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洋的碧蓝就像是有质有量实实在在存在的东西一样,涂满了这个世界。
在这压着天空和大海的蓝色的正中,以两支护卫空母为中心的四支驱逐舰的舰队,拖着白色的航迹在游弋着。朝着正往上风头驶去的空母,在上空待机的练习机陆陆续续地进行着着舰。甲板上,整备员和搭乘员忙碌地到处奔走着,信号员顶着呼啸的狂风对着在空中回旋的练习机送出“着舰准备完毕”的手旗信号。
排队等候的练习机,明显露出了紧张感地进入了下降的线路。襟翼全开不断减速,向空母那窄而细的飞行甲板接近着,将尾部的钩子挂上甲板平行张开的制动索着舰。等确认已经静止了,搭乘员便跳下来离开自己的飞机,整备员们便迅速跑过来立起路障,取下钩子将机体载在升降机上送到甲板下方的格纳库收纳起来,等待着下一架练习机的着舰。这正是会死人也并不罕见的、连续向航空母舰收纳的练习的光景。
帝纪一三四八年,八月,距离Moregan岛Chandora要塞五十海里的海上——
在遮风板对面,盯着慢慢迫近的护卫航母“梅尔蒂雷克”的飞行甲板,清显集中着最大限度的注意力,朝向了紧贴甲板后部的位置。
空母向着上风头急速行驶着。准备着舰的清显,是一副从后面追着那艘空母的架势。襟翼在第三回旋点全开,将机体减速,在此之后只要那样下去就可以了,本应如此。
——一定要最巧妙地来着舰。
清显对准了甲板后方的边缘。向着甲板最后部着舰,那是最难且对于搭乘员来说最优的。
让飞机停止的制动索,从甲板前面数共张有第一到第四共四根。用钩子钩住第一制动索最笨拙,而钩住第四制动索则最高超。清显对准的当然,是第四制动索。可这里也同时是最危险的地方。风力、母舰的速度以及本机的速度,有一个稍稍估量错误的话,机体就会撞击甲板的后缘,而飞行员也会与之沿着同样的白色航迹沉没。
冒着生命的危险,仅仅靠操作辅助翼来使被风玩弄着的机体保持着水平,清显他片刻也不忘将神经集中在本机与母舰的速度与风速上。虽然这是难度很高的操作,但是比起去年夏天在埃利亚多尔飞艇上挑战的夜间着水,空母也好海面也好至少肉眼可见。这实在是过于得天独厚的条件了。
漂亮地用尾部的钩子钩住第四制动索,清显确认了机体的静止迅速从搭乘席跳了下来。在栈桥下并成一排注视着的飞行科学生们,充满了称赞与不甘地对他鼓掌。清显自豪地加入其中,注视着下一个人伊莉雅的着舰。
伊莉雅也一定瞄准着最优的着舰吧。只要看看那下降线路的角度就可以明显地看出她没有满足于毫无难度的着舰。清显捏了一把汗,祈祷着伊莉雅平安无事。
以优雅的姿势下来,伊莉雅的钩子钩住的是第三制动索。虽然并不是最优,将那确实是避开了无谓的危险的高品质的着舰。在飞行科学生称赞的欢声中,伊莉雅跳下离开了本机,毫无顾忌地走近了清显身边。
“你钩住的是哪里?”
两只眉毛上翘着,挑衅一般地询问道。清显露出带有优越感的表情,道:
“第四。伊莉雅你是第三呢。”
故意这样挑衅着,伊莉雅咬紧嘴唇瞪视着他。
“因为我对准的根本就不是那里,最初就对准的是第三。如果瞄准那里失败了的话,会给后面的同伴们添麻烦的。”
“你口胡。应该是瞄准了第四但失败了才到的第三吧,绝对是这样。”
“不是的!最初就瞄准的是第三,真的!”
伊莉雅露出了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竭力喊着。清显感觉那样的伊莉雅很可爱,于是不由得使了个坏。
“嗯嗯,如果不知道怎么做的话就来问我吧。我什么都会教你的哟。”
“什么呀那是?!你究竟在高人一等地说些什么呀?!你不会是要说自己要比我做得好吧?!”
“因为,我成功了而伊莉雅你却失败了嘛。”
不甘和愤怒使得伊莉雅的面孔以他从未见过的样子很可爱地扭曲了。
“你,现在马上上战斗机!马上就把你击坠,一分钟就变成海中的藻屑!”
“诶——可是,一对一单挑的成绩,简直就是我的完胜嘛!”
“那不是我为了练习新的战技吗!!你明明知道却故意这么说的吧!!我上火了,现在马上就在这里进行模拟空战,要让你知道我不带练习成分的真正的实力,上吧,现在就上,全力地上!!”
飞行科教官慌忙制止了不知不觉就抓住清显胸口开始掐住他脖子的伊莉雅。清显虽然不住地咳嗽,但依旧感觉此时能看到伊莉雅能露出与这个年龄相称的很有女孩子味道的表情十分可爱,可爱得他都受不了了。在大家的仲裁下骚动平息了下来,伊莉雅一边示着威一边从甲板上下来了。
正想着之后再道歉的同时注视着后面的着舰的时候,倏地,远处美绪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帘。
——美绪。
“啾”地,感觉胸口阵阵作痛。
从两周前开始的在空母上的远洋着舰训练万幸的没有出现死伤者,仍然在顺利地进行中。在飞行科所有的四年级学生都参加的这个训练中,清显、伊莉雅、莱纳,然后还有美绪也都参加了。像美绪这样从一开始就是航法专修的学生,要搭上双座的侦察机,坐在后座进行洋上航法训练,由于跟清显和伊莉雅这样的驾驶员专修的人时间表不同,打上照面的机会几乎没有。
美绪发生骤变是在今年的一月,已经将近八个月没有进行过令人满意的对话了。
最近那好像已经渐渐变得理所应当了一样,像以前那样被紧紧勒住一样的痛渐渐淡薄了下来,即使见到她的身影也只是像现在这样,心脏猛烈地跳动一下而已。
只要无法将美绪变成现在这样的原因消除,现状大概还会继续吧。
虽然必须将那原因彻底查明,但被每天的训练和课程追赶着,时间就这么不断过去了。
仍然不知道那缘由,只是渐行渐远的美绪。不只是清显,和所有同系的飞行科学生们都几乎不交流。
虽然如此,但却只有一个例外。
——又来了。
清显内心的深处,这次是嫉妒在呻吟。
向着远离大家一个人独处的美绪附近,莱纳凑过身去开始说着什么话。
美绪抬起了脸,用话语回应着莱纳。
那对话持续了很久。虽然并没有露出笑脸,但明明清显在这八个月中无论跟她说什么,都不是被噎回去就是逃走了,可如果对象是莱纳的话她就会留在当场而回应对话。
——对莱纳敞开心扉,为什么却不对我敞开呢。
虽然明白那是肤浅而丢脸的想法,可那种焦躁的心情却日益严重了。
莱纳兼修驾驶·航法,涵盖着美绪的学科内容,一定是关于那方面的话题吧。由于没有露出笑脸那么一定是严肃的关于学习的话题吧,但是不管怎么说也说得太多了吧?
——明明跟我连一句话都不说的,以莱纳为对象竟然说那么长。
非常孩子气的愤怒涌了上来。虽然觉得非常小气,但就是止不住。
这么看着,美绪对莱纳说的话点头回应了,然后仿佛被催促着一样进入了飞行科学生的圈子中。一定是莱纳邀请了美绪吧。明明清显不管怎么邀请都完全不响应,但莱纳一邀请就老老实实地顺从了他,这就是现在的美绪。
——什么呀那是,听莱纳说的话吗。
无法抑制住愤怒了。被那激情驱使着,清明在甲板上走了大概三十米距离接近了美绪,打招呼道:
“呀,美绪,今天情绪看起来好像蛮好嘛。”
是没有察觉到清显接近过来了吧,美绪嘎吱伸了一下背,睁开了眼睛。
“啊,啊。你啊。”
只说了这些,便有些发窘地移开了视线。
“什么事嘛。跟你没关系吧,别管我。”
受到了冷遇,“咔”(译者注:原文「かちん」)的一下,清显头盖内侧响了起来。
“和我没关系?”
“……”
“快回答。”
“……好烦啊。我,很忙啊。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就不能说话吗?”
“现在可是在上课中,没时间跟你扯闲话。”
“嗨——可是却有时间跟莱纳扯闲话呢。”
这么说着,美绪用吃惊的眼神抬头看着清显。
那眼神中,是困惑,抑或是别的什么情感在动摇着(译者注:从后半句可以看出,前半句是在说美绪的眼神中blahblah),那究竟是什么呢,清显却不知道。
“……没有啊……怎么可能。”
好像没什么自信地,美绪闪烁其词。
“因为本来不就是那样吗,只跟莱纳一个人开心地说着话。”
带着嫉妒这么说道,美绪瞪视着清显。
“开心地?你,那看起来很开心吗?”
“虽然有可能不是,但明明跟我连一句话都不说。”
“啰嗦,给我适可而止,跟莱纳那是关于学习的话。”
“哦,在打情骂俏?感情不错嘛。”
突然横插了一杠子,莱纳一边嘻嘻哈哈一边夹杂着说话。美绪带着倔强的面孔对着莱纳。
“别过来!”
