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往常,上完课——放学后。
这一天,有十几个学生跑到我的身边来。
「慎一老师!」
一看之下,只见这群学生男女参半……但是清一色都是矮人。
「怎……怎么啦?」
至今为止,我已经有过许多次被学生们团团围绕的经验,不过只被矮人们围绕这倒是件稀奇的事,而且他们还全部用闪闪发亮闪耀希望光辉的眼神注视著我。
我知道他们八成是在期待什么,但是这和想要新出的漫画或动画时的气氛又有点不太一样。
我惊讶地眨了眨眼睛,然后——
「罗伦的情况怎么样?」
「还顺利吗?」
学生们这么问我。
这下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聚集过来的通通都是矮人了。
「你们——认识罗伦?」
罗伦不是学校里的学生。
而且,她的「工作」应该属重要机密——难道是罗蜜妲走漏了风声?可是,聚集在我身边的矮人中并没有她的身影。
我再度环顾四周,只见罗蜜妲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一脸抱歉地缩著脖子。
啊……
「罗蜜妲说是机密事项,什么也不告诉我们。」
一名学生嘟起嘴说。
顺便一提,那是个男矮人,所以长得一脸大叔样,满脸胡子的大叔嘟著嘴的画面不知道该说是非常逗趣还是太超现实,不过姑且先不谈这个。
「你们大家应该不知道罗伦在做什么吧?」
「不知道。」
「不过我们听说她被选去担任非常重要的工作。」
「啊啊……原来如此。」
想来罗蜜妲也不至于会做出把一切全盘托出这种事。
不过,站在她的角度想想,自己父亲手下的工匠被叫去做的工作,是根据情况不同,甚至可能会影响到帝国外交的重要案件,这可够让她骄傲了!而且,从罗伦她的家人、朋友口中大概也可以知道她每天都被传唤进城……这种程度的情报泄漏也是无可奈何的。
正因为罗蜜妲有分寸,没有泄漏真正重要的情报,所以大家才会这么在意、对罗伦的情况感到焦急。
「我想罗伦肯定很认真地在工作。」
「会不会努力到搞坏身体啊?」
这些话是从矮人少女们口中说出来的。
但是,矮人少年们——虽然充满了种种怪怪的感觉,但是姑且不谈这个——的表情大致上也跟她们一样,我知道他们每个人都很关心罗伦,单单是一个矮人被委任了重要的工作,就能帮助他们的地位往上提升……他们大概也有一部分是寄予这样的期待,在心中打著这种如意算盘,不过并不全然如此。
从他们问我罗伦「会不会努力到搞坏身体啊?」这点就足以证明。
「老师,情况到底怎么样嘛?」
学生们用夹杂著不安与好奇的表情问我。
虽然我也可以高举保守机密的大义之旗拒绝回答,但是——
「哎呀……嗯。」
我露出苦笑说。
「她是很努力没错,详情我不方便说,但那是只有她才能做得到的艰难工作,所以并没有那么简单就能上手。」
「喔……」
学生们一脸困惑地你看我我看你。
我也想将罗伦的情况详细地告诉关心她的学生们,但是,就算提出这个计画的人是我,机密就是机密——总不能一五一十地什么都说出来,说出来就帮不上佩特菈卡的忙了。
总而言之——
「我知道你们很关心,我也会注意,不会让她太过勉强的。」
「啊,好!」
听到我这么说,矮人少年少女们总算露出了笑容,对我点了点头。
※
……话虽然是这么说。
罗伦的「特训」已经展开了十来天。
但是情况却完全没有改变。
让人偶动得如活人般栩栩如生,可以。
让人偶模仿佩特菈卡,动得跟本人一模一样,也可以。
但是,一旦眼前没了佩特菈卡这个范本,罗伦就不会操纵人偶了。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之前被光流先生斥责让她留下了心灵创伤……只要让她在没有范本的情况下勉强去操纵人偶的话,人偶的动作就会越来越迟钝,最后甚至动也动不了,结果她就会哭出来。
再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所以,我们也想尽了各种解决办法。
比方说,因为佩特菈卡是皇帝陛下,也就是王公贵族,为了让每个人都觉得人偶的动作看起来充满贵族气息,我们不只让她模仿佩特菈卡个人,也决定让她从学习上流阶级的礼仪开始著手。
采取的形式是由札哈尔宰相将身为一名贵族最低限度的礼仪条列下来,然后我们再以此为基准来教导罗伦。
罗伦把条列出来的礼仪全部记下来了。
而且是以令我们吃惊的速度。如果我把札哈尔宰相列的条文念错了,反而还会被她当场指正——她以这种惊人的正确度把这些礼仪全部记下来了。
可是……也就只是记下来而已。
她完全无法应用。
(这该说是死脑筋还是……什么呢?)
我突然想起了某种电脑游戏。
那是一种要安排好机器人的行动,让机器人进行战斗的游戏。玩家无法直接操作机器人,而是要以「这种情况要这么做」的感觉排好步骤,组合出可以因应各种状况的程序,这点正是那种游戏的醍醐味。当然,要是组合出有漏洞的程序,机器人就会完全不动,或是一直卡在同一个地方跳针,完全派不上用场。
她就像这种游戏一样无法变通。
只要下达详细的指示就能动。
可以像台机械般非常精密、正确地再现指示的动作。
但是,一旦叫她「随意地动一动」,她就会马上因为「不懂」、「做不到」而哭出来。
因此——
「……呜……呜呜…………呜啊啊啊…………」
今天房间里也回响著罗伦的哭声。
她坐倒在房间中央哭泣,站在她面前,总觉得好像是我们在霸凌她似的。说不定对她而言,这已经是在霸凌了。
怎么办啊?
