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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I-NO 2 爱丽丝的摇篮曲 微笑-I know everything

微笑-Iknoweverything(*^▽^*)V

01/

「咦……是真的吗?」

傍晚,来我房内的某人说出了过于突然的事实,让我不由得反问了回去。

对方是住在一楼年龄不详的姊姊——矢走歌瑠麻小姐。她是一名不知为何只在左眼戴了一只红色隐形眼镜,然后将故意抓膨的头发其右半边染成蓝色,以不可思议扮相示人的女性。可是,跟这种庞克风格恰好相左,她的性格可说是相当稳健。不爱争执,讲话的措词也不粗暴,悠闲又轻飘飘的气质,就好像跟我们生存在不同时空似地,她就是这种人。

「就是这样子哟!你知道吧?是连续杀人事件哟——」

「我当然知道……」

我早就习惯她这种不可思议的说话方式,所以并不感到困惑。

总之,在这段会话里登场的「连续杀人事件」,指的是发生在一个半月前,有女高中生与女大学生被杀害的事件。她们都在遭受残暴的对待后,被勒毙。虽是八卦杂志炒起来的话题,但那些女孩们似乎平常就有从事援助交际的行为,媒体也以几近诽谤中伤的偏激语气,谈论那些「失去道德感的现代少女」。至于事件详细的经过,或犯人的侧写则完全被搁置一旁。

那些东西看了实在无趣,所以我最近几乎都对那些新闻视若无睹。然而到现在又有新的被害者出现,对我而言也不再是无关紧要的事件了。

是的,新的被害者就是跟我住在同一栋公寓,碰过几次面的少女。她独自住在我位于二楼房间另一侧的最里面。她的年纪大约十七、八岁,但看起来却没有去上学的样子。因为白天几乎都在睡觉,所以只有傍晚过后才会遇见她。大概是离家出走的少女吧!我无法想像她会过着正经日子,以带有恶意的有色眼光来看的话,她就像是一名真的会去「援助交际」的女孩。

可是,她绝不是一个坏女孩。她总是满脸笑容,看起来很快乐,碰面时,会一边挥着手一边很有精神的打招呼说:「晚安呀——」她就是这种女孩。

「她被那个犯人杀死了耶——就在附近哟——」

歌瑠麻小姐如此说着,并将犯案地点告诉了我。那个地方真的离我们住的公寓很近,想到在那种地方发生杀人事件,我就感到有点不舒服。而且,如果被杀害的是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就已经够讨厌了,但被害者居然还是住在同一栋公寓的熟人,这已经不是在开玩笑了。

「那么,葬礼呢?不可能在这边办,应该会在家乡举行吧?」

「哪里……大概也不会有葬礼吧——因为,那女孩没有那么多钱哟——应该就这样烧成骨灰吧——」

「怎么可以这样……」

「没差啰——反正走完这一生后,大伙都一样,烂肉一堆啦——不管有没有葬礼,都无所谓啰——所以,我们能做的事情就是,稍微替她哀悼一下啰——」

说完,歌瑠麻小姐一句:「哟,这个给你——」同时,将一张千圆钞票啪的一声递出来。

我有些迷惑的把钱收了下来:

「我知道了,我就先替你保管。」

「我会去跟其他房客讲一声。大家一定会想稍微哀悼她一下的——只要这样就足够啰——」

一边目送越过肩膀挥着手离去的歌瑠麻小姐,我将视线移向身旁:

「计划要变更了,可以吧?」

轻轻点头的人,当然就是支仓志乃。不晓得应该说是我的熟人还是青梅竹马,总之她是我从小就熟识的女孩。就像是我妹妹一般的存在。

她并不是突然出现,而是打从一开始就站在我身旁。可是,也许是跟歌瑠麻小姐磁场不合的关系吧,只要她在场,志乃大多会化身为不开口的沉默石像。

因此,等歌瑠麻小姐离开之后,我才对她说话。顺带一提,所谓的计划,指的是我正要做晚饭的事。我今天难得——这么讲,很悲哀就是了——要花大钱做炸虾的,而且油也热好了。

「我无所谓。」

「谢了。」我急忙关掉瓦斯炉上的火,披上外套后,说了句:「那我们走吧。」

我们就这样为了哀悼死去的她,而离开家里。

02/

最近,发生了只有四名白痴援交女被杀害,没什么稀奇的无趣事件。然而,那家伙却被卷进了这种无聊的事件里。

那家伙的确很笨,而且又很轻浮。认识她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但是当天我们就上了宾馆。我想,抱过她的男人大概用双手双脚都数不完吧!反正那家伙的头脑很不灵光,应该也记不起正确数字。而且再怎么说,我也不是会在意那种事情的蠢蛋,所以根本没提起这个话题。不过从她的举止来判断也不难猜测。事实上,关于爱情宾馆的事情,那家伙比我内行多了。

