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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Run through the battlefront-上 第五章 瞄准那哭号声

机械的言语乘着电波,响彻在战场的天空。

『——无面者呼叫第一广域网路。』

『现在开始进行扫荡作战。』

『该网域全「军团」解除待机。』

『重复一次。现在开始进行扫荡作战。』

『目标。东部战区,齐亚德联邦。』

『北部战区,罗亚·葛雷基亚联合王国。』

『南部战区,瓦尔特盟约同盟。』

『西部战区,圣玛格诺利亚共和国。』

『通告该网域全「军团」。』

『即刻开始歼灭敌军。』

同一天同一时刻。

齐亚德联邦西部方面军第一七七师团极光战队的队舍里,一位军官倏地坐起上半身。

作了一场摔落悬崖的梦。

「——起来。」

这句话和头部摔在床垫上的冲击一同到来。莱登搓着有些落枕的脖子,从队舍里硬梆梆的床上起身。

狭窄的房间没有点灯,辛站在淡淡的月光之中,一只手上还拿着刚才抽掉的枕头。

「我说你啊……是要叫醒我还是吓醒我啊……」

「没时间聊天了。」

辛回得很简短。

声音中有几分紧迫。

明明是半夜,他身上却整齐穿着联邦军制式的铁灰色军服。

莱登顿时睡意全消。

「……终于来了吗?」

「没错。」

望向窗外,那遥远的西边天空——充斥着浓密的阻电扰乱型银色云雾,甚至连黑色的夜空都彻底消失了。

「敌军的总数呢?」

「我连算都不想算啊。就像是解开了七封印的感觉。」

「这个哏我连听都听不懂。」

看辛一反常态地开了玩笑,就知道事态有多么糟糕。

凝视着战场的彼方,眯起的红色眼眸透出一抹冷意。

「……在我预想过的状况中,几乎是最糟的那种了。本以为会分派到其他三国的兵团,有一部分也转向联邦而来。看来在『军团』眼中,这片西部战线是最重要的区域呢。」

「那还真是光荣啊。」

莱登自嘲地回了一句,一个蹬脚就站了起来。

弦月锋利的蓝色月光,照亮了辛的侧脸。莱登望着他,皱着眉头说:

「……你——」

「——今天的战斗,知觉同步的同步率还是维持在最低比较好。」

是不想隐瞒,还是这位铁面死神已经无力隐瞒呢?望过来的血红双眸泛着苦涩的笑意。

白皙的容貌微微缺乏血色,但月光的照耀只占了部分原因。红色的双眸因为源源不绝的痛苦而有些扭曲。

「如非有必要,否则尽量不要与我对接……老实说,我本来以为已经习惯了,但是今晚的这个,真的让人吃不消。」

因亡灵惨叫而冻结心灵,就连听见找寻已久的哥哥那惊天动地的惨叫,也不为所动的那个「死神」竟然……

「——了解。」

「出击准备就麻烦你了,也请你叫醒其他人。」

「你要——」

辛只是抬眼望向莱登,轻敲枪套里的手枪。那不是联邦军发给机甲驾驶员用来自裁的手枪。而是更为大型,过去共和国军的制式自动手枪。

「已经不是保持沉默的时候了——我去把全军都叫醒。」

不讲理跟无预警是军中的常态,但在大半夜睡得好好的突然被叫醒,处理终端们的心情还是很糟。

更何况这并不是正规的命令,而是战队长的专断独行。就算他如同真的死神一样深不可测,但是既没有警报声,广域雷达也没有发出警告,实在让人满肚子火。

「该死,要是他敢说这是训练的话,下次战斗我就要误射了喔,可恶的铁面死神……」

「不如现在就去干掉他。反正是流弹,流弹嘛。」

收到尽快完成出击准备的命令,「破坏神」的机库中,充斥着整备人员宏亮的喊声,桥式起重机的作动声,还有搬运炮弹及能源匣的重型机械引擎声,显得既匆忙又热闹。看着那些处理终端想利用噪音掩饰自己抒发不满的嘀咕,正好经过的班诺德用鼻子哼了一声。

「就凭你们几个逊咖,还是省省吧。也不想想战队长刚分发过来时,打算找碴却被反过来痛扁一顿的是谁。」

那时,他们还不知道辛是八六。看见他贵族特征浓厚的外貌,以为他好欺负就出言顶撞,结果反过来被教训一顿的队员还不少。

「军曹。可是……」

「还有,你们几个不是直属于队长的小队,所以没有体验过呢。比起雷达还是其他玩意儿,战队长才是最能掌握臭铁罐动向的人。」

这时警报声响起。

怒吼和噪音瞬间化为沉默。只剩下不祥的警报声刺入众人耳中。

那是告知「军团」来袭的警报。

看着哑口无言望向自己的处理终端们,班诺德只是耸耸肩。

「……看吧。」

在第一防卫线的一角,坚固的战壕与碉堡中,装甲步兵们神色紧张地吞着口水,等待敌人出现。

在西部战线作为主要战场的废墟与森林,很不凑巧的,在这个战区统统没有。但为抵御「军团」的猛攻,防御设施不但建得极为牢固,在配置上也经过计算,能够彼此援护射击。设计了许多直角转弯的战壕用来降低榴弹炮爆炸破坏力,配上密集铺设反战车地雷的地雷区,以及位于阵地后方整齐排列的八八毫米反战车炮。

