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如沿着星河逆流而上,三架大型运输机并排飞翔着。
闪烁的数千银沙,正渐渐切过全场可达三十米的巨影。它们设置了严密的通信封锁,在破晓前最黑暗的时候仅仅依靠互相的翼端灯,朝着西方专注地飞行着。
三机的内部,挤了总共二百四十名士兵们。
有的只是四引擎轰轰的咆哮声向一机整整八十名神明队队员传来。他们个个都带着紧张的表情,背着降落伞,挤在机腹内部排成四列,任何人都不说一句闲话,庄严地飞向决战之地。
帝纪一三五一年,十月十九日,箕乡——京凪间航空路上空——
紫神乐就坐于排头机的座舱驾驶席背后的机长席,浏览着导航员做好的飞行图。
到破晓,还有大约一个小时。尽管窗外看起来一片漆黑,但若将脸贴紧窗户向机体后方东方的天空眺望的话,就会发现将将在地平线的地方已经被染上了薄紫色。
“距离到达,还有不到五分钟。”
等着机速表的导航员这么告知,神乐点点头坐了起来,背上了降落伞。
“辛苦你了。回到箕乡以后,请代我向扇谷司令道谢。”
“是,祝武运昌隆。”
与从草薙航空队派遣过来的驾驶员稍作寒暄以后,神乐便从隔间的对侧赶赴等待跳伞下落的队员们身旁。
神乐一进入机腹,八十名队员的视线君一亮,一齐紧盯着她。
他们都是这一年四个月生死与共的同伴。近身格斗、低空下落、夜间分进、通信阻断……为了掌握这次任务所必须的所有技能,他们克服了出现十几名死者的高强度训练,终于迎来了今天的这一时刻。
神乐从排成四列的队员们的缝隙中间穿过,在后部舱口的正前方止步,然后转向了大家。
“早就没有必要说什么多余的东西了。大家都忍过了一直以来极度严苛的训练,接下来只是要将那成果发挥出来。请相信我们一定能够达成目的。”
队员们都一言不发地听着神乐的话语。现在身在此处的全员都被练到了不用地图或者缩略图,从京凪离宫内到首相府邸,能在作为目的地的设施内单独潜入,拿下目标物再返回的程度。
“尽量不要让血玷污了让位的过程,回射只有在不得已的时候才用;一定要趁敌人尚未察觉的时候渗透进去,肉搏后解除武装,这是原则。尽管我知道这很难,但我们一定要以彻底贯彻无血革命为目的,因为诸君一直积累至此的训练正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
正在神乐说到中途的时候,伴随着低沉的驱动音,后部舱口逐渐打开了。
天空逐渐在机体后方显现出来。风高声咆哮着,十月的夜气倾注过来,浸染在队员们的狭缝中。
丝毫不输给风声,神乐将声音高扬起来。
“我们是为无辜的平民而战的,是为打倒将皇王陛下当成傀儡的久远寺内阁,就此终结没有任何好处的战争而战的。”
伴随着她的话语,黎明的天空从逐渐打开的后部舱口露出脸来。
东边天空的青紫,不久就会燃起。他们就要依靠这仅有的一点亮度进行跳伞。
神乐那凛然的声音,宣告着战斗的开始。
“神明一队,现在出击,目标京凪离宫最深处的宫殿。我再重复一遍,不要无谓的杀生,不能让圣域被血玷污。”
八十人的回应声响起,全员都站了起来,就像是进行着非常肃穆的仪式一样,带着统一的步调向业已全开的后部舱口迈进。
而神乐在他们的队列排头,俯视着黎明的京凪离宫。
在离宫里有直卫队,其队长正是神乐的哥哥,紫雪平。
同样继承了紫家血脉的两人,自从神乐护卫大威德亲王,而雪平则护卫皇王之后,两人的命运就决定性地产生了分歧。带着各事其主使命得两人,今天不得不作为敌人进行对峙。
——兄长大人,今天,我一定会首次战胜你。
她坚定了自己的决意,将精神集中在了眼前的事物中。
距离地面的高度,大约四百米;在机体后方,还可以看到两架大型运输机在跟随着——此时此刻,那边的各队队长也一定训话结束,而队员们则从舱口探出身子,仔细看着降落地点吧。
俯瞰下去,高山都市——京凪的街道星星点点,看起来就是山间的平地。关于地形,他们一直详细调查到今日,从哪里降落为最佳已了如于心。
从这样低的高度降落,突然在京凪离宫内现身,以最快的速度拘禁皇王的人身,夺去玉玺——这正是神乐率领的一队的任务。而后续的二队、三队则分别压制首相府邸、南正觉陆海军总长私邸、马喰外务大臣私邸,拘押最高战争指导会议三人。这次空中挺进降落,是为了不给警备队反击的空隙,在他们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之前,与之肉搏,解除其武装。
神乐最后再一次回头看了看值得信赖的队员们,不仅仅是对在这里的八十名队员,还有后续所有队员,她都从心底里表示感谢。原本为了让作战完成而进行一番激烈号召的场面,她觉得到这种时候已经没有必要了。对这些一直跟随她直到今日的最重要的同伴们,她至少希望能还以微笑。因为,所有人再次共同迎接第二天的清晨,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今天早晨很不错,风也很舒服。那么,上吧,为了我们所期望的未来。”
队员们也带着全新的笑容,一同应声。在共同克服了地狱般的训练,终于到了今天的现在,神明队二百四十名全员,早已经是一个大家庭了。他们都是选择了用自身换取和平,最为愚蠢而又最为勇敢的同伴们。
——既然是愚蠢衍生了此等状况,就用更不可救药的愚蠢做一了断吧。
从现在开始,神乐就向黎明迈进了。
她的脚下,一片空白。
天与地,不断更迭。
与此同时,洁白的伞体朝着上方伸去。
神乐一边下落着,一边看着运输机后部舱口队员们一个接一个降落的情形。
白色的伞,就仿佛从箱中散落出来的糖果一样,一个接一个在空中打开了。
而在其左右,还有二队、三队队员们所绽放出的花朵。
此事已事先通报过了,其大意是说会有从箕乡飞来的大型运输机进行物资输送。离宫直卫队会将运输机中的内容误认作是食材、弹药之类的,而不会想到实际上竟然是这样运送士兵过来。
神乐双手握住绑带,静盯着降落地点。下方,京凪离宫地界内的庭园迅速迫近了过来。离宫内有着星星点点的人影。他们一定会因为抬头看到了大量突然间就从空中飘舞下来的白色花朵,无法把握事态而目瞪口呆吧——
不。
在庭园的一角堆起了土包,而从那里面出现了指向天空的重机关枪枪口。
直卫队士兵丝毫不见着急忙慌的样子,而是使用着三脚架,将枪身抬起一定的仰角。
“……诶?”