那是迄今没有听过的悲痛的尖叫声。可莱纳用着已经习惯的语气,道:
“什么呀,也不是什么值得大叫的事吧。只是看你们关系那么好,很羡慕呀。从来没有让我见到过那样的表情吧,美绪?”
仿佛完全没有注意清显的心情似的,对美绪说了那样的话。
“什么呀那是……!莫名其妙,这跟你没关系吧!”
美绪对莱纳投出了比刚刚还要冷的骂声,从现场跑开,逃进了甲板的下方。被留在了现场的清显和莱纳两个人面面相觑着。
“……真是的,那么冷淡。为什么变成那样子呀。”
莱纳一边笑一边那么嘟哝着。那是比想象得还要冷淡的,美绪对莱纳的态度。然而清显的愤慨仍在,开门见山地问道:
“你一直以来都跟美绪说着什么?”
对着那听上去像是盘问的语气,莱纳稍稍抬起了一边的眉毛,耸了耸肩回答道。
“对话的话,是授课的内容呀。我的专业涵盖了美绪的嘛。如果是那一类话题的话,美绪会回应吧,我这样想。姑且我也有点在意嘛,美绪不来士官室的话,也吃不到好吃的东西嘛。”
好像是在做着辩解,但也像是在搪塞的措辞。其实是在说着别的事情吧?类似这样的刨根问底的心情也上了头。
“怎么了呀你,不会是嫉妒了吧?”
那嘻嘻哈哈的傻笑变成了嗤笑,莱纳用胳膊肘碰了碰清显。被这样明确地点破,心脏咯噔一跳。他不由得脸红了,道:
“才、才没有呢,才不是这样……只是不知不觉。”
仿佛想要让莱纳安心下来,声音柔和了一点。
“你也看到刚刚美绪的态度了吧,我啊,被她讨厌了呀。”
“才没有、那样的事……只是我想啊,美绪她最有反应的人,是莱纳你啊……”
“我很擅长管女人的闲事嘛,虽然那点被讨厌了。”
莱纳用着一如既往的调子笑着。这么说也确实,刚刚美绪对莱纳也是抱有着敌意。试着冷静下来想想的话,这只是自己一厢情愿(译者注:此处作者用词「独り相撲」,单人相扑的意思,还真是形象啊)的可能性大概很高。
“嘛,我也不愿意让美绪一直那样,我也会协力的嘛。即使被嫌弃地逃开了而且被说了过分的话,我也不会在意,也会努力的哟。”
看上去果然,那是莱纳特有的在意着美绪态度的方式,只不过很勉强地搭话了而已。尽管好像一直以来都是吊儿郎当地笑着,但莱纳果然也非常希望珍视这七人的羁绊吧。清显对于发怒的自己有些难为情,只好对莱纳道歉。莱纳用鼻子笑着搪塞了过去,将两手放在了脑袋后面。
“你知道吗?后天,洋上索敌训练好像是操专(译者注:上卷注释过,此处在注释一遍,日语全称「操縦専修」,意思就是驾驶专修,但这里翻译简称时保留原样,也就是“操专”)和航专的学生搭乘同一架侦察机呢。如果能与美绪一起就好了。如果事先拜托教官的话,说不定会通融的。不管怎么说我们也是埃利亚多尔的七人嘛。”
“啊……那样啊。”
虽然听说了会搭乘侦查机出去进行巡哨训练,但还是第一次听说会和航专的学生一起搭乘。如莱纳所说,事先跟教官提出自己所希望的同组组员是有可能的。飞行科的教官大概也有将成绩优秀的清显和美绪树立为模范小组,敦促其他的人奋发向上的考虑吧。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清显早早地就走近了教官的身旁。
目送着离去的清显的背后,莱纳的眼睛中仿佛妖气一样的东西闪过。可是注意到那可疑的光线的学生却一个人都没有。
“……真是的,麻烦死了……”
咂着舌头,莱纳进入了甲板下方练习生的居住区。
两天以后。
洋上索敌训练的早晨很不凑巧的是阴天。
给在护卫航母梅尔蒂雷克的甲板上列成一排的轰炸机“红山羊”的引擎点上火,螺旋桨的轰鸣声响彻笼罩在上空的云霄。
将轰炸机当作索敌机,寻找在周边海域游弋着的敌方机动舰队,这就是本次训练的梗概。
收到信号员发出的手势信号,在最前面一号机握住了驾驶杆的清显缓缓地将本机放到了开始的位置上。正在等候着“可以从舰上出发”的信号时,扬声器中传出教官的声音。
“北多岛海的这附近有乌拉诺斯出没。如果弄个不好说不定会真的接触到敌人,在这一带一定要万分小心,切不可鲁莽行事,如果万一碰到敌人的话就用电信联络然后迅速返航。”
“明白!”
这本应该安全的北多岛海,在这一个月内也完全变成了最前线。
上个月,也就是七月,乌拉诺斯开始猛攻作为北多岛海一大据点的克洛斯诺达尔岛,从南方的本格尔湾登陆将此处确保为一个据点,眨眼之间便切过森林在飞机场安营扎寨。现在觊觎着压制克洛斯诺达尔岛的整个区域而陆陆续续地卸货,便与想要粉碎他们的输送线的圣·沃尔特海军展开了激烈的战斗。现在业已获得敌方机动舰队越过大瀑布进入北多岛海的情报,虽说是训练,但今日的索敌之行也绝不可疏忽。
那边已经摇出手势信号了。清显向着舰桥敬了一个礼,便迅速加快了引擎。
螺旋桨轰鸣着,车轮摩擦着甲板,机体一口气地加速起来。
将机体在狂吹过来的风中立着。升力抵消了重力,空母的最前边缘向遥远的后方飞去。
切开笼罩着的云,红山羊在上升着。那上升力简直是清显至今已非常习惯的练习机灰狐所无法匹敌的,有着真正的实战机的压迫力。转眼间就达到了高度两千米,将机首置于水平,沿着事先指定好的索敌线路飞行。
今天,首先从母舰出发向着北偏西的方向行进三百公里,再向右改变航向行驶三百公里,最后再一次向右改变航向踏上返回母舰的道路。由于在索敌机行驶的过程中母舰也会运动,因此如果在后座的侦查员如果无法正确地进行航法的话,即使回到原来的位置也不会知道母舰究竟在哪里,在最坏的情况下可能会耗尽燃料而与海面相撞。
清显用手取下传声管,今天首次对后座说道。
“航法就拜托你了。我相信你哦,美绪。”
“……请多关照。”
从传声管,传来了美绪冷淡的回应。将出发时的位置与时刻,飞机飞行的方向和速度、风向和风速都记录在板子上,以及算出为了返回母舰应该如何去飞是今天美绪的工作,即推测航法。去年的夏天,埃利亚多尔飞艇能成功地从敌中突破,也与美绪的准确航法有着很大的关系。
忙到了无法闲谈,美绪现在正在做着责任重大的工作。虽然明白这一点,可这也是难得的两人独处的机会。
“可能敌人会出来,看守也拜托你了。”
“……”
“虽然我想着不用在那么危险的地方训练啦。这大概是想着让没有用的士官候补生们尽快离开比较好,因此从现在开始就预先让他们上战场吧。”
清显刚刚所说的是,在学校内流传得仿佛跟真的一样的谣言。在南多岛海的战场上,因为一些无能的士官不成熟的指挥而让大量优秀的下士官和士兵死去的事例似乎发生得非常频繁。作为士官的资质仅仅靠在学校的成绩难以判定,果然还是应该进入实际的战场,在那里看他们的工作情况不是最善之策吗。据说根据那种上层的考虑,便在士官候补生的阶段就投入实战,尽可能让无能的人在那里死去,而只让优秀的人统帅部队。虽然是没有根据的谣言,但在现实中士官候补生在这样实际的战场附近飞行就无法否认军方上层在最近有这样考虑的可能性。至少这次索敌行动的成与不成,将左右着作为士官的未来这样点是绝对没有错的。
“如果万一被敌方舰队发现了该怎么办呀。虽然教官说了立即返航,那样不是很无聊吗,。如果能跟他们接触成功的话,说不定会又获得表彰呢。
所谓接触,就是贴上发现的敌方舰队,然后将他们的现在位置和行驶方向、速度向母舰报告,将进攻部队诱导过来的任务。虽然非常重要,但十分危险,不是学生可以完成的工作。
美绪的反应很冷淡。
“高度落下来了。如果不能定速飞行的话就回不到母舰上了。”
被这么说着看了看仪表盘,确实高度落下了大概一百米,机速也减少了三十公里/小时左右。为了算出现在本机的位置,这会给希望用一定的速度飞行的侦查员添麻烦吧。
“对不起,回来了。”
“不要闲谈了,认真地做吧。”
简直就是某个时期伊莉雅的说话方式。明明已经和伊莉雅变得融洽了起来,这次是美绪又离开了。
如美绪希望的那样,清显一时间认真地全神贯注于驾驶上。美绪依旧沉默地集中在航法上。去年的夏天一起乘坐埃利亚多尔飞艇的时候,身旁被初次见面的巴尔塔扎尔他们围着,有美绪这个青梅竹马在旁边便受到了很大的鼓舞。可是一年后,竟然变得这么疏远他真是想都没有想过。
“向右方改变航向,八十七度。”
转眼间就驶完了三百公里时,从传声管中传来了始终是公事公办的美绪的声音。
“明白,向右改变航向八十七度。”
这么重复着,如指定的一样改变了航向。那是根据风力、速度、母舰的航行速度以及本机的位置进行计算得出的转向角。如果这个算错的话,那么向母舰的返回就会变得困难了。
清显用目光扫视了周围,这已经是可能遭遇到敌方舰队的海域了。不靠机上的雷达而是自己的肉眼在这薄云广泛笼罩的范围内索敌变得困难起来。
——明明钥匙有敌舰就好了。
——那样就能和美绪说更多的话了。
他一边不小心地考虑着这些,一边将监视的目光送向广阔的天空和大海中。眼下有大大小小的岛屿散落着,即使万一推测航法出错了,通过观看岛影来辨别现在的位置也是可能的。由于洋上地理航法比较容易,即使忍受着多少可能有的危险,也想在这片海域中训练一下。
这么想着。
“啊……?”
