明错的是他们还敢瞧不起我们,一定要让他们受到教训。啰哩叭唆的军曹、死脑筋的大队长还有废物大贵族老爷小姐统统都去死啦。」

「说得对。」

对于欧托与莉蕾气势汹汹的言论,凯西也高兴地点头。事实上他的确觉得大快人心。不但得到了能把「军团」打跑的方法,还能让那些亏待自己的联邦军人受到应得的报应。

至今遭受不合理的蔑视,没得到应有的尊重的自己,总算可以赢得该有的地位──坐上英雄的宝座了。

「不,这都还只是小意思。要是进展得顺利,我们搞不好还能一口气拯救联邦与整个大陆哩。怎么说我们也是有老天爷当靠山嘛。」

这样一来,我就是……

「我们可是万中选一的救国英雄,是救世主大爷。」

莉蕾与欧托睁大双眼。

好像脑袋跟不上状况,愣愣地你看我我看你。

「救世主?我们吗?」

「超强的……」

逐渐理解伴随着欢喜与兴奋,在两人的琥珀色与栗色双眸中扩大渲染。

「好棒喔!救世主耶!好棒喔!」

「会给我们立铜像什么的吗!还要拍电影!」

「会啊。不管是大总统阁下还是罗亚•葛雷基亚联合王国的国王,都会感谢我们啦。」

会感激到跪下来痛哭流涕,全人类都会拜倒在他的脚边。

这个白日梦,比手上酒瓶的酒精更能让凯西陶醉其中。

「真的有那么好吗……我不太懂什么原生海兽,总觉得好可怕喔。」

在餐厅角落,悠诺反而被同伴们的狂热吓得瑟缩起来。

「还有核武也是,我是不太懂,但好像也是很危险的东西。所以我觉得原生海兽也很可怕,不懂它是什么东西……」

这个胆小的小妹向来怕东怕西,但梅勒感觉被泼了冷水。米尔哈似乎也有同感,毫不隐藏火气就直接开骂:

「是怎样?悠诺你想坏大家的好事吗?」

悠诺一听当场抖了一下,缩起身子。米尔哈露骨地摆出瞧不起她的臭脸。

「它帮助过我们耶,谁敢去妨碍它?还是说悠诺你想坏大家的好事?就像那些『破坏之杖』一样,想背叛我们然后遭天谴是吧?」

悠诺吓得瞪大眼睛。

「才没有!我不是叛徒!……就连我也知道联邦是错的,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所以我不会妨碍大家的,我不是叛徒!」

「哼──……」

米尔哈坏心眼地用鼻子哼了一声,但似乎是消气了,就没再继续欺负甩动两条发辫猛摇头的悠诺。

至于梅勒,悠诺说的话让他灵光一闪。

……原来如此。

所以是这么回事啊。

「……嗯,悠诺是对的。」

意想不到的一句话让悠诺睁大双眼,米尔哈转头看他。

「梅勒,什么意思?」

「大家都怕自己不懂的东西……自从变成联邦后,就冒出了一堆大家不懂的事情不是吗?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对我们说那种话,净是一些搞不懂的事。」

像是让城镇变得幸福美好的核能电厂,却被他们说危险;城镇变得贫穷;原本连个形影都没有的「军团」忽然冒出来;还有学习课程或教科书、自由或权利什么的。

这些恶劣的现象,全部都……

「不懂就是会害怕,既然会让人害怕,那就一定是错的。联邦一直以来,这十年以来,都做错了。悠诺还有我们从十年前……早在十年前就发现这个错误了。」

其他家伙这十年来,说不定直到现在都没察觉的这项事实,只有自己跟大家聪明地察觉了。

「悠诺、米尔哈还有我们,只有我们一直都是对的。所以……」

悠诺的神色顿时变得明亮。米尔哈自豪地点了个头。

梅勒对他们点头回应,坚定地说了:

「所以,我们不管做什么都会成功。」

「已经没希望了,每一件事都是。」

宁荷跟诺艾儿是同一个行省谢姆诺的乡绅,也是军校同窗,彼此都有提前毕业的惨痛经验。

只是,单纯的诺艾儿似乎对「之所以提前毕业,是因为诸位优秀得不需要修满规定的教育年限」这种军方的借口深信不疑。

两名女军官离开集会所,来到指定为指挥所的废屋里唯一一个房间面对面谈话。同样是烟晶种的巧克力色眼眸与头发,发质却大有不同,诺艾儿把柔顺细软的发丝绑在两边盘起来,宁荷则是把质地偏硬的直发绑成侧马尾。

「你要怎么找到原生海兽的小孩?真要问的话,原生海兽的小孩真的有来到这里吗?就算找到了,有办法保护它吗?有办法保护就能保证原生海兽会再帮助我们吗?要怎么叫它去跟『军团』战斗?──没有一个问题有答案,瞎猜是当不了行动根据的。」