正当他们发愣的瞬间,听到了沉重的枪声。
燃着的火线从神乐两侧穿过,贯穿了在她后上方的伞体。
“……?!”
萎缩的伞体,以及正在降落的队员的身影,向无限的天空映射而去。
痛苦的悲鸣混杂在枪声中,向耳朵袭来。
在神乐睁得大大的眼睛里,映出了从地上发射的好几条火线。
并不是只有一处。在离宫内合计三处,火焰的浊流一齐直冲云霄,一个又一个地咬破神明队的降落伞。
两个、三个、四个……正是为了今日锻炼而成的精锐中的精锐,脚连地面都没碰过,无能为力地在降落的途中就被击落了……!!
简直就像是完全识破了神乐的思考一样,直卫队单方面地对空挺降落的队员们进行猛射。而毫无防备在空中飘动的队员们连弹都无法躲,只有一个接一个伞体被射穿而无力地摔在地面的份儿。
本想着打人家个措手不及,却完完全全被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能做到这一点的。
“……兄长大人……!!”
只有京凪离宫直卫队队长,紫雪平。
还来不及察觉到绝望,神乐的双脚紧紧地咬着地面。
那是砂子铺的庭院,没有让人满意的遮挡物。在重机关枪极其吓人的咆哮之间,爆发着直卫队队员的怒声。神乐迅速解开绑带卸下降落伞,如豹子一般迅速地穿过庭院,在建筑物的庇荫出藏身,窥视着天上地下的情形。
同伴们被突然的枪击扰乱,无法维持事前的计划,被各个分断开来降落到离宫内。
根本不该说无血革命之类从容不迫的话。
如果不回射的话,己方就会全灭。
如果不让鲜血玷污圣域的话,让位就会归于充饥的画饼。
面对雪平,奇袭解除武装这种半吊子的手段根本不可能奏效。
——太天真了。
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做好觉悟了。
距离破晓还有三四十分钟左右。靠地平线下的太阳光,可以勉强保证视野。由于对空挺降落来说视野是必要的因此才会选在黎明时分,但正是这样的判断才反而适得其反。敌人已经可以完全辨识己方的动向,要与之肉搏并不容易。然而就算是这样,如果磨磨蹭蹭的话,雪平就会将皇王和玉玺藏起来。
离宫内枪声不断。直到两分钟以前还幽闭在深深的寂静中的山中的大气,现在已经完全变成了悲鸣、怒吼声和炮声交错的战场气氛。
神乐让思维冷静下来,思考着应对措施。由于没有无线通信器,因此无法与各个人员取得联络;而只好依靠个人的判断向离宫内渗透,去压制敌人——他们做过这样的训练。直卫队的兵力,根据事前的调查,应该有大概一百名左右。而相对的,一队有大概七十名左右。她一边希望着雪平没有增员,一边在灌木丛的背阴处潜藏着身影,一边从背后悄悄靠近不断发出咆哮的重机关枪阵地。
随着空挺降落的不断进行,这里逐渐演化为并不存在前线的乱战。尽管无法预料究竟从怎样的隐蔽处会有敌人出来,但说不定也能碰到同伴。如果对移动目标射击之前不仔细看清楚的话,就有很大的危险会自相残杀。
她真希望及早能夺取其中一个重机关炮阵地,以鼓舞同伴们。对于那些遭到意外伏击而混乱的同伴们,神乐自身有给予其勇气的义务。由于事先想定好会进行近身战,神乐的装备便只有刀与短刀,所以只能钻进堆成半圆形土包的机关枪阵地中去,将两名步兵斩杀。
——剑,就要让血玷污了。
神乐还没有斩杀过一个人。尽管曾在战斗机上击落过敌人,但还没有将刀刃刺进面对面的敌兵的经验。
然而。
——只好斩杀了。
只有做好觉悟了,如果不杀敌的话,同志们就会死去;而且绝不可能实现目的,而只会留下逆贼的污名;而亲王,作为军事政变的罪魁祸首,将不可能免于处罚。如果这场战斗输了的话,就什么都结束了。只有胜利才行,而要获得胜利,就只有斩杀同胞们了。
——在浴血浑身的道路上前行吧。
神乐紧咬着嘴唇,将腰间剑的剑柄放在手上。握着重机关枪枪柄的敌兵背部在灌木丛前方十五米处。她环视着周围:时不时能看到身着蓝色制服的直卫队队员藏身在建筑的蔽荫处,对神明队发出枪击。
尽管风险很大,但也只有这么做了。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将尚存的多余的人类情绪随着呼气一同呼了出来。
然后她睁开了双眼,露出了寒冷彻骨如同野兽般的眼神。
——一切罪孽,皆由吾身偿还。
她做好决意,如同豹子一般,一下子从灌木丛冲向了重机关枪阵地。
