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失去了对时间的感觉。
被打入这牢中,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长时间。
由于在牢中既没有窗户也没有时钟,连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都无法判明。
将受伤的身体横在冷冰冰的混凝土床上,清显透过发肿的眼睑模模糊糊地看着一片黑暗。
只是祈祷着不要有脚步声靠近。
如果讯问人员来了,只会有暴力相向。现在全身都布满了疮斑与裂伤,即使摘下了束缚工具也处于无法满意动弹的状态,即使那样他们也丝毫不会通融。
坂上清显和紫神乐是秋津联邦的间谍。
在他们这样自白之前,就不会结束,暴力还会继续。
而且如果做了伪证的话,等待清显和神乐的就只有枪毙。
完全看不到希望。
比起在这里忍受着,死去不是会更好些吗。
这样一想内心似乎就要屈服了。
在那个时候,清显就会呵斥着自己。
——和神乐姐是一起的,绝不能让神乐姐被枪毙。
只是带着这一个想法,清显忍耐着现在的这些不讲理。
依然反手被手铐铐着,横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盯着黑暗,清显想起了距离现在五年前,Mesusu岛侵略的那一天
突如其来对故乡施加的航空攻击。
对着在玉米地的秘密基地中藏着的清显和姐姐由美子,“黑豹”卡纳席翁半是游玩地施加着枪击。
“我不会让你死的,没关系的。”
由美子抱紧了清显,以自己的身躯作为盾牌。
落下的机枪弹贯穿了由美子的背部,微暖的血液浸湿了清显。
“一直在一起哟。”
那是无法忘记的、最喜欢的姐姐的笑容。
“和清显一起活着。”
那是临终时的话语。清显现在还这样活着,都是由美子将生命让给了他。
酷似姐姐的神乐。
与神乐初次见面,感觉连手脚的末梢都在震颤着,不禁连眼泪都出来了。虽然性格还是行止都完全不同,但像是灵魂状态一样的东西,由美子和神乐是一模一样。
那个时候无法保护由美子。
可是现在,至少他想保护神乐。即使自己被如何殴打,被如何践踏,只要神乐平安无事的话就行。
“神乐姐。”
清显发出了简短的低语。现在神乐也不知道究竟怎样了。
但愿不要遭到这样的对待。但愿圣·沃尔特军警官们也知道耻这种东西。但愿他们不要对着那样严肃而凛然的人,施与那么卑鄙无耻的事情。
“会救你的,一定会救你的。”
面对着黑暗,他那么呼唤着。必须想尽办法从这里逃出去。然后必须与神乐两个人,从圣·沃尔特逃脱。
这希望的命脉,非常之细。
——同伴们一定会来的。
——伊莉雅,塞西尔,巴尔塔先生。
还有。
——莱纳……
回想一下,在刚刚被捕之前,问出了莱纳的真身也算是万幸了。托此的福,来那现在应该已经气不打一处来了吧。
——莱纳一定会来这里。
——为了来问我,然后收到回答后杀了我。
这一点他已经明白了。莱纳所关心的是还能不能在沃尔迪克航空队留着继续工作活动的问题,只是为了看清那一点吧。
——快点来呀,莱纳。
一边盯着黑暗,清显在心中叫着挚友。
——让我利用你的力量吧。
清显握着仅有一张牌。这不可靠的仅有一张的手牌,关乎着自己与神乐的命运——
巴尔塔扎尔落在了夏天结束时的帝都Serufaust。
出了车站,也不绕道,直接搭乘市内电车赶往Serufaust士官学校。
透过窗户看到的市区,染上了战争的颜色。第二次多岛海战争开始,被爱国心煽动起来的声音充满了全国,在路上行走的人们的表情充满了生气,在志愿兵募集所立的看板前年轻人们排成了像长蛇一样的队伍。