虽然她就是这种笨女人,但我确定那家伙,不是那种借着出卖灵肉获取金钱的类型。那家伙只是单纯地享受着性爱,因为快乐才天经地义的做着理所当然的事,并不是想在这种关系中,谋求金钱或利益。

那家伙只是把做爱的快乐,看作跟呼吸空气一样理所当然罢了。在那些行为中,并不存在某种特定目的。那家伙的行动准则就是快不快乐,只是这样而已。证据就是那家伙,总是以一副很快乐的模样享受着人生。

可是,其他的家伙并不了解那种生活方式。虽然存有极大的差异,但几乎所有的大人都无法理解。淫乱女就是淫乱女,全都是不适合生存在社会上的病态娼妇。

所以,那家伙被当成是其中一个援交女,被处理掉了。

就像是……被害者人数加一的感觉。

只是这样罢了。

她似乎没有任何应该替自己辩护的亲戚。也许有也说不定,却没有任何人愿意挺身而出。身边连一个能提供老家住址,或电话号码之类的东西都没有,因此警察最先联络的人是我——应该是用了手机的重拨键吧——从这些现象,不难想像那家伙过着什么样的人生。

我以前就听她说过,自己是中学中辍生。说得清楚一点,那家伙实在很笨,所以我认为这也是想当然尔的事。说到数学,她连算术程度的问题都时常搞错,也没有任何社会或是科学知识,至于国语能力更是惨不忍睹。总而言之一句话,她的集中力非常不足。不管在做什么事,总是那么漫不经心,除了看悬疑推理剧场外,根本没办法持续同一件事情超过三十分钟以上。像她那样,功课不好也是很自然的事。我也差不多是个白痴,但那家伙比我还惨,是一个连自己是白痴都没自觉的超级白痴。

还有,那家伙当然没办法在家里,享受团圆的天伦之乐,所以我也知道她离家出走的事情。虽然,她笑着说:「我在朋友家住了三天左右,回去时才发现门锁坏掉进不去了耶!」那时,我虽然立刻挖苦她:「那是因为别人把锁换掉,不让你进去吧?」但那家伙却回答:「是这样子哦?嗯,随便啦!别说这个了,上次的冰淇淋真的好好吃哦!」虽然,话题突然改变,但那并不是想借此蒙混过关的行为,而是那家伙的坏习惯。她说话时,话题真的转换得很快。即使在所有女人身上,都找得到这种现象,但那家伙换话题的速度,已经远远超过这种次元,没有脉络到让人觉得骰子还比较安定的程度。

虽然,她就是这种样子,但对我来说,这个事实仅仅只是「那又怎么样」的程度罢了。不管怎么讲,我所认识的也都是这种货色,而且话说回来,我自己也是半斤八两。

到了最后,像我这种已经损坏的人周围,只会聚集同样已经损坏的人类。在这种集团中,那家伙的存在并不特别。即使,来一场谁比较不幸的比赛,那家伙也肯定会在预赛时,就被刷下来。

然而——即使如此。

那家伙绝不是一个坏人。

这点我可以肯定。

就算在新闻节目里的那些大人们,靠着自己的理论大肆愚弄、诋毁那家伙的人格,而且多数人也会相信那些鬼话,不断地侮蔑那家伙,但那家伙绝对不是一个恶人。

那家伙虽然运气不是很好,看起来却总是比实际还幸福的样子。也许,我就是这样喜欢上那家伙的笑脸。

所以,这也是我会在这里的理由吧!

这里是距离那家伙家里不远处的住宅区正中央。是由一条单行道与会车时,必须有一方要停下来的狭窄道路所交会而成的T字道路。孤孤单单地站在中心处的电线杆下方,灰色水泥地上面,放着一把让人觉得是恶作剧大小的花束。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没有果汁或是玩偶,也没有电视上那些为悼念死去之人,而放置在事故现场的物品。话说回来,连那束花本身都枯到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放置的程度。

那家伙的尸体就被放在这边。她从正面被勒住脖子,连抵抗都没有就窒息而死了。在脖子上留有一个大大的手印,被杀害的时间是深夜。因为这里是住宅区,所以晚上九点过后,几乎没有人会经过。更不用提末班电车开走后,整条街道就像是睡着似地被黑暗所包围。因为是这种场所,所以那家伙的尸体才会经过四小时,都没有被人发现一直放在原地,到了早晨才终于被派报人员发现。