我看著房里另外两个人的脸,向他们求救。
然而——和我对上视线后,美野里小姐只是摇了摇头,光流先生则是死了心似的耸了耸肩。缪雪儿、罗蜜妲和罗伊克今天并没有来参加特训,毕竟罗伦不先操纵好摸型的话,他们什么事也不能做。
「…………」
我将一口差点吐出来的绵长叹息吞了回去。
佩特菈卡现在不在,因此也没办法让罗伦模仿她的动作。
不对……这样不行啊,一点进展也没有。
「呜呜……」
罗伦眼眶泛泪抽泣著。
佩特菈卡的人偶在她身旁一动也不动地呆立著。
看到罗伦这个样子——光流先生用手抵著下巴,像在思考什么似的看著她。
「吶。」
突然——光流先生对著我和美野里小姐说。
「先暂时中止这个训练吧,这样下去没完没了。」
「咦?可是……」
我偷偷地瞥了罗伦一眼。
事实上,我心中早就已经有「放弃」这个选项了,所以之前也曾经表示「做不到的话也没办法」,提议把她撤换掉另寻他人——结果罗伦一听到我这么说,就像是世界末日般哭得更大声了。
因为做不好,所以她哭。
但是,跟她说不用做了,她也哭。
从在学校里发生的那件事就可以知道,矮人们即使不清楚详情,对罗伦也寄予了相当深厚的期望。罗伦也明白这点,所以很害怕会「被撤换」。
但是——
「我的意思并不是要把她撤换掉。」
光流先生说。
「罗伦只要看过一次动作就能完整地重现出来,所以,在阳台上向国民挥挥手这类形式固定的作业以现在的状态大概就足以胜任了。只要请陛下事先多实际演练几种动作模式,最后再加以组合就好了。」
「这……」
话倒是说得没错。
隔著一段距离远远眺望根本看不出来,只有在有对象、需要进行具体互动的场合才会有问题——如果只是要「重播」既定动作的话,罗伦一个人也可以做得很完美。
「我想她现在的问题不是出在操纵人偶的技术,而是出在其他地方。所以,比起操纵人偶,我们更应该让她专注于解决更根本的问题,我指的是这个意思。」
「…………?」
罗伦一脸不可思议地眨著眼睛拾起头来。
「毕竟她感觉上只会背『答案』而已。」
「……啊。」
光流先生好像也发现这一点了。
「看你的表情,想必慎一先生也已经发现了吧。」
「嗯,无意中发现的。」
「这和日本教育制度中屡屡受到关注的问题相同啊,只要把书死背下来,就算不理解内容,也可以得到相当高的分数,并且被归类为『聪明』。罗伦的情况和这一样,就记忆力来说,罗伦的能力反而是相当强的。」
光流先生叹著气说。
「可是,正因为如此,她才会一直靠著这招走到今天,什么事都死背下来,不管是工作也好,其他事情也罢,通通只要模仿别人就行了。不过,她也因此毫无长进,无法靠著自己思考来应对进退,于是就越来越不擅长自己消化理解事情了。」
「……原来如此。」
「她知道不对,却不懂哪里不对、为什么会不对,影印机可以将原稿精密地复制出来,却不能理解上面的内容。所以,影印机即使拷贝了上百万次歌德或海涅的诗集,也写不出诗来,就算拷贝了爱因斯坦的《特殊相对论》,也无法进行更深入的探讨——现在的她就是处于这种状态。」
「你说的我明白……」
我确实明白这个道理。
可是——那该怎么办才好?
「现在我们要做的,不是致力于提升影印机的精密度或增加拷贝的次数,而是要让影印机学会自己思考。」
光流先生斩钉截铁地这么说。
「Cosplay和二次创作也是一样的。」
「嗯?什么意思?」
「对该角色没有『爱』的cosplay和对作品没有『爱』的二次创作,是无法打动热情的粉丝的,对吧?那么,那个『爱』指的是什么?」
「……这个嘛……」
指的是对角色或作品的理解有多深。
比方说,像是光流先生所说的没有,爱』的cosplay,要是看到自己非常喜欢的角色做出他绝对不会做出来的动作或行为,不但会觉得幻灭,还会有种角色被人侮辱了的感觉,让人非常生气。
我绝对不想看到清纯系的美少女角色坐得像个太妹一样抽菸,就算那只不过是在cosplay,我还是会忍不住大骂:「我的●●才不会做出那种事!」
也就是说——
「原来是这样啊,藉由实例资讯的累积来理解——不是用归纳法,而是用演绎法对吧。」
美野里小姐点了点头。
「那是什么?」
我问道。
这些单字我有听过,惭愧的是我不记得它们是什么意思。
「将A、B、C、D等一定数量以上的实例列出来,从中找出共通要素并得出道理,这就是归纳法。我们至今为止让罗伦看了许多陛下的举止行动,要让她从中找出『陛下的风格』,这就是和归纳法相同的思考方式。」
「啊,原来如此。」
「相对之下,所谓的演绎法指的是将大前提或小前提依序排列出来,藉此推导出真实的一种思考方式,最有名的应该是三段论吧?像是从『人一定会死』这个大前提和『加纳慎一是人』这个小前提中,可以导出『加纳慎一一定会死』这个结论。」
「为什么要拿我来比喻?」
「别计较这种小细节。」
美野里小姐说。
「也就是说……我们是因为理解了陛下这个人,所以才能要求罗伦怎么做、点出罗伦哪里做得不好,这并不代表我们知晓所有的实例——我们只是在理解了陛下这号人物的性格和状况后,做出,陛下感觉会这么做。、『陛下不会这么做。的判断而已。」
「原来如此,你说得没错。」
意思就是说,感觉就像是——在「任性的少女常常会大吼大叫」这个大前提和「佩特菈卡很任性」这个小前提下,最后会得出「所以佩特菈卡常常大吼大叫」这个结论一样。
亦即是说——即使实际上没看过佩特菈卡大吼大叫的样子,但是一旦认定了佩特菈卡是个任性的少女,就会将「她感觉上好像会这样大吼大叫」的想像赋予在她身上。
「所以,与其在人偶上纠结,」
光流先生接过美野里小姐的话继续说下去。
「我们得先让她从理解自己应该扮演的角色会怎么思考、在特定情况下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开始,毕竟没有灵魂的动作看起来绝对不可能会有模有样。」
「也就是说——」
我重新看向罗伦。
「我们要直接教罗伦扮演佩特菈卡的演技——更正,是要让她跟佩特菈卡变得像我们一样、或是比我们更加亲近,好让她理解佩特菈卡?」
「是的。」
光流先生做出结论。
可是这……让她和佩特菈卡熟稔起来是件好事,不过,假使问题是出在我们前面所说的「不自行思考,而是单纯的复制」,那要让罗伦养成「自行思考」的习惯不是很难吗?