打开报纸的话,就会看到上面写着秋津联邦军所犯下的种种恶行。在Mesusu岛Odesa进攻作战中,在大势已决之后对友军炮门相向,有很多圣·沃尔特的勇士们都牺牲了。这是在有战争史以来没有前例的背叛行为。这也是希望多岛海和平的、将不得不将卑鄙的人当成朋友的我国的悲剧。绝对不能原谅像这样的卑鄙行径。必须将圣·沃尔特帝国的铁锤,挥向南多岛海的蛮夷国家——大概都是那样的论调。
——对于欺骗乌合之众来说,这种东西非常妥当。
那虽然是连流派都算不上的单方面的主张,但对于怂恿起大众来说,这种简单的东西很好。帝国为善,联邦为恶。这种小学生都能理解,实际上也非常容易明白的开展理由也收到了全国民众的支持,那正是从此以后圣·沃尔特帝国与秋津联邦势不两立地进行攻打的预定。
——从一开始就这么算计好了一切。
虽然根据帝国一方的公布,是秋津军对在Odesa登陆的陆战队施加的炮击,但那实际上是单纯的误射,在战场上流传着太多那样的说法了。只要与进行炮击的部队取得联络马上那铁血之雨就会停下,仅仅是那样。问题是根本不取得联络,而像是在等待着误射一样,圣·沃尔特军队秋津联邦军开始了攻击。
一般来说,那样的事不可理喻。圣·沃尔特陆战队的作战目标应该是压制巴塞诺斯的地面,明明不该有在作战途中突然变更作战计划,而开始对身为友军的秋津联邦军进行有秩序的攻击这种事。
——并不是偶然发生的战斗引发的战争。
——帝国军一开始就以挑衅引发战争为目的,而准备了作战计划。
巴尔塔扎尔这么解读着。如果是这样的话,即使是不可理解的开战也能明白了。大概从与秋津联邦缔盟的时候,就打算在使得Haiderabad联邦共同体无力化的同时,就背弃同盟吧。无论秋津人怎么想也没关系,接下来只要让自己的国民了解到自己并不是反派角色就可以了。为了审判卑鄙的背弃者,圣·沃尔特人便亢奋起来,不断发卖赤字国债,即使战争增税也毫无怨言,被大势宣传激发起对国家爱国心的年轻人们便为了杀光海的彼方的猴子,陆陆续续地支援加入军中。
——真是举国上下的三教九流的闹剧啊。
眺望着首都情形的巴尔塔扎尔是视线清晰的一方。如果国民们各个都身怀理性和知识的话,就能看清在这狂躁的背后煽风点火的军方上层部的财政要人的嘴脸了吧,他现在真是对那些没有知识,将国家操纵检阅过的传出来的消息不加怀疑就接受下来而随之舞动的国民们感到悲哀。
然而在秋津联邦也一定是与此相似的骚动吧。在那个国家也一定,将在共同作战中突然实施攻击的圣·沃尔特人当成野蛮人来处理,也一定为了向卑鄙的白猪挥动铁锤大事煽动着民众的爱国心,所做之事与这边应该没有大区别。
——全世界,都在战争这种无聊的喧嚣中舞动着。
虽然感到束手无策,但正是因为这样的形势,对于巴尔塔扎尔远大的梦想来说正可以说是天赐良机。
——这是一个仅靠个人实力就能爆发的绝好时代。
——看着吧老头子,我亲手毁灭给你看,你所筑造起来的贝尔纳财阀。
那巴尔塔扎尔的祖父——雷尼欧那一代所筑成的贝尔纳财阀。钢铁、石油/石炭燃料、造船、汽车、飞机、制药、娱乐电子科学、军需品。在几乎所有的主要产业中都君临天下,通过那可以说是敌国的资本力越过了国界将权力的中枢作为巨大的管道,必要时还与各大企业取得联结,操纵着多岛海的情势,成为了Mitteland大陆最大的联合大企业。
——尽管将这世界据为己有吧,混蛋老东西。
——将你倾尽了人生所有的“帝国”,我亲自来破坏、践踏给你看。
——为此,必须要有以我的意志运转的“国家”……
巴尔塔扎尔驰骋在了自己十四岁时离家出走以来,一刻都没有忘记的自己的梦想中。
——盗取国家。
要与贝尔纳财阀对抗,首先必须尽早将国家权力据为己有。如果从1开始行商筑造起财阀的话,在那期间祖父就寿终正寝,就没有意义了。对于要在祖父还活着的期间突然暴发,当面将花费祖父人生的“作品”撕个粉碎以看着他哭泣的样子为乐而言,以自己的意志操纵的国家和军队是必要的。
——盗取圣·沃尔特帝国。
巴尔塔扎尔认真地考虑着那件事。为此,必须首先夺下圣·沃尔特军参谋总长的宝座。看了现在高居作战司令本部的高级将校们的能力,巴尔塔扎尔推量着自己坐上那把交椅的日子并不那么久远。