该说幸运吗?由于警报响得早,在附近扎营的机甲部队也迅速赶来,让他们吃下了定心丸,稍稍缓和了害怕死亡与黑暗的人性本能。

「——队长。」

全身包覆在装甲强化外骨骼中的其中一名士兵指向前方。在地平线彼方突然冒出一小块比夜色更幽暗,冰冷而凶猛,同时还有点超现实的铁灰色剪影。

下一刻,横跨视野的无尽地平线边缘,全都染上了铁灰色。

「这……!」

宛如海啸上岸的瞬间。波涛崩塌,无数的幽影漫过地平线,化为席卷一切的浪潮,映着夜色的幽蓝平原转眼间成了铁灰色的汪洋。无数如同骨骼摩擦声一般的细微驱动声响,以星火燎原之势,构成重重交叠、连绵不绝的波涛声,而且无论浪头前进多远,后续的浪潮始终源源不断从地平线另一端涌现,就像真正的大海一样不可斗量。

这是不该出现于人世间的光景。

放眼望去,尽是幽影。没有激昂的战吼,不祥的幽暗就这么悄声无息地蔓延开来。

那就是——一切。

「『军团』……」

我名叫军团——因为我们为数众多。

远处,雷声乍现。

炮弹带着裂空的嘶鸣声,宛如铁锤般从天上落下。

那是长距离炮兵型的炮击。想必有许多人没办法在第一时间想到答案吧。毕竟映如眼帘的就是如此超现实——宛如古老的圣经启示录中所记载的审判一般,极具宗教色彩的光景。

第一发在大幅偏离联邦防御阵地的后方着弹。

接着落在前方的第二发,大幅缩短了偏差距离。

那并不是误射。自数十公里外的远方,隐藏在地平线另一端的远方发动炮击,正是炮兵的战斗方式。最初的数发是用来修正瞄准的试射,当试射完毕之后,接着当然就是——

「效力射来了——————————!」

轰然巨响。

一齐发射的无数榴弹,将染成银色的夜空抹上一层黑彩,随后倾注在战壕中,炸裂开来。

一五五毫米榴弹的强烈冲击波窜过地表,迟了一拍后,高速的炮弹碎片化为质量弹,将战壕连同装甲步兵撕成碎片。

接着又是一波着弹、着弹、着弹。一发炮弹便能杀伤半径四十五公尺内的半数人类,此时却有数十发、数百发的毁灭性豪雨倾注而下,豪雨般的炮击将怒吼与哀号统统化为乌有,仿佛永无止尽一般落入大地。

装甲步兵被炮火困在原地无法动弹,滚滚而来的铁灰色激流又冲向他们的阵地。

炮口整齐划一,组成巨大梯型阵驰骋在战场上的,是重战车型的大军。

长距离炮兵型的凶猛炮击依旧连绵不绝,但不知恐怖为何物的「军团」硬是沐浴在友军的炮火中前进。靠着牢不可破的装甲猛力突进,总重超过一〇〇吨的超级重量,将防御阵地半吊子的障碍物直接碾碎。

看见冲在最前头的一队斥候型,察觉到敌方意图的装甲步兵背上窜过一阵恶寒。

用来在地雷区开路的猛烈炮击,集中在「军团」突击部队的前方。随后斥候型便踏入了这片大多数地雷已被摧毁的荒野中。

在炮火中幸存的反战车地雷遭到触发,炸掉了几架「军团」。

重战车型无情地踏碎这些残骸向前推进。为了保护战略价值较高的重战车型,价值较低的斥候型以自身为代价,在地雷区中杀出一条活路,这是人类绝对办不到的,战斗机械特有的疯狂自我牺牲行为。

完好无缺地穿过地雷区的钢铁巨兽,来到了勉强在炮击中存活下来的装甲步兵的战壕前。

「可恶,死守,死守啊!就算死也不能后退喔!臭小子们————!」

听见警报而跳下床的,不只有士兵、士官与尉官们,就连担任指挥的校官、将官阶级也一样,只穿上了最基本的军服,就赶向自己负责的工作区域。

广域雷达受到电磁干扰显得一团模糊,而侦测到敌踪的竟是跑到设定范围外异常遥远位置的无人索敌机,但没有任何联邦将官浪费时间去质疑它为何出现在那个位置。将其余索敌机派往那架一发现敌踪便立刻遭到破坏的位置后,从传回的兵力与部队组成情报,推算出敌方的兵力总数与组成。

得出的天文数字结果,让每一个人都面无血色。

「怎么会……竟然是整个西部战线都会遭受大规模攻击……?」

第一〇二八试验部队管制室。葛蕾蒂抬头看着主荧幕所显示的「军团」预测分布结果,不由得发出呻吟。

上头显示的第一七七师团战域图当中,战力位列前茅的第八军团,以及涵盖西部战线全域的战域地图的第一防卫线,全都染成一片通红。敌性单位的鲜红色彩那几乎令人昏厥的纵深,以及与其对峙的蓝色——部属在第一防卫线的友军单位,实在少得让人绝望。

是预测到了会有大规模攻击将至,也为终究会袭来的攻势做好了准备。然而这等规模及敌军数量——还是远远超过了预想。以现在第一防卫线的战力来说,就算拼尽全力也无法匹敌。

当然,留置在后方的机动部队应该也开始进行出击的准备了,但前线部队不一定能争取到足够的时间。每一样装备都重量十足,做什么都离不开专用机械,是机甲部队的一大缺点。

万一最前线保不住的话,才开始动员的后方部队,也来不及完成紧急布防。到时候西部战线就全面瓦解了……!