即使是现在,也是一个极为寂静的夜晚。周围的住家都已经熄灯,就连一只野猫也不会经过。要说是无趣嘛,这种寂寥也太寒冷了。就在这种场所,那家伙死掉了。

站在这个地方,我将带来的一本小册子翻了开来。这是从那家伙家里拿来的东西。那是一栋两层楼建筑,有如以薄木板拼凑而成,好像随时都会倒塌的破烂公寓。我手中拿着与其说是收到,不如说是被强迫当成礼物收下的钥匙。我进入房内,映入眼帘的是——该怎么说呢,是一处魔窟。截至目前为止,虽然来这栋公寓接过那家伙几次,但我连一次也没进来过。

六张榻榻米大小已经够狭窄的房间内,塞满物品,地板上随意堆放着电视杂志。我拿起最上面的一本,打开一看,写着悬疑或是神秘等字眼的栏位,被用红笔圈了起来。红圈里,偶尔会出现古代神秘历史,让我忍不住想挖苦:「喂,你搞错了吧。」如果按下开关似乎就会爆炸的半损坏的传统电视机下方,有着一台年代久远的破烂录影机,旁边的架子上则排满了录影带。因为上面没有贴标签,所以我根本没有确认里面的内容。

自从那家伙死后,就没有人踏进这里过。我没有对警察提起这个地方。我不知道她住在哪里。双方只有肉体关系,彼此并不亲密。我是这样回答警方的。其实这种做法并没有多大的意义,这只是不想让那家伙的家被擅自弄乱,如同小毛头般的任性罢了。

然而也因为这样,我才会是第一个发现这本笔记的人。

笔记本里爬满那家伙的文章。可能是任何一所大学的笔记本上面明明划着横线,却完全遭到无视。横向、纵向、斜向,只能以文字泛滥成灾来形容纸面上的混沌状态。怀疑书写之人的人格——根本没必要。倒不如说,一想到这些东西就是那家伙所写的,会因为太有「她的风格」而发笑。不知她是一边看别处一边写,还是平常就是这样写字的,大部分的文字都歪歪斜斜、笔迹潦草。跟这些相比,连被晒干而死的蚯蚓都可以称为艺术了。老实说,为了解读这些有如密码般的文字,整整花费了我半天的时间。

「犯人绝对住在附近!」

「一定是男人!」

「头发好烦人哦!」

「小力在哪里呢?」

「大概还未成年吧?」

「说不定我很聪明?」

「正确答案是三号!」

「啊,不对,是二号啊!」

「应该是有钱人。」

「小力的手机不通耶!」

「在外面跟别人乱搞吧?」

「好想吃布丁哦~淋上奶油酱的那种。」

「应该很闲。」

「有点介意被害者的共通点。」

「&%#$##(无法解读)」

「小时候,发生过讨厌的事?」

「遗产继承是啥?」

「水蒸气!好想去泡温泉!」

「对方也许有车。」

「是单身,没有情人。」

「喀啦喀咯喀啦喀喀(某种声音吗?)」

「小力,行踪不明。」

「犯人是大叔!」

「鱼板味噌里面?」

「不对,是镐鱼。」

以上,就是最初两页所写的内容。每个字都写的很大,所以光是这些内容,就占用了整整两页。而之后的笔记,也大多是类似的内容。

看到这里就知道了。那家伙企图解决事件。发现这件事后,我不由得泛起了苦笑。回想起来,她被杀掉的数天前就是这样了。在总是会去的便利商店那边,站着看记载连续杀人事件报导的报纸与杂志,又不时观看电视新闻。她一定是受到悬疑推理剧的影响太深,才会想解决发生在日常生活中的实际事件。这的确像是那家伙会有的想法。

然而,她的运气也实在是太背了。居然,被自己调查的事件的犯人杀死。啊啊……这么一说,那家伙爱看的推理剧里,也发生过同样的事情吧!就这层意义而言,这种死法也许正如她所愿。

而且,就在这种内容绵绵不绝的笔记最后面,以这种方式做了结尾。

「我死掉的话,你会难过吗?」

果然,是那家伙会问的白痴问题。

那家伙,真的到最后一刻还是一个白痴。

这个问题的答案是NO。

真不巧,我并不会因为那家伙的死而悲伤。

因为——我无法理解死亡这种事,有什么意义。

我不懂。

从以前就是这样。

我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在了。话虽如此,他既非病死也没有发生意外,只不过是没有半个可能是父亲的人在身边而已。我没有对所有可能是父亲的许多男人们做DNA鉴定的财力,结果到现在为止,我还是不晓得谁才是我的亲生父亲。