装填手冷不防地转身朝向她,嘴巴微微张开。
与此同时,神乐从鞘中拔出的剑的钢刃,映照出了空之色。
——你不原谅我,也可以。
剑尖,贯穿了装填手的喉咙。
钝而沉重的触感,从双手的手心中传达过来。
那正是夺去一个人性命的触感。
——诅咒我吧。
她拔出剑尖,鲜红的飞沫溅湿了神乐洁白的侧脸;而紧接着,又是向转过头来的射击手的头颅上横向飞速的一闪。
红色的浊流猛地向上喷出。
右后方的两名敌兵察觉到了神乐,一边下意识地发出怒号一边用步枪的枪口对准她。
头发、脸上以及上半身都被血浸湿了,神乐拉起痛苦得打起滚来的装填手后背,将其当成自己的盾牌。
两发、三发、四发。
忍受着穿过肉体的沉重响声,神乐将装填手的身体向前抛出,迅速跳过了土包藏起身来,向散开的同伴们挥了挥手。确认了状况的四名同伴冲了过来,蹲下来与神乐紧贴在一起,在极近的距离点了点头。
背部一边感知着打穿土包的冲击,一边确认着状况。
“大家都还好吗?”
“伊藤和高桥,还有京极在降落的时候被击中了。”
“……这样啊。”
他们是比起神乐资格还要老的队员,是非常出色的下士官;正是他们支持着年纪尚轻的神乐,助她统率全员。
没有时间哭了。为了他们,一定要让作战成功。为了不让别人察觉出她的手在颤抖,神乐发出尽量平淡的声音。
“还有两挺重机关枪,得先夺下来。”
“是!同伴们已经四处散开了。”
空挺降落后,向离宫内渗透然后歼灭敌人:神明队各队员已经做过好几次这样的训练了。尽管遭到了伏击,可他们是绝对不会输的。现在必须把这里交给同伴们,而自己则去实现最终的目标,神乐这样判断道。
“我去找皇王和玉玺,大用和籾山跟我来,加藤和小林占领机关枪座以后,请你们前来支援。”
“是!”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脑袋被刺穿的装填手瞳孔中映出的自己的表情从记忆中消去,也将斩杀人命时手心的感触消除,神乐竭力挤出冷静,盯着最深处宫殿的方向。
毫无疑问,在这个时候,雪平一定在皇王旁边,听从着皇王的指示行止。誓死守卫皇王是雪平所走的道路,而夺取皇王的权力是神乐所走的道路;血脉相连的兄妹二人的道路,马上就要正面冲突了。
——即便是兄长,也会斩杀。
——吾,已堕身修罗。
神乐用袖子擦了擦沾上血的面颊,将刀上的血甩了甩,面对两名部下点了点头。她一度深呼吸,瞅准加藤和小林施与援护射击的时机,从土包的背阴处纵身一跃。
在脚下,碎子弹扬起了砂子。她就像野兔一边敏捷,藏在了茶室的背阴处。离宫的缩略图她早已成竹在胸。在左手边是正殿,而再前方由回廊连结的地方,就是内殿。如果皇王仍然在此的话,就在这其中的一个地方了。
神乐紧紧盯着那个方向:恐怕不在正殿吧。
都这个时间了,还是应该去看看内殿的情景。应该迅速穿过正殿,直接踏入内殿吗?
没时间犹豫了,只好亲身一试。
神乐从建筑后面仅露出半张脸,观察着内殿的方向。
尽管她看不到敌兵的身影,但在暗处一定是有的,而且还在看着自己;如果勉强冲出去的话,会立刻被击中。
“队长,我上。”
大用这么低语道。他是打算挺身试探出敌兵的位置吗……
他是个优秀的下士官,她不希望在这里失去他。然而没有时间了,神乐所能做的只有感谢了。
“谢谢你,我会铭记你的恩情。”(译者注:翻译成“我会铭记你的恩情”的地方,原文「恩に着る」,原文并不一定有“我一定会记下你的恩情”这么强烈的谢意,但这里为了不与第一个分句重复,便做了这样的处理。)
“是。籾山,拜托了。”(译者注:“籾山”的“籾”音ni2,与“尼”同音)
“……交给我们吧……抱歉。”
两人是同乡好友。从他们那短短的话语中就能感觉得到他们的千思万绪。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早已做好了为了交给自己的任务而舍身殉职的觉悟。神乐非常清楚这一点,胸中无声无息地流着血泪。
“去了。”
大用仅仅说了这些,从茶室的背阴处冲了出去,一口气冲向了内殿。正当他一口气冲了二十米左右,距离目标已经不到十米的时候——
在中庭的灌木丛中闪起了两个火点。
高亢的射击声,响彻澄澈的秋空。
大用的身体,被弹向了一边。
神乐拼命地抑制住随时可能迸发而出的叫声。
一刹那,籾山将枪口指向灌木丛,接连射出子弹。
“队长!!”