——即使为了那点,也不可能因为这些琐事栽跟头。
——压倒性的成果是必要的。
——那只有我可以达成的、伟大的成果。
——如果为了那点的话……我将驱使所有手段。
巩固了那个决意之时,恰好市内电车就在Serufaust士官学校门前停下了。
下了电车,眺望着面前的红瓦建筑。与Air Hunt士官学校相比的话虽然地表面积要小,但那时很多参谋总长得以辈出的名门中的名门,那时在历史上圣·沃尔特最古老的传统士官学校。
——那只大猩猩,就在这里。
不由得冒出了那种无言的低语,巴尔塔扎尔慌慌张张摇了摇头。
——不对。不要认为是大猩猩,那姑且,也是人类。
那又蠢又无脑,仅仅对服装、食物以及闲杂话感兴趣的,在何种紧迫的状况下表情都迟缓的小姑娘,姑且还说着人话。不是类人猿,必须当成人类对待。
不,不仅仅是当成人类。
弄个不好的话,那姑娘说不定真的是……那个。
——虽然有点愚蠢,但无法否定。
——那个猴子……身为伊丽莎白·希尔瓦尼亚的可能性,是存在的。
巴尔塔扎尔今日来此的目的,就是为了查明塞西尔的身份。根据间谍持有的报告与巴尔塔扎尔自己调查的关于公主伊丽莎白的情报,然后与塞西尔的经历试着对照一下,现在这时候,要否认塞西尔是公主的可能性找不出任何根据。
年龄、出身地、双亲亡故的原因,这一切的一切,塞西尔和伊丽莎白都吻合。比起任何都分量重的是,她与柯莱特·Evory来往甚密这个事实。接下来虽然如果有公主伊丽莎白的照片或者肖像画存留的话就完美了,但不可破的是,在圣·沃尔特国内有确认出处的连一张都找不到。
——恐怕,在Evory家里藏着吧。
巴尔塔扎尔如是推断着。身为一国公主的照片包括幼年少年时期完全无法得到,这种事情首先就不可能。动用巨大的权力去消除公主的痕迹的可能性很高。一定存在这如果公主的容貌姿态公之于众对其非常不利的某人。
是有人用着此等巨大的劳力想要隐藏她容貌的这一事实。
那一点莫非,与塞西尔的身份相关。虽然有些愚蠢,但否定这一点的材料却找不出来。
——我将集结我对人的操作能力,暴露你的身份给你瞧瞧,塞西尔·豪尔。
——如果我真心着手去做的话,根本没有什么去拉拢你的原因。
虽然至此都一直对她采取非人的对待,可对手只不过是一介村姑。这谈话技术与外表,以及充满男性魅力的种种所作所为,还有飒爽的笑容。如果拿出自己能拿出的所有对人交际能力的话,过去的对待什么的就会轻而易举地忘记吧。再说,塞西尔脑中所有的看起来也就与鸟类同种程度,只要三步左右,过去的事情应该会全都忘记才对。以一介美青年去接待她的话,过去的事情一瞬间就会忘却,无疑会成为自己魅力的俘虏。
——对所有的技能进行总动员,魅惑塞西尔,使之暴露身份。
巴尔塔扎尔大大地叹了一口气,踏入了名为决战舞台的Serufaust士官学校。
顺便一说,他并没有事先取得联络。因为必须装作偶然相遇。他已经事先调查清楚了今天塞西尔的时间分配,接下来只要在讲义结束的时候估计能撞上照面,在最近的中庭伫立着就可以了……——
“啊咧……机长?”
战术讲义课程结束后,塞西尔在中庭认出了熟悉的某个人影。然而在这种时候,巴尔塔扎尔不可能在这里,便停下了脚步仔细上前观察。
于是,人影回过头来,与塞西尔四目相对。
“呀啊,这不是塞西尔吗,真是巧啊。”
那看上去非常像巴尔塔扎尔的人浮现出了爽朗的笑容,举起了一只手,走上前来。
虽然面孔与巴尔塔扎尔非常相似,但看样子是另一个人。
“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塞西尔背对着可疑的人,跑着逃开了。然而可疑的人从背后追了上来。
“你怎么了塞西尔,我是你的朋友,巴尔塔扎尔啊。”
塞西尔全身起了鸡皮疙瘩,心情糟透了。虽然那外表与巴尔塔扎尔简直是照一个葫芦画出来的,而且也想成为他本人,但内在却完全不像。
“请不要过来!!过来的话我要叫警察了!!”