仿佛墨汁染色一样的异物,零零星星地从西北天空的远方渗了过来。
“左一百六十度,有什么东西在靠近。”
美绪好像也发现了同样的东西,传声管的声音显示着她的紧张。
清显愈发用眼睛注视着,果然有。这好像是不谨慎的神明大人的馈赠之物。看起来好像不是飞艇。
“飞机吧……大概是同伴?”
“要说这附近的同伴的话,就是克洛斯诺达尔基地的飞机了。但是不应该会涉足这片海域。”
“敌方的舰载机?”
那黑点莫不就是在近海游弋着的从敌方机动舰队出发的舰上飞机吧?
“……那种可能性……”
美绪开始敲击摩尔斯无线通信的按键了。由于设置了电波限制,因此无法收到从母舰来的回应。如果母舰回应电波的话,那么根据那个回应来进行逆向探测,就把整个舰队置于危险之中。在这即使可以送信但无法收信的孤独环境中,两个人迫切地需要做出决定。
“怎么办?要逃吗?”
对着清显的提问,美绪冷冰冰地回答道:
“……不是说让那么做么。”
“但是,可能是同伴。”
“等到分清敌我的时候再逃就晚了。那如果是战斗机的话,我们也逃不利索。”
美绪说的话是合理的。这边是双座式轰炸机,武装只有十二毫米后部回旋机枪一挺而已,简直不是在空战中可以成为单座式战斗机的对手。
但是。
“云那么多,只要隐藏的好久可以逃利索的。而且,如果发现敌方舰队的话那可是大功一件,不稍稍贴近看看吗?”
这么提案道,美绪的声音变得愈发生硬了。
“不要开玩笑。如果那样的话就已经不是训练而是实战了吧?我们还没有熟练到能实战的程度呢。”
“实战也不是第一次了吧。与埃利亚多尔比起来,红山羊足够敏捷而且还跑得快。而且我比起去年来说,也有了十足的进步。”
那作为飞行员的本能让他拒绝着什么都不做而逃跑。眺望着远方,可以看到豆粒大小的机影慢慢地变大,如果再稍稍观察一下的话就可以判定是敌是友了吧。
“……等下……你,考虑得可真怪,不要那么胡来。”
仿佛读着这边的思考一样,美绪劝阻道。由于从小时候就在一起了,大概看穿了清显的思维方式吧。
可是清显不由得笑了。虽然这确实是相当危险的状况,但这是已听得耳熟的美绪的抱怨。
突然间,他回想起了第一次见到美绪的十二岁那年夏天。为了让在大城市长大的美绪吃一惊,硬是将她载上飞机的后座,完全不顾美绪的哭号起飞了。那时候美绪虽然将清显沐浴在自己的破口大骂中,但马上习惯了下来仿佛来了游览飞行的心情,便命令清显一直飞下去。
那种怀念让他胸中焦急。想想看,两个人单独在天空中飞行从那以来还是第一次。如果进行顺利的话,说不定就能恢复到原来的美绪了,那尽管一直大骂着清显行动,但为了在Mesusu岛丧失全体家人的清显一直在旁边守候的温柔的美绪。
“我要看清楚机种。”
“停下吧。”
“有云嘛,就一会儿,等辨明了以后立马逃走。”
“不要说那种愚蠢的话。你,想死在这里吗?”
“万一那是敌人的话,那么同伴将会遭到空袭哟?沉默地视而不见我可做不到。”
“我们,还只是学生呀。我们没有必要做那种事,也没有被拜托。”
“但是我们也……啊!”
正要反驳的时候察觉到上方有违和感。
“上面!!”
同时美绪大叫道。
仰头看着上空。
背朝着太阳,有一个黑点。
与此同时将机体反转,一边看着头顶上的海洋,一边滑向中空。
“三式Idola,有一架!!”
美绪大叫着。在反转着下降的现在,清显的前方和头顶上都是海面。看不到太阳了,可是清显却能从无法看到的天顶上看到背靠背在后座上坐着的美绪。
三式Idola是去年夏天,是将在驾驶着埃利亚多尔的清显面前的圣·沃尔特战斗机贝奥沃夫队压倒的不好对付的对手。红山羊舰上轰炸机要想从Idola的追尾中逃脱,只能急速下降。
清显将机体扭动地更厉害了,几乎已经是背面朝下逆向落着下降了。
追逐着在半空中斜着滑落的清显的轨迹,敌方的曳光弹在相伴左右。那燃着的火线之束擦着挡风飞过,几乎将之切裂开来。
挡风的前面看着看着就和海面迫近了。高度已经突破一千米了。
明明带着油压式辅助装置,那宛若在地中深深埋着的铁棒一样的驾驶杆异常沉重。
已经与打开的气闸没有关系了,那骇人的重力将机翼弯折着。
已经突破五百米的高度了。清显咬紧牙关,使出浑身的力量将驾驶杆拉起。
一束束穿甲弹注入海面,激起了水花。
机体响起了干燥的声音,已经中了好几发子弹。可是没有确认状况的空闲。
仍然在飞行着。如果要是能确认一下中弹状况就好了。
宛若正在吧嗒着舌头的狐狸一般,Idola从后面追逐着。
水平飞行不可能有胜算,那样的话一定会立刻被追上然后被击落。
必须要抑制这些争先恐后想要兴奋地击落着猎物的敌机们。
“美绪……!!”
“所以我刚刚明明说过了……!!”
与抱怨一起,美绪操起了十二毫米的回旋机枪开了火。
那穿甲弹的浊流射向追上来的Idola。可是没有直击。虽然从后部机枪的射击没有命中,但只要达到了牵制的目的就可以了。
“糟糕了,我本来没想着这边会被发现的。”
一边找着借口,清显拼命地凝视着周围的空域。那是一瞬间的事情,他很不幸地突破了隐藏着本机的云,降了下来。他探查着有没有能藏身的地方。
“左一百五十度,小岛……!”
放下回旋机枪的同时,美绪叫道。
清显回头看向了左后方。
正如美绪所说,他认出了远方带着薄薄蓝色的岛影。
他打着舵,将机体左右滑动,一边勉勉强强地躲过射过来的子弹,一边向着不知名的小岛前行。
水平距离两万米的岛的全貌可以辨别出来。
那并不是珊瑚岛或者环礁,那是从海面开始逐渐隆起的火山岛。看那岛影的横截面,恐怕有着Air Hunt岛那般的面积吧。标高将近两千米的山脉仿佛激起千层浪的士兵一样,那顶部的剑尖几乎突破了天际。
——对手只有一架,而不是编队。让我逃给你看。
眼下已经突破了海洋,而变成了绿色的灌木丛。在前方是巍峨的火山群,那过去顶部喷射着火山烟云的山容层层叠叠。
“来吧……!!”
回头看着后面,他痛快淋漓地叫着。
他现在才痛切地感觉到因为自己的肤浅而将美绪陷入危险之中的责任。
“发现小河!进入溪谷了!”
一边用回旋机枪乱射着,美绪一边扯着嗓子喊道,那喊声不输给机枪发射音。
清显回想起了气象学的授课。形成山脉的其中一个原因,是在山的表面上方大气在高空中遇冷形成了云,有雨落了下来。所以在这个岛上一定会有河。如果可以发现河的话,那么在它的上游,一定会有穿过山间的溪谷。
为了甩开在数量上有优势的敌人,只能巧用狭隘的地形寻求活路。
——将地形作为我们的朋友,那是技术的较量。
清显做好了觉悟。
“明白了,谢谢你美绪!!”
虽说这是一对一的较量,这边是学生在驾驶着的轰炸机,而那边是专业人员在驾驶的战斗机。
虽然这是鲁莽的决胜,但这边好歹也是从小时候就开始驾着飞机到处回旋,现在也每天都以伊莉雅为对手在进行着空战。而且要说实战的话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在埃利亚多尔也经历过空战了。
几乎是趴在树海的正上方,清显逃窜着。
Idola追来了。射出的机枪弹被眼前的树海吸入,有着惊人数量的鸟儿们飞了起来。
那不知名孤岛那深远的寂静,现在已经被两机的往返式热机引擎的鼓动以及互相射击的机枪声而打碎得七零八落。
“右边一百三十度,河……!!”
美绪那嘶哑的声音从传声管中传来。他凝视着刚刚说出的方向,虽然看不见河面,但他明白在那片密密的树海中凹陷下去的就是。
活路只有在那前方,清显毫不犹豫地翻动着机翼。
Idola也并不放弃。如果让连护卫都没有的轰炸机逃掉的话,那是作为战斗机的耻辱。赌上了自己的尊严一定要将之击落,丝毫没有放缓追逐的意思。
——直到哪一方被击落之前,这场战斗就得持续。
——某一方,今天会在这里,迎来人生的终结……!