这形同叫她改变性格啊。
「当然——」
光流先生再度看向罗伦——叹了一口气。
「前方看起来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啊……」
他说这句话的语气里,透露出一丝难掩的疲惫。
※
「辛苦了——少爷。」
回到宅耶后,我们一起待在起居室里休息。
没人特地吩咐,却还是贴心地为我们送上温热茶水及香甜点心的人,不用说,自然是缪雪儿。
「谢谢你,缪雪儿……」
「哪里……」
听缪雪儿这么一说,我才想起这也算是她分内的工作,不过,像这样的小体贴还是会实实在在地渗进疲惫的心灵里。她做的点心味道比平时稍微苦了一些,却又十分香甜,最重要的是可以直接用手拿著轻松地吃,就某种层面上来说,她是因为了解我们的个性和所处的状况,所以才能做得到这种事。
如果罗伦也有这种技术——不知道该不该这么说——就好了。
「罗伦小姐的情况怎么样?」
缪雪儿问。
我、美野里小姐和光流先生互相对看了一眼——齐声叹气。
「……对……对不起。」
察觉到微妙的沉重气氛,缪雪儿道歉。
「不不不,缪雪儿你不需要道歉,毕竟你又没做错什么事,而且还这么关心我们。」
我连忙说。
「可是,说实在的——这样下去那孩子没问题吗?」
美野里小姐深深地躺进椅子里,冷不防地这么嘟哝。
「我觉得她用魔法将人偶操纵得那么流畅的技术确实很厉害,单就这点来说,也觉得已经找不到比她更好的人选了,但是……」
「嗯……」
我无言以对,不肯定也不否定。
虽然我们已经决定了方针,要让她直接去理解佩特菈卡,但是并不一定能够顺利进行。然而这项替身人偶计画已经花费了不少的时间和金钱,也不能说废就废。
所以,我们或许还得想想替代方案。
比方说,让数名魔法使一起操纵佩特菈卡的人偶也是一个办法,简单来说就是团队,只要能够合作得默契十足的话,应该就能和罗伦一个人操纵时一样,让人偶动得活灵活现了吧。
「况且,我认为她那种个性也是个问题。」
光流先生叹著气这么说。
他喝了一口缪雪儿泡的茶,耸耸肩。
「动不动就哭这点现在还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一哭魔法就会解除这点是怎么样?至少边哭边撑到最后吧,像这样半途开始抽抽搭搭地哭起来,过上重要场合怎么得了。」
比方说,替身人偶以佩特莅卡的身分出现在外国使节的面前——她却在途中哭了出来,解除了魔法,要是演变成这种事态……
「这也是个问题啊……」
我想像了一下这种绝对会掀起惊天波澜的状况,脸都皱了起来。
到头来,比起技能,罗伦的精神方面问题更大吗?
「罗伦,赛利欧兹啊……」
我一边把缪雪儿为我们准备的烘焙点心——味道感觉像是巧克力——往嘴里送,一边在心里勾勒著她的模样。
话说回来……罗伦为什么会哭呢?为什么一哭就会停下魔法呢?是怕做不好被骂吗?还是因为不想出丑呢?
这么说起来,罗蜜妲之前说过她给人的感觉「一丝不苟」、「认真」、「不知变通」,于是我把那理解为顽固乖僻,但是这种印象和实际上满爱哭的罗伦之间相差颇远。
「嗯……」
说起来,我对于这位名叫罗伦的少女几乎一无所知。
如果说问题是出在她的性格——她的心,那我是不是该从这地方开始重新想想?
「跟罗伦建立起良好的交情,让她敞开心屝,这样会不会比较好呢……」
我们与罗伦之间的关系完全建立在工作上。
工作上的交情说起来好听是好听,但是反过来说,只要拿掉工作,双方之间就没了交集。
也就是说,工作也可能会成为妨害我们之间和睦关系的「壁垒」。
如果可以建立起良好的交情,打破那道壁垒的话,她说不定会愿意告诉我们她哭的理由。
这么一来的话,接下来或许——可以想出什么解决的办法?
「慎一先生,你……」
听到我半自言自语的嘟哝,光流先生用冰冷的视线看向我。
「果然想要扩充你的后宫?」
「为什么这次要一直重复玩这个梗啊!?」
我不由得大叫。
「哎呀?不是吗?我听罗蜜妲说,你指名罗伦是为了要扩充你的后宫……」
「才不是!」
罗蜜妲这丫头都说了些什么鬼话!
要是我的评价就此一去不复返了怎么办!?
……是说。
当然,我知道这些话罗蜜妲和光流先生都是拿来当梗说著玩的,至少从光流先生那带点虐待狂的笑容就可以一眼看出来,他说这话并不是认真的。当然,听著我们这番对话在一旁笑的美野里小姐也一样。
只不过,世界上还是有人会把显而易见的玩笑话当真……
「是、是这样的吗……?」
哎呀所以说缪雪儿,你也不要全部当真啊!
算我求你了,不要像受到了什么冲击似的踉踉跄跄啊!
「不是、不是的!没有那回事!」
我拚命大叫。
「光流先生和罗蜜妲是开玩笑的!我对什么后宫才没有兴趣!」
……好啦,其实有一点点兴趣。
不过我可没有蠢到在这种时候将真心话开诚布公。
「是啊。」
光流先生笑著说。
「慎一先生不是那种没有节操,只要是女人任谁都行的人。」
「就、就是啊!」
我点头如捣蒜。
但是——仔细想想,身为小恶魔系伪娘角色的光流先生,怎么可能会这样帮我解围。
「因为慎一先生喜欢萝莉嘛。」
「喂——」
「喜欢到都在众人面前宣言『Yes!Lolita!No——touch!』了。」
啊啊啊啊啊啊!
我之前的确是做过那种事没错!
「那是指做为一名绅士的修养……我虽然也喜欢萝莉,但是喜欢的不只有萝莉啊……!」
我这么申辩,光流先生却听也不听。
「重要萝莉成员明明只要有陛下就够了……啊啊,原来如此,后宫也要是萝莉限定的后宫对吧?重点是要飞机场?」
「就说不是了!!是说,这话你要是敢在佩特菈卡而前说出来你就死定了!」
我一边顾虑著缪雪儿的视线一边大叫。
总之——就是这样。
结果,那一天我们什么明确的解决办法都没想到,夜就已经深了。
※
就这样过了一晚。
但是,好办法也不会到了隔天就自动冒出来——于是我叹著气来到了学校。
果然还是应该从改变罗伦和我们的关系开始著手吗?
我们应该先多了解罗伦一点,再来思考对她最好的办法?