籾山一打手势,神乐就一口气冲出去了。
——我不会忘记你的,大用。
——看着吧,一定会胜利的。
跨过头部和腹部都在流血倒在一旁的大用的身体,神乐用余光确认了一下倒在灌木丛中的敌兵,纵身一跃跳上内殿外缘的走廊。哭喊还是放到后面吧。
籾山也冲了上来。他咬牙忍住痛哭的欲望,从挚友的身体跨过,跟在神乐背后。神乐重重地擦了擦涌上眼角的眼泪,踢破了木质的观音门,踏入内殿中。
那是个铺着木板的大厅。没有任何人的身影。天空的青紫色从完全敞开的入口洒在锃亮的地板上,并反射开来。
藏形遁身已经没有意义。神乐一股脑儿穿过了大厅,将手放在了里面的天窗上。并没有上锁。她便听凭天意,将其拉开。
走廊很短。左手边是墙壁,而右边则有两个像是居室入口大门的东西。走廊的尽头向右边弯曲着。
即便根据事前的调查,也无法辨明内殿的房间布置。由于这里是皇王办公结束以后进行日常生活的场所,因此并没有觐见的房间。然而从这建筑的大小来说,可以藏身的地方应该多得不计其数。
神乐毫不犹豫地一脚踹开了离得较近的大门。
同时,她看了看在眼前的枪口。
她俯下身来,同时踏了进去,一只耳朵听着步枪射击的声音。
毛发,散开了。有人,发出了悲鸣。
她的双手感到了冲击,生命之重渲染在她的手心上。(译者注:这里作者指的是敌兵的血。)简直就是如果稍有疏忽,仿佛细胞的连结都会松散开来,而人的形态也无法维持吧。
——我管呢。
——我早已不是人了。
她沐浴在鲜血的飞沫中,踏入了室内。
“呜、呜哇啊啊啊!!”
不知是谁屁股坐在地上,一边不断向后退,一边发出尖锐的惨叫。
神乐看了看被剑尖贯穿头部的敌方直卫兵,不是雪平。她瞬间意识到猛地松一口气的自己的天真,将尸体撞倒扔在了房间深处。
“野蛮人!!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竟敢用血污染了这圣域!!”
她知道背靠着书院的墙壁大喊大叫的,是侍从长葛原良三。他出身公卿,生来就是个见风使舵的墙头草,对久远寺首相言听计从,将玉玺按在诏书上。
沾满鲜血的神乐,早已舍弃了一切人性。
她毫不犹豫地将剑尖指向了初老的侍从长的喉咙。
“带我去皇王身边。”
“谁、谁会带你这种……”
“近卫师团已经包围京凪了,听不见那炮声吗?”
神乐让侍从长听了听从远处响起的掷弹筒的发射音。掷弹筒是可携带手榴弹的投掷装置,发射音异常大,因此外行无法区别它和大口径炮的开炮声。
“如果一定时间内无法拘禁皇王的话,我们的二十四厘米炮不管是正殿还是内殿都会无区别破坏,我们已经说好了。没时间了,想要保护皇王的话就赶紧带路!”这当然不是真的。近卫师团还在箕乡,也根本没有什么炮兵。尽管将可以扛在肩上携带的掷弹筒说成是搭载在重巡洋舰上的大口径炮,的确是太故弄玄虚了,但这也无所谓。即便侍从长过一会儿分辨出来,说“被神乐的谎话给骗了”,只要随便给他一个能作为借口的根据就足够了。
恐怕葛原侍从长也是半信半疑吧;不,说不定根本不相信。但如果他能被唬住的话,至少能从眼前这剑的恐怖中解放出来。
“等等,我明白了,这、这边……”
葛原硬是颤抖着脚站了起来,为神乐他们带路。
葛原在最前面出了房间,神乐、籾山进入了走廊。
在途中有好几个像是卧室的地方,几个发抖的侍女对神乐侧目而视——定是因为全身沾满鲜血,穿过圣域的同时剑尖还在滴血的神乐简直就是恶鬼吧。神乐对她们根本不屑一顾,只是跟在葛原的背后,在走廊的尽头停了下来。
葛原卸下了走廊上的几个接板,在地板上出现了一道暗门。打开了那上拉式的门,出现了通往地下的狭窄的梯子。
“就在这底下。”
“你先下去!”
“饶、饶了我吧。”
“下去!!”
葛原紧咬着嘴唇,膝盖向地板一屈,对地下黑暗之处放声喊道,
“是、是我,不要射击!!简单说,就是我有必须向陛下上奏的事宜!!现在争分夺秒,绝对不许射击!!”
葛原的声音,在楼梯下的空间回响以后,消失了。
神乐让葛原先下去,确保安全以后,脚才踏在梯子上。
那空间又狭窄又阴湿,根本没有逃离之所。她的心脏剧烈跳动着,一步,一步,每从梯子上降下一些,她似乎就能听到历史转换的鸣动。
皇王在前方,玉玺在前方,国家的意志也能落入我手。
她从梯子上下来,脚踵便踩到了昏暗的通道里。
电灯泡的光,将用木材加固四角的地下通道照亮,呈现出橙色。那坑道的换气装置发出低沉的嗡嗡声,十分不祥。天花板很低,宽度也很小,如果有人相对而行的话,如果任何一方不背靠墙壁的话,就一定会接触。
“不许射击!!不要出手,是我,不准射击!!”