这场决胜的意义之重压在了驾驶杆上,两手变得开始震颤了。可是那决意的力量将那种震颤抑制了回去。
——只要能救美绪就行。
——哪怕搭上我自己的性命。
这无言的发誓刻印在胸中,沿着已经到达的大河逆流而上。
高度五十米。在这河面都会扬起的低空,仿佛豉虫一样地爬过。
挡风的前面,在远方有成群的高山。Idola也追了过来。大概也察觉到这边所瞄准的是什么了吧,毫不畏惧地一边掀起爆炸的声音一边接近过来。
Idola更快一些,渐渐地将距离缩短了。清显他估计着敌方射出子弹的时机。
“左边!!”
美绪叫着的瞬间,他踩下了左边的踏板。
机体向河面滑行。那通红的曳光弹在那将将没有碰撞河面的超低空飞了过来。
左边,树海中的树木压了过来,如果接触到的话就没命了。
转瞬之间,踩下了右踏板。
机体向着另一个方向滑行着,而滑行的面前有Idola在等候着。
“美绪!!”
他叫喊的瞬间,那用来牵制的十二毫米机枪朝着Idola开了火。
Idola也扭着机身躲避着。不愧很像专业的飞行员的样子啊,即使在此等低的高度也旁若无物地追逐着。虽然明白是明白,但确实不是学生这种等级的对手,那并不是可以轻而易举战胜的对手。
——要竭尽全力。
一边激励着自己,一边盯着挡风前面缓缓迫近的高峰看着。
——用上迄今培养出来的所有潜能。
向着有水花掀起的、重峦叠嶂的山岳地带前行。
——坚守住美绪。
虽然在山脚下树林十分茂密,但随着高度不断升起,就变成了灌木,不久就出现了有岩石剥落的山貌。
回头看着后方。那Idola很亢奋地追了上来。那简直是非常期待这次决胜的,一种执拗的追逐,完全有着好战的乌拉诺斯的范儿。
越是飞行,山貌就愈发险峻。高度也不断上升了。山的间距不断变窄,不久就成了如美绪所言的溪谷。
可是与预想不同的是。
“曲里拐弯的……!”
那由蛇行的河历经数万年时间所制作而成的溪谷,是个连面前二百米都难以看到的复杂曲折的天然迷宫。
哪怕驾驶杆稍稍操作失误,下一个瞬间就会与耸立的岩壁碰撞。可是如果笨拙地减速的话就会被追上来的Idola击落。
用着能将将冲破这迷宫的速度,而且,要不至于让Idola追上。
“冷静下来,这条件对于对方也相同……”
美绪的鼓励从传声管中传来。
重新握上满是汗水的驾驶杆,他取回了冷静。正如美绪所言,想要击落在这种狭窄的地形中逃窜的本机,这对于那边来说也很困难。要一边盯着瞄准器,还要注意着河面与两侧的岩壁,如果无脑地提高速度想要向必中的距离接近的话,那么下一个瞬间就孕育着撞上耸立的岩石表面的危险。
——那个人,他也很害怕。
他硬是鼓励着自己,做了一次深呼吸,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两侧耸立的岩壁上。
——要让你无法忍耐。
只有这样才有活路。
驾驶杆、节流阀、踏板。他持续地将注意力放在一个个的操作中,将神经集中在眼前的溪谷上。
只要有哪怕一瞬的疏忽都会撞上岩壁。要维持注意力非常痛苦。即使不在这种地方飞行,只要抬升高度,那里就是广阔的天空了,可以自由张开翅膀的天空。
——不行,如果到了那里就会被干掉的。
如果在没有障碍物的天空进行空战的话,是不可能战胜战斗机的。只能在这陡峭的绝壁之迷宫中飞行,努力超越眼前的苦难。
给好像要被不安吞并的自己打了气,硬是挤出了一点勇气。
“那边速度,上来了……!”
美绪紧张的声音传了过来。向后方回头看,Idola也做好了觉悟吧,他们提升了机速缩短了与这边的距离,大概不想这么一直优哉游哉的吧。
“美绪,如果敌方要射击的话,告诉我回避方向。”
“交给我吧。”
“我信任你。”
“从以前就是,跟你在一起从来没有过好事!”
那是听惯了的美绪的抱怨。可是向这样拌嘴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不是一个人,这边有两个人。
这样激励着自己逆流而上。越是前进溪谷越是狭窄,飞行的难度也就随之提高。
眼下,耸立的岸壁迫近了。
后方,敌机靠近了。美绪大叫道:
“左边!!”
清显迅速踩下左踏板,同时拉起了驾驶杆,终于将机首抬起来了。
曳光弹的浊流从集体下方流过。好像想要将将沿着岩石表面飞过,他十分小心而带着浑身的勇气提升了高度。
Idola也慌慌张张地抬高了机首,美绪的后部机枪吐出了赤色的火线。
命运的分界线,就在那里。
“……!!”
Idola左翼连根冒出了烟,同时机体摇摇欲坠。
“射中了,射中了哟!”
美绪叫喊着。向后方回头一看,Idola用着拼命的动作将将擦着岩盘在上升着。
可是好像左边的辅助翼受损了,机首正向着另一个方向。虽然想继续追逐这边,但那个样子就根本不行了。
清显逃出了溪谷,上升到五百米高空,观察着Idola。
“终于逃脱了,得救了……”
Idola早已不能进行空战了。它踉跄着踉跄着,逐渐变小了。正在想着终于得救了而舒了一口气的时候。
“这边也中弹了!!”
悲痛的美绪的叫声打在耳膜上。
重新向前面看去,前部的引擎在喷着火焰。
“呜、呜哇哇!!”
那是在令人绝望的地方的中弹。那满载着汽油燃料的缸子如果着火了的话究竟会怎么样,连想象的必要都没有。
“美绪,快跳,跳伞!!”
清显慌慌张张地打开了挡风。虽然幸好两人都背着降落伞,但高度只有五百米,那是对于降落伞降落危险的高度。
“真是的,为什么会遭遇这种……!!”
美绪发出哭腔的同时,打开了后部挡风,清显解下了座位上的安全带,做好了跳下的准备向后面回头。
“跳吧,出去一瞬间就打开伞。”
“嗯!”
两个人贴在一起,从挡风向空中纵身一跃。
同时,红山羊的燃料缸爆炸了。
骇人的光与暴风压迫了过来。那爆裂开来的机体,闪闪地反射着阳光。清显和美绪仿佛纸屑一样地被弹开,一边拼命地张着降落伞。强烈的负荷压上了肩头。尽管加速度衰减了下去(译者注:原文说的是重力衰减了下去,这……理解意思就可以了),可是下降的速度很快。在眼下,看着看着的工夫就迫近了溪谷的岩壁。
为了不看丢美绪,他的目光扫视着周围。
他确认了美绪的伞在自己的上方张开着。那样子的话应该能避免与岩壁相撞吧。他舒了一口气,想要选择自己降落点的瞬间,清显发现了就在自己眼前的陡峭的岩盘。
“诶?”
正在担心着美绪的时候,以异常的高速,危机向自身迫近了过来。
“清显!!”
他似乎听到了不可能传过来的美绪的尖叫。连诅咒自己愚蠢的闲暇都没有,他的头部就感觉到了骇人的冲击,清显的视线变得一片黑暗。
“为什么……这么……傻呢……”
一边吐出抱怨,美绪一边拼命地有着紧抱住清显,将降落伞的绑带从他的身体上解了下来。
“清显!清显!”
她委身于溪流之中,只将脸露出了水面,呼唤着至近的清显。可他筋疲力尽,完全没有睁开眼的征兆。在水流之中,清显的手脚无力地摇晃着。
她追上了撞上岩壁,就那样落在溪流中的清显,美绪尽早卸下了降落伞,迅速跳入流水之中。总算是追上了十分疲乏、被冲走的清显,她紧紧将他抱住,拍着他的脸颊叫他的名字,可是没有反应。
从清显头部流出来的血,将河面染红了。在天空中即使现在还有暗灰色的云,看上去马上就要下起雨来。总之必须先抬到岸上去。
“真是的……你呀……总是这样一直都是这样……!”
万幸的是,那河水比较深而且缓慢。单手从清显的腋窝下环抱住他,从水面仅仅让他把脸露出来,美绪拼命地向岸上游着。
“你个笨蛋……!真是个笨蛋……!”
她随性地让自己那恶劣的态度从嘴里冒了出来。这是从小时候开始就形成的癖好,所以也没有办法。
“差——劲!真的,你这个人啊,太差劲了……!”
一边从全身滴下水滴,已成为落汤鸡(译者注:原文「濡れ鼠」)的美绪担负着清显的肩,鞋底狠命地摩擦着河岸的碎石。确认了清显头部的出血状况,咬开了自己军服的袖子撕裂开来,当作应急的绷带。
天空中无情的雨滴稀稀拉拉地落了下来。眺望远方,在树海的一角有黑烟升了起来。那大概是红山羊的残骸坠落的地方吧。美绪记下了现在的位置和黑烟升起的方位、以及远方山脊的棱线,依然将清显背在后面,进入了树林中。
渐渐地,风和雨的声音都变强了,说不定是暴风雨的前兆。虽然不安在不断增加,可姑且现在必须先找到能躲避雨水的地方。
她咬紧牙关,在长满热带树木的茂密而泥泞的树海中前行。为了不忘记路线,她用携带的小刀在树干上一边做下记号一边一心前行着。
在头上,大量的雨滴穿破了枝叶的天盖打了下来。她竭尽全力,全然不顾自己已成落汤鸡而拼命地走着。
“呜哇!”