话虽然是这么说——
「可是没有契机啊……」
下课时间的教室里。
一个人自言自语的我——在四处打量的途中,突然看到学生们在操纵著模型玩,就和我以前看到的一样。最近我常在下课时间看到好几名学生——主要是矮人——在操纵著模型玩。
看来那游戏似乎流行起来了。
他们不只是让模型战斗而已,其中还有人用掌上游戏机——3TS将动来动去的模型拍成动画,甚至有人在制作类似短片的东西。假使这个世界里有动画投稿网站的话,投稿上去的说不定会全部都是模型的跳舞或打斗动画。
「…………」
我漫不经心地望著他们的样子。
和罗伦操纵的模型比起来,他们操纵的模型动作个个都很笨拙、很僵硬。
然而——我却感觉得出来,那些可动式人物模型比罗伦操纵的时候还要生气勃勃。
这果然是有没有理解的差别——不对,是操纵者在动机上的差别。
比方说,在操纵动画角色的模型时——不只会重现原作里出现过的动作,也会理所当然地加入截然不同的动作,然而,那些动作看起来却让人觉得很有那名角色的感觉。
那是由于操纵者理解该角色,所以看起来才会有该角色的感觉。
事情就是这个道理。
那么,他们为什么能够理解到这些?
即使不正确也好,就算不精确也罢。
所谓的「有那么一回事」,指的不是绝对的正确性。
(这么说起来,老爸以前好像曾说过……?)
「有那么一回事」放在故事里就叫做「现实感」。
身为轻小说作家的爸爸有云,原原本本地描写「现实」不一定能酝酿出最棒的「现实感」,有时候常常需要加油添醋,营造出那么一回事。
为什么要加油添醋?
营造出「那么一回事」,是为了想让读者看得开心。
有「那么一回事」,才能让读者觉得故事看起来不会奇怪,看得津津有味。
意思就是说……
(做别人交代好的事,遵守既定的事项,机械性的——只有机械才能处理得至善至美的作业,影印机。可是,机械不会去理解,机械——没有目的。)
没有动机。
想要让别人欣赏,想要从中获得乐趣。
学生们操纵可动式人物模型的动机纯粹就是这样。
所以,从「获取乐趣」、「让人欣赏」这两个目的逆推回来,就可以找到最合适的方法。
那么,罗伦呢?
「目的意识……吗?」
「砰!」
我的低语和学生的声音重合了。
我再度将视线聚焦到那边——只见以罗蜜妲为首的矮人学生们围著课桌,操纵著可动式人物模型在游戏。
我突然在意了起来,凑过去瞧了瞧情况。
只见一个粉红色头发的女孩子——的模型很随意地倒在桌上。
它旁边的金发女孩模型则是端著枪,枪口正对著黑发女孩的模型,这该怎么说呢,充满了修罗场的气氛。
「『大家不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吗!』」
一名学生说的台词我有印象。
「……原来是《派遣少女☆小圆》啊。」
矮人学生们似乎在用模型重现动画中的一幕。
我记得接下来粉红色头发的女孩子——主角小圆会攻击金发女孩,结束这一幕。
「老师——」
玩模型玩得浑然忘我的学生们注意到我,纷纷转过头来。
「这是那一幕对吧?麻奈美无法接受派遣公司的黑幕,因此失控的那一幕?」
这一幕很有名的。
听到我这么说——操纵著模型的矮人学生们相视而笑。
「没错!真不愧是老师!」
「是说,你们的技术真不错耶。」
「比不上罗伦啦。」
罗蜜妲害羞地笑著。
在我们说话的期间,模型仍旧僵硬地在桌上动来动去。
我的视线追著那模型跑——
「说到这个,我有件事想问问你们。」
「请说。」
「罗伦很爱哭吗?」
听到我的问题,罗蜜妲和矮人学生们都愣住了,你看我我看你,模型也很周到的一起歪了歪头。
「我觉得她不可能是个爱哭的人。」
接著,罗蜜妲摇了摇头这么回答。
「毕竟她很认真,做事时基本上会提早十分钟开始。啊,不过她也有她顽固的地方啦,要是叫她不准动的话,她真的发生什么事都不会动,还有就是,当她没办法遵守『非得这么做不可』的事情时她会生气,严重时还会哭出来。」
「哭出来……」
我不禁在嘴里喃喃自语,因为,我觉得自己好像抓到了什么头绪。
非得这么做不可,做不到,所以哭。
也就是说……
「她前一阵子也发过脾气。」
「为什么?」
「我记得她当时说,摆在架上的『赝龙』零件位置放错了。」
「她想去整理好,结果被老板说:『有那种闲功夫去做那种琐事的话,不如去做点别的工作』,对不对?」
回想起当时的事情,学生们开心地笑了起来。
看来罗伦的顽固性格似乎被学生们当成是她的个性接受了,没有人使用的是批判式的说法。
「还有一次是在很久之前——」
罗蜜妲很开心地要把另一件事拿出来说,但是……
「……啊咧?」
说到一半却打住了。
她眨著眼睛看著桌上。
「怎么了?」
她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我循著她的视线看去——明白了她停下来的原因。
直到刚才都还生气勃勃地动来动去的模型,现在很随便地倒在桌上。
罗蜜妲将手覆在那只模型上,重新开始咏唱魔法的咒语。
然而——
「啊咧?」
模型完全没有要动起来的样子。
罗蜜妲皱起眉头,歪了否头。
我突然在意了起来,环顾四周,发现其他操纵著模型的学生们好像也有同样的情况,个个都一脸奇怪的表情。
「啊,总算动了!」
罗蜜妲反覆咏唱了一会儿看著情况,看到模型缓缓地开始动起来之后,她露出安心的表情。
「这是突然怎么了呢?」
我歪著头不解。
直到刚才为止模型都还在动的,为什么突然就动不了了?而且还不只罗蜜妲,连在教室里的其他学生也是。
「最近……哈啊……常有这种情况。」
罗蜜妲突然边忍住哈欠边说。
「魔法突然就不能用了,虽然马上就又可以用了……」
学生们也点头附和罗蜜姐所说的话。
他们其中也有好几个人在打哈欠,又强忍下去。
怎么搞的?
为什么大家突然露出一副想睡的样子?
模型的动作——魔法突然停住了这点我当然也很在意。
「……这么说起来。」
之前好像曾经听谁说过,有这种一时无法使用魔法的情况发生。
是谁呢?好像是光流先生?
「…………」
怎么搞的。
总觉得有点忐忑不安,是我多心了吗?