葛原挥着手的同时,向道路的前方走着。毫无疑问,一定有直卫兵在埋伏着。能依赖的只有葛原了。神乐藏在葛原的背后,而籾山则跟在自己的身后,一直走着,直到那不祥坑道的深处。
突然,从前方墙壁的凹陷处,直卫兵将枪口指向了这边。
葛原大声制止着,只露出了侧脸。神乐用剑尖指着葛原的背,
“让他把枪扔掉。”
“把、把枪扔了!!一切都结束了,此后的流血都是没有意义的!!”
地上还在进行着激战,葛原原封不动地喊出了神乐故弄玄虚的话语。看样子比起对久远寺首相言听计从,他还是最优先自己明哲保身。真是好用的心腹啊,神乐一边这么感叹着,神乐一边确认着枪身确实已经扔在了地板上。
他们一边前进着,一边用同样的方法将其他两名直卫兵绑了起来。每次,籾山都是给抓住的直卫兵带上手铐、嘴塞住以后扔在地上。本来最初想着强袭兵营,将直卫队全体拘禁起来,不给他们反击的机会,完成不流血革命,但事已至此,这也就是应对心虚的措施了。
“就在里面。”
在地下走了几乎二百多米,葛原停下脚步,将头转向神乐。
土墙上穿了个木板,而里面镶嵌着一道铁质门。
神乐无言地点了点下颚,示意道“开门”。
葛原深深地吸了口气,敲了敲门。
没有回应。依据惯例,上奏从来都是皇王从自己的房间来到走廊中进行。然而现在,门却丝毫没有打开的意思。
“陛下好像状态不太好,改日再来吧。”
“进去。”
“不行。御榻除了陛下和皇后,谁也不能进去。”
“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了!!快进去!!”
“给我放明白一点儿吧,我可不能违反禁令,你另请高明吧。”
明显是拖延时间。葛原应该是期待在这样的一问一答中,直卫队能回来吧。
神乐沉思了片刻,头转向了籾山。
“你先回去,叫增援前来。”
“可是……”
“得有人告诉同伴们到这个地方所经过的路线。拜托了,快回吧!”
籾山的面孔中露出了痛苦之色。如果两人一同踏进这个房间然后被杀的话,这个地方就会再次被掩藏起来。没有时间犹豫了。籾山抑制住私情,敬了个礼。
“请保重,紫队长。今后,这个国家是需要你的。”
敬意完全融于这一言中,籾山沿着通路返回了。
“是死,还是违反禁令,自己选吧。”
确认已经看不到籾山的身影了,神乐用剑尖指着葛原的下颚威胁道。看样子是听天由命了,带着僵硬而颤抖的声音,葛原向门对面请求着许可。
“陛下,我是葛原,着实事出紧急,我能把门打开吗?”
尽管神乐已经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但宫中有宫中的规矩,就算是侍从长,要进入皇王的御榻,没有许可是不行的。
没有回应。葛原那颤抖的手,抓住了门把手。
“打扰了……”
门合叶的嘎吱声,发出了很响的回音。门向对面打开了。葛原首先进去,神乐则十分谨慎地将葛原向门打开的方向推。她两脚依然留在通道里,仔细查看了室内的情形,等确认了没有任何人,才慢慢地迈步进去。
如果有人藏在里面的话,就只有打开的门背后了;现在有葛原的身体当盾,能防止遭到奇袭。
她依旧用剑尖指着葛原的同时进入了房间的中央,又让葛原把门关上。在唯一的死角里,一个人都没有。神乐松了一口气,冷静地眺望着狭窄的地下室。
尽管是御榻,但着实煞风景。大小大概十二畳,日常用品简陋得可怜,电灯泡也是裸露的;能吸引人眼球的,只有塞入墙壁的大金库。尽管竹帘是打开的,但里面一片漆黑。
在竹帘背后,皇王应该已经睡了……本应如此。
但丝毫没有人的气息。
神乐依旧用剑尖指着葛原,索性对竹帘背后叫道。
“我是神明队队长,叫紫神乐。陛下,恕我冒昧,我有事想对您上奏。”
没有,回应。
这样子实在太过奇怪了。即便是卧病不起,也该有皇后或者侍女去照顾他,可在这里一个人都没有。
“真的在这里吗?”
“已经就寝了,不要再吵嚷了。”
葛原的话语中,总感觉飘散着一种搪塞的气味。神乐的眼神中充满了杀气。
“打开竹帘。”
“求求你了,收手吧,不要再继续践踏下去了。”
“打开!!”
“这是在御前,说话小心点儿。”
对他那好似悲鸣的叫声,神乐用鲜血予以应答。
从那颇有气势挥起的刀刃上,鲜血飞溅,溅到了葛原脸上。
“咿……!!”