脚被盘在地面上的根部绊了一下,仍然背着清显就那么摔倒了。脸很不幸地扎进泥泞之中,一边吐着哭腔一边在泥中蹲下。
“差——劲……!糟——糕……!”
说着脏话,用手臂擦了擦带泥的脸,美绪又重新背起清显,继续走着。虽然这是痛苦的行军,但Air Hunt的实习也曾做过背着二十公斤的背包,在两天内走出树海的训练。她相信着现在的自己有超越这种苦难的力量,在这暴雨之中,美绪不断地走着。
夹杂着偶尔的休息走了大概一个小时,救援的神明向她微笑了。
“成功了……!”
在陡峭的断崖上,突然裂开了一个口子,是一个洞窟。
虽然是高度两米、最深也就两米半左右的小洞窟,但姑且还能避一避雨。伴随着放下心来的吐息,美绪踏进洞窟中,将清显横放在冰冷的石地面上。
那骇人的闪电之光,在洞窟的壁上刻印下二人的影子。
在暴风的呼啸声,震动着美绪的心底。如果是神话世界中魔物在咆哮的网,一定就像这种感觉吧。那简直就是让人怀疑道是不是小岛本身都被吹走了那种感觉的风暴。
“又是意外着陆,又是受伤,在此之上还有暴风雨,真是差劲……”
将后背靠在岩壁上,美绪哆哆嗦嗦地颤抖着。
由于这样的天气和海拔高度,明明是夏天却很寒冷。在这样的暴风雨下,连收集木柴生火都不能,那湿衣服的冰冷难以忍耐。
美绪颤抖着用手碰了碰清显的额头和脸颊。好冷。虽然流血止住了,但在这样的寒冷之中随着时间,体温只能被夺走。
——如果不快点暖和他的身体的话,清显就会死去。
她意识到了这件事。
可是,暖和身体就意味着。
等想出了唯一的手段的一瞬间,倏地,美绪的脸颊就染得通红。
“不行,太下流了,不行。”
对着自己的想法,她“不行不行”地摇了摇头想要尽快甩掉。可是在无法生火的这种状况下,没有其他的取暖手段了。
“太下流了,难以置信,不行。”
虽然一个人口中吐出拒绝的话语,但在一旁,清显的颤抖已经到了牙根都在响动的程度。举起在胸前口袋里的应急用小型手电筒照着他的面孔,他宛如死人一般嘴唇煞白。如果就这样放着的话,连明天早上都无法撑到,这不言而喻。
“真是的……!为什么,为什么这么……!”
一边发出抱怨的声音,总之不管下流还是怎么也好,总之先把这湿漉漉的军服脱下来应该还可以,这点算是理解了。
用颤抖的手,她打开了清显军服胸前的按扣。在少女那多愁善感的时期是在秋津联邦度过的,美绪对于异性的肉体完全没有免疫力。仅仅是看到锁骨,整个脸就像喷出了火一样得红,仅仅是脱掉上衣看到那贴在皮肤上的薄薄的内衣,就把眼睛闭上了。
“并不是为了什么奇、奇怪的目的哟!因为你、你看上去很冷,所以也没有办法……!”
一边对着失去意识的清显说着那样的借口,一边抓紧那湿漉漉的内衣下摆,依旧闭着眼睛,强行脱了下来。
一边红着脸,一边用拧过的内衣擦拭着出现在面前的清显的裸露的上身。虽然看上去很纤细,但由于每天实习的历练,那紧绷的肌肉覆盖在胸前和手臂上。
美绪的心脏,奏响了从未听到过的声音。
那是无法抑制的,不可思议的心之声。血流涌了上来,明明那么寒冷却只有脸颊通红地发着烧。
“你个笨蛋……真是……笨蛋!”
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一样突然吐出脏话。她犹豫着要不要脱下他的裤子,可在这样的冰冷之中完全不会有好处,所以最终还是脱了下来。
现在清显只穿着一件绵内裤,横着那冰冷的身体。
美绪好几次拧着内衣,然后擦拭着清显全身的水滴。虽然应该比起穿着湿漉漉的衣服的状态要好一些,可是用手碰碰额头,依旧那么冰冷。
果然外寒才是问题吧。
看了看发的怀表上的时间,现在是傍晚七点左右。虽然看不见,但太阳大概已经下山了吧。夜幕降临之后,只会越发冷下去。这样下去的话就免不了低体温症,清显就撑不过第二天清晨了,会在这里死去。
——在这里,死去吗?
——我只是默默地,看着清显这么死去吗?
她自问道。她明白解决的方法。可是想到那也是过于没有节操的行为,拿不出勇气来。
正在此时,那清显那铁青的嘴唇张开了。
“……哦……”
终于现出反应了,说不定会起来。美绪单手拍着他的脸颊,叫着他。
“清显!快起来,清显!”
清显的表情扭曲了。话语,成了形。
“……美……绪…………对不……起,……美绪……”
依旧神志不清,清显他在担心着自己。
“清显!!”
美绪拼命地叫着他的名字,可清显的眼睛没有睁开,只有右手慢慢地举了起来。
“……美……绪……”
美绪毫不犹豫地抓住了清显的手。异常得冰冷。这说不定是,清显用尽最后的气力想要向她道歉。
“好啦!不道歉也行啦!快点起来,不要死啊!!”
美绪已经几乎是哭声了。即使是在生死的边缘,清显也在担心着自己。
——明明是这样的我。
——背叛了你的女人。
在埃利亚多尔敌中突破之际,为了身负重伤的美绪,清显将同伴全员的命搭在自己的驾驶技术上,挑战了即使对于老把式来说都困难的夜间着水,漂亮地成功了。
——我明明,如何向清显报恩都不够。
——我所做的事是在背叛你,而将乌拉诺斯当成同伴。
那自责的念头痛切地涌了上来。
眺望着那燃成灰烬的Mesusu岛,同清显一起发誓要打倒乌拉诺斯的事情,在美绪的脑海中苏醒了。
“为了消灭战争。我,要击溃空之一族(译者注:照例,写作空之一族,注音乌拉诺斯)。”
为了不让父母和姐姐那样悲伤的牺牲再次发生,清显充满了决意的眼神对着天空的那一方。
“我也和清显怀有同样的梦想。”
美绪这么说道,与清显携手,怀抱着无法实现的梦想。
正因为发誓道与清显向着同样的目标前进,才这样与他一起进入了Air Hunt士官学校学习。
明明是那样。
现在的自己所做的事情,是平衡了家人与同伴的天平,选择了家人,背叛同伴而将秘密情报倒卖给乌拉诺斯。
而且义父伊桑,还亲手引荐了Mesusu岛的侵略。美绪无法舍弃那夺走了清显的故乡和家人的伊桑。无论他是再怎么轻率的背叛者,他也是给美绪新生的人。即使是杀害清显家人的人,由于是父亲,她无法舍弃。
——最差劲最糟糕的人,是我。
那痛切的自责,狠狠地剜着她的心。
“……美绪……美绪……”
清显在梦中,不停地喊着美绪的名字。明明这样下去他自己就会死了,可即使失去了神志,他还是在担心着美绪。
美绪紧紧地咬着嘴唇,在地面上将膝盖偏在一边坐下,抬起清显的头,放到了自己的大腿上。
给他做了膝枕,用手抚摸着清显的额头。
“清显,我没事哟。”
那额头的冰冷,传到了她的手心里。那潜入的外面空气的冰冷,在侵蚀着清显的生命。时间越是经过,想要取回失去的体温就会越困难。
“我呀,最差劲了,是个非常过分的女人。我背叛了你和大家,将情报卖给了敌人。”
双手碰着清显苍白的脸颊,不断擦拭着。可是清显并没有起来。
“明明你救了我的命,可我不但没有报恩,还背叛了你。”
咕地,美绪的鼻子响动了。那涌上来的感情,无法抑制。
“将你的家人和故乡夺走的,是我的爸爸。欺骗了大家,给乌拉诺斯引荐,这次对克洛斯诺达尔岛也要做同样的事情。”
现在,将已成为战场的克洛斯诺达尔岛的情报,也通过伊桑泄露给了乌拉诺斯。美绪虽然知道那件事,可是默许了。
“我呀,是完全没有存活价值的,人类的渣滓。”
眼泪,涌了下来。她想,自己连哭的资格也没有。
“可是,正因为如此。至少。”
将那想法转化为语言挤了出来。
“至少我想救你一个人。”
将清显的头抬起来,对着那冰冷的额头吻了一下。
“虽然我是要让大家堕入地狱的女人。”
用自己的脸颊摩擦着一动不动的清显的脸颊。
“可我无法忍耐你死去。”
然后悄悄地将清显的身体横放在地面上,美绪站起身来,脱下了湿漉漉的军服。
——粗俗,下流,简直像动物一样。
——可是,现在,我现在是动物也没问题。
——如果那样能救清显的话。
——像我这样的,无论堕入哪里都可以。
洞窟外面闪电游走着,那苍白的光芒一瞬照出了美绪的身体。
那震动天地的鸣动,落到地面上的雨水流进了洞窟深处。
那割身一般的冰冷。
“对不起了。”
只穿着内衣的美绪横躺在清显的旁边,双手环抱了他的后背。从那直接接触的皮肤与皮肤之间,传递着对方的温暖。
“可能我没想过会被原谅,可是,我还是道歉。”
美绪紧紧地抱住了清显。两个完全没有被污染过的身体,柔软地,温暖地,与对方的生命产生了共鸣。
清显的心脏跳动,直接传到了美绪的胸中。
美绪虽然觉得非常害羞,但是她感受到了正在努力生存的清显的力量。