「对,可是……」

被宁荷指出她自己也隐约感觉到的瑕疵,诺艾儿用蚊子般的声音反驳:

「核武没有成功,所以总得找个替代方案啊。」

「早在核武跟你说的不一样的时候就该回头了。至于原生海兽能不能作为替代方案,我再说一遍,我们都不确定,对吧?」

「…………」

「怎么想都已经没希望,走投无路了。」

这──或许就像宁荷说的这样。可是……

万一照她说的,承认办不到,死心放弃……

「随便找个人就是了,领民是为了领主而存在的。不管是逃亡罪还是叛国罪都让那个领民去顶替就好。该是回头的时候了,找个领民当代罪羔羊,就说我们只是被无辜卷入的。」

把逃亡的罪名、主导叛国的罪名──把诺艾儿的罪过转嫁到某个领民身上。

这番话让诺艾儿勃然大怒。

「──我不能那样做!」

怎么可以拿她应该守护的领民当成代罪羔羊,替自己牺牲?

更重要的是,她如果现在放弃就救不了大家了。一旦放弃就有可能害死所有人,所以不能就这样轻言放弃。

任何有可能颠覆局面的机会,不管是多么遥不可及的微小希望,她都得伸手抓住。

因为坚持下去就一定抓得住。

「只要原生海兽能打倒『军团』,原生海兽能保护大家,我就不会放弃。我──必须由我,来拯救大家。」

宁荷悄悄叹了一口气。

辛倏地醒来,发现自己在他那间黑漆漆的兵舍寝室里。

他一时没能掌握状况,躺在窄床上眨眨眼睛……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睡着了?」

这是为了消除异能造成的负荷,发生的强制睡眠现象。

他掀开睡皱的毛毯坐起来,按住仍然昏昏沉沉的脑袋。虽然至今也有过不敌强烈睡魔而睡上大约半日的经验,但这还是他头一次连产生困意或上床睡觉的记忆都没有,一回神才发现已经睡了一觉。

他以为自己已经适应了「军团」跟「牧羊犬」的悲叹,不过看来靠近战场还是会造成较大的负担。

再加上以往远离战场的总部军械库基地,现在离前线仅有数十公里之遥。看来他以为自己有休息到,其实并未完全恢复体力。

睡同间寝室的莱登床上没人,目前大概不是就寝时段。书桌上放着轻食、宝特瓶与字条,字条是莱登的笔迹。他似乎愿意替辛代办今天的杂务。辛大致把字条看过,打开宝特瓶喝一口。

边做这些边注意「军团」的声音,已经是根深蒂固的习惯。在第八十六区与联邦战场赖以保命、惯于战斗的意识,将掌握敌情的优先顺序摆在第一位。

这时,他忽然发现到一件事。

「……嗯?」

在熟悉的机械亡灵们模糊不清的悲叹与叫唤后方……

某种东西陌生的「啾咿──」叫声,彷佛从远方传来。

与以前曾经听过的──大海王者嗡嗡鸣叫的歌声,有着同样的音色。

「哎呀,上尉,身体好一点了吗?」

他看时间离晚餐还有点早,于是带着感谢的心情吃了轻食,换好衣服才一踏出房门就碰见了葛蕾蒂。

「好多了,不好意思。」

「不会。应该说,有哪里不舒服的话别客气,立刻报告就对了。不对部下造成多余负担也是旅团长(我)的工作之一嘛。异能的控制训练后来也没时间做,对吧?」

伴随着战况的恶化,身为西方方面军本部人员的约施卡与迈卡家其他亲戚,都在各自的任职地点忙得不可开交。现在已经没有多余时间替辛做什么事了。

忽然间,葛蕾蒂露出了促狭的表情。

「『蝉翼』似乎还有几套备用,不知道可不可以用来替你减轻负担。我去问问看王子殿下好了。」

「死都不要。」

「开玩笑的啦。况且殿下早就跟我说过,那个装备对上尉的异能没有帮助。」

『──首先要怎样让诺赞装备「蝉翼」就是个问题……』

葛蕾蒂暗自心想:那当然得请光荣的联合王国第五王子殿下成为尊贵的牺牲者了。

『况且诺赞承受的负担其实不是异能本身,而是时时刻刻听见「军团」的声音才对。收音机坏了关不掉,音量大得吵死人的时候还去加强收音机的收讯功能也没意义吧。』

「……说是这样。」

「根本已经问过了吗……!」

辛惊骇地发出呻吟。唯有这一刻,葛蕾蒂装模作样的表情看了真教人害怕。

为了不让她说出更多不必要的事情,辛急忙改变话题。

他本来就准备向葛蕾蒂报告此事,所以应该不算逃避。大概吧。

「先别说这个了,关于另一件事……我想应该是原生海兽的幼体吧,就『声音听起来』似乎比想像中距离更近。」

应该说,就在机动打击群作战区域的卡杜南河道附近。好死不死就在那里。

幼体溯游而上的希阿诺河,以卡杜南河道与塔塔梓瓦新河道为源流。看来它沿着希阿诺河溯洄到尾端后,就误入了卡杜南河道。

听了这番解释,葛蕾蒂眯着眼说:

「上尉……你怎么好像不断往奇怪的方向进化?先是『军团』,现在竟然还能听见原生海兽的声音?」

「与其说是进化……我想应该是因为原生海兽也跟『军团』『一样』。」

都是被灭亡的事物抛下的亡灵大军。

至于是被什么抛下了,比「军团」更异于人类性质的原生海兽绝不可能与人类沟通,所以无从得知就是了。

「好吧,这就先不管……我想你应该清楚,就算看到它也不可以出手喔。更不可以想要捡回来,能不让它被战火波及最好。」

辛回瞥了葛蕾蒂一眼。

「你的意思是……」

葛蕾蒂恬淡地耸肩。她搽着上战场时必备的口红,双脚穿着军靴。

「万福玛莉亚联队终于有人投降了。状况有进展了。」

「我是万福玛莉亚联队副长,宁荷•雷加夫少尉。就算是小兵也看过通告吧。」

搞不清楚身为叛逃者的分寸,投降的女军官摆大架子抬高下巴放话。站岗的士兵们反而有点被她吓到。当着他人的面叫人小兵还理直气壮,显现出身为支配阶级的傲慢性情。

「带我去见你们的指挥官,我会提供有关万福玛莉亚联队的情报──不过相对地,我有一个条件。」

「你说宁荷小姐逃走了?」

「……是。」

诺艾儿带着与破窗外的夜空同样阴暗的神色俯下头,梅勒则是感到无法置信。宁荷小姐与诺艾儿小姐是军校同窗,而且说过两人是好朋友。

就算没这层关系,怎么会有人想背叛小姐?

「包括枪枝与军服在内,她的随身物品都不见了。而且她的部下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的下落,当然我也没听说。所以──只能说她的确是逃走了。」

诺艾儿咬紧日渐干裂的嘴唇。

长达半个月的潜伏生活,让头发、肌肤与指甲都缺乏保养,看得梅勒相当心疼。

「宁荷当然知道这个地点,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受到囚禁与审问,说出这个地点了……我们也只能在被发现之前迅速行动了。」

巧克力色的双眸……她特有的烟熏般透明眼瞳,在悲怆而莽撞的决心下蒙上阴霾。

「我们要利用──不对,是求助于原生海兽。如果能找出幼体,原生海兽应该也会前往那个地点。因为它已经选上了我们……对,这一定是一种考验。只要找到幼体,原生海兽就会拯救我们,北部第二战线就会获救……梅勒。」

说出这种连称为乐观预测都嫌愚蠢可笑,纯属痴心妄想的假定条件,诺艾儿挺身向前。即将让将近两百名部下为此搏命,却做出如此不诚实的举动。

然而诺艾儿剩下的唯一办法,就是相信事情会如此发展。

然而梅勒都走到这一步了,却还是对诺艾儿深信不疑。

「梅勒,我把侦察小队交给你,请你一定要找到幼体。」

梅勒惊愕地睁大双眼。

「我去找吗?」

可是,我只是个属地前农奴家的儿子,只是个身分低微的基层士兵。

让我去挑战原生海兽的试炼,这么艰钜的任务我怎么可能办得到?

「为什么不让瑞克斯先生或琪露姆小姐──不然就让凯西或莉蕾……」

「瑞克斯与琪露姆都没回来;凯西必须负责搬运核武。我指挥的本队太显眼了,走得也慢……只有你能做这件事,我只能靠你了。」

诺艾儿用求助的眼神说道。巧克力色的双眸彷佛不知所措,泫然欲泣。

梅勒再怎么不敢,也只能坚定决心了。

对,我们身为领民就该服从小姐,听从小姐的指示。我不是早就发过誓吗?

「梅勒,求求你,跟我一起战斗──请你一定要帮我。」

「当然了,诺艾儿小姐。」

如同过去的某个时刻,当他们还小时,他曾经发誓,要和小姐并肩战斗。

「我一定会找到幼体……一定会成为小姐的力量。」

她供出了万福玛莉亚联队的潜伏地点,以及「核武」与人员的剩余数量。然后是目前的行动计画。联队已经放弃一度失败的放射性散布炸弹,现在策划利用热线种毁灭「军团」。

从宁荷口中问出的叛军行动实在太过走一步算一步,北方第二方面军的将官们傻眼到无言以对。虽说辐射弹与热线种的利用计画,都算是在可预测范围内。

「审问内容已全数获得证实。那就──开始行动吧。」

将官们点头回应司令官的指令。领有此地的烟晶种的烟熏色透亮眼睛占了在场人员的大半。

「蠢蛋们的镇压与核燃料回收这下都有头绪了。向机动打击群下令,准备实施北方第二方面军的原定作战,借由破坏水坝恢复河川的防御功能。」

无意间,北方第二方面军参谋长像是忽然想起般问了:

「宁荷•雷加夫开出的条件如何处理?」

讲出来的是问句,但其实连确认都不算。所以司令官也冷淡地回应:

「噢……就如她所愿吧。『那点小事』不难实现。」

早晨到来。

「──圣母青鸟联队将从现在开始,进行万福玛莉亚联队余党的镇压行动。」

圣母青鸟联队的队员抬头看着做简报的米亚罗纳中校,安静不动的态度显现出他们受过高度训练。全像式显示器的边缘亮着蓝甲瓢虫的部队章。

虽然与热线种的意外遭遇造成一个中队牺牲,但纵然是龙王也不过就是只误入战场的海生蜥蜴,吓不倒他们这些沙场老兵。更别说害得故乡与同胞陷入危机的愚蠢农奴(鸡群)余孽。

「作战区为交战区域塔塔梓瓦新河道东岸的斯尼涅希地区。万福玛莉亚联队余党目前潜伏于此地的村落遗址,敌方剩余兵力为步兵,人数不到两百。就照之前的做法,由机甲单一兵力进行镇压。随行的装甲步兵大队于包围圈的最外围封锁附近地区。」

可靠的装甲步兵战友在这次作战中不能带在身边。作战区已经受到万福玛莉亚联队夺走的核燃料污染,形成高辐射量的危险地带。不能让他们遭到辐射暴露。

背后有可爱瓢虫部队章的米亚罗纳中校进行说明。在悠久的上古时代,一种宝石蓝(群青色)飘洋过海来到此地。这种蓝色由于其珍贵与美丽,被用作天堂与圣母的色彩。如同身缠纯洁无瑕、受人敬畏的纯粹之蓝的天鸟(Ladybird)。

如同米亚罗纳家所点燃的,照亮北方大地冬天与黑暗的蓝焰。

如同受到愚昧行径所玷污,此刻仍继续焚烧祖国大地的核能蓝焰。

如果被玷污了,就由我们亲手拭去污点吧。

「附带一提,工兵以及机动打击群将于同一时刻进行卡杜南河道压制作战。你们不可落后,更不可让那群蠢蛋妨碍贵客。就把作战区当成牢笼,关住他们吧。」

「第一、第二、第三机甲群的作战区为锡哈诺山岳卡杜南河道一带,从交战区域到『军团』支配区域的六十公里范围。要在同行的工兵将防洪水坝全数爆破拆卸之前,排除附近区域的敌性势力。」

让全像式萤幕的战区地图显示出卡杜南河道与二十二座水坝,辛回头望向简报室里的全体队员。破坏水坝将乌米沙姆盆地变成泥泞陷阱,让洛畿尼亚线变回巨大河川以阻挡「军团」进犯,就是机动打击群本次的任务。

「除了工兵之外,另有装甲步兵三个连队,以及船团国群义勇兵组成的三个侦察大队随同各机甲群行动。另外据推测,卡杜南河道上出现了两种原生海兽,分别为不明种幼体与热线种。两者于发现后仅能进行监视,尽量避免接触。射击、瞄准动作等会被视为攻击的行动也必须避免。虽然在附近战斗应该不构成危险……」

讲到这里,辛略为皱眉。战场向来迷雾重重,无论是多么优秀的军队,都不可能排除所有不确定因素……

他回想起简报会议前,向以实玛利确认可能诱发原生海兽反击的行动时以实玛利跟现在的辛同样皱眉补充的那句话,向众人说道:

「对方是野兽,不能肯定会做出何种反应──以尽量避免接触为最大原则。」

「扫荡叛逃部队余党,并由机动打击群本队进行水坝破坏任务──我们将以这两者为诱饵,让第四机甲群以及『阿尔科诺斯特』全机进入『军团』支配区域。」

辛等三个机甲群从事水坝破坏工作的同时,翠雨与第四机甲群单独承接另一任务,在本次作战期间接受维克的指挥。正确来说是以第四机甲群与联合王国军派遣联队组成临时机甲特遣队(Task force),由维克兼任全队指挥官。

投影于萤幕上的战区地图既不是战线西端的锡哈诺山岳,也不是乌米沙姆盆地南边的现行防卫线洛畿尼亚线周边地区,而是乌米沙姆盆地的「北方外围」,由西至东流过「军团」支配区域的大河中游流域一带。