从部队指挥官用的耳麦中,能够听见师团司令部与上级的军团司令部相互沟通的声音。从内容可以得知,罗亚·葛雷基亚联合王国与瓦尔特盟约同盟也同样遭受大规模攻击。虽然两国都倾全力抵抗,但也不能保证能够度过这一劫。

难道今天就是人类迎来终结的时候吗——

这时机库传来通讯。

『中校。』

「诺赞少尉——状况如何?什么时候能出击?」

『随时都可以。极光战队已整装待发。』

一瞬间陷入呆滞的葛蕾蒂,忍不住盯着显示「SOUND ONLY」的全像荧幕。一旁的管制人员也感到哑口无言。

只有辛的声音,还是如往常般平淡。

『虽然并未收到命令就整装……但这等事后再来接受您的斥责。』

别说是斥责,这是甚至得接受惩处的专断独行行为,但不知是确信自己不会遭受惩处,还是根本不介意惩处,辛的语调听起来非常平淡。

葛蕾蒂的红唇扬起弧线。扬起为了不让部下发现自己嘴唇发白,无论何时都会抹上口红的嘴唇。

看来又一次被他逃过一劫了。

「就算那群脑袋硬的跟石头一样的老头子骂得再凶,我也会一定会保住你的,少尉……我也会让其他部队在准备完成后马上出击。在援军抵达前,你要想办法维持住前线。」

『收到。』

在成立之初便是军事国家的旧齐亚德帝国当中,多数都市都设计成在战时能转变为阻挡敌军入侵的要塞机能。

任何一条道路都不能直通市中心,巷道也规定不能超过一定的宽度,并刻意留下隔断整座城市的河川。而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的石造建筑,也是沿着不规则残留的古代石砌路墙建造。

不过,说穿了那也只是以人类为假想敌的策略。

「快撤退!战车部队来了!」

一队惊慌失措的装甲步兵,在蜿蜒曲折的石砖路上死命奔跑。

在殿后的士兵刚通过的转角另一头,响起了宛如骨骼互相摩擦的细微驱动声响。随后,就像是把前方的建筑和其他障碍当成空气一样,一二〇毫米炮直接开炮了。

面对连厚达六〇〇毫米压延钢板都能射穿的战车炮,石墙就像玻璃一样被打成碎片,而殿后的士兵被炮弹直接命中粉碎,飞散的石壁碎片将周围的士兵连同装甲一起撕裂。

「队长————!」

「不要回去!那已经没救了!」

冒着滚烫白烟的炮身,从崩塌的石墙后现身,战车型的铁灰色巨躯悠然地绕过转角。堵住街道的瓦砾山,对于这架多足机械根本算不了什么。

已经无路可逃了。装甲步兵们心想至少要死得堂堂正正,便站在原地狠狠地瞪着战车炮缓缓对准他们的炮口——

这时,传来一连串沉重的金属在坚硬石砖路面上奔驰,踏碎石砖跃起的声音,以其随后而来的沉重风切声。

一道纯白的身影从装甲步兵头上飞跃。

白影降落在道路左侧的公寓墙面上,利用三角跳的诀窍转换方向,同时再次跳跃。大概是超乎常理的机动动作让探知迟了一拍,战车型试图仰起上身抬起炮口弥补失误,但白影已抢先一步从战车型的炮塔上方进行炮击。

贯穿。在内部炸裂。自身炮弹遭到诱爆的战车型,模组化装甲脱落,火焰从内部喷出。

往四周迸散的冲击波与爆炸火焰,被降落在眼前的白色机甲的装甲挡下,没有波及装甲步兵。

那身纯白的装甲,宛如四足着地无头骷髅的轮廓,以及画在驾驶舱下的小图案——扛着铁锹的无头骷髅的识别标志。

「女……武神……」

只见「女武神」的红色光学感应镜头望了过来。

『还有其他生还的小队吗?』

步兵部队的副队长这时才发现,一群白色机影不知不觉出现在自己背后,伫立在街道两侧公寓的平坦屋顶上。

就连建筑物的另一头也传来吵死人的脚步声与驱动声响,但搭载了强大避震装置的「军团」不可能会发出这种声音,但比起「破坏之杖」又轻了许多。所以现在在周边列阵的机体,应该都是和眼前这架「女武神」同款的机甲。

看见光学感应器的红色视线依旧对准自己,副队长这才发现,对方是在询问自己。

作战区域内有无生还的友军,在战术上有很大的区别。虽然他们这些人兵败如山倒,但至少还能为这些前来救援的同伴,提供这种微不足道的情报。

「没有了,我们就是最后一批生还者!其他部队都……大家都被那些臭铁罐干掉了。」

『这样啊。』

对方的声音极其平淡,没有意思犹豫或哀悼,冰冷而疏离。

据说,「死神」的识别标志是个无头骷髅。

这么说来——这家伙就是那个八六的……

『请贵队撤离战场,重整态势。在此之前由我们负责撑住战线。』

「——好啦,差不多该开始了呢。」

刚投入实战测试的XM2「女武神」——「破坏神」,是联邦机甲开发史上第一款高机动型机甲。为了找出发挥最能发挥其特性的武装与战术,主炮与格斗用辅助臂都能换装数种不同的武器。