一边逃着,一边回过头来拼命地对着背后怒吼着。可疑的人露出了像是石膏假面一样的可疑笑容,一边挥着手,一边对着背景撒着不可见的花瓣,仍然追个不停。
“所以我说我是巴尔塔扎尔啊!”
“不要过来!话说,你不许过来!”
“为什么要逃跑呀!”
“当然要逃跑啦!”
“等一下,哎呀!”
“一边去吧,变态!!”
“你说什么,说谁是变态?”
“你呀,你!!不要跟过来!!”
“我不是变态呀,你忘了吗,我是巴尔塔扎尔呀!”
“那个人不可能这么说吧!如果想要冒充的话再好好学习学习再出来呀!!”
露出了牙龈,塞西尔大声叫喊着,那可疑人员笑脸的假面一层层地分崩离析,紧皱着眉头,那像蠢蛋一样挥着的一只手落了下来。
“……开玩笑呢。”
可疑人员突然间停下了脚步,当场伫立着。用两只手撑了撑自己的脸,露出了不苟言笑的样子。
“……是我……巴尔塔扎尔。”
那一直以来像是吃坏了一样的毫无表情,以及非常冷淡的说话方式。
塞西尔所熟识的巴尔塔扎尔,浑身落魄地伫立着。
一边喘着粗气,塞西尔一边停下了脚步,与他保持着五米的距离,在胸前合拢了双手。
“机、机长……?!”
“……好久不见……了啊。你还精神着……比什么都好。”
带着窘得不能再窘的表情,巴尔塔扎尔仰视着虚空,连发着像是寒暄一样的话语。塞西尔不明所以。
“干、干什么呀?!到这里来究竟干什么呀?!刚刚那是在模仿谁吗?!”
“……把问题……整理好弄成一个再给我问……啊不……不啊……如果您能整理好再问的话……那我可真是幸甚了。”
用着乱七八糟的遣词造句提出了请求。塞西尔总算是收住了悸动,整理了一下混乱的头脑,直视着巴尔塔扎尔。
“那、那、那个……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啊?”
“……我在你有何不满……有什么怨言吗?”
塞西尔所熟悉的杀气,笼罩在巴尔塔扎尔的眼神中。收到那杀气的塞西尔,终于确信了在眼前的这个人是真正的巴尔塔扎尔。
“你真的是如假包换的呀?!刚刚那个究竟怎么回事啊?!好——————————恶心啊!!”
她不由自主地向真人投出了一记直球,巴尔塔扎尔的面孔中浮现出了苦涩的褶子,低着头好几次上下动了动肩膀,抑制着自己的感情,虽一度抬起了脸,但那脸上明显浮现着像是杀意一样的东西,塞西尔向后一个趔趄,便再次低头上下动了动肩膀,经过好几次深呼吸后,再次抬起的面孔中留宿着一直以来理智而冷酷的平平的脸。
“……我重复一遍,那是在开玩笑。”
“机长,你简——直像个笨蛋!!”
“……”
“那样的你也觉得是玩笑?会被人家认错的呀?!你还是进行一下有关打趣的学习吧,如果再开那种玩笑的话马上就会被抓进监狱的呀!!”
她这么一发而不可收地申诉着自己的感想,巴尔塔扎尔那无表情的脸上浮现出了无数血管,嘴角一端开始了痉挛。看样子很有效果啊。
“也想让你理解一下刚刚你是多么恶心,让我来学一下你吧?看啊,就是这样呀,这样!很傻吧?!很恶心吧?!”
塞西尔模仿着刚刚的巴尔塔扎尔,浮现出蠢蛋一样的笑容,单手嗖嗖地挥着,故意在巴尔塔扎尔周围踮着脚尖内八字地绕了一圈,停下来,两手插腰说教着。
“虽然也不怎么期待机长你的幽默感,但那么做实在是太过分了!!这样下去的话绝对对机长你没有任何好处,便只好这么苦口婆心地忠告了!你还是有点儿普通的对人交流能力比较好!否则的话会经历无比沉重的巨大失败,然后从人生的坡道上跌落下来!”
她一口气说完,发现巴尔塔扎尔的嘴角、眉毛、眼梢、鬓角以及喉结都在以同样的节奏痉挛着。
如果是塞西尔熟识的巴尔塔扎尔的话,此刻一定会甩出谩骂的话,甚至有可能会过来掐住她的脖子。塞西尔预想着那样,不断整理着反击的体势并继续甩出谩骂之声,然而巴尔塔扎尔只是脸部的各个部位一齐痉挛着,完全没有要反击的意思。
“连蛇和蜥蜴都会蜕皮呢,机长你却……啊?你还好吧?”