「作战区为旧防卫线,希阿诺河南岸──战力分散本是下策,但有时出奇招也并无不可。」

挺进作战期间,由北方第二方面军本队绑住「军团」并掩护挺进部队,这套做法跟至今其他派遣地点的作战并无不同。以实玛利等船团国群义勇兵团也被指派了必须完成的任务。

内容是作为侦察部队,随同从事水坝破坏作战的机动打击群一起行动。亦即在视野受到重度遮蔽的深邃森林内部,担任挺进部队全体人员的「眼睛」。

由于必须走在队伍前方当先遇敌,损耗率相对地高,而且不是精兵还胜任不了这个兵种。

「虽说我们也是拿这个当『卖点』,才能让他们答应接纳全国国民──但『帝国大王』使唤人也还真是没在客气啊。」

以实玛利最后一个离开简报室,在无人的兵舍走廊上唾骂。尽管是多年用旧了的组合屋,跟联邦军人用的兵舍没有优劣之分,伙食与配给的装备也是。

即使如此,这种待遇仍然隐约显现出前帝国将军们的冷血透彻,也突显出失去了即使弱小但还算是个后盾的祖国,让人民的立场与性命变得多么卑微。

正在受训的第二军开始还另当别论,目前的船团国群义勇兵都是肉包铁的步兵。装甲强化外骨骼的适应训练绝非短短一个月能完成,所以作为即时战力加入联邦军的他们不得已只能拿血肉之躯相搏──如果还被指派为侦察队,死伤自然会更惨重。

「──混帐!」

走廊上没人,会介意的部下都不在这里,所以一时忍不住,积在心里的激动情绪就爆发了。他狠狠一拳捶在伤痕累累的组合屋薄墙上。

「呀……」

让人气上加气的蠢笨嗡嗡声响被小小的尖叫盖过。以实玛利急忙转过头来。

「啊,抱歉,小妹妹!吓到你了。」

机动打击群的吉祥物小女孩把一双大眼睛睁得更大,站在那里。记得她好像叫作芙蕾德利嘉,曾经怀抱着小小身躯难以承受的决心,在征海舰尽忠职守。

她微微摇动一下头,快步走了过来。深红清澈的大眼睛谨慎地凑过来看他。

「……汝还好吗?」

比年龄聪明有智慧的那双眼眸总不可能是在关心拳头有没有受伤。以实玛利苦笑着面对她。

「没事……让你看笑话了。」

一把年纪的大人还缺乏自制力,让孩子看到自己情绪化的一面。

「余不觉得汝有哪里可笑。汝是了不起的指挥官,是舰长,也是大家引以为傲的兄长。」

「……谢啦。」

被她真挚而毫无卖弄地这样断定,以实玛利反而觉得自己很窝囊。自己不是那种能让她用直率眼神赞赏的人物。

压抑在心里的话语,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

「既然脸都已经丢了,可以让我诉一下苦吗,小妹妹?」

「嗯。」

「真的很不好受啊,像这样活着丢人现眼。要是救得到,我是真的很想救他们……但我没能救到他们,要是有人能拿这事来怪我该有多好啊。」

他让「海洋之星」自沉了。原生海兽的骨骼标本,终究也只能抛弃──让征海船团的丰功伟业流传后世的职责,如今只能让以实玛利一个人来扛。

以实玛利是征海舰舰长,也是下一任舰队司令,换言之就是舰队船员与他们的家属所构成的征海氏族的下一任族长。既是实战经验者,更是学过如何统率舰队与氏族的政治家候补。作为船团国群难民与义勇兵的整合者,对联邦来说是有价值的人才。联邦军借由以实玛利这个管道将他们命令义勇兵的责任转嫁给他;至于以实玛利对于联邦的命令,则借由陈述意见的形式获得交涉的余地。

为了世代传述征海船团的记忆,也为了不让别人命令同胞去送死,以实玛利绝不能死。

无论氏族、部下或同胞有哪个战死,他都得活着让人耻笑救不了所有人,背负罪名活下去。

芙蕾德利嘉猛摇头。樱花般的淡红嘴唇不知为何抿得紧紧的。

「汝一点也不丢脸……原来也有这样的战斗方式啊。」

「……托尔。」

转头一看,克劳德像是有话想说般歪扭着月光色双眸站着。在师团基地第一机甲群第一大队的机库,克劳德的「潘达斯奈基」与托尔的「莫空龙」并排一处,正在为出击做准备而人声嘈杂的空间里,两人占据了一个空位。

「抱歉。都让你忙我的事情,没时间烦恼你自己的事。」

他指的是第二次大规模攻势以来的这两个月,以及共和国沦陷到现在的这一个月之间。

托尔想了想,摇摇头。

「嗯──哎,没关系啦。再说你本来就满脑子都是老哥之类的事了。」

例如没发现对方就是哥哥,以为自己就那样让他战死了。或是因此对共和国的灭亡心生内疚,本来不用在乎却还是变成了内心负担。

真要说的话,这老哥也太不会挑时机现身了,克劳德会爆发也是情有可原。

想到这里,托尔傻乎乎地笑着说:

「反正我也没那么多事要烦啦。以往也是,现在也是。」

不同于克劳德继承了在第八十六区遭人排挤的白系种血统,气哥哥与父亲抛弃自己与母亲,却仍然割舍不掉藕断丝连的思慕之情;金绿种的托尔一眼就看得出来是八六,父母与祖父被共和国所杀,所以可以尽情去怨恨共和国。

克劳德用他的月白眼瞳盯着这样的托尔说了:

「既然你都能这么说了──」

「嗯?」

「那怎么会只是一直割舍,哪有只是一直拿水桶接漏雨?以前不是,现在也不是。」

并不是一直输,不是从来没赢过,不是被人拖着在同一处绕圈子。

托尔傻乎乎地笑了。

「别找话安慰我啦。」

克劳德火气很大地低吼着说:

「谁安慰你了,白痴啊。」

(插图011)

梅勒暂时带领的侦察小队因为能动身的人太少,大幅低于规定人数,只有大约二十人。

「总觉得,好像很多人都生病了耶~~是冬天快到了,所以感冒了吗?」

鸟儿入眠、夜行性动物也纷纷归巢的黎明前的森林万籁俱寂,走在旁边的欧托的抱怨在耳边久久不散。小姐都决定要行动了,万福玛莉亚联队却一堆人拿感冒什么的当理由不能动,梅勒觉得这些人有够丢脸,竟敢不听小姐的命令。

然而小队的伙伴们却口口声声说道:

「但我觉得很奇怪,他们真的是感冒了吗?」

「没有发烧,可是不知为何身上好多地方肿起来,还吐个不停耶。」

「我去苏尔村拿核武时,有看到制造分队的那几个人,有够诡异。头发掉一堆,全身也满是不明瘀青,还有人吐血哩。」

梅勒火气来了,阻止他们继续说下去。

「你们很吵耶,认真找啦。一定在这附近靠河边的地方就对了。」

「是没错啦,可是梅勒,河边范围也很大耶。」

明明是欧托自己说找到原生海兽就好,这会却又噘着嘴唇。就像已经玩腻了的小孩一样,用突击步枪的枪口沙的一声从脚边翻起一堆落叶。

「人手不够啦,地方这么大怎么找啊。等大家都好起来了再一起找明明就比较快。」

「就跟你说那是因为宁荷小姐……」

横着一字站开的小队,尾端的一人大声叫起来:

「啊……你们看!是不是就是那个啊!」

在指出的方向──黎明前的暗青夜色里,寒冷深邃森林一连串树木的对面……

这个季节特有的朝雾不会弥漫笼罩到锡哈诺山岳里海拔比较高的这块区域。隔着染上青蓝夜色不停飘落的无数落叶,前方有个透明清澈到教人发毛,而且深不见底的湖泊。在那反照星辰幽光与夜空之蓝,水面涟漪荡漾的景象中……

有着身披纤细薄纱仰首泅泳,雪色玻璃工艺般的生物身影。

盘旋于上空两万公尺的警戒管制型,感应到藏在破晓前的冥漠与雾气纱帘底下代表「破坏之杖」与装甲步兵的无数热源有了动作。

『蜻蜓一号呼叫萤火虫──侦测到北方第二方面军发起进击行动。』

看那动作,似乎是准备越过北方第二方面军据守的防御地带洛畿尼亚线。配合此一行动,作为护墙的奈西科丘陵地带背后有无数火箭与榴弹炮弹升空。这是攻击准备射击,是在机甲部队开始进击前先粉碎敌军的防卫设施与据守部队,清空进击路线,由炮兵宣告开战的号炮。

同时铁鸦的眼睛也看见了一支小部队彷佛藏身于其中,进入锡哈诺山岳的森林。

『从侦察兵的移动路线研判,目标为锡哈诺山岳,人类军称呼为卡杜南河道附近区域。推测为挺进作战开始之征兆。蜻蜓一号呼叫萤火虫──建议提前开始作战。』

在梦幻纷落的青色叶影乱舞中,伫立于天球与水面之间灿蓝夹缝的原生海兽幼体,美得神圣难犯。

梅勒不禁呆站原地。简直就像童话故事里的人鱼公主,洁白如雪的剪影、含蓄披挂的薄纱与长长礼服。透明鳞片在星辰微光下闪耀,它就像某种纤细的玻璃工艺,静静浮现于蓝色水面。