因此,我对母亲的事情就很清楚了。她是一个好像在什么地方都能见到,实际上也是那种到处都有的笨女人。出生地是东北地方某处的她,因为不习惯乡下生活,在念中学时就来到了东京。在那边,被一些坏人卷进麻烦里,后来就来到了大阪。

她的工作是陪酒小姐。即使如此,却不是那种可以每个月轻松赚进一、两百万圆的红牌,而只是一个每天对无名小卒卖笑,以出卖身体换取金钱的无趣之人。

母亲似乎是那种没有男人,就活不下去的类型。在那时所居住的连栋破烂平房中,每天都会有不同的男人前来,而母亲就在睡着的我——她是这么以为的——的隔壁,疯狂做爱。

虽然是这种母亲,可是她把我养得很好,也让我上了小学,连营养午餐费也都有按时的缴纳。学校生活虽然一点也不快乐,但是想到花的是母亲凭借肉体所赚来的钱,我也只能打消这些念头。

是在那间小学所发生的事。当时担任导师的女性教师说出了这样的话:

「生命是很重要的。」

是在LHR(注:延长时间的班会)时,发生的事。将桌子全部搬到后面,接着用三十几张椅子排成圆形,然后在那边进行讨论。该怎么说呢,大概就像是简易版的谈话节目吧!

站在圈外讲台上的老师,充满感情的诉说着生命为何重要、为何要好好保护、为何又要尊重的道理。那种姿态仿佛像是某种政治指导者一样,而实际上也是如此吧!然后,让学生一个接着一个轮流发表自己的看法。虽然如此,但就算是小鬼头,也明白这种场合没有所谓的言论自由。因此,这是没有任何人敢发表反对想法,只能一味地附和教师意见的无聊时间。

然而,仅仅过了一周后。

母亲突然就死掉了。病名是——我记不太起来了。虽然我觉得好像是癌症,但记忆却是如此暧昧,大概是因为这种事根本就无所谓吧!就算知道母亲死去的原因,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得到好处。如果是因为某处医院的医疗疏失,那我现在应该可以拿到一大笔慰问金,过着悠哉的生活。但很不巧母亲根本就没去过医院,所以也无法期待会有这种事发生。

总之,后来母亲就死掉了。失去性命了。

但是,那又如何呢?

之后的事,全被无聊至极的现实所占领。

首先,母亲没有举行葬礼,因为她没有钱。母亲只有存我的午餐费与其他固定开销要用的钱,除此之外全都奉献给一名恩客了。那些男人们大概知道母亲死掉的事情吧,从那之后就没有人来过家里了。大部分的家伙明明来过家里无数次,也亲切的跟我讲过话,却连半个人也没有出现。当然,跟这些人相同,也没有其他人来家里慰问。母亲跟老家早就断绝了关系,我甚至连联络的地址都不晓得。

然后,对我说出「生命之可贵」大道理的导师嘛……

母亲死后,我连一次也没见过她了。之后,我就没再去过学校,而老师也没来探望过我。连打电话叫我去学校的举动也没有的她,一点也不关心我。在学校里面、在教室里面如同女王陛下般尊贵的她,从没踏出自己的国家一步过。

顺带一提在数年后,一个小我两岁的学弟跟我说,他自己也听过那名教师演讲过「生命之可贵」。「那个女人,大概得了某种不谈论『生命之可贵』就会死掉的病吧。」真的,这只不过是笑话罢了。

就这样,生命消失了。

然而,这里面却没有任何意义存在。

人的死亡,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人的生命,是这么重要的东西吗?

不巧,我一点也不懂。

不就是这样嘛?

母亲死掉了。可是,到底有谁受到影响了?究竟有什么事物,就算一点点也行。这个世界上,会有人对母亲的死有所感触吗?