“……”
“……机长,你生病了?还是说太累了?没睡够?”
巴尔塔扎尔背对着塞西尔,上下动了动肩膀。然后仰视着天空,好像对自己不断说着什么,然后发出“好的”一声,一个人领会了什么,转向了塞西尔。
在那张脸上,塞西尔从来没有见过的、异常温和的笑容不断扩散着。
察觉到了危险,塞西尔不由得向后一个趔趄。虽然和刚刚那可疑的笑容比起来变得更有人的感觉了,然而,巴尔塔扎尔浮现出这样的笑容就意味着他必然有所企图。在Air Hunt士官学校时代,好好地被巴尔塔扎尔逼着去陪着他社交的塞西尔是知道这一点的。
巴尔塔扎尔上撩了一下前发,那虎牙闪过一道光芒。
“一起吃晚饭怎么样?总在学校食堂里吃很寂寞吧,上街去吧?”
ZoZoZoZoZo,塞西尔背部肌肉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必须逃走。
虽然直觉这么告诉她,但想起了姑母柯莱特的话语。
“巴尔塔扎尔他一定会与你取得联络的。”
果然如她预料的一样,巴尔塔扎尔就在眼前。
“你需要做的是,带着王的威严去接见臣下。”
姑母已经估计到了作战本部在怀疑塞西尔的身份。对于想要招抚Santose岛上住民的作战本部,公主伊丽莎白这个名字好像有着很高的利用价值。
塞西尔终于察觉到了巴尔塔扎尔的念头。
——机长是为了确认我的身份而来的,为了在工作上利用我……
确认了这一点的同时,姑母的话语又在脑中苏生了出来。
“好好使唤巴尔塔扎尔吧,他会成为你最初的部下。”
说不定,这是个好机会。
——如果能用好机长的话,说不定能救出小清和神乐姐……
抖去了迟疑,塞西尔使出浑身的气力,总算是挺起胸来。
——如果机长想要利用我的话,我也来利用机长。
然后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回答道。
“好啊,乐意之至,而且看来你有很多话要说。”
她这么应承了下来,发现巴尔塔扎尔那刻意的笑容中,闪现出了“得手了”这样的感情。
“是啊,那么走吧。电车太麻烦了,租马车或者打的去吧。”
“啊——稍稍等一下可以吗,我想去房间放点儿东西。”
“哦哦,这样啊,当然没问题啦。那么在正门碰头吧。”
“好——的。那么,一会儿见啦!”
塞西尔暂时与巴尔塔扎尔告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从抽屉的深处取出了某样宝物,露出了恶魔般的笑容。
琥珀色的间接照明,洁白的桌布以及银色的烛台,穿着燕尾服的侍者,乐队所奏响的很有品位的弦乐,雪茄喷出的烟,还有穿着看似很昂贵的壮年客人们。仿佛排出的水和吸进的空气都有相当的价格一样,巴尔塔扎尔邀请塞西尔来到了在全Serufaust都很有名的高级餐馆。
“没问题吗,用这样的地方?”
“经费自然不菲,但机会难得嘛,没关系的。”
隔着桌子,在对面坐着的巴尔塔扎尔再次浮现出了不自然的笑容。看样子他是要自己掏腰包。虽然不知道究竟企图些什么,可塞西尔还是很钦佩:他还真是豁得出来啊!
“葡萄酒怎么样?酒之类的还是喝的吧?”
“偶尔和朋友在一起之类的时候喝一喝,姑且还不算讨厌啦。”
“这样啊。”
她看出来他企图让自己喝点儿酒,这样嘴巴能松快一些。虽然看了今天巴尔塔扎尔的态度,简直就是一副好青年的行止,可有时候,明显感觉到一种他在评价着这边的对答一样的视线。
——没有必要表明我的身份。
那只是最后的手段,现在自己需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露出一些情报,将机长向救小清这方面诱导。
“干杯!”
他倒上了塞西尔从未听过的上了年代的葡萄酒,用着装腔作势的手势将那杯子递了出来。他本人大概是想自然而然地行止,而很可能塞西尔已经把自己迄今的种种所作所为给忘记了吧。大概是傲慢浸透了神经线连接,可以将对自己不利的一切都忘却的脑部回路吧。在巴尔塔扎尔严重所映出的别人的身影,一定到哪都是对自己有利的、记忆也好感情也好完全都不带的自动人偶吧。
她总算抑制住想要将杯子中的东西泼在他那机械的笑容上的冲动,塞西尔以微笑回应道。
“干杯,很久不见,机长!”