“没问题,不会让你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
摩擦着清显冰冷的手臂和后辈,双手围在脑后紧紧地抱着。那曾一度变冷的身体,好像渐渐地松弛了下来。
——有效果了。
——就这样继续下去的话,清显会得救的。
美绪这样鼓励着自己,拼命地抑制着羞耻心,为了暖和清显的身体而将自己的一切都献上了。
清显,现在在梦中。
那是在完全不见光的漆黑之中,在无与伦比的寒冷中颤抖的梦。
身体末梢已完全冻僵,双手双脚无法动弹,只有意识是清醒的,他只是在注视着不断冻僵的自己的,非常残酷的噩梦。
难受、孤独、痛苦,明明非常想哭却哭不出来。
谁都可以,来救救我吧,我不想这样死去。虽然想这么叫道,但连声音都发不出来,那是永劫的冰之地狱。
为什么自己会成这样,完全无法理解。
“美绪。”
他叫着一直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人的名字。
美绪她没事吧,不会也遭遇到这样的状况了吧。要是因为自己胡来美绪也这样一个人在寒冷中颤抖的话,我必须得为她取暖。
“美绪。”
只有那名字从口中出来了。可周围只有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身体的内部都在渐渐冻僵。
“对不起,不要死,美绪。”
只是在道歉,这个时候。
那沉重的黑暗中,产生微微的龟裂。
那是带着温暖、非常柔和的光稍稍射了进来。那冰冷而僵硬的身体表面接触了那道光,慢慢地松弛了下来。
啊,不由得发出了声音。
那光是无法言明得温暖、柔和,还带着柔软的弹力。
被那宛若优质的丝绸一样,表面沙沙的东西从额头到脸颊压住,从那里温暖不断扩散开来。胸和两臂以及后背都被施加着舒适的弹力,将那黑暗的冰冷一扫而空。
那带有质量的光,包裹着清显的全身。
那让他连死的觉悟都做好了的寒冷,在那清爽的光中轻而易举地溶解着。
“清显。”
那温暖而柔软的光,叫着他的名字。
“不要死,清显。”
光那样细语着,染向了清显的心脏。
那曾经冻僵的心脏跳动,又取回了强大的力量。
——这只是个梦,而不是现实。
清显的理性,这样低声私语着。
——但是,是梦也无所谓。
那声音的主人的表情和姿态,在光的幔布内侧里关着,看也看不见。清显伸出手来,触碰到了在光的那边的人。
光的双臂,环抱着清显的后背。
清显也再次,用手臂紧紧抱着那带有质量的光。
那孕育在光中的温暖,以及有朝气的弹力,向清显的全身传来。
去除了死亡的冰冷,生之温暖向身心扩散开来。
真是无与伦比的,幸福。
清显祈祷着这梦不会醒来。
“我不会让你死的。”
在清显的耳旁,那光如是低语着。从清显的眼梢,一滴眼泪落了下来。
刹那间——
在清显的内侧,突然间,那生命根源性的冲动痛切地涌了上来。
究竟是在冰之地狱中继续生存下去的根本的意愿,还是作为男性这一物种所持有的本能性的欲求,或者是两方都有呢。
那灼烧着的热切的意愿让清显的两臂动了起来。那是用理性的力量去压制都十分困难,迄今为止都没有经历过的冲动。
——想成为一体。
——与那光,成为一体。
不断地涌上来,清显向那光之幔幕的内侧,强行插入了两臂。
将那阻挡着那炫目的光的东西抓在手心中,不加思考地就剥了下来。
“啊……?!”
从光的那边,听到了那样的声音。可是清显的神志模糊,根本无法判断出那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理性和思考都无法抑制他的行动了。那只是作为一个生命的自然的意愿,清显动着他的肉体。
——将这光,变成我的东西。
那是生物所具有的根本的东西。那是为了让自己的生命延续下去的行动,而清显的肉体,只是在遵从着这样根源性的意愿而已。
“绝不放开。”
清显,对着光这么沉吟着。
光,流下了眼泪。
为什么哭了呢,清显不是非常明白。
不明白也无所谓,他这么想着。这究竟是梦也好还是现实也好都无所谓了。现在只想排除一切思考,和那光融为一体。
那温柔和温暖,染上了自己全身的细胞。伴随着疼痛的爱意热烈地灼烧着清显的胸膛。意识依旧模糊,只是希求着光,然后与之融为一体。
清显他一直把光抱在双臂中,心脏的跳动产生了共鸣。两人心脏跳动有着共同的步调,那交织而成的生命的旋律在光的内侧如同水流一般地循环着。
他因为感到晃眼而醒了过来。
伴随着呻吟,他睁开了眼睛。全新的朝阳射进了洞窟的深处。
可以听见鸟的声音。潮湿的夏草的气味迎面扑鼻。带有一点绿色的淡淡的晨雾在洞窟外流动着。
清显直起半个身子,察觉到自己只穿着一条内裤。
“啊……”
在洞窟的墙壁上有好几根折断的树枝插在上面,在最前端铺挂着淋湿了的清显的衣服。
嘶的一下,脑部的伤发出低沉的响声。他皱着眉,用手碰了碰那负伤的地方,知道那里已经被军服的袖口所做的应急绷带包扎了起来。
“这里……是……”
是负伤的影响吧,记忆空白一片。昨天发生的事的细节想不起来。
好像是,出去进行索敌训练飞行,途中遭遇了敌机,被追上,逃到了岛上,与后座的某人一起跳下了降落伞……
“美绪!”
清显大叫着环视了周围。
美绪没有在。他慌慌张张地穿上内衣,披着半干不湿的军服,冲出了洞窟。
光芒充满了世界,他不由得用手放在眼睛上面遮住(译者注:原文「目のひさし」,就是说把手放在眼睛上做目障,这里觉得没有必要翻译得那么正式,就转义了)。暴风雨过去,洗去了一切污浊的东西,迎来了一个爽朗的早晨。
密密地笼罩在上方的树木的枝叶饱含着水滴,那水滴反射着朝阳,闪闪发光。那是让眼睛都有些疼痛的鲜绿色。沐浴在光斑中,踏在潮湿的腐叶土上,清显一边叫着美绪的名字,一边进入了森林。
在树干之间的狭缝中,可以看见碧绿的清流。清显将不听使唤的脚向前方送着,到达了布满碎石的河岸。
不知是谁收集来的一束束柴火,在河床上并排放着。然后在水流中。
“啊……”
一个身着军服的少女,背对着这边,使用着三角仪测量着太阳的高度。
“美绪……”
叫这名字,美绪转向了这边,作出了轻蔑的眼神。
“太慢了,究竟想睡到什么时候啊。”
冷冷地这么说着,又背对着清显继续测量。
那纤细的后背,让他痛切地回想起了昨晚的记忆。
“……!!”
鬓角有疼痛在游走着。
清显的手臂,那种感触清清楚楚地苏醒了。
那种温柔、温暖、非常有朝气的弹力,以及,第一次感到的那种舒服……
虽然想着是个梦,但恐怕那不是梦。
——我把,美绪给……
被那光的幔幕包围,实实在在的美绪的身影在脑内苏醒了。
然后自己对那个一丝不挂的美绪做了什么,那一切都。
——把美绪重要的东西,夺走了。
——像动物一样,被冲动驱使着。
嘴角颤栗着,一边颤抖着一边叫道。
“美绪,我,对你……”
那之后的话语就进行不下去了。美绪诧异地转向清显。
“嗯?”
“那、那个……我将你再也无法恢、恢复的东西给……”
哈?这么说着,美绪的最张开了。
清显当场跪了下来,两只手心触地。那是秋津联邦谢罪的方法。
“我会负、负责任的……!!这、这个责任,一定会,我会用一生……?!”
那话尾,因为头部的一击而消失了。
抬起头来,用右手拿着三角仪的美绪,将脸颊鼓了起来。
“停下吧,我刚刚不是说了吗?你呀,一到空中就爱胡来。明明轰炸机不可能赢战斗机的。可是嘛,没关系啦。虽然状况那么差,可现在两个人还是平安无事嘛。”
哈地,向这边叹了一口气,美绪继续开始了天测。清显一瞬间愣住了,马上又慌忙收住了表情,道:
“啊,不,不是那件事……!是在此之后的,那个……”
美绪用那有些茫然的表情,歪着脑袋道:
“啊?啊——你说我把你抬到这里来的事?嗯,实在是很辛苦呢。你呀,回去以后请我吃蛋糕三个月,每天。”
“嗯,不,不是的,尽管那也很抱歉……不是那个。是在后面……”
“嗯,因为你冷地颤个不停嘛,就把你衣服脱掉了,全都让我看见了呢。诶,对对,全部,托你的福我终于能成大人了呢。(译者注:其实不太明白美绪最后这句话想说什么,因为联系后文来看,美绪是想瞒住清显他们发生了关系这件事)”
哦嚯嚯,将单手的指尖放在嘴唇上,美绪笑道。从刚刚开始美绪的态度就十分坦率了呢。
“那、那个,嗯。那么,在此之后……”
“在此之后?你呀,一直带着那充满傻气的脸睡着呢呀。还笑呢。做了什么有趣的梦了吗?虽然没什么兴趣,但我可以勉为其难地听一下内容哟?”