“最后一次……打开竹帘。”
在她那低沉的声音中蕴含了极其认真的意味。没有时间犹豫了。她已经做好决意,万一发生了什么,就将葛原的四肢末端全都切下来。
葛原的脸抖动着,用难以听闻的声音不知嘟哝了些什么,踉踉跄跄一副老人的架势走到竹帘跟前,用颤抖的手掀了开来。
果如她所料,竹帘另一侧没有任何人,甚至在御榻上连被子都没有。
“我应该已经说过,领我去见皇王。”
“……就在这里。皇王应该……就在这里……”
葛原一瞬间大惊失色,竟然双腿一软直接坐在了床上。到刚刚为止他自己所标榜的什么宫廷礼节已经荡然无存,这样的暴举,若是直卫队在这里的话,能很轻易地将葛原斩个身首异处。
“皇王,他不可能在任何地方,一年前就已经驾崩了。就算是将地面翻个底朝天,也不可能找得到了。”
葛原用双手捂着脸,无力地嘟哝着。
撒谎。他是打着在最后关头扯谎,就是不把皇王和玉玺叫出来的主意。神乐把葛原的右臂压在床上,将刀刃抵在他手肘下面。
“说实话,不然就割下来。”
“是真的……!!是久远寺隐瞒了皇王驾崩的事实。为了维持国体,为了继续战争,便将皇王的尸体秘密下葬了。”
“少在这儿信口雌黄。”
“如果帝国军登陆本土,同时皇王又驾崩这两件事让国民知道的话,国体一定会崩坏的。为了不让原本就混乱的局势更加混乱,最高战争指导会议决定隐瞒皇王的死讯,直到一年以后。我无能为力,只能听从久远寺的方针……”
葛原讷讷地说出让人难以置信的内容。
神乐的感觉只是混乱。尽管她希望葛原是在说谎,但像他这样胆小的人会有这样的胆量吗?皇王他不会已经真的不在了吧……
“如果目的是维持国体的话,只要让位给大威德亲王和不就完了?难道不是吗?”
“亲王是厌战派,也反感久远寺首相。久远寺他害怕在一年前的混乱期,亲王掌握了实权,战争就结束了。”
神乐的呼吸不断加速。究竟该如何判断呢,她感到迷茫。
说到一年前,那正是帝纪一三五零年十月,圣·沃尔特帝国军登陆慧剑皇王国,攻下河南的时期。正如葛原所说,如果在那个究竟是决战还是投降,二者选择其一的时期,如果亲王掌握实权的话,他一定会选择投降吧。如果久远寺首相为了避免这种事态的发生而隐瞒驾崩事实的话……也能够解释皇王现在为什么不在这里。
然而,葛原撒谎的可能性也是有的。说不定他将皇王藏在其他地方,然后用预先准备好的谎话去迷惑神乐以保护皇王。
无法当场辨明真伪。但姑且还是先达成目的之一吧。
“……玉玺呢?”
“在那里,在那金库里……”
葛原所指的,是陷入墙壁的那个大金库。
“打开。”
她将抵在他手臂上的剑刃一拿开,葛原便踉踉跄跄地靠近了金库,调了调密码锁的刻度,打开了一看就很重的观音门,取出了装着金银装饰的小绸巾。
“在、在这里……”
绸巾一打开,出现了一个嵌金的漆雕小盒子,而她所需要的东西正孤零零地摆在那小盒子里。
金属上有樱花的浮雕,还有呈螺旋状上升的龙的图案,印章上则是“皇王玉玺”的刻印。
这是能以个人意志改变国家方针的权威。
她用手掂了掂那沉甸甸的金印。
神乐稍稍有些明白让久远寺首相迷得神魂颠倒的心情了。这种诱惑,正是那种将巨大的权力收于掌中,十分危险的诱惑……
不能看得太入神了。她将玉玺收入盒子中,又盖上了绸巾,将其装入腰间的便携包中,目光又回到了葛原身上。
“你跟我一起走。如果皇王驾崩属实,就在大家面前作证。”
“明、明白了。”
如果驾崩属实,那么知道此事的只有最高战争指导会议三人团,以及葛原。为了问出真伪,而且如果属实的话让他做详细的证言,必须将葛原也拘禁起来。
“走……!”
正当她再次让葛原走在前面,准备出御榻的时候——
她从头顶到下腹都有一种雷击的感觉。
她迅速将葛原撞向了一旁。
葛原原本所在的空间,从纵向裂开。
百经历练的神乐的身体,未加思考就向后一跃。
从那裂开的空间中,出现了满身是血的紫雪平的身影。
摆在下部的剑尖一个反转,对着神乐就是一记逆袈裟斩。
——兄长大人……!!
从胯下到肩头的一个斜上劈。
神乐将将躲开了那宛若闪电的一闪。
她后背顶住了土壁。这里空间狭小,很难尽情挥刀。
雪平毫无踌躇。
尽管已经看出来对手是神乐,但表情丝毫不变,再一次将必杀一击凝聚在了刀身上。
“兄长大人!!”
已经挥向妹妹叫声斜上方的剑尖,再一次反转了。
逆袈裟之后又是一记袈裟斩。
神乐半身拼命地躲闪着连眨眼都来不及的连击,同时用剑下打着雪平的脚。
两只剑相互碰撞着,发出了尖锐的声音。
与此同时,神乐急忙向竹帘一侧躲闪,用剑守住右下侧。
“皇王平安无事,杀掉这个女的,雪平!!”
葛原一下子就绕到了雪平的背后,带着嘶哑的声音叫道。
“玉玺被这个女的夺走了,就在腰包里,给我夺回来!!”
“遵命。”
听到雪平的回答,葛原迈着磕磕绊绊的步伐到了卧室的入口,对着神乐发出僵硬的笑容。
“皇王还安好着呢!!已经在隐蔽的场所安排得一切妥当了!!被耍得团团转的小丫头,死在这儿吧!!”
他无比愉快地放出这些话,便在坑道里消失了。
她依然不清楚皇王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但绝对不能让葛原逃走。尽管她想去追,但雪平却挡在她的面前。
“…………!!”