到头来,母亲的死根本没有任何意义。而且,她的性命不过就是某种毫无价值的垃圾。

死在这里的那家伙也一样。不只是那家伙,其他被害者也一样。

就算死掉,也不会对其他人造成影响。

人死掉这种事情,到最后一点意义也没有。

就算以电视广为宣传,结果仍是简单明了。被害者人数加一。

重视这种东西的行为本身,就是一件毫无道理的事。

所以我——

「你在哀悼她的死亡吗?」

这种声音,突然传入。

我慌张的回过了头。我到现在为止都没发现,宛如融化在静谧街道似地更加寂静,有如率领周围黑暗般地更加深沉,有一名少女就站在那儿。

少女——是的,是一名少女。大概是小学或中学的年纪吧。她低垂着眼,不,是直勾勾的凝视着那家伙的死亡场所,一边朝这里接近:

「晚安。」

面对初次见面的我,这个小鬼一点也不害怕的说道。

老实说,我的长相并不友善。虽然我没有刻意露出凶相,却经常被别人讲说,我老是在生气。更何况,老实说我现在的心情不太好,表情看起来应该更凶恶才对。然而,这个小鬼却连一点点害怕的表情也没有。这个事实虽然让我有点生气,但最后我什么话也没说。哎,算了。我可不是那种以欺负小孩取乐的笨蛋。

「你认识死在这里的家伙吗?」

我如此问道。

「是的——不,还没有到认识的程度。」小鬼意义不明的答道:

「虽然我知道她这个人,而她也知道我的存在,但我们之间的关系还不到能以『认识』来描述的程度。我们只见过三次面,实际上接触的时间也只有三分钟左右。」

「三次?那你应该知道她的事情吧?」

「嗯,我知道。她也住在那间我常去的公寓里面。」

那栋,破烂公寓的居民——不,既然用了常去的说法,就表示她认识那里的房客。原来如此,那就可以理解为什么只见过三次面了。那家伙的活动时间几乎都是在半夜,所以几乎没有机会跟这种小鬼碰面吧!

「你是来替这家伙哀悼的吗?」

我开口问道。不知道她是不是为了那家伙,才在这种时间来到这种地方?

「不,不是的。」然而,小鬼摇了摇头:「我是来替这个事件,划下句点的。」

「事件……?」

「那本笔记,是她写的吧?在三次见面的过程中,我有看过一次。她也有一本一样的东西。从现在算起来正好是四天前……可以让我看一下吗?」

我在瞬间感到迷惑。但是,也没差吧?于是我递出了笔记本。

这个小鬼在接过笔记本后,就这样神色自若地读了起来。杂乱的文章与拙劣的字体,并没有对她造成任何困扰。在黑暗中,仅靠着月光进行阅读。表情认真,即使写在里面的事情大概不具任何意义。

然而那副神情,却让我想起那家伙在看悬疑推理剧场时的脸庞。

所以,虽然没有理由。

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终于,

「是吗——我了解了。」

小鬼如此说道,阖上了笔记。

然后缓缓地抬头,看着我。

漆黑色眼瞳。仿佛灵魂也会被吸进去的,黑色。

即使截至目前为止,做过不少危险勾当的我,也不禁感到毛骨悚然。莫名的压迫感……不,是不自然感。简直就像是看见不应该存在于世上之物似地——恐惧。可是,这种情绪不是掺杂污秽的情感,也不是生理上的厌恶,而是如同宝石般的美丽。

正因为如此,我才正面接受了那个少女的话语。

「你,就是犯人。」

03/

「我太惊讶了。」

闪避言词,连想都没想过。

我老实的回答了。

真的,这是我在目前为止的人生中,最惊讶的事。

虽然,我确实有不好的预感。

但这也太夸张了吧!

而且,还跟那家伙站在同一个地点。

在完全相同的情况下。

因为说出的事情完全相同。

「哈哈哈,怎么从头到尾都跟那家伙的情形一样呢!」

无法置信的偶然,让我不禁笑了出来:

「为什么你会知道?该不会是听那家伙说的吧?如果自己被杀死,犯人就是我之类的话?」

「不,她不会做这种事吧。」

我也有同感。她不是那种会考虑后果而行动的类型。所以自己死掉时的事情,她更加没有能力去思考。

因此,我的疑惑更甚,为何这个小鬼会知道我就是犯人?

「该不会,是因为读了那本笔记吧?」

「不可能。靠书写在这里面的情报,极难推测到你就是犯人。而且,我之前就已经知道暗示你就是犯人的情报了。」

那么,是为什么?我进一步地追问,那个小鬼虽然觉得有点麻烦,仍是解说了起来:

「首先,就是犯案时间都是末班电车开走后的深夜。由此可知,犯人并不是靠电车移动。如果犯人是从外面搭电车来到这条街上,那么他就会失去回家的方法,而陷入困境吧!另外,犯人也没有使用汽车的可能性。如同你所知道的,这条路是由单行道与狭窄道路交会而成,而且周遭道路的结构也相当复杂。开车进入此处非常困难,平常不会有人刻意来到这里吧。再者,从犯罪现场推断,很容易可以猜想到这个犯行具有街头杀人——也就是在冲动的情况下,犯案——的特性。以安全犯案的角度来说,这个地方的风险实在是太高了。至少,看起来是这样。当然,实际上这种时间的这种地点,可以说是某种死角吧。附近的居民大多已经入睡了,所以大概也不会有人经过。可是——这一点,只有在这里频繁走动的人才会晓得。第一次拜访这里的人,或是只经过这里数次的人,不可能会知道这种事情。因此,犯人一定就是住在这附近的某个人。」