美绪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这么问道。
看美绪的态度,清显渐渐对昨夜的记忆失去了自信。
——那莫非,真的是,梦?
——不然的话,美绪现在不会如此行止吧……
如果那是现实的话,那完全不可能是现在这样的举动。有着很强节操观念的秋津联邦价值观的美绪,一定会受惊,向清显质问昨夜的行为。即使她不这么做,如果没有留下那种行动的余音之类的东西,会是非常奇怪的。
可美绪现在跟没事人(译者注:原文「平気の平左」,「平気の平左衛門」的略称。这应该有一段典故,但无奈google上没有给出,只给出了参考资料,但更无奈的是那参考资料我这里没有,所以……)一样,还若无其事地跟清显开着玩笑。
清显他扭扭捏捏地,这样试探道:
“我做了个奇、奇怪的梦……然后,想着那会不会是现实呢……”
“嗨——什么样的梦呢?”
“实在是太有现实感了,我以为是现实呢;可是,看了你现在的样子,想着果然还是个梦啊,这样……”
“我?和我有关系啊?究竟是什么梦嘛?”
“那、那是……”
清显吞了口唾沫,抬起了通红的脸,直视着美绪。
“我希望你不要生、生气听下去。”
“嗯,明白了,不会生气的。”
“如果真的是梦的话我想可能你会生气的。”
“我刚刚不是说过不会生气的吗,快点说嘛。”
“那、那个梦,是啊……”
清显以几乎直立不动的姿态,仿佛早点名一样挺着胸,仰望着天。
“……对不起,什么都没有!!”
这么大声地说着,面前的美绪大跌眼镜。
“什么呀那是,我不是更加在意了吗,快点说。”
“对不起,果然只是错觉吧。嗯,因为头部负伤了,于是平时不曾想过的事也想到了。对不起,什么都没有,不要在意。”
他这么拒绝着,美绪将身体前倾,询问着那内容。
“什么呀那是,不至于这么搪塞我吧。啊,明白了,做了个色色的梦!”
被这么问道,清显的喉咙不由得响了一下。确实,是色色的梦。
“你那表情是说,我猜中了?”
带着津津有味的样子,美绪继续追问着。清显沉默地点了点头。
美绪突然作出不满意的样子,两手叉腰扭向了一边。
“差劲,糟糕。人家辛辛苦苦抬着你在雨中一直走到这里,还努力地照顾你,你却做着色色的梦还在傻笑着?您还真是高贵呀(译者注:原文「いいご身分ですこと」,就是说此人地位很高,不用自己劳动就什么都能得到,用于讽刺)。”
“呣、嗯,对不起……那个,真的,对不起……”
清显深深地低下了头道歉,美绪再一次无奈地叹了口气,表情缓和了些,仰望着炫目的太阳。
“听到跟你组队的时候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还真是中的了呢。嘛,已经成这样了也没办法。姑且你今天给我好好劳动吧。首先得回收通信机;然后与母舰取得联络,寻求救助。现在这个节骨眼,大家一定很担心吧。”
她干脆地说着。清显也抬起脸来,点了点头。
“嗯,是啊,昨天真的对不起了,是我错了。今天一定将功补过。”
“好啦好啦,我相信你啦。坠落的地点我已经有眉目了,准备好了就出发吧。”
美绪拍了拍手收紧了表情,手指着树海的远方,只是了今天步行的方位。
——真的,是梦吧。果然……
——对于真相,美绪她也没有什么不得不搪塞的理由……
清显这么认可道,与美绪一起做着出发的准备。正如美绪所言,哪怕早一刻也好,现在必须得考虑呼叫救援的事了。
将随身携带的罐头面包当作早餐,清显和美绪一同向树海走去。
美绪盯着罗盘的同时,指向了东南方向。
“从这里走大概一个小时,有一条大河,那就是你坠落的河。由于来的时候在树干上做了记号了,就向那里走吧。走到河边我想就能见到坠落地点了。”
如美绪所言,在树海的树木之间每隔一小段距离,就用小刀刻有印记。不愧是航法专修啊,毫无纰漏。
“你一边背着我,一边刻下了这些?”
“嗯,还美美地说了你很多坏话呢。你呀,却完全没有起来的意思。”
“……对不起,今天由我来背你吧。”
“好了啦,你还受着伤,而且我自己能走。”
美绪果断地拒绝道,自己走着。
看那干脆的态度,昨天梦中的美绪完全覆盖了上来。
——那,真的是个梦吗?
猜疑心露出了端倪。
可那如果是现实的话,他不能理解美绪如此搪塞的原因。
将那当作没发生的必要,对于美绪来说,根本没有。应该是那样。
他不想成为一个将美绪最重要的东西夺走,然后佯装不知的男人。虽然还只有十几岁,可是根据秋津联邦的法律已经可以结婚了。而且,还有小时候的约定。
——如果那是现实的话,会向美绪求婚。
——要为自己的行动负责,只能那样了。
清显向自己那么确认道。
可是美绪作出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的表情,像往常一样地行止着。啊不,想想这两天美绪的态度,今天,在这岛上的美绪的言行,与清显从小时候熟识的、好强而且泼辣的、真正的美绪已经很相近了。
如果那是现实的话,美绪根本不可能如此行止。将已经发生的事当成根本没有发生,对美绪来说没有任何好处。那么重要的东西被夺走了,哪有沉默着硬是忍着不说的理由?
“怎么了,一直在发呆。头疼了?”
突然被这么问道,他回过神来。美绪撅着嘴瞪视着他。
“不会又在考虑着色色的事情了吧?真是差劲。不要总是做梦了,好好地做事不行吗?”
用着如贵妇人一样、不自然的口吻,美绪挖苦着他。清显带着僵硬的神色摇了摇头,道:
“嗯,对不起,我会好好做的,会好好做的啦……”
在最后语浊了,然后一边确认着树干上的伤痕,一边在树海中走着。正在烦恼着要不要再一次提出昨晚梦的话题,他们已经穿过了森林,面前出现了河。
“那——个……大概,就是那里了。”
美绪观察着远方山岳的棱线,确认了下罗盘,那里指示着北偏东,山脚的方向。在蓝天下灰色的蜜蜂成群结队地,在山脚下浓绿色的巨大森林中蔓延着。
“现在已经不冒烟了。昨天那一带在冒着黑烟呢。”
“不愧是你呢,看得好仔细。走过去看看吧。”
“嗯,如果通信器材没有坏就好了……”
和显得有些担心的美绪一起,度过了没过膝盖的浅水,向着小河对岸的森林进发。
“如果通信器材坏了的话,该怎么办呢?”
“就没有办法叫来救援了呢,就只有等着对方来救了。”
“即使来了,能被发现吗。还有很多其他岛呢。”
“也许确实也很勉强呢。那样的话就只有做个筏子,两个人出海了吧。或者是两个人一直在这岛上生活吧。”
美绪的话语,清显一下子就明白了。
如果那样的话,不也是一个很棒的未来吗。
美绪沉默地行走着。美绪说不定也察觉到自己一句无心的话的意味,陷入了思考吧。
——在这个岛上,一直和美绪两个人。
这种诱惑,在清显脑中的一角低语着。
“你是还有目标的人呢。所以绝对要从这里逃脱。”
仿佛看破了清显正在考虑什么似的,美绪毅然决然地那么说道。
从树木之间那狭窄的间隔穿过,一边在难以行走的腐叶土上落着足,一边凝视着坠落地点,继续说道。
“还要将乌拉诺斯击溃吧,为了终结战争。”
那是与美绪结下的Mesusu岛的誓约。清显,从来不曾忘记那个誓约。
“……嗯。已经,不能让那样悲伤的事情再发生了。”
“会逃脱的哟,不会用什么手段。而且大家也在担心着。在这样的岛上两个人生活什么的,真是太差劲了。”
“我明白……刚刚稍微有些软弱了。我明白的,会逃脱的。”
美绪仍然盯着前路点了点头,再次将脚步向前迈去。伴随着痛苦走了两个小时,在那烧焦的、弯折的树木的对面,看到了断成两半的红山羊机体的残骸。
“太好了,终于找到了!”
发出了欢声,马上确认了后座。透过挡风看了进去,尽管损伤严重,但通信器材仍然完好。
“神啊,谢谢你……!”