「……好美。」

如此美丽的生物必然是善性、正确的存在。

如此优美的生物,无庸置疑地一定会帮助他跟大家,还有小姐。

他心驰神往地走近那生物,轻轻地朝微微偏头仰视的人鱼公主伸出手。

在薄纱般的外套膜底下──比梅勒以为的头部低了许多的位置,忽然出现三颗眼球狠狠地瞪向他。

「──!」

那金属光泽的虹膜与成串的菱形瞳孔,绝非人类或地表任何动物所有。被那完全异于他一切所知事物的视线盯住,梅勒当场毛骨悚然,无法动弹。

也许是那只手停在不前不后的位置,反而更引起了它的戒心。

音探种霍地张开嘴巴。与鳄鱼或鲨鱼相似的一排排参差乱齿,在嘴里的阴暗处就像深海死鱼令人毛骨悚然地露出一部分。

它深吸一口秋日沁凉的拂晓空气……

「叽咿咿咿噫噫咿噫噫咿咿噫咿噫咿咿咿咿咿咿噫噫咿咿咿噫咿咿咿噫咿咿咿噫咿咿咿!」

栖息于碧海的食人人鱼,对着眼前的哺乳类吼出了震耳欲聋的威吓叫唤。

要是换成音探种成体,这声咆哮带来的气泡脉冲连装甲板都能折断。声嘶力竭的叫唤殷天动地,响彻黎明的锡哈诺山岳。

被陌生尖叫惊动的鸟儿从黎明的树梢上振翅飞走。倒楣地待在附近树上的松鼠们吓得昏死过去,一只只从树上落下。

而沿着卡杜南河道溯流而上,一路游到河川上游一座水坝挡住水流处的热线种,也听见了这阵咆哮。

热线种扬起头部,转动长脖子定睛注视幼体咆哮传来的方向。它就此掌握到幼体所在的方向与大致位置,并判断幼体正面临让它发出咆哮的危机。

「──────────────────────────────────!」

它回以轰然咆哮,借此警告尚未看见的外敌……

热线种乘着徐缓的河流游回原路,去找它四处寻觅的幼体。

(插图012)

走在挺进部队前头的侦察部队迅速将捕捉到的两种尖叫上报师团本部,而后分析的结果公布给本部指挥的各个联队。

「──!收到。」

如同基地以统一规格的避难所模组构成,联邦军的前线指挥所也是以专用拖车连结建构,以利于短时间的设置、撤离与移动。

另外为了挪用其运算能力,除了蕾娜以外的三名作战指挥官的装甲指挥车、维克与柴夏的指挥式样「神驹」也加入其中。以旅团长葛蕾蒂为首的机动打击群指挥官、幕僚与管制官,聚集在这四面尽是钢铁与苍白光影的指挥所里。

在室内一隅展开侧面控制台的管制拖车内,马塞尔点点头。他一边用眼角余光确认同样的情报已经分享给指挥所长官们,一边切换知觉同步。

从师团本部到这个指挥所的通讯网已经架构完成,情报一瞬间就能分享完毕。但是从指挥所到前方、前线的战斗部队会受到阻电扰乱型的电磁干扰而无法享有这份恩惠,就必须这么做。

「指挥所(世界树总部)呼叫送葬者。已确认原生海兽幼体(Waltraute two)与热线种(Waltraute one)的位置。幼体(Waltraute two)在卡拉奎那水坝以东一公里圈内──热线种在卡拉奎那水坝上游的卡拉奎那河,水坝以外十二公里处。推测正为了带回幼体,沿着卡拉奎那河向东前进。」

秋末的锡哈诺山岳,所有树梢全染上了熊熊的火红色,即使在黎明前的这片黑暗中依然格外明亮。

在这令人叹为观止的枫树林里,先锋战队由「送葬者」带头直接自中间奔驰而过。从大树下与叶背侧面仰望的红叶透射星光,彷佛模糊发亮,同色的落叶深陷在树下杂草丛中。这附近的枫叶不仅是赤红,甚至带点紫色。让人感觉不大真实的红紫阴影与星辰之光沿路落下斑点花纹。在深邃森林中仰望上方卡杜南河道前进的这条进击路线,已经许久不曾有人踏足。

同时进行另一作战的圣母青鸟联队,在山脚下的森林带与他们兵分二路后,前往另一条人工河川──塔塔梓瓦新河道的附近地点。辛一面庆幸没对必须处理放射性物质的那边造成影响,但也严峻地眯起眼睛。

「热线种到达水坝的推测时刻是?」

马塞尔一瞬间噤口不语,然后才说:

『○五三○──与第一大队(你们)预定到达的时刻几乎重叠。』

『确定热线种已开始移动──据推测将会与敌军挺进部队的前进路线产生交错。赛姬十二号限制并引诱热线种之行动,诱使其与挺进部队发生交战。』

音探种的尖叫与热线种的移动,当然「军团」也都有所掌握。指挥官机对麾下部队的作战指示进行细部修正,运用机械语言将修正部分传达给战场全域。

『赛姬十二号收到。问题发生,白蚁五号尚未撤退。』

派遣至作战区的大型机未能撤退,仍然留在原地。

指挥官机稍作思考。该机种移动速度极端缓慢。如今北方第二方面军提前开始作战,要让它完全后撤想必是不可能了。

『萤火虫呼叫赛姬十二号。白蚁五号于卡拉奎那基准点待机,编入赛姬十二号之指挥系统,参与敌军挺进部队之迎击行动。』

『收到。』

既不是野狼长嚎也不是鹿鸣鸟叫,更不可能会是连脚步声都没有的「军团」在呼喊。

有生以来从未听过的骇人咆哮吓得年轻士兵跳了起来,然后勉强镇定下来谨慎地从碉堡枪眼往外窥伺。回荡四下的叫唤与咆哮,甚至压过了附近水坝的泉涌洪流发出的轰轰水声。

那究竟是什么?是童话故事里的巨龙落入人间吗?还是燃烧的星星或上天青马?