「如果这是轻小说或漫画的话,这时候就会出现『起承转合』的『转』——发生让所有一切通通翻盘的事件。」
前几天光流先生说过的话突然闪过我的脑海。
「怎么可能呢——」
我露出苦笑,低声这么告诉自己。
※
翌日——放学后,在一如往常的艾尔丹特城的房间内。
我们在等罗伦到来。
成员有我、美野里小姐、光流先生、缪雪儿,还有佩特菈卡的人偶。
我已经事先接到通知,佩特菈卡本人由于公务繁忙,还不知道能不能过来。根据佩特菈卡本人的希望,她原本是想尽量参加,所以才决定让罗伦在艾尔丹特城里进行特训的。但是……看来她悬而未决的公务似乎是增加了,结果她的缺席次数也越来越多。
(要是这项替身人偶计画能够顺利进行的话,应该也能减轻她的这些负担——吧。)
我这么告诉自己。
顺便一提,缪雪儿之所以来参加,是为了要代替佩特菈卡,或者说,我只是想多找一个了解佩特菈卡的人来补上「本尊」范本不在的份,以便进行练习而已。
「不过,还真难得啊。」
我突然说。
「罗伦大致上都会比我们早到的。」
「现在几点了?」
原本靠在墙上看著窗外的光流先生冷不防地开口说。
我看向手腕上戴著的G-SH●CK。
「表上指著是三点啦,正确的说是差两分钟三点。」
这是指日本时间的三点,艾尔丹特的正确时间是几点我不知道,说起来我还不知道艾尔丹特的钟要怎么看呢。
我大概知道这里一天有二十四个小时,但是说不定会有感觉不出来的微小差异,比方说以几分钟为单位的时差——不过目前并没有造成什么不便,所以我一直没有去确认这部分,驻扎在此的自卫队有时候也要进行作战行动,说不定有严格调查过这点。
「这么说起来……」
我回想著教室里的对话,说。
「罗蜜妲也说过,罗伦在做事情时基本上都是提早十分钟开始的——之类的话。」
「那孩子果然很认真啊。」
美野里小姐苦笑。
「我也这么认为,我觉得她是个认真的好人。」
缪雪儿像是要重申美野里小姐的发言般这么说。
她大概是在为罗伦说话吧,缪雪儿真温柔啊。
但是——
「她要是真的那么认真的话,就不会一哭就解除魔法了吧?」
「光流先生……」
他的讲话方式还是一样苛刻,我听著只能苦笑。
光流先生本身就是个cosplayer,对于模仿、扮演某个人有他一套独树一帜的见解,而他自己也非常擅长这个——正因为如此,看到自己做著信手拈来的事情、罗伦却做不到,他才会比我们更不耐烦吧。
我想——他应该也不是讨厌罗伦这个人。
「人总有擅长和不擅长的事情嘛。」
「话是这么说没错——」
正当我们一边等候罗伦一边聊著这些时——
「——!」
房门被人以几乎把合叶整个掀飞的力道打开了。
有人上气不接下气地冲了进来——是罗伦。
她气喘吁吁地环视房里的我们,不知道是不是比我们晚到这件事让她急了——她皱著眉头,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只不过——
「人来了人来了,那我们开始吧!」
我在语气里带上「不必在意,没关系的」的意思,极力以轻快的口吻——或者说是爽快的语调这么告诉罗伦。
况且,我再次看了看手表,发现正好三点,时间不偏不倚,最起码对我们而言,毫无责备罗伦的理由啊。
然而——
「罗……罗伦?」
我难得听见美野里小姐的声音因慌乱而拔高。
我抬起低下去看表的脸来一看,发现罗伦扭曲著脸,连门也忘了关。感觉上,与其说她是因为抱歉而哭,倒不如说她——像是激动的情绪上涌,泪腺处于溃堤边缘。
「咦?咦?」
「……怎么了?」
「罗伦小姐……?」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我不知该如何反应,于是迅速找回冷静的美野里小姐和缪雪儿代替我走到罗伦身边,她们关好门,安慰似的看著罗伦的睑。
「呜……」
「身体不舒服吗?」
「…………」
听到美野里小姐担心地这么问,罗伦摇摇头。
「怎、怎么办……」
罗伦一边抽噎一边自言自语似的说。
「我……没有准时到……」
「……欸?」
「我……不守时……」
「不、不不不,不要紧的,你看,时间刚刚好啊!」
我连忙跑到罗伦身边让她看看我的表。啊……可是罗伦看不懂表上的钟面,这么做也没有意义。
然而——
「…………」
罗伦头也不拾地哭著摇了摇头否定。
嗯……?她到底是怎么样啊!?
「我没有提早十分钟到……」
「蛤……?」
听到罗伦这句有点嘶哑的发言,我傻眼了。
所以呢?
罗伦所说的准时,指的是提早十分钟开始行动?
哎呀,可是,这句话不太对吧?
提早十分钟开始行动这说法,原本不是指行动时要保持从容不迫,以求守时、准时的意思吗?我想它应该不是指要把时限往前推十分钟吧?
「就说不要紧了,你有准时啊!没有人生你的气。」
虽然搞不太清楚这是什么状况,不过我还是姑且先安慰罗伦。
「况且,你这是第一次没有提前十分钟到,如果在意的话,下次小心点就好啦!」
「下次有什么用……」
「什、什么……?」
「才没有什么下次,这是绝对要遵守的,既定事项是一定要遵守的……绝对……绝对……」
呜哇,她一再重复著「绝对」、「绝对」的样子阴气逼人啊。
这个病娇怎么搞的?不对,她是没有娇啦。
总而言之,以她这个状态,也没办法进行什么特训,于是我让她在房间里的椅子上坐下来冷静一下。
光流先生有自觉自己对罗伦而言是个压力源,于是移动到离她比较远的墙边——缪雪儿从事先准备好的水壶中倒了一杯水端给罗伦,我和美野里小姐则是跪在罗伦的身边。
「没有人生你的气啊。」
我试著温柔地跟她说话,但是罗伦只是无力地摇了摇头。
也不去接缪雪儿端给她的杯子。
提早十分钟到这项她给自己订下的规则是这么严重的问题吗?姑且不谈什么病娇不病娇的了,在意到这种程度,给人的感觉已经是偏执了。
「没关系的。」
「有关系……不遵守的话……会死掉的……」
「咦……?死掉!?」
听到这个意料之外的字眼,我不禁回问。
「你说的死掉是什么意思?谁会死?」
「小鸟……」
「小鸟……?」
罗伦抽噎个不停,却还是回答了我的问题——她回答的断断续续,我听不太懂,我向美野里小姐投以求救的视线,但是她摇了摇头,好像也跟我一样有听没有懂。
「小鸟……小鸟……」
我努力在脑中将罗伦和鸟连结起来。
「啊!是那个吗?地下工厂的那个?那个我们的世界好像也有,我们那边会把小鸟带进矿山,让它去探测危险的毒气,用的是一种叫做金丝雀的鸟。」
「…………」
「难道说,地下工厂里有小鸟死掉了吗?」
「……不是。」
「啊,啊啊,这样啊。」
不过,不是这个的话,那她所说的小鸟到底是指什么?