发出了清脆的声音,之后呡了一口。对于葡萄酒的味道,究竟是好喝还是不好喝什么的她也不是那么懂。
用有些神经质的手势将起着什么海啦什么山之类诡异名字的开胃菜用刀和叉往嘴里送着,巴尔塔扎尔询问了一下塞西尔学生生活的情形,塞西尔背后再次传来一阵冷意。明明在上学时还只是看自己的方便将塞西尔弄得团团转,毕业了以后也明明问过自己一句近况,突然间就出来非常理所应当地扮演着一个“体贴的前辈”的角色。
——这个人,大概把我想成个只要走个三步就会忘记一切的小鸟了吧。
一边敷衍着巴尔塔扎尔的提问,塞西尔确认了这一点。在之前写给巴尔塔扎尔的信中,已经写了关于自己学生生活的情形,从那提问内容来看,便明白了他根本就没有读。虽然在学习和工作方面他确实很优秀吧,但对于他人的关怀简直欠缺得都不成完肤了。
——心情糟透了……
比起现在这样做着很诡异的亲切微笑,还是以前那个将塞西尔当成类人猿对待的巴尔塔扎尔更加没有伪装,对于自己来说也更容易说话吧。
收拾完了有着奇怪菜名的汤,主打菜并着放好的时候,巴尔塔扎尔若无其事地说起了关于自己工作的话题。
“今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大概会继续进行关于南多岛海Santose岛的业务吧。虽然攻下那岛只是时间的问题,但我所关心的是占领了以后岛上住民感情的问题呀。在战略接连不断,支配者每年都会改变的状况下,岛民们会感到厌烦。那岛是对于将南多岛海作为战场来说在地政上有着重要位置的岛,必须要好好招抚岛民,让他们与圣·沃尔特军协力啊。”
他一口气这么说完,观察着塞西尔的表情。大概是窥探着在说完Santose岛这个词以后,她表示出什么反应吧。
“嗨——还真是够受的啊。”
她装出一副小鸟的样子漫不经心地这么回答道,巴尔塔扎尔那画皮之下所有的本能一瞬间有些不满地哼了下鼻子,但马上又重新披上了好青年的皮,继续说道。
“塞西尔你好像,是Santose岛出身啊。”
“是的。啊咧,机长,你还记得真是清楚啊。”
“不是当然嘛,怎么可能忘记亲密学妹的出身地呢?”
你这个骗子。她一边暗叫着一边抑制住掐住他脖子的冲动,塞西尔回答道。
“哇~不愧是机长啊~对学妹真好~”
她这么给他戴着高帽,巴尔塔扎尔一边浮现出开心的笑容,再次撩拨了下前面的刘海。
“不管怎么说我都一直担心着你们几个呀。”
“太好啦~好开心啊~”
“话说回来塞西尔。在Santose岛上没有亲人之类的吗?如果有的话给我介绍介绍那可是帮大忙了。”
在这装腔作势的互动之余,巴尔塔扎尔身体稍稍前倾,询问道。这恐怕是今天的主题。
塞西尔睁大了眼睛歪着脑袋。
“没有呢~虽然过去曾经有,但现在完全断了联系了呢~”
顺便一说这也不是谎话。旧臣们的所在地以及联系方式塞西尔并不知道,知道那些的只有姑母柯莱特而已。
“谁都可以啊。熟识的蔬菜店店主也好,食堂的服务员也好。不管怎么说我现在可是在Santose岛没什么立足点啊。能想想关于那岛上居民的相关情况吗?”
用着让人恶心的郑重口吻,巴尔塔扎尔纠缠着不放。
“也不是说不记得了~可是都是过去那么久的事了,也没什么自信啊~”
“总有什么玩伴之类的吧?只是七年前左右的事,能记住名字什么的吗?”