安琪所驾驶的「雪女」机,摒弃了通用的主武器八八毫米滑膛炮,搭载了多管式火箭炮,是一架大范围压制用的机体。

在战斗开始之前,已经从辛那里得知「军团」的部属状况。虽然随着时间流逝,敌方位置多半也改变了不少,但是对方会如何移动,安琪大致都能猜到。

预测敌方集团的位置,同时找出能够一次造成敌军最大损伤的攻击点。

这便是让安琪在这四年与「军团」的战斗中得以存活下来,同时也磨练到极致的武器。

将座标输入辅助电脑,扣下扳机。全弹齐射的飞弹拖着一排烟雾,为了避免遭到击落,以不规则轨道射向各自的目标。

达到设定座标。外壳信管破裂,内部的子炸弹应声飞散。挨了一波上空而来的流弹骤雨,「军团」状似慌张地散了开来。

安琪的声音柔和,嘴唇带着微笑。

然而没有人知道,她在驾驶舱中竟会露出如此和煦且残忍的微笑。

「出来喽。一大群一大群冒出来,就像巢穴被捣毁的蚂蚁一样。」

精密射击用的护目镜型头戴式荧幕当中,显示着藏在建筑物或瓦砾中移动的「军团」机影。为了防范再次遭受四处飞散的子炸弹攻击,它们的队形散得很开。

潜伏在历史悠久的教会钟塔当中,待在「神枪」机里的可蕾娜,瞄准了其中一机。

狙击型的「神枪」机装备了弹道安定性与初速较佳的加长炮身八八毫米炮,火控系统与机体稳定系统也都换成了狙击专用版。可蕾娜能够预测动向、命中高速移动「军团」的高超技巧,结合这些装备后,造就出连研究班都感到惊叹的命中率。

专用的头戴式荧幕上,显示着风速、气温等各种资讯,以及十字准星。

通过知觉同步传入耳中的亡灵之声,让她微微眯细眼睛。

无论是哀叹或惨叫,可蕾娜都不会到恐惧。只要不是同伴变成的「黑羊」,她也不会像辛那样产生怜悯的念头。

对她来说,「军团」只不过是一种会对她所珍视的同伴——对于在最前线与它们战斗的辛产生威胁的危险敌人。

敌人。

就该全部排除。

无意识地屏住呼吸。金色的双眸散发冷酷气息。

自然而然地扣下扳机后,位于远方的战车型装甲遭到贯穿,应声倒下。

「从指挥官机开始解决。我要换个位置,麻烦掩护一下。」

「收到了,可蕾娜。小喽啰就交给我了!」

莱登的「狼人」机在格斗辅助臂上加装了重机枪,炮架上的主炮也换成了机关炮。这是为了透过火力压制——铺开弹幕牵制敌人,掩护僚机前进。

与担任前卫,而且特化成极端近战型的辛搭档了三年,掩护友机成了他的家常便饭,也自然而然选择了这样的战术与武装。

同时也负责为全队提供掩护的莱登,必须时时观察每个队员的状态,对于善于照顾人的他来说,实在是再适合不过的工作。当然,莱登自己绝对不会承认就是了。

两挺重机枪与一门机关炮,能够各自锁定不同的目标射击。在两挺重机枪泼水不入的弹幕中,试图前进的斥候型与近距猎兵型不支倒地,机关炮的弹雨则是将两架战车型麾下的分队送上西天。这时,两架「破坏神」从「狼人」机两侧冲了出去,「送葬者」机掠过其中一架战车型身旁,一刀了结。跃上高架桥的「笑面狐」机则是用炮击解决了第二架。

「送葬者」机就这样冲向道路另一头,「笑面狐」则是靠着钢索钩爪攀上建筑物屋顶,转往相邻的道路。

可蕾娜开始替辛进行掩护,安琪撤退到后方,进行多管式火箭炮的换装。

莱登观察战况,发现「笑面狐」需要掩护,便立刻驾着「狼人」机掉头而去。

「笑面狐」——赛欧的「破坏神」的武装,是原封不动的标准制式配备。背部搭载八八毫米滑膛炮,格斗用辅助臂装设重机枪。配上四具电磁钉枪及两门钢索钩爪。

然而他所擅长及使用的战法,却一点也不「标准」。

「嘿咻……」

闪过战车型的炮击,将弃置在路上的车辆当作踏板,跳跃到空中后,将钢索射进大楼墙面,继续往上攀升。近距猎兵型也攀上墙面追了上来,而赛欧就像是在嘲讽对方一般,把钢索射向另一侧的大楼,接着放开第一条钩爪,卷动另一条钢索将机体扯入空中。

来到战车型上方的同时,扣下扳机。

精准贯穿装甲最为薄弱的后部上方装甲后,战车型化为一团火球。

这是大量应用钢索钩爪的三次元机动战法。

手边只有五七毫米的贫弱主炮,加上在共和国时,以弃置国土为主战场的缘故,时常进行巷战。而重战车及战车型射击仰角不足,上方装甲薄弱,因此来自上空的攻击就成了它们唯一的弱点。综合了这些条件,空间概念十分优异的赛欧找到了最适合他,也只有他才能使用的战斗方式。

赛欧自认没有辛那种能和「军团」近身肉搏还能全身而退的天赋。

自机遭锁定的警报响起。

爬上了原先那栋大楼的近距猎兵型,将多管式火箭炮对准赛欧。他只瞥了一眼,又再次射出钩爪,卡进隔了几栋的大楼。在钢索的支撑下,他在墙面上奔驰,一听见背后响起爆炸声就立刻掉头,用机枪一阵扫射后,解决了近距猎兵型。

在这个瞬间,看见了另一条街道的景象后,赛欧不禁垂下嘴角。

极光战队的战斗最前线。是一道杀进「军团」队伍深处,一面闪避真的是来自四面八方的炮击,一面不断斩杀敌军的「破坏神」白色残影。

与其说是遭到死神眷顾,倒不如说他自己果然就是死神吧。

「说真的……为什么辛这么乱来还不会死呢?」

当战斗人员在前线拼死战斗时,后方的人员也在他们的战争中奋斗。

『——炮弹跟能源匣有多少拿多少!准备好的卡车就出发!』

『军曹,预备机准备好了!』

『前面一有需要就送过去!听好了,我们不能让菲多浪费时间回来拿货喔!要让那家伙专心支援队长他们!外送披萨就是我们的工作!』

面对无比强大的「军团」,如果还得一面担心弹药或能源用尽,战斗人员就离死不远了。顺畅地补充消耗物资,才是他们如今对于战斗人员最大的支援。正因为明白这个道理,位于后方的他们也拼尽了全力工作。