「喂喂喂,你以为这条街上,住了几个人啊……?」

我半吃惊地说道。然而,小鬼却轻描淡写的答道:

「至少,比全世界的人口数还少。」

「…………」

「从被害者身上所留下的手印,以及杀害手法来推论,可以知道犯人是男性的事实。再者,被害者是从正面被勒住脖子,而且没有任何抵抗。这点强烈地表示了被害者与凶手之间的关系。就算犯人出现在自己面前,被害者也不会感到任何惊讶。即便那个人就在身边,她也不会有所怀疑。连自己的脖子被对方掐住,她也同样觉得那种行为是在开玩笑,抑或是把这种举动当成是极其自然的事而加以接受。不管实情为何,总之犯人与被害者之间,有非常亲近的关系这一点不会有错。对被害者而言,犯人是一名特别的人。」

「可是,那家伙也有朋友耶!就算人数不多,总可以轻松地列出十个人左右吧?」

「这点不是问题。在这个时间点上,已经将嫌疑犯从六十亿人缩小至十名的范围,之后只要一个一个调查就行了。因为知道犯人就在里头,所以调查起来并不困难……嗯,不过连这个必要也没有就是了。」

小鬼以老人般的熟练动作耸了耸肩:

「对犯人来说,这次的杀人非常特别。这一点,可以从杀害手法与过去事件不同得知。犯人没有对被害者施暴,他最初就没有要杀害被害人的打算。只是因为感受到自己有杀人的必要,或者是一时兴起而杀害了对方,因此与先前的情况大有不同。然后,正因为如此——犯人必定会前来采访被害者。正因为对自己而言是特别的,没有预期的犯行,所以犯人无法忘却被害者。等事件平息下来后,犯人必定会在只有自己才知道的杀人时间里,前来这个场所。」

「所以,就是我了吗?」

我不禁露出苦笑。当我问道:「你不是有把握,才问的吧?」小鬼干脆的点了点头。有把握这种事,根本就不该存在。怎么会有这种事。真是的,真是一个扮猪吃老虎的小鬼。居然用虚张声势这招唬住了我。因为她的口气实在太有自信,我才忍不住承认了罪行。

「干得好,我投降了。是你赢了。」

我举起双手表示投降。哎,反正,我也不觉得自己可以这样一直持续下去,就算在这里结束,一切也无所谓。虽然我还没有成年,但也没小到不会受到法律制裁的程度。我一定会被关进监狱里吧!但是,这种经验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我的前辈虽然因为强盗与强暴罪入监服刑了两年半,但是出狱后,却将当时的事情有如英雄事迹般地高谈阔论。我虽然对那些事情没有任何兴趣,但那些年纪轻一点的小伙子们,简直就跟深信特摄片英雄存在的幼稚园儿童一样地兴奋。

「那么,你要怎么做呢?要报警吗?现在的小鬼身上,都有手机吧?放心吧,我不是会杀你这种小孩子取乐的疯子。就算被小鬼指摘罪行,我也不是那种会恼羞成怒,反过来袭击对方的人。」

「在那之前,我有事想要问你。你之前说过,我跟被害者说出了一模一样的事情。那是怎么一回事?」

面对这个问题,这次换我耸了耸肩:

「也没什么。那家伙也在这里——刚好就在你站的地方,说了这样的话。就是『小力就是犯人吧?』我真的吓了一大跳,因为这实在是太突然了。虽然,我早就知道那家伙毫无脉络的说话方式,也认为自己早已习惯了,但在那个节骨眼上还是太过分了。」

刚好在自己想杀人的时候。

心情,跟平常不同。

总是如此。杀害某人后,老是无法保持平静。

就像脑袋中的某个齿轮的咬合方式有问题一样。

回过神时,已经勒住了那家伙的脖子。

「之后呢?」

之后的事,我已经不太清楚了。

将手搭在脖子上,使劲气力勒紧的我。这不是开玩笑,真的使上了全力。即使如此,那家伙也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不只如此,她甚至没有抵抗。她渐渐翻起白眼,就算这样,那家伙连一次也没有拒绝这种行为。只是,在她的脸上——