怎么回事啊。总算抑制住了涌上来的刁难的想法,塞西尔露出了情报的一点碎片。
“玩伴吗~不怎么多呢~我自己,怎么说吧,该说是在温室中养大的呢还是怎么的,亲人们不太让我跟同年代的孩子一起玩耍呢~”
巴尔塔扎尔的鼻子微微张大了。有反应了。他身体前倾,继续追问。
“果然这样吗!在士官学校时代,带着你去派对就是因为你好像深谙社交之道啊,就想着说不定你是相当上流的阶级的女儿呢。在埃利亚多尔之七人中,就属塞西尔你特别有气质而知性呢。”
你这个骗子,明明一直将我当猴对待得很惨还扔香蕉什么的。拼命地抑制住这样想要怒骂的冲动,塞西尔微笑着回应。
“哇~好害羞啊~可是美绪姐才更有气质和知性呢~”
“美绪?和你没法比啊。虽然确实在男学生之中很有人气,但如果站在塞西尔你的旁边的话立马就相形见绌了。你所营造出的那种高雅气氛大概是与生俱来的吧。简直都让人能错看成哪国的公主大人呢,现在也是。”
塞西尔拼命地抑制住了那,想要吐血在床上翻滚的冲动。
痛苦。太痛苦了。一边挠着浑身起的鸡皮疙瘩一边想要在巴尔塔扎尔的两腿之间猛踹一脚。
“呜哇~公——主大人什么的,好、好高兴啊!”
脸部仍然僵硬着,拼命地假装高兴的样子。巴尔塔扎尔露出了爽朗的笑脸,发话了。
“是真心的哟。即使说塞西尔你就是在街头传说中的‘流离在外的公主伊丽莎白’,我也不会吃惊哦。”
巴尔塔扎尔的两只眼睛闪了下光。
正在观察着这边的反应。
——那么那么,怎么办才好呢……
喝了一口葡萄酒,塞西尔对巴尔塔扎尔露出了微笑。
笼络只是时间的问题。
巴尔塔扎尔确信着胜利。
——要操纵这混有鸟和猴子的各种缺点的女人完全不费事。
眼前的塞西尔早就被我迷得神魂颠倒了。那证据就是,塞西尔回应的笑容简直是灿烂得忘乎所以。
那也没有办法。被我这样长相、学识、社会地位都属于顶级阶层的青年邀请去吃饭共度同一段时间,要说让她不要兴奋,这反而做不到。看这样子,在士官学校时代我对她施加的所有待遇,毋庸置疑地全部忘却了。这女的长着与鸟同种程度的脑子真是太好了,他这么松了一口气。
从迄今的会话来看,完全看不出来她身上有公主的只鳞片羽,她对Santose岛这个词的反应也显得很淡薄。看上去毫无疑问她并非出身于上流阶级,所以之前突然说她就是公主伊丽莎白也没有任何保证。
——果然,是不同的人吗。
出生在有权力的贵族家里,在乌拉诺斯Santose岛侵略中失去了亲人流离到了圣·沃尔特。会与柯莱特有交情也大概只是因为出生门第高到了那种程度而已。
——这还真是遗憾啊。
——明明这女的要是伊丽莎白的话,一定会很容易操纵的。
心中装满了这样的祈愿,他打出了作为今天吃饭目的的手牌。
“是真心的哟。即使说塞西尔你就是在街头传说中的‘流离在外的公主伊丽莎白’,我也不会吃惊哦。”
与此同时他用最灿烂的笑容对着塞西尔。
——那么,快说出身份吧,你这个结合了鸟和猴子所有缺点的女人。
——究竟只是个奇珍异兽,还是亡国的公主。
——根据你的回答,我会把照单全推给你一个人消失个无影无踪。
在笑容深处,他一边思考着绝对不能说是好的事情一边等待着回答,在稍稍思考了一会儿之后,塞西尔开了口。
“我是公主吗——那还真有趣啊——”
那一如既往的平淡回答。
然后塞西尔将两肘撑在桌子上,两手的手心支撑着自己的下颚,像欣赏野花一样的微笑了。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机长,你会怎么办呢?”
从巴尔塔扎尔的背筋中,一瞬间爆发出了从未经历过的恐怖。
那是他的直觉察觉到了某种危险,发出了警告。那是巴尔塔扎尔迄今没有经历过的、毫无根据的恐怖。在埃利亚多尔飞艇上好几次跨越生命的危险达成敌中翔破的时候,也没有感觉到这种程度的恐怖。
——有什么好怕的,对手是塞西尔,根本没有任何害怕的必要。
他激励着自己,露出飒爽的笑容回应着她抛回的问题。
“即使是那样也没什么好吃惊的呢,你所散发出来的气质和品性,都是其他人很难拥有的呢。”
塞西尔带着某种恶作剧般的少女表情,稍稍一动不动地观察了巴尔塔扎尔片刻,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扔出了自己的要求。
“机长,不去见见小清和神乐姐吗?”