她带着怨恨的目光,抬头看向了多年不见的哥哥。
雪平一句话都不说。
他对亲生妹妹没有斥责,没有诘问,没有慨叹,什么都没有。
只让全身被冷彻刺骨的火焰包围,握住剑柄举到左眼旁边,刀身水平放置,只用剑尖对着神乐。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招式。她与雪平已经比过不知几百回剑了,应该都对对方的本领知根知底了,难道他还隐藏着神乐所不知道的招式吗?
哥哥,是认真的。在理解了这一点的同时,一阵恐怖向神乐的背部袭来。
比试了几百回,战胜哥哥仅有那么几回,而且还是各种各样的要素都在向神乐微笑,是极其偶然的胜利。
而且现在这样的状况对于较量来说,是极近的距离。
在卧室这般大小的空间,根本无法大战三百回合。挥出的剑刃偏离目标而刺中土壁或者用品的一瞬间,自己的身体就会被切成两段。如果不用省去一切多余步骤尽可能少的招式决胜的话,就根本没有胜的希望。
她一边贴地向旁边运着步伐,一边观察着哥哥,估计着时机。
在他的脸和头发以及胸口旁边附着的回溅的鲜血,仍旧未干。那血还是新的。是谁的呢?
——籾山……
一定是在离开内殿时遭遇了雪平被斩杀的吧。如果在狭窄的走廊与雪平面对面的话,籾山根本无力逃出生天。
神乐一边紧紧盯着雪平,一边想着一同抵达这里的同志们。
她想到了背着降落伞降落的途中被击落的同伴们,想到了现在依然在和重机关枪座战斗的同志们,想到了大用,想到了籾山。
她将被托付的心愿全部融于刀尖,对自己最珍视的哥哥突刺出去。
不需要伤感。
只抱持着信念吧。
如果说自己还有能胜过哥哥的地方,就只有这个信念了。
那便是——就在此时此刻终结这场让朋友、同伴、恋人、家人,本应相互友爱的人们却相互厮杀,明明是无罪之人却不断死去的战争——这份心愿。
——一定要打倒兄长大人,不管用什么样的手段。
神乐那燃烧着的瞳孔,直刺向雪平。
自从出生以来就一直不断磨砺的这个身躯,正是我的武器。
并不只是与大威德亲王在一起积淀的修行。在Air Hunt士官学校也好,加入了沃尔迪克航空队与草薙航空队也好,她都在募集着志愿者夜以继日地练习。这一切的锻炼,一定都是为此时此刻而准备的吧。
时间越是耗下去,就越对自己不利。在籾山已经被杀的现在,知道这卧室位置的没有同伴,而只有敌人。随着时间的经过,敌人的数量会越来越多。
正当她做好决意,哪怕失去一只半只手脚也在所不惜的时候。
雪平的剑尖,开始微微动了起来。
好像是在迷惑自己,他慢慢地画着圆圈。
神乐整理的呼吸,仅仅将一切委托于自己的肉体。哪怕自损八百,也要伤敌一千。她对自己的本能如是说道。(译者注:翻译成“哪怕自损八百,也要伤敌一千”的地方,原文「肉を切らせて骨を断つ」,直译就是“敌若断我肉,我便断其骨”)
简直就像拖曳着鬼火一样——
圆周,变成了螺旋。
“…………!!”
突然间,雪平的钢刃绕到了神乐的脖颈,直指过来。
神乐拼命地用剑锋挡着。被弹开的雪平的剑刃,在空中旋转着,这次又刺向了神乐的大腿。
——接招吧。
神乐丝毫不顾——只要不是致命伤,大可舍弃。
剑尖向上段回旋,毫不犹豫地横砍向哥哥的鬓角。
鲜血喷了出来。
剧烈的疼痛在神乐的右脚游走着。
她不禁发出呻吟,摆好的招式也变形了。雪平一瞬间连忙躲开,躲过了神乐的舍身一砍。
神乐挤出了浑身了气力,将重心移到左脚,摆出斜身的架势。
雪平依然无伤。她单眼确认了一下受伤的状况:从被刺的肉中流出血来,滴在地上成了血泊。右脚已经几乎不能用了。要对阵雪平的话,这已算是背上了巨大的不利包袱。
雪平不会坐失胜机。
他接连不断地刺过来。神乐虽说还能应付,但由于右脚使不上劲儿,应对两剑、三剑以后就只有落个被动的份儿了。
她不断后退着。
被一直逼至墙壁,她便几乎是以后背擦着土壁的架势躲避着对方的连击。
简直就像是圣·沃尔特帝国军人所掌握的西洋剑的剑技。
第五次突刺划到了左上臂,再次出血了。
“咕……”
神乐忍住呻吟,勉强招架的同时,一边纠缠着对方的剑刃一边沿着墙壁逃开,重新回到了卧室中央附近的位置。
“哈、哈、哈……”
她总算调整好了呼吸,紧紧盯着雪平。她告诫自己冷静是必要的。可由于已经失去了大用和籾山,内心无论如何都烫得几乎要滚沸起来。
雪平又将剑柄握在了右眼旁边,横过刀身,剑尖再次直指神乐。
——由于空间狭窄,这些突刺构成了中心……
她毫不疏忽地盯着雪平,让思维所带的热度冷却下来。
——由于墙壁和用品有些碍事,无法随心所欲地进行斩击……
一场干干净净的较量根本无法取胜。
然而,如果是一场利用现有状况而沾满泥点的较量的话,说不定还有一线胜机。
在大腿和左上臂都受裂伤的现在,就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条件打倒哥哥吧。(译者注:原文写的是“右上臂”,请注意consistency check,犬村童鞋)
“兄长大人,为什么?”