因为环境吵杂,所以机库这边选择了知觉同步和前线沟通。戴着同步装置在队舍的个人房听着双方交流的内容,芙蕾德利嘉拼命压制想要马上冲出房间的冲动。

什么都好,一定有自己能帮上忙的地方,脑中不断响起这样的声音。但她知道这只是一种自我满足,所以靠着理性拼命压下这股声音。

在机库中,为了搬运沉重的炮弹和能源匣,专用的重型机械忙得不可开交。

在管制室中,葛蕾蒂和管制人员正声嘶力竭地喊着芙蕾德利嘉完全听不懂的专业用语。

身为一个软弱无力的小孩子,在这种状况下,自己根本什么忙都帮不上。

直到此刻她才发现,就连在重装运输车上进行指挥管制的事情,都只是辛和莱登他们顾忌她的感受,陪她玩玩而已。

这时她能做的,就只有睁开「眼睛」,在战场上寻找她的骑士。

在最前线和「军团」奋战的辛,此时恐怕没有多余心力去寻找齐利亚的下落。要是能掌握齐利亚的位置,能够掌握他的动向,自己或许至少可以提出警告……

这时,芙蕾德利嘉「看见」她的骑士,以及所身处的战场后,感觉浑身血液都要冻结了。

伸手摸索同步装置,切换连接对象的设定。思考还有些呆滞,她焦急地呼唤那个名字:

「辛耶。」

没有回应。

知觉同步明明还连接着。

和辛同步时经常会听见的亡灵低语声,此时也回荡在耳边。而在同步的另一端,也听得到在这狂乱的战场上也显得十分冷酷的,辛耶指示目标的声音。

向同为八六的同伴们,向极光战队的处理终端们,有时甚至透过无线电或扩音喇叭向其他部队的士兵下达指示。而且他在指挥的同时,恐怕自己也还在敌阵中斩杀一个又一个敌人。

「辛耶……齐利不在这里。」

没有回应。

不知为何,芙蕾德利嘉不愿去想对方可能听不到,只是不断重复呼叫。

「齐利不在这座战场上。」

没有回应。

一股血气顿时涌上头顶。

不是因为愤怒……而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惧。

「有听见吗,辛耶!现在,齐利位于……!」

这时,眼中映照的对象改变了。

变成她不断呼唤,强烈思念的对象。

在夜色下的废墟市镇中疾驰,四只脚的蜘蛛。

本为白色的机体,此时已不再雪白。被硝烟、飞尘和亲手斩杀的「军团」溅出的流体奈米机械血液,染成铁灰色和银色,浑身斑驳不堪。

芙蕾德利嘉脑中突然闪过以前目睹的景象。

被踩烂的士兵弄得血迹斑斑的机甲,与站在一旁若无其事地笑着的人。

明明如此血腥,那双黑色眼眸却像冻结了一样,没有一丝波动。

公主殿下。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那双眼睛却早就连她都看不见了。

而在白色装甲当中的红色眼眸,也呈现同样的色彩。

用蛮力将故障的高周波刀硬是砸进敌机当中,刀身折断一半也不在意,又转向下一架敌机。触发引信炮弹在极近距离下炸裂,碎片插入驾驶舱,打破了其中一面辅助荧幕,他的目光也不曾动摇。那双冰冷锋利的红色眼眸,只是一味地将全部注意力集中眼前的敌机。

芙蕾德利嘉忽然双腿发软,瘫坐在地。

她终于明白,为何自己总是把这两人的身影重合在一起。

不是因为相似,而是因为相同。极为神似的这两人,恐怕连骨子里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笨蛋……芙蕾德利嘉无声地说着。

辛耶,汝这个笨蛋,难道还不懂吗?

快住手啊。

「汝不能继续这样战斗下去了……!」

银色云雾的另一头,弦月往西方天空斜下,让深夜中的废墟蒙上一层银灰。

辛听见多足式机甲的沉重脚步声,突然在不远处停下。已经从周围「军团」的声音确认过分布状况的他,稍稍放松情绪,转头察看。在布满阻电扰乱型的天空底下,「破坏神」所搭载的雷达就像瞎了一样,而派不上用场的敌我识别功能早就被关掉了。

『——哎呀,别开炮喔,极光战队的!是自己人!』

伫立在眼前的是,身上有着第一七七师团第六七机甲战队中队章的「破坏之杖」。设定为追踪视线模式的红色光学感应器,顺着辛的视线来到对方身上,就看见重量超越五十吨的机甲,踏着似乎有些轻盈的步伐走了过来。

对方的步伐没有受到战斗机动动作的影响……看来是刚才那些在警报中醒来,忙着进行出击准备的机甲部队,终于赶到战场了。

『无头骷髅的识别标志。你就是战队长吗?』

「这里是极光战队队长,辛耶·诺赞少尉……状况如何?」

「破坏之杖」的车长似乎笑了。

『这里是第六七战队队长,山谬·鲁兹上尉。发动攻势的「军团」第一梯队,看来已经成功击退了。其他战区也一样。这都是身为紧急出击小组的你们撑住战线所带来的成果,干得好。』

辛想问的是我方部队的状况,而且「军团」先遣队从全阵线撤退的事情他早就知道了,不过讲了也没用,干脆任由对方讲下去。最重要的是,他想稍微平复一下在刚才的战斗中变激烈的呼吸。

『其他剩下的部队也都出击了……已经没事了,你们可以回去接受补给。之后请遵照司令部的指令行事。接下来——由我们联邦人接手吧。』

意思就是,你们八六不要再逞强了,快撤退吧。

辛还有点喘,深吸一口气后,连同自己想说的话一起吐了出来:

「恕我直言,上尉。」

一边确认在旁待命的菲多乘载的补充物资残量,一面从多功能荧幕上叫出分散在周边的「破坏神」机体状态资料……虽然称不上完好,但不至于不足。各机都还有余裕继续战斗。

「刚才的『军团』部队是先遣队,接下来的第二梯队是本队……现在撤退的话,这个战区就会失守。」

「破坏之杖」车长的声音,一下子笑意全失。

『……你说什么?』

「这边的防卫就交给贵队了。我方将前往迎击本队。只要痛击敌方进军的先头部队,就能稍微削弱攻势。」

『等等,少尉!那是——』

「通讯结束——呼叫战队各员。」

径自切断无线电后,透过知觉同步呼叫。将一时反应不过来的「破坏之杖」留在原地,「送葬者」机调转方向,朝向远方的大军而去。

让先遣队先行暖场后,才粉墨登场的「军团」本队——那群连距离如此遥远的辛,都能感受到如风暴般震耳欲聋怨叹声的大军。

队员们一齐做出了回应。有的难掩兴奋,有的十分平淡,不时还伴随着一股凶猛的冷笑。

「都听见了吧——不想死就跟上来。」

「军团」的本队来袭,而几乎同时抵达前线的联邦军机甲部队,建立了牢固的防卫线,随后机械海啸猛力撞上坚固的机甲防壁,战况就此陷入有进有退的胶着状态。

这时,有人注意到天已经亮了,用肉眼就能看见自己持枪的手。

阳光却是红色的。

在战壕中、在作为遮蔽物的崩塌建筑中、在窄得喘不过气的驾驶舱中,趁着交火的空档,士兵们抬头望向天空。

天空染成鲜红色。

朝霞的光芒,经过覆盖整面天空的阻电扰乱型的翅膀漫射与折射后,本应摆脱黑暗的天空,却像是熊熊燃烧一般,被锁进了血红色的黑暗之中。

在红色天空下,战斗仍在持续进行。

废墟、战壕、弃置的残骸和堆积如山的尸骸轮廓,在血色光芒中勾勒出漆黑的剪影。在这片剪影之中,机械魔物与人类的死斗仍在不断上演。呕出点点火焰与热血,倒地化为不动的黑影,在染成红与黑的世界中,又抹上一层层红与黑的颜色。

那样的光景,不是地狱却更胜地狱。

在红与黑的地狱中,有人见到了白色的恶梦。

那是宛如鲜烈的幻视般一闪而逝,在地狱中飞驰的白色恶梦。

那是被飞尘划出无数细小伤痕,却更显洁白,冠上女武神之名的无头骷髅。

在一处只要失守就会导致周边防卫线如雪崩般崩溃的重要据点,他们持续不断奋战。面对大举来袭的「军团」,他们一步也不退,有些人像发狂的野兽互相撕咬一般近身肉搏,有些人则是锁定敌机位置,发动精确的炮击,屠戮了一批批来犯者。

其他部队传来的救援请求,或是希望他们别再逞强尽快撤退的哀求,都被他们抛在脑后。面对无穷无尽的「军团」,他们没有余裕分兵救援,而他们也知道,就算自己和伙伴被消磨殆尽,也不能后退一步。此外,对于过去被祖国的地雷区断了后路,只能在战场上奋战下去的他们来说,本来就没有产生过撤退的念头。

遭到击毁的「军团」残骸层层重叠相连,他们把这个当成垫脚石或遮蔽物,继续战斗下去。

然而,只要时间拉长,弹药就会耗尽,能源匣也会见底。何况追求机动性能而轻量化的「女武神」,本来能够携带的弹药就少。就算从后方基地运送过来也不够用,于是这些「女武神」便从遭到击毁的僚机残骸上,剥下所需物资进行补充。随侍在侧的「食腐者」还不忘在同伴的尸骸上摸索,取出「内脏」后推放在据点周边。

从帝国黎明期的遥远时代开始,代代生活在位于国境的战斗属地,早就将战场视为故乡的旧战斗属地兵,看到他们战斗的姿态,都不禁感叹起来。

又多了一些可靠的战友啊。佣兵们在生死的狭缝中,甚至露出了笑容。

可是大多数联邦军人,却不这么想。

无论是在战场上,或是在透过资讯炼分享光学情报的指挥车、指挥室中。无论是装甲步兵的士兵,或是身为驾驶员的军官,还是身为指挥官的上级军官都一样,纷纷茫然地发出呻吟:

「那就是……八六……!」

那是被本应为祖国的共和国当成人形猪猡,被共和国弃置于战场,还不过是少年的同胞。

本来以为,他们是一群可怜的孩子。

被剥夺人权、被剥夺自由,甚至连家人、故乡和姓名都遭到剥夺。从个子还没彻底长开的时候,就被送上战场,而在拼死战斗到底之后,又被命令去白白送死。所有知道这段过去的人,都希望他们至少能在联邦得到幸福快乐的生活。

可是这样的祈愿,却被他们自己舍弃了。

自愿回到战场,像这样闯进最为凶险的战场。他们根本没有奋战的理由。他们没有需要守护的家人与国家,甚至没有理念。事实上,「那些家伙」根本什么也没有守护。对于友军发来求助的声音充耳不闻,分食僚机的残骸继续战斗下去。就像是渴望着战斗——渴望毫无意义毫无理由而无止尽的战斗,除此之外别无所求一样。