「在笑呢,那个家伙。」

「她在笑吗?」

「嗯。该怎么讲呢……那是一副我见过无数次的表情。自己明明都要死掉了,明明就要被杀死了。那家伙没有发出惨叫声也没有试图逃跑,只是笑着,然后——然后就死了。在那之前,她说了一句话。」

『你看吧!』

「她是这样说的……」

这是那家伙猜到推理剧犯人是谁之后,必定会说的台词。

到头来那家伙,在最后的最后还是只把我——也就是犯人——还有她自己——也就是被害者——当成是戏剧里的角色。

我并不认为她可怜。

只是,觉得她真的是个笨蛋。

「是这样子吗……」

小鬼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不知何故,将背转向了我:

「再见,我们不会再碰面了。」

「喂……喂!给我等一下!」

不知为何,我阻止了毫不犹豫准备离开的小鬼。虽然我没有阻止她的必要,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就这样让她离去:

「你不打算报警抓我吗……?」

小鬼只将脸转了回来,然后答道:

「没那个必要。你已经知道自己的罪业,而且也接受了处罚。」

「啥?你说什么?」

「这里已经没有我可以做的事了,因为一切都已经被『她』所终结——不,或许告知你一切都已经结束就是我的任务,就这个角度而言,也许这种任务分配是正确的。」

无视询问这是什么意思的我,小鬼继续说道:

「为什么她会察觉你是犯人呢?」

突如其来的质问令我慌了手脚。

「是偶然吗?但这种事不可能会发生吧!偶然猜到你就是犯人的机率,最多也只有六十亿分之一而已。你会想买中奖机率低到这种程度的乐透彩吗?」

「就算是我也不会吧!」

「是的。不管是谁都不会想买。偶然猜到的可能性就是这么低,所以不用考虑。那么,她是靠着跟我一样的推理,才知道你是犯人的吗?事情也不是这样。因为如果不是借由她的事件,我根本无法发现到你的存在。从过去的事件里,绝无可能推断出你就是犯人。也许有能够推论出你就是凶手的要素存在吧,然而不管是我或是她,都无法取得那些资讯。从对大众公开的情报中,绝不可能做出你就是犯人的结论。」

是的。而且,就算是以非公开的情报来做判断,就现阶段来说,也无法找到我这边。连拥有更详尽情报的职业好手,都没办法做出的结论,那家伙更不可能靠着媒体所提供的暧昧情报办到。

「那么,为什么……」

这么一说,事情真的就是这样。

为什么,那家伙会知道是我?

在那一天,在这种地方。

为什么那家伙能够说出我的名字?

「你觉得她很愚笨——觉得她是一个笨蛋吗?」

我立刻点了头。这是当然的事吧!

那家伙事实上就是一个笨蛋。我知道那家伙辍学的事,也知道原因。那家伙连用功的用都不会写,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笨蛋。

「我跟她见了三次面。而且,三次就足够了。足够让我掌握她真正的本质。」

「那家伙的本质?」

「本质。没有任何人发现,她所拥有的能力。如同我先前所言,她应该没有能推理出你就是凶手的线索。就算她学习到最高等级的侧写能力(注:在有限或无资料的状况下,揣测犯罪者心理的能力),光靠那些情报也无法认定你就是凶手。即便如此,她还是推测出你就是凶手。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所以,这是偶然……

可是,这又不可能是偶然。

就算是偶然,那家伙仍然需要某种重要的因素,让它变成必然。

「我所能导出的唯一解答就是——她靠着我们所无法理解的逻辑,推断出你就是凶手。」

「啥意思啊?」

「我不晓得。就是无法理解的逻辑。」

小鬼如此答道:

「这本笔记,乍看之下内容杂乱,看起来就像是没有任何价值的备忘录。不过是把想到的事情照原样写在上头,只会让人觉得它跟纸屑一样。然而,这真的是事实吗?」

「你说什么……?」

「光靠这本笔记,的确无法推断出你就是犯人。写在这里的事情,全都是外行人程度的侧写,那些情报几乎都是判断错误的推理。写在这本笔记上的事情本身,根本不具任何意义。它只是一些杂乱的记录,既支离破碎也没有脉络可寻。只是刹那间的想法。然而——真的有别人能够写出这些东西吗?」

所谓的别人,这种事情——

「不,没有人写得出来。太勉强了,是不可能的事。这不是某人可以模仿,或是一时兴起就能够写出来的东西。这根本就不是没有脉络这种次元的问题,而是因为她的思考太过于跳跃了,是过度跳跃的思考。」