罗伦抽抽搭搭地用两只手揉著眼睛哭。
「……是在以前,还很小的时候。」
「呃,以前怎么了?谁小时候?」
「当时……我和朋友……一起照顾小鸟……」
「啊……嗯。」
「我们轮流喂小鸟……有一天……我……忘记了……」
自己把这件事情讲出来,大概让她更鲜明地回想起那段回忆了吧。
罗伦彷佛快被勒死般喘得厉害。
「我当时想……一天没喂应该没什么关系吧……可是……隔天,小鸟就死掉了……」
啊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看来她刚才所说的「小鸟会死掉」指的是这段往事。
小鸟的确特别饿不得。
「朋友因此很生气……说她不想看到我……工头也大发雷霆……所以……约定非得遵守不可……绝对要遵守……」
对于在地下工厂工作的矮人们来说,小鸟不单只是宠物,也身兼地下工厂的警报设备,也就是一种保命工具。正因如此,轻匆照料导致小鸟死亡不只惹火了朋友,还惹火了工厂里的工作人员。
话虽如此……
「不这么做的话,会很难受……」
原来如此……
自己没有守约,导致小鸟死亡这件事在她的心里留下了创伤——结果导致她不遵守规则就难以心安。
有规则的话就遵守,遵守的话就能安心。
她就是这样——养成了依存规则的心理状态。
如果没有规则的话,那就自己订一个,然后彻底遵守。要是规定了自己做事情要提早十分钟,那就要严格执行——做不到的话就会陷入相当的恐慌状态。
至于规则是为了什么而存在的,这部分她完全不管。
规则对她来说,是一种让自己忘却不安的东西。
「唉……」
我叹了一口气。
这只是我的推测,不过——她之所以会操纵不好人偶就哭,理由大概是一样的,要做好操纵佩特菈卡的替身人偶一职——这是她订给自己的规则,然而却做不好,被人指摘,遵守不了规则,所以她非常难受……
(机械……吗?)
也就是说,罗伦之所以会哭,就像是机械无法依照设定来运转时发出杂音一样。
我觉得,我们好像终于可以碰触到她的内心世界了。
但是——没想到原因居然是过去留下的心理创伤。
这种情况要怎么解决?
「好难受……」
在束手无策的我们面前,罗伦仍然哭个不停。
※
结果,当天罗伦没有进行练习就回家了。
罗伦就连回家都非得准时不可……但是,能够准时反而让她多少冷静了一点,老老实实地回去了。
该说她真的很墨守成规吗?一旦无法照著事先决定好的框架行动她就无法安心。
这事真麻烦。
然后——
「朕进来啰。」
感觉到门被打开的同时,一阵耳熟的萝莉声在房内响起。
「嗯——朕没赶上吗?」
嘟著嘴这么说的人,不用说,自然是佩特菈卡。
她关上门,走过来看著我的脸。
「罗伦今天的情况如何?还顺利吗?」
「这个嘛……」
我说不出话来。
我不由得别开了视线——然后对上了美野里小姐的目光。
「…………」
我用余光看见佩特菈卡也随著我的视线看向美野里小姐,不过美野里小姐也不可能说出什么来,只是和我一样暧昧地摇了摇头。
缪雪儿和光流先生也一样。
「这样啊……」
看到我们的反应,佩特菈卡似乎也察觉了情况,很是失望。
「人偶本身倒是做得非常精巧……」
佩特菈卡模型被立在墙边,站在它旁边的光流先生叹著气这么说。
「算了……在这种情况下,让它站著就已经很好用了。」
佩特菈卡这么安慰我们。
不过——
「可是,这样就无法减轻佩特菈卡的负担了。」
「嗯?朕的负担?不是朕的安全?」
佩特菈卡露出一脸愣愣的表情。
啊啊,这么说起来,我好像没有说过我在这方面的考量。
「我想说,要是它能够代替佩特菈卡处理部分公务的话,就能减轻佩特菈卡的负担了。你想想,那个,佩特菈卡你之前不是也说过,我们可以在一起的时间变少了吗?」
「朕——是这么说过没错。」
「比起只会呆站在原地的人偶,会动、会说话,同处一室的人也看不出真假的人偶……如果能够做到这种程度的话,我想说不定多少能够分担一点佩特菈卡你一个人所背负的工作负担。」
「慎一……」
佩特菈卡眨著眼睛看著我。
……怎么回事?她面红耳赤的,手也在发抖,那个,我应该没有说出什么会触怒她的话吧!?
看著皇帝陛下的样子,我暗自心惊胆颤。
姑且不管这个——
「总之,如果事情进行得不顺利的话,或许也该考虑找找罗伦以外的人。当然,我还是会让她继续接受特训,毕竟『替身』这种东西有个人可以轮替也是好事。」
「……嗯。」
佩特菈卡像是要甩掉什么一样,摇了摇低著的头……然后重新看向我的脸说。
「情况有那么麻烦吗……」
「嗯,总觉得她好像被自己所订下的规则束缚住了,没办法做出规则以外的行动。」
「什么意思?」
佩特菈卡歪了歪头。
「她心中有一幅『非得这么做不可』的理想蓝图,虽然难免会有本人心有余而力不足或者周遭环境影响等种种原因,但是不管什么原因,只要事情无法照著她的那幅理想蓝图进行,她就会觉得很难受。」
「原来如此……」
佩特菈卡用手指抵著下巴,露出思索的表情点点头。
「这种感觉朕也有过。」
「咦?是喔?」
我有点意外。
「理想中的自己和实际上的自己,朕也曾经为了这两者之间的落差感到苦恼。」
「原来是这样啊……」
仔细想想,皇帝陛下这个头衔是被人寄予众多期待的代名词,不只是被认识的人,甚至是被与自己素昧平生的人,而且是无数人寄予各种不同的期待。
这种沉重的压力,普通人大概……不会懂。
要是不营造出一个理想的皇帝形象来挡一挡的话,一个人说不定根本无法承受那种压力。
「究竟该怎么办才好呢……」
我从嘴里叹出一口气。
结果——
「你问朕这个?」
佩特菈卡皱起眉头这么说。
她的声音听起来颇受不了。
「……咦?」
「这不是你的拿手绝活吗?」
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多亏有你,朕才……」
说到这里——佩特菈卡却中途改变了主意,闭上小巧的嘴唇撇过头去。
「……算了,没事!」
「咦?什、什么?你在生什么气?」
「朕才没在生气!」
佩特菈卡双手环胸,看著另一个方向这么说。
不不不,你显然就是在生气啊!