神乐突然这么问道;雪平不为所动,只是带着几乎可以刺穿钢铁的视线,注视着神乐的举动。
“兄长大人你究竟在守护着什么?你不知道皇王已经驾崩了吗?”
她用话语动摇着雪平。
“兄长大人你被久远寺和葛原给骗了。请收剑吧,我来给你看看皇王驾崩的证据。”
根本没有那种东西。只是,直到刚刚都毫无所动的雪平,眉间皱了起来。
“我们没有战斗的理由。在皇王逝去的现在,让位给亲王,这不正是国家道理使然吗?兄长你现在在守护的是久远寺,他欺骗了你。请无论如何醒过来吧!”
无论神乐怎样受伤都不会开口说话的雪平,终于开口说话了。
“请不要开玩笑。”
“那么我问你,兄长大人你在这一年曾见到过皇王的身影吗?”
神乐依然摆剑与之保持对峙的架势,如是问道。
而她的内心则强烈地强烈地祈祷着自己的虚张声势能奏效。如果雪平真的见过的话,一切的一切就都完了。
雪平无法回答她的提问,但在这种情况的沉默不就意味着“没见过”吗?神乐的话语说不定已经对雪平的内心起了一定的作用。
——如果兄长大人,还以为我是过去的神乐的话……
——就有胜机。
武士之道,是与卑鄙无法相容的。如果一名武士做了卑劣的行为,就必须以自杀去偿还自己的罪恶。
然而去圣·沃尔特留学过后的神乐,则学会了无论用多么卑鄙的手段,只要能省就是正确的,这样的思考方式。这并不是孰对孰错的问题,只是彼此的哲学不同。
——我宁为卑鄙小人。
如果能战胜雪平,她都可以向恶魔出卖自己的灵魂,即便身心都遭到玷污也无怨无悔。因为如果不能打倒雪平,将玉玺送至同伴身边的话,未来之门便永久性地关闭了。
“请收剑吧。证明皇王驾崩的文件,正在我的腰包里,我会拿给你看的。如果看到了那个,兄长大人你也一定能理解的。所以请收手吧,拜托了,请收剑吧。”
带着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神乐死死乞求着。她一边乞求着,一边脚擦地运着步伐,背后紧靠着竹帘。
雪平的眼神中,稍稍有些动摇之色。
“把证据扔到地上。”
带着没有任何感情的声音,他那么命令道。
神乐点了点头,右手依然握着剑,左手打开了便携包。里面只有玉玺。
无所谓了。
世界的未来,就都赌在这上面了。
神乐做好了决意,便慢慢地取出了装有玉玺的绸巾,别有用意地在哥哥面前打开,松了手。
落在地板上的小盒子发出了笨重的响声;里面装了很重的金印,声音很大。
“…………”
雪平的视线一瞬间朝向了地板。
刹那间——
神乐抓住背后的竹帘,用力一扯,向雪平扔了过去。
“?!”
在抬起头来的雪平面前,宛如波浪一般席卷而来的竹帘封住了他的视线。
一道闪光。
被切成两半的竹帘,落在了地板上。
血向那竹帘溅去。
血泊,瞬时间扩张了开来。
神乐所扔出的绸巾,也吸收那血液,被染红了。
雪平膝盖触地了。原本在手里拿着的刀,也落在了膝盖的旁边。
膝盖和刀,都染上了血。雪平盯着刺中自己腹部的神乐的短刀,看着自己的鲜血正逐渐在卧室内扩散着。
神乐拾起了玉玺受到了便携包里,将雪平的刀踢飞到了卧室一角。
然后她跪在了雪平的旁边,垂下了头。
“……皇王依旧生死不明。刚刚对兄长大人所说的内容,我也还没有确认真伪。”
雪平摸着短刀的刀柄,视线朝向了神乐。
“你扔出来了啊……”
在紫家,短刀也是武士之魂。即便是死也要握着刀柄,这是铁律,投掷出去这实在是邪门歪道。
“胜之不武啊,神乐。”
“我会马上追随兄长大人前来的,到时候请尽管责骂我。”
“绝不原谅……”
雪平这么发出憎恨的话语,膝盖依旧触着地板,趴着倒了下去。
神乐将那番诅咒刻印在自己的灵魂中,走出了卧室。
拖着受伤的右脚,全身到处都被自己的、哥哥的以及其他人的血浸湿,红成一片的神乐冲了出去。
——报应,无论有多少我都会承受的。
她一边跑出去,一边对自己夺去的生命道歉。
——我,一定会偿还的。
——因此在让位之前,就请让我随心所欲去做吧。
现在,二队、三队一定已经将久远寺首相以及其他两名重要人物抓了起来。在将他们监禁,用玉玺在伪造的诏书上盖章,举行即位大礼,她一个人就会挺身偿还所有的罪孽。
在此之前锤炼得极其澄清的灵魂,早已经堕落成为一个弑杀骨肉亲人的卑鄙小人。
作为一个用血污染了圣域的反叛者,作为一个用卑鄙的手段杀死亲哥哥的大罪人,甚至连为人也一并放弃,沾满鲜血的神乐向着没有战争的未来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