环顾碉堡周边,所幸似乎没有异状──错了。

在出水口瀑布的旁边,他觉得不太对劲而把眼睛转回来,看到铁青色的群体沿着建造水坝时留下的隐微小路,溶化般消失在森林的景致里。他像是被电到一样,全身寒毛直竖。

──中队长可没提过,还有那种家伙。

不管是谁,「一看到那个就会明白」。那是必须警戒的对象。不同于刚才那阵只是异常猛烈但似乎没造成影响的咆哮,这是显然威胁到这座碉堡与他们的敌人。

没多久之前,好像有传阅一份遇到类似敌人时的教战手册──想到这里,他感到一阵心痛。在属地荒村学不到读书写字,中队长为了到现在还是不太会阅读较长文章的他跟其他同袍,浅显易懂地解释给他们听。平常凶巴巴的军曹还把手册改写成简单的文章好让他们可以随时复习,但那位军曹也已经不在了。

都在一个月前,星星燃烧着坠落的那天死了。

一回神才发现有个小孩走到他身边探头看他,士兵急忙擦掉差点掉下来的眼泪。自己都吓一大跳了,这么小的孩子一定更害怕。

「不用怕,刚才那只大叫的怪兽不会过来这里──跟大家到后面去躲起来吧。」

他必须照常做好战斗准备,还得跟大家确认,看看是否还记得如何应付刚才那架「军团」。

不知不觉间,他握紧了这一个多月来从未放手的突击步枪的枪把。

宁荷主张「这就是我的投降条件」,意外的是圣母青鸟联队立刻就答应让她同行。

至于武装,当然是连一把手枪也不准带。宁荷坐在泥土与血腥的气味挥之不去、满载着装甲步兵的步兵战斗车一隅喃喃自语。

「等我,诺艾儿──你真正想要的东西,我一定会给你。」

在卡杜南河道的起点,从上游阻挡洛畿尼亚河的洛畿尼亚水坝归北方第二方面军管辖,但压制此地以北的其他水坝与河道周边就是机动打击群的任务了。

让莎奇担任大队长代理的第四大队与密兹达的第五大队、瑞图的第二大队与克诺耶的第六大队维持回程安全,移动路径上的七座水坝则有满阳指挥的第三大队、罗康的第七大队、大镰战队以下的第一大队所属五个战队依序留下压制。

辛与归他指挥的部队抵达第一机甲群的最后一个压制目标──卡拉奎那水坝。人员包括先锋战队、极光战队以及作为追加战力的布里希嘉曼战队,总计三个战队。

「世界树总部──第一大队第一班已抵达卡拉奎那水坝。」

敌军应该已经预测到本次作战目标,但为了尽量躲避上空的警戒管制型眼线,部队挑层层树梢的厚实叶丛底下一路来到此处,辛让「送葬者」与麾下部队在叶丛的掩蔽下驻足。往更北方前进的梅霖的第二机甲群、迦南的第三机甲群与留下的他们就此告别,在红叶森林中走向更远处。

辛让全机继续停留于连绵的树荫下,窥伺树梢前方的压制目标──卡拉奎那水坝。

这座水坝用水泥坝体完全堵住流经两座山之间的卡拉奎那河,阻挡了水流。弧形坝体比起干涸的下游那端高出了数十公尺,但比起高度又显得太过单薄,插在两座山的斜面上严峻地填满峡谷。

出水口似乎为了让流向转往盆地北方,所以挖在北侧山脊上,不在他们这边。五条平行的维修走道(猫道)架构在偌大建筑物上,看起来活像是装饰用的细炼。

在这座几乎是垂直耸立的水泥坝体对面,从包夹水坝的南北山坡各处……

──果然有。

「军团」的无数悲叹传进耳里。

既然是易于伏击的森林战场,想必也有一些敌机提防辛的异能而维持休眠状态。莱登不悦地用鼻子哼一声。

『要不是万福玛莉亚联队鸡婆,战斗好歹还轻松一点。』

若是能按照当初计画,在作战开始前隐瞒机动打击群的存在,大概就不会有这种专为对抗辛的异能而布下的埋伏阵势了。不管怎样都不能松懈,但是被「军团」采取了对策也是事实。

「讲这些也没用──水坝对面的敌机要行动了,先确认机种。」

『水坝对面是湖泊对吧?这次的机种似乎满大一只的……』

影子落了下来。

几乎是垂直耸立的拱坝坝顶,承受微光射下一道极淡、缺乏真实感的影子。在坝体的那一头,那东西在截流形成的水坝湖中站起来,超出坝顶露出它的巨大身躯。

冲天的长颈、垂挂其上的钩子、一对剪钳与一对翅膀。

那是一架呈现「军团」的铁青色,但前所未见,宛如有翼巨兽骷髅的机体。它轰然发出听不清楚的亡者临死惨叫,在拱坝的那一头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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