这是在生什么气啊,真是的……
面对心情不佳的皇帝陛下,我头疼不已——
「——陛下。」
缪雪儿开口对佩特菈卡说。
「慎一大人是个谦虚的人,所以……」
「——啥?」
听到这出乎意料的评价,我不由得蠢蠢地「啥」了一声。
谦虚?咦?在说我吗?
你们到底在讲什么?
「这和谦虚才不一样,只是单纯的迟钝而已。」
佩特菈卡这么回应。
「照这样子看来,他在宅邸里八成也是差不多的德行,缪雪儿,想必你也相当辛苦吧。」
「哪里,没有这种事……」
缪雪儿一边这么说——一边露出「嗯,还好啦」感觉的苦笑。
这对话是怎么回事?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Girls' talk吗!?(并不是)
只有我一副搞不清楚状况的样子一片混乱——
「——这么说起来。」
和缪雪儿聊著聊著,佩特菈卡姑且不气了……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情似的换了个表情,重新看向我。
「今天有没有发生什么和魔法有关的怪事?」
「怪事?」
听到佩特菈卡这么问,我看了看美野里小姐和光流先生,最后又看了看缪雪儿。
但是,他们三个人对上我的视线后,都是一脸莫名其妙地歪了歪头,大概是在表示他们想不到有什么事吧。
「我想应该没有吧……」
这点我也一样。
但是……
「发生了什么事吗?」
「最近精灵的样子很奇怪。」
佩特菈卡环著胸这么说。
「魔法也因此受到了影响,为了调查这件事,最近可忙了。」
佩特菈卡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所谓的精灵,是指魔力在某种条件下达到;疋密度后凝聚而成的结果,是种成形之后会如生物般行动的存在。也就是说,所谓的精灵是一种「现象」……说得极端一点,精灵和魔力基本上是相同的东西。
这个异世界里处处有魔力,同样的,精灵也遍及这个世界。
正因如此,魔法在这个世界中犹如一种一般技术般普及,理所当然地维持著人们的生活,我们配戴的魔章戒指就是其中典型,风洗艾尔丹特城厕所的魔法使也是其中一例。
不过……
最近这里的精灵数量和魔力浓度似乎出现了显著的偏差。
当然,大家从以前就知道会有一点偏差了,但是这并不至于会造成实质的问题,然而最近却会突然无法使用魔法,甚至引起了一些小规模的意外事故。
「这么说起来……」
我想起教室里发生的事。
操纵著模型的矮人们。
我记得他们的魔法就是毫无预警地突然不能用了——
「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佩特菈卡察觉我的表情有异,于是这么问我。
「虽然我不知道原因,不过在教室里的时候,学生曾经一时使用不了魔法……虽然马上就好了……」
「这样啊……」
佩特菈卡喃喃低语。
「这种现象以后会变得更严重吗?」
美野里小姐询问。
「不知道。」
佩特菈卡摇摇头。
「说不定会,也说不定不会,毕竟我们真的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如果这有可能变成大规模的灾害,那请尽早告诉我们。救灾是我们的特长,就算没有防止灾害本身发生的办法,不需仰赖魔力的我们能做的事情应该也不少。」
美野里小姐说。
喔喔,真不愧是自卫队!
「朕知道了,感谢。」
佩特菈卡以身为皇帝陛下的威严表情点了点头。
「了解详细情形之后,朕会告诉你们。」
※
我确认了一下智慧型手机,发现时间已经来到晚上十点了。
在只有极少量照明相关设施的神圣艾尔丹特帝国里,这个时间的世界几乎全部笼罩在黑暗之中——也就是所谓的深夜。
加上今晚是阴天,月亮没有出来,让夜色显得更浓了。
我的房间里向来亮著油灯与精灵灯——像是用魔法将精灵封进玻璃球里那样的东西——的白光,挡住了从窗边渗进来的夜色。
「呼……」
事情告一个段落后,我将手从个人电脑上移开——转了转肩膀纡解僵硬。
有关「指导」罗伦的工作增加了,因此我这阵子熬夜的次数也变多了,常常要到隔天的两、三点才上床就寝,早上大抵都是六点起床,想想有点痛苦。
正当我边想边忍住哈欠时——
「——少爷。」
一阵敲门声伴随著呼唤我的声音响起。
「我端了茶过来。」
「缪雪儿?好的——请进。」
「失礼了。」
得到我的许可后,缪雪儿打开门走了进来。
不对,不只有她而已,她推著上头放著一套茶具的推车,身后还跟著偷偷探出头来朝我这边偷看的爱比雅。
真难得啊。
虽然画图时另当别论,但是若不是在画图的话,爱比雅大抵上是早睡早起的——照理来说,十点这个时候她应该已经睡得像只死猪般踢也踢不醒了,让人痛感她根本就不适合当间谍,不过现在说这个挺马后炮的,所以不提也罢。
「欸嘿嘿,我也进来啦……」
爱比雅也不好意思地笑著进了房间。
「今天的宵夜我试著烤了拉托饼。」
缪雪儿一边说,一边示意与茶具分开放置在不同盘子上的两片食物,那东西看起来白白扁扁的,处处都带著微微焦黄的感觉……这是面包吗?
「拉托饼?」
「这似乎是巴罕拉姆那边的人吃的面包,是爱比雅小姐教我做的。」
「爱比雅教的?」
我看向爱比雅,结果这位巴罕拉姆出身的兽耳娘又害羞地「欸嘿嘿」笑了。搞什么啊,可爱死了!
不对,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爱比雅给人一种完全不会做菜的印象,她应该只是单纯地告诉缪雪儿有这道料理,而不是教她这道菜的做法吧?
「听说他们那边有喜庆时就会烤这种饼,吃了可以让人充满精神,本来好像得用专用的锅来烤,不过我没办法弄到那种东西,所以成品可能会稍微艾尔丹特式一点。」
缪雪儿微笑著继续说。
「哦哦……总觉得有点像是印度料理中的馋啊。」
我撕下一口放进嘴里,面包吃起来确实就是面包,不过又有点微微的甜味。
给人的感觉是一种质朴的美味。
旁边还放著一个装了某种酱泥似的东西的盘子,要是吃腻了这种质朴的味道还可以沾著这个吃。该怎么形容呢?感觉就像是亚细亚的民族料理——确实很有巴罕拉姆的风格。
「因为慎一大人看起来很累,所以爱比雅小姐很担心您……」
「啊,不是啦,这个——」
爱比雅有点慌张地摆动双手说。
「可、可能是我多管闲事了,不过,总觉得您看起来跟阿玛姊拚起命来做事时的感觉很像……我想说,您在忙的是不是什么很辛苦的工作啊?那个,就只是这样……」
「啊……」
我觉得对她有点过意不去,于是抓了抓脸。
佩特菈卡的「替身」计画,我没有告诉身为巴罕拉姆间谍的爱比雅,因此她甚至不知道我们在忙什么累什么。
所以,在我们越来越忙的同时,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像是被排挤在外似的,她或许觉得很不安吧。
「我们不是在排挤爱比雅——抱歉。」
「不、不是的!」
爱比雅把头摇得跟波浪鼓一样。
「我只是、真的只是、想说慎一大人——那个……」
说到这里——爱比雅一副害羞到受不了的样子低下头去。
喔喔,真新鲜……!