美绪向天空送上祈祷,进入了后座,从座椅下取出了多岛海的地图。清显也滑进前座,插上了通信器材的电源。确认了红灯变绿了以后,美绪盯着地图,从怀中取出了纸片。那是记录着今天早晨天测结果的纸。
“从接敌的空域、今天早晨的天测还有这个岛的地势来判断,我们现在好像在这里——伦布兰特岛。没关系,山的对岸就有友军的通信据点呢。救助应该马上就会来呢。”
美绪敲击着无线通信的键,向母舰打了电报汇报了现在的状况。接收到联络的母舰联络的友军的据点,救援应该会来了。
“嗯,发烟筒也完好无损。应该会好的吧。”
“啊——会被教官骂了,还说不定会影响成绩呢。绝对以后不再跟你这样的人组队了。”
“真的对不起,美绪。多亏了你才得救了。如果没有你的话,我,绝对已经死了……”
“这样我们就互不相欠了。”
互不相欠,应该说的就是夜间着水清显救了美绪的命那件事吧。美绪一直因为那件事抬不起头来呢。清显笑了。
“那绝对足够了哟,我已经一生,在你面前不会抬头了呢。”
他这么说着,呼地,美绪的鼻子响了一下。
“要道谢还是等得救以后吧。比起那个,必须把通信器材和电池卸下来。”
“啊、嗯,是啊。我来拿吧,美绪你休息着……”
尽快进行着下一个作业,他呼哧呼哧地一边说着,一边将对于通信来说必要的机器和电源从机体上取下,利用绑带,清显背在了自己的身上。估计怎么也得有二十公斤。
“好重……!”
“我来拿电池吧?”
“不用了,我来吧。好的,回去吧!尽可能的话想在今天就被捡回去呢。”
一边摇摇晃晃地,清显再次鞭策着自己受伤的身体向森林迈出了脚步。
气喘吁吁地,时而休息一下,穿过深深的森林大概用了三个半小时左右,终于回到了大河边上。在这里用发烟筒发烟的话,救援队就应该更容易发现并回收。
“到、到了……!”
“点发烟筒吧!说不定已经来了呢……”
她这么说着,清显将发烟筒在碎石的河床上立着,点了火。浓紫色的烟朝着夏空中升了起来。
“希望他们能发现……”
一只耳朵听着美绪的祈祷的同时,清显不小心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希望能稍稍再,多一起呆一会儿……
可是残酷的神明,毫无慈悲地践踏了那样的想法。
“太好了,来啦!”
连一小时都没到,美绪便指着远方的空域,发出了欢声。
在北方的天空出现了吊钟型的舰影。升力装置的驱动声微微地传了过来。那好像是通信据点派遣来的小型飞艇。清显稍稍嘟哝了一个小小的愿望。
“说不定是敌人。”
“是同伴哟。你也认得那舰影吧——拉克奥蒂斯,是带有升力装置的运输艇。”
正如美绪所言,那是圣·沃尔特军最新锐的小型运输艇。它有着穿越大瀑布降落到南海的能力,那种机动力还有运载兵员的能力、悬停的性能,即使在空中挺进作战中也会被使用的优秀的飞艇。
“这边这边——”
对着带着笑颜发出很大的声音、挥动着双手叫拉克奥蒂斯靠近的美绪,他不由得想要制止了。在这个岛上的时间就这么结束了,实在有些可惜。
可是美绪对着呆立不动的清显,撅起了嘴。
“在干什么呢,你也快叫啊。”
“呣、嗯。”
没办法,他没有干劲地挥动着双手,优秀的飞艇驾驶员十分眼尖地发现了清显他们,在上空开始了盘旋。
好像着陆有些困难,小型运输艇便悬停在十五米左右的高度,抛下了带着钩子的两根绳子,好像是要吊着他们回收进去。
抵抗着升力装置的风压,清显和美绪赶忙用钩子钩在皮带上,对着上空竖起了拇指。拉克奥蒂斯将舰首对向通讯据点的方位,开始拉起了绳子。
“没事吧,平安无事比什么都好啊,大家可都在担心呢。”
被平安无事地拉了上去,借士兵的手踩上了运输艇内,下士官们十分亲切地对他们这么说着。
“谢谢了。多亏了你们,我们才得救了。”
清显和美绪一起道谢着。下士官们露出笑脸,递来了粮食和毛毯。
“累了吧。吃了这个以后就快睡吧。回到母舰以后会好好被教官收拾一顿吧?趁着现在好好恢复体力吧。”
这么开着玩笑,对着美绪眨了眨眼睛,下士官回到了通信座位上。好像是给母舰梅尔蒂雷克发电报,说已经平安无事地回收了士官候补生们。
美绪尽快地盖上了毛毯,背靠着运输艇的墙壁座了下来。
“啊——真累——都是因为你,这真是严重的灾难啊。”
清显也盖上毛毯,在旁边坐下。
“对不起,美绪,我已经在反省了。真的谢谢你。”
“我呀,要睡了。请不要跟我搭话,真是啰嗦呀。心情真是糟糕透了。”
美绪这么冷冷地说着,仿佛拒绝着清显一样将毛毯从头盖到脚,转向了一边蜷起身来。根本就是一毛不拔(译者注:第三次出现了,原文「とりつくしまもない」)。清显叹了口气,再一次对着美绪的背道了歉,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将毛毯盖在头上,在漆黑之中,美绪深深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今天一天,痛苦得难以忍受了。她终于知道一直戴着演技的假面,肉体和精神都是何等的疲惫。
她想,蜂鸟……莱纳真是厉害。每天每天,都戴着这样的假面生活着,还显出大条的神经,如果是她,她根本做不到。压抑着心脏的悸动,一直竭力控制着自己不要露出内心的动摇和混乱竟然是如此得痛苦。
——从此以后一直,都要这样持续着说谎与搪塞吗?
那黯淡的东西充满了肺部,意识渐渐远去了。那实在太残酷了,她没有一直撑到毕业的自信。
可是她只能这么做。因为如果让多米尼克、和希和波妮塔他们也遭受到这样的事情,他们就实在是太可怜了,而且也为了不给已经遭受到这样的对待的义兄义姐们添麻烦。
——不要考虑自己的事情了。这样的话,就可以忍受了……
鼓励着自己,美绪紧紧地闭上了双眼。
脑内即使现在还是,被昨天发生的事情强烈地灼烧着。
那种难受和疼痛,以及羞耻。
昨天的记忆历历在目,痛切地刻印在胸、下腹以及腿的内侧。
——我,和清显性交了。
过去害羞,面红耳赤。绝对不能被看到那种表情。美绪就像胎儿一样,用毛毯盖着全身并蜷了起来。
——简直就像动物一样。
听着暴风雨的声音,两人合为一体,确认着彼此的生命。
她明白清显进入了梦一般的状态。在现实与幻觉的夹缝中,他喊着美绪的名字。
美绪毫不抵抗地,任由清显摆布着。虽然也可以逃走,可她没有那么做。将自己的所有委托给他,也接受着一切。
——这是,哪怕一点点的赎罪。
在那期间,她一直这么对自己说着。
——虽然她没想着会被原谅,如果现在你想这么做的话。
那个时候,美绪哭了。忍耐着破瓜的痛楚,流下了眼泪。究竟是喜悦还是悲伤抑或是自我怜悯,那眼泪的理由连美绪自己也不知道。
行为结束,在进入睡眠的清显的手臂中,一边凝视着豪雨和闪电,一边将耳朵紧贴着露出的胸膛,倾听着他的心声。
稍稍这样过了一会儿,她那炽热的身体健健恢复了,心情平静了下来。
——明天早晨,清显一定会说要负责任。
在秋津联邦,那是常识。发生了关系的男方,一定需要用结婚来负责。以清显的性格,他也应该期望着那样。
然而。
——绝不能将清显卷入我的人生中。
——清显从此以后,是要成为多岛海击坠王的人。
——他是要踏上荣光之路的人,不能和背叛者在一起。
确认了那件事情,清显抬头望着清显。
一丝不挂的、原初形态的美绪悄悄地从那手臂中起身来,吻了清显。
闪电照映出清显的睡脸。她明白由于头部受伤的影响,在行为的过程中他的意识也一直处于模糊之中。
美绪,决定了。
——就当没发生过吧。
——将这作为清显做的一个梦。
——只要我都不承认,清显就不用负责任。
她心想也只能那样。
如果要说那不痛苦,那绝对是谎言。美绪献出了自己再也无法恢复的东西,那想让清显知道是现实的心情,充满了她的胸中。
可是如果美绪承认了的话,清显一定会舍弃荣光之路,将那只有一次的人生不得不献给一个背叛者。如果成了那样的话,比起谁来说,美绪自己都要悲伤。
——绝对不能耽误清显的未来。
——绝对,不能让他意识到这件事。
——即使清显多少次询问今晚的事情。
——撒谎吧,唬弄他把,欺骗他吧,搪塞他把,装傻吧。
——费尽我一切的心机。
——就当没发生过吧。
凝视着洞窟外面压抑的暴风雨,美绪这样决定着。
现在,身靠着拉克奥蒂斯的墙壁,将头盖在毛毯之中像胎儿一样地蜷着,美绪再一次对着自己确认了做出的觉悟。
——这样就,行了。
——正因为是清显,就可以了。
——如果是其他人的话可能还不愿意,但正因为是清显。
那样安慰着自己,美绪一动不动地蜷着身。
——从此以后,就将自己的幸福什么的扔到垃圾箱里吧。
——为了家人全员能健康地、幸福地生活。
——弟弟妹妹们,能步入正儿八经的人生。
——我,会背叛同伴们。
这么对自己说着,美绪闭上了眼睛,等待着在这痛苦的世界中那片刻救赎的睡眠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