“……我吗?为什么?”
“因为是同伴啊。”
巴尔塔扎尔不由得浮现出了嘲笑之色。虽然一瞬间感觉到了恐怖,果然在眼前的还是塞西尔啊。乳臭未干,以个人的感情为优先,行动极其短视。
他掩饰住嘲笑,做了回答。
“即使见面了也没什么能做的,那边也不会高兴,没有意义。”
“明明和他们两个人在同一个岛上也这么说?”
“和军警的管辖范围不同。想要见他们两人必须申请,然后获得许可。万分遗憾,业务简直都要忙死我了,没有任何时间花在多余的事情上。”
“所谓业务,就是指寻找希尔瓦尼亚王家的旧臣吧。”
“啊。”
“如果我说我能协助你那件事,你会去见他们两人吗?”
他简直不由得要做出个胜利的摆臂,慌忙抑制住了,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回应着。
“究竟是何种程度的协助呢?”
“相当程度的呢,大概让机长你都感到吃惊的程度。”
他的喉咙不由得都鸣响了。然而巴尔塔扎尔冷静下来,继续试探着更多的情报。
“即使见到了他们两人,然后呢?无法帮他们越狱,即使可以,也没有将他们送回本国的手段。”
塞西尔依旧咯咯地笑着听着巴尔塔扎尔的话,随随便便地回答道,
“让两人回到秋津联邦的方法,我稍稍有些门路。我在想啊,要不要拜托他们看看呢。”
依旧不改那傻傻的表情,毫无顾忌地说着离谱的事情。
——果然,这女的背后有来头。
尽管确信了这一点,巴尔塔扎尔依旧不改他的表情。
“那还真是帮大忙了呀。”
“拜托你了~”
塞西尔非常轻率地两手在脸前合十伸着小脑袋,还真是与这一带的傻气的小姑娘没什么差别性的举动。
“……去见他们,然后向你报告。这样就行了吗。”
“是的。”
——有让步的价值。如果只是与他们见面的话,并不费什么太大的工夫。
——扮演一个温和的前辈,卖给这女的一个恩惠。
即使塞西尔不是伊丽莎白本人,她在旧王家有着很高的身份这种可能性是相当得高。现在应该和这个女的缩短距离,只要心里不着急,耗点时间和精力,塞西尔的身份早晚能明白。
“……明白了。我回到奥丁以后就去见他们。结果我用电报告诉你吧。”
“太好了。关于希尔瓦尼亚王家旧臣的情报,我收到电报以后,也会告诉你的。”
巴尔塔扎尔举起了葡萄酒杯。塞西尔也单手举着杯子,再次清脆地碰了下杯。
——虽然不算完美,但做得不错,有去一访的价值。
内心偷偷地笑着,巴尔塔扎尔用葡萄酒浸湿了嘴唇。
嘛,今天这样就算了吧。
塞西尔也喝了口葡萄酒,内心那样低语着。
在胸部口袋中藏着的“宝物”,还是放在以后再出场吧。这是使唤巴尔塔扎尔最后的手段。这次没有必要用这张手牌。
现在姑且不暴露身份,能让巴尔塔扎尔保证去见清显他们这就足够啦。
这样一来事态就会有动,塞西尔估摸着。
——与两人见面以后,绝对,机长的内心会有动。
她这样期待着。不管巴尔塔扎尔是如何没人性的男人,如果看到了过去曾同甘共苦的同伴们遭到了悲惨的对待,应该会想要救他们出来的。如果巴尔塔扎尔在奥丁指挥着夺回二人的作战的话,成功的可能性也是可以看到的。
而且万一。
——假使,机长的心情并无触动的话……
——即使看到了遭到非人虐待的两人,也没有采取任何行动的话……
塞西尔对着对面的巴尔塔扎尔,注入了王位继承者的视线。
——这个人,就没有和希尔瓦尼亚王家扯上关系的资格。
巴尔塔扎尔现在一定在内心偷笑着“得手了”吧,但他注意到了结果自己还正在被试探吗。
——机长。虽然很对不起,但我要试试你。
——虽然这样显得很冷酷,但没有血也没有泪的人,王家是不需要的。
在那无邪微笑的深处隐藏着作为一个公主的透彻视野,塞西尔的嘴唇呡着餐后的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