是说她「月事」——每个月一度的发情期——来的时候,明明就会饥渴难耐地把人推倒,现在却露出这么纯洁害羞的样子,这样会因为落差太大而让萌度增幅吧!啊——难道她是故意的?这是预谋过的,她是算好的吗?爱比雅这孩子,太可怕了!
……………………好吧,这种事可能发生在任何人身上,唯独她不可能,毕竟她的存在本身虽然外挂开很大,但是她自己呆到完全没有想过要好好利用这点,虽然她就是因为这样才更显得可爱啦。
总之……
「爱比雅小姐也一样,只是在担心慎一大人的身体而已。」
缪雪儿这么补充,替她解围。
「爱比雅——也?」
「是的,爱比雅小姐也。」
缪雪儿点点头。
「当然,陛下也是。」
缪雪儿信誓旦旦地这么说,彷佛在说「这么理所当然的事情,您还要再三确认吗?」似的,话里好像还带著一股「您应该知道吧?」的雷外之意。
「……这么说起来。」
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于是问她。
「白天佩特菈卡生气时,缪雪儿你不是说了什么谦虚不谦虚的帮我缓颊吗?那是什么意思?」
「咦?啊……是的,很抱歉。」
缪雪儿稍微缩了缩脖子说。
「您可能会觉得我多事……」
「我并没有这么想啊。」
只是觉得缪雪儿和佩特菈卡听得懂,我却完全听不懂有点寂寞,而且话题的主角又是自己,听不懂就更让人焦躁了。
「慎一大人……您自己可能没有发现吧,但是——您拥有改变与您接触过的人的力量。」
「…………欸?」
那是什么能力?
该不会只是我没有自觉而已,其实我身上有特异能力觉醒了!?
能力名称为「自动触媒」(Auto-changer)!这个能力,能够改变我所接触过的人!
……好像不太可能。
「我是如此,陛下是如此,爱比雅小姐也是如此。」
说完后,缪雪儿偷偷地转头瞄了身旁的爱比雅一眼。
爱比雅歪著头,一副完全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的样子——
「布鲁克先生是如此,雪利丝小姐是如此,还有……教室里的每个人大概也是如此。拜慎一大人之赐,大家都在一点一点地改变,在学校的课堂上、在御前足球比赛中、在拍摄电影的过程里、在巴罕拉姆,待在慎一大人身边的人们,每个人都——」
「不不不不不不。」
我摇头。
「那不是因为我的力量……」
那只是个结果。
我周遭的人们在逐渐改变这点是个事实。
缪雪儿已经不像以前一样,那么容易时不时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战战兢兢了;佩特菈卡也由于和缪雪儿建立起良好的友谊,不太会再出现一些歧视亚人种或半精灵的发言。爱比雅跟当初认识时比起来也明显变得开朗了,或者说,有种得到解脱,更无所顾虑的感觉。
不过……这只是因为每个人身边的环境改变了而已。
比方说,佩特菈卡的改变是缪雪儿拚上性命去保护她的结果,我并没有直接做过什么。硬要说的话,那些改变是每个人自己因应环境变化而改变的。
而且,在环境的变化这点上,带来变化的也不是我,而是以「安谬特克」公司为中心流入的各种御宅文化,说得极端点,即使「安谬特克」的总负责人是其他人——比方说是光流先生——发生相同情况的可能性也很高。
「那并不是我的能力,只是改变的契机正好发生在我周遭而已,大家是自己改变的——」
「是。」
不知道为什么——缪雪儿看起来很开心地点了点头。
哎呀,因为她平时有平时的样子,所以,虽然看起来不太像是这么一回事,不过……这该不会反而是缪雪儿她「得意洋洋的表情」吧?
「慎一大人总是这么说。」
「……咦?」
「您从不夸耀自己的功绩。」
「什么功绩……啊啊,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这下我总算弄懂什么谦虚不谦虚的了。
佩特菈卡也和缪雪儿一样,有自觉到自己的「改变」。
而她似乎认为……那要归功于我。现在重新想想,她那句所谓的「拿手绝活」大概是这么来的。
「陛下大概也认为,如果是慎一大人的话,可以让罗伦小姐——也让大家、让她自己往好的方向改变吧。」
「我觉得你们太抬举我了……」
若有这种改变大家的「力量」存在,那也不是我的力量,而是漫画、动画和电玩等等……这些东西所具备的力量吧!同时也是选择了这些东西,并从中领会到什么的大家自己的力量。
我没有强制任何人做任何事。
我只是拋出「你觉得怎么样?」这个问题而已。
虽然感觉有点不负责任,但是——这就是我在这个异世界里的定位。
一直以来,我在采取行动时都会特别留意这点,因为,如果我忘了这个态度,大概转眼间就会变成一个侵略者吧。
不过就是这么一回事。
可是……
「这才不是抬举!」
就连爱比雅都这么对我说。
「我和阿玛姊是真的和好了啊!」
「那个……」
真的只是水到渠成而已。
我本来打算这么说——
「哎呀……」
不过我的想法稍微有点改变了。
不只是我,所谓的重度御宅族都有自觉到——该说是对自己的评价有点低吗——以世俗眼光来看,自己是比较特殊、容易被轻视的少数派,结果造成我们会在很多事情上莫名执拗、有种强烈的自卑倾向。比方说,就算被人称赞了,我们也不太能坦率地接受。
像是认为「反正你夸我一定有什么目的对吧」。
或是认为「乐极了就会生悲」。
不过——一味地否定其实也没什么意义。
「听到你这么说我很高兴,谢谢。」
我苦笑著这么回答。
「…………」
「…………」
缪雪儿和爱比雅对看了一眼。
表情随即不约而同地舒展开来——
「嗯!」
两名少女开心地对我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