他们不是受到迫害,失去一切,无助而可怜的孩子。

那些家伙是怪物。

由战场的严苛与共和国的恶意所创造出来的,拥有人类外型的杀戮机器。无法理解他人施予的慈悲与救济的战场恶魔。虽然生而为人却遭到彻底扭曲并不是他们的错,可是那颗已彻底扭曲的心——也无药可医了。

「这群怪物……」

不知道是谁,在八六有可能听见的无线电中,这样嘀咕了一声。但是这时已经没有半个人会去责备这句话的不是了。

就在一群载着快速反应预备部队的大型运输机,降落在FOB一五附近,连忙下机的机甲部队与机械化步兵部队,赶赴前线的不久前。

蓝色友军单位的光点大幅增加,红与蓝的光点一边闪灭,一边像马赛克一样混成一团。瞪着主荧幕上这个画面的葛蕾蒂,突然发现红色光点出现了以往不曾有过的动向。

混杂在一起的红与蓝分离了。就像沙漏中落下的沙一样,红色光点渐渐落回荧幕西侧,也就是它们支配领域的方向。

「——『军团』想要……」

从很早之前开始,对时间的感觉就麻痹了。

光学荧幕上显示的机外影像始终是一片通红,无论是打倒的,还是剩下的敌机数量,都已经记不清了。在袭击与袭击的短暂空档,啃着固态军粮,抓紧这极为短暂的时间闭目养神。没有计划也没有策略,就是将成群的「军团」一个接一个干掉。这已经不算是战斗,而是更原始的死斗。

虽然透过所剩无几的清醒意识,勉强辨别敌我,但战斗继续拉长下去的话,自己也不知会变成怎样。

这时,辛注意到下雨了,他随之抬高视线。

「破坏神」的声音感应器捕捉到的白杂讯,以及敲着装甲的细微雨滴声。这样的声音,在战场的喧嚣中,实在太过幽静。

在经过好长一段时间后,因为疲劳而变迟缓的脑袋,才终于想通自己之所以能听见这个声音的理由。

「军团」开始撤退了。

哀叹声已然远去,只剩下长距离炮兵型发射的牵制炮击,以及追击部队的战斗声响而已。

打开感觉似乎关了很久的驾驶舱,让身体沉浸在翩翩落下的细雨中,深深呼吸。

薄薄的雨云边缘透出一轮红色,告诉他们现在已是夏天来得较迟的傍晚时分。

「——战队各员。」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直到此刻,脑袋才意识到喉咙的干渴。

应答的声音比出击时少了很多。有些人因为疲劳过度而喘到无法回话,而有些人则是觉得没有回答的必要。

还有一些人,是再也不会回答了。

「『军团』开始全机撤退——我们也归队吧。」

当辛将「送葬者」机停在机库的驻机位置,走出机外时,才发现芙蕾德利嘉站在那里等他。

不知是不是没睡,她的眼睛周围有点红。平时总会有人帮忙梳理的长发,现在也乱成一团。该不会从自己出击之后,她就一直等到现在吧?

四目相交后,那张稚嫩的脸蛋就扭曲变形了。露出似乎有些安心,同时又像深受打击一样的眼神,眼中还泛着泪光。她似乎按捺不住,就这么扑进辛的怀里。

「辛耶,汝这个笨蛋。」

搞不懂她在说什么。

然而辛却无意识地把手伸向那小巧精致,难得没戴军帽的头。辛轻轻摸着乱翘的黑发,就感觉到那双纤细的手突然加大力道。

「汝和齐利一样——都是大笨蛋。」

警戒「军团」再次发动攻击的工作,交由预备部队接手,然而西部方面军的司令官们要处理的事情依旧堆积如山。在这场战役中丧失的装备与兵员补充事宜、负伤者与阵亡者的后送、防御设施的修补、战斗的分析,以及论功行赏。

司令官们一致认为,首先必须褒扬的,应是远比预期中更早侦测到敌袭,下达了比其他战域更为正确的索敌范围指示,就结果来说,是将西部战线从濒临崩坏的危机中拯救出来的索敌机管制官。

然而,该名管制官却提出异议。

让索敌机前去探索问题范围的人,并不是自己。

事实上,当时有一位军官,前来「说服」自己无论如何都要探索那个地点。而发现先遣队,以及像其他战域下达的指示,也都要归功于那位军官说服自己。

若要论功的话,也是那位军官的功劳。

「——虽然管制官描述得十分稳当,但贵官似乎是采取了相当暴力的手段啊,辛耶·诺赞少尉。」

将帝国时代的内装潢原封不动保留下来的司令官办公室中,坐在厚重桃花心木书桌后面的少将如此说道。胸前戴着密密麻麻的奖章,领口挂着十字勋章,失去的一只眼盖着黑色眼带。

「联邦军人的枪应该始终朝向敌人,而不是用来胁迫同胞的工具。即使实际上并未将枪口瞄准对方也一样啊。」

「……我本来打算将发现敌机的功绩,作为谢罪之用。只要她不说,功劳应该足以升官才是。」

辛平淡地回应后,就看见少将眯细双眼,而背后的葛蕾蒂似乎也用手扶住额头。

夹在两人之间,以稍息姿势站在书桌前的辛,连根眉毛都没动。不计其数的独断专行和违反军规的行为,虽然是出自于必要,但受到审问和惩罚也是理所当然。

从违规内容来看,足以判处关禁闭了,但如今之所以只有接受审问就了事,也是因为不知该如何处置的缘故。

转动皮制办公椅面向旁边,贴了一眼平板终端后,少将抬起只剩一边的眼睛说:

「根据宪兵部的笔录,你的回答似乎相当有趣啊……你说你能够听见『军团』的声音,因此能够掌握他们的所在位置,对吧?」

此时葛蕾蒂迫不及待地插嘴:

「少将。这件事虽然难以置信,但的确是事实。报告中也附有使用了同步装置与诺赞少尉,进行听觉同步后的证词……」

「有人让你发言了吗,中校?我自然知道有这种能力者的存在,也看过证词了。但光靠这些,并不能证明这次情况是真的。」

操作手边的情报终端,在书桌上显示战域的地图。隔着全像地图的影像,一道漆黑的视线射向辛的身上。

「『军团』在哪里——由近到远找出十个地方给我看。」

辛瞥了一眼,发现天花板附近有架经过伪装的监视摄影机,加上少将手中的平板终端故意调整到他看不见的角度,头发里还藏了通讯耳机。大概是想即时比对雷达捕捉到的情报吧。

虽然不知原理为何,但要证明真伪的话,的确是最确实的方法。辛暗自叹息。

「……恕我失礼了。」

先在地图上找出最近集团的位置,再以此为基准,依序指出十个位置。虽然辛能正确地听出「军团」所在位置的距离和方位,但那和常用的距离概念不一样。若是自己很熟悉的共和国战区倒是无妨,但换成范围远比那更广大的师团用战域地图,实在很难凭感觉换算距离。

指到第七个的位置时,少将微微瞪大眼睛,透过耳机吩咐了些什么。大概是他们没有掌握到的「军团」集团吧。

回答结束,辛退回原来的位置后,就听见少将长叹一口气说:

「……我想问你一件事。」

少将想了想,随后才继续说道:

「你为何要这么做?虽然就结果来说,的确拯救了西部战线,但从你自身的立场来看,这是十分危险的行为。你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吧,为何要故意冒险呢?」

「当时我认为,若是循正规程序上报的话,可能来不及迎击……而且,那时就算说了同样的话,您应该也不会相信吧?」

「这不算回答。我要问的是,你为什么没有考虑到自身安全……之后你可能会被当成警报装置,或是实验动物,身为八六的你不会没有想过这样的可能吧?」

毕竟是曾被祖国当成人形家畜,用完就丢的八六。

「没错……但是,如果败给『军团』的话,一切就没有意义了。」

少将沉默了数秒。

「原来如此——为了歼灭敌人不惜牺牲自我。这就是你们八六的想法吗?简直像是一把冰刃。只要能斩杀目标,就算因此粉身碎骨也无所谓吗?」

看见葛蕾蒂挑着眉毛准备开口,少将抬起一只手制止后说道:

「这次的事就不追究了……今后若是察觉到同样的危机,可以期待你也主动提出报告吗?」

「好的。」

「中校,到时候就由你负责听取。若事态紧急,可以直接向我报告。我会先吩咐副官。」

一走出司令官办公室,葛蕾蒂就带着叹息开口:

「拜托你别再这样让我心惊胆跳了,少尉。说话的内容也一样,那不是对待将官应有的态度喔。」

「抱歉。」

「真是的……还有,今后请你也稍微考虑一下自身的安全。从结果上来说,那也关系到你身边人的安危,懂吗——诺赞『中尉』。」

辛转头看着葛蕾蒂,而她只是耸耸肩说:

「因为上一级军官都死光了。这是联邦军常有的事。」

葛蕾蒂自己也是在一次次火速现场任命之下,年仅二十五六岁就得到中校阶级。她亮了亮胸前的中校阶级章,露出苦笑。

「实际上,你本来就在负责中队指挥官的工作了,所以来得正好……其实原本想让你再升一阶的,但是和这次的过错抵销了。」

「……」

「你就不能稍微开心一下或是可惜一下吗?总之薪水也提高了,虽然没什么实感啦。」

必要经费已经都由军方负担了,也没有其他用钱的地方,所以就算告诉他加薪了,也不知道能做什么。

葛蕾蒂再度露出苦笑。

「真是的……我就说到这里了。辛苦了,中尉。」

「……告辞了。」

辛与返回办公室的葛蕾蒂分别后,走在铺着地毯的长廊上,心里叹着气。

由于部队在前几天的战斗中遭受毁灭性损害,将战线防卫工作交由预备部队负责,进行整编的西方方面军,暂时没有任何任务要做。总之先去看看因为这几天的讯问而无法确认清楚的自家部队状况。于是走向暂时再度返回司令部基地的极光战队队舍。

这时,辛突然听到一阵朝自己跑来的轻盈脚步声。

抬头一看,原来是芙蕾德利嘉。坚硬的军靴靴底踏在柔软的地毯上,她拼了命地跑过来的模样,和如今基地内战斗气息已舒缓不少的氛围大相径庭。

辛感受到一股从遥远的彼方看着自己的气息。

因憎恶而冻结的黑色眼眸。

『——去死。』

背上窜过一阵恶寒。

为何——自己会忘记呢?

明明遇上了两次。应该早就知道那是「军团」的杀手锏才对。

可是自己还是下意识地把它排除在威胁之外。

那是因为——自己心中的某个角落一直觉得,就算是战域后方的要塞、国家和人类被那个东西毁灭了,也和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

和他们这些故乡就是被敌人团团包围的战场,与眼前的敌人对峙,总有一天会死在那些敌人手上的八六——毫不相关。

因为他有所自觉,就算离开了八六区的战场,也不算是真正解脱了。

这时,芙蕾德利嘉大喊:

「快趴下!齐利他——」

超高速炮弹撕裂大气的惨叫声,和超级重量在高速下着弹所带来的冲击力,几乎同时抵达。

只见窗外一阵闪光。

光线之强,将整个视野变成一片雪白。

因为音量过大而让人产生无声错觉的巨大声响,如落雷般撕裂大气,随之而来的冲击波,震撼了整座要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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