「可是,这不是因为她是笨蛋的关系吗?思考时,跳过常识或理论,不就是那些人的拿手绝技吗?」

「没有常识或理论基础,的确是判断愚笨与否的一个指标。然而,她的情况却不是这样。你应该知道的。正因为你曾经跟她在一起过,所以应该明白才对。更何况你还读过这本笔记,因此绝对会有所察觉。她——能够充分判断常识与理论的事实。她确确实实拥有一般常识。写在笔记上的东西,是任何人都能写出的外行侧写。那种程度的东西,就算是现在的小学生也想的到。然而,另一方面,她也写上了几乎无法理解的见解。那是一种不管怎么思考,都无法抵达的跳跃性想法。常识与非常识的想法彼此共存,她就是同时拥有这两种思维。」

常识与非常识,彼此共存?

这个……可是,它们互相矛盾吧!

「就一般论而言,是这样没错。可是,她却让这件事变成可能了。而且,在那些无数个常识与非常识想法中,她找出了唯一解答。在最后,她真的推理出犯人就是你。正因为如此,她才会想问:『我死掉的话,你会难过吗?』因为她知道,自己死后,你会是第一个阅读笔记内容的人。」

我以为那是一个笨问题。

可是,为何我会这么想呢?

不,不是这样。

为什么我会觉得,这个问题提问的对象是我呢?

「她绝对不愚蠢,只是思考模式与我们有着极大的差异而已。她可以同时拥有常识与非常识。她可以让理所当然的逻辑,与并非如此的某物在思考中共存。就像她能凭借媒体所公布的些许情报,推断出你就是犯人。如同掌握拘泥于常识、理论绝对无法发现的答案似地。就算只有一点情报,她也能靠着跳跃式的思考找出答案。那本笔记,就是她在脑内进行某种思考的证据。是她的所有,也是她依靠自己的思考,分析出谁是犯人的确切证物。」

说不定,那家伙真的——

靠着自己的推理,一路找到了我?

就像是悬疑推理剧的主角般。

那家伙,是凭借自己的想法来到这个场所的吗?

「此外,如果事实如此,她当然无法在学校取得好成绩。她过度飞跃的思考模式,与限定思考范围以推导出解答的学校教育,可说是史无前例的最坏组合。在教导一加一只能等于二,让学生填鸭式地记忆后,再写出来的测验形式中,思考可能等于三或四甚至是一百的可能性,进一步连制作试题之人的心理状态,都同时考虑进去的思考模式,反而会造成反效果。这样不可能取得高分,在看推理剧时不断猜错真凶,也是必然发生的情形。她并不是胡乱猜测谁是犯人。就算只开演五分钟,她也能在脑中完全预测剧情之后的走向。她并不是什么都没在思考,只是你没办法发现,她的脑袋正在剧烈运作而已。早在最初,她就以提示条件与两小时的限定范围,将可能发生的所有状况都模拟好了。然后,她再从这里面选择一个自己认为正确的答案。即使如此,那个答案会错的原因只有一个。那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过就是写剧本的作者跟不上她的思考速度罢了。」

我感到一阵晕眩。至今为止,所相信——应该就是如此的所有想法,渐渐瓦解。

「你无法理解也是很自然的事。因为任谁也无法理解,就算是我也一样。她的思考模式太过飞跃,而且连她本身也无法解释,为何自己会做出那种结论的思考过程。她以她独有的逻辑为基础思考事物,却没办法将这种想法,以他人所能够理解的形式表现出来。她一定觉得,就算是这样也没关系吧。她并不讨厌无法被任何人理解的自己。即便如此,她仍是非常享受人生。她截至目前为止的人生,悲惨程度恐怕超过你的想像,甚至到了你无法想像的地步。你或许是被这个社会所淘汰的人,但你却拥有许多能理解自己的同伴。可是,对她来说——世上却没有半个能理解自己的人类。在任谁也无法理解自己、任谁也不去理解自己的世界生存,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在那里,言语不具意义、动作不具价值、意志被一味驱逐,没有一个角落有『我』的存在般,宛如变成幽灵似地,存在的应该只有孤独与绝望。当然,这些仅是我的想像,或许与她的现实相左。但她的苦痛仍然巨大到光是想像就已经足够的程度。」

说到这边,小鬼吸了一大口气,然后开口说道:

「就算这样——不,正因为如此,她也会有想被某人认可的瞬间吧!谁也不理解自己的想法,谁也无法理解。虽然了解这点,但她仍有着一个希望——想被认可的希望。然后,也就因为这样,她才说了这样的话——『你看吧!』」

最后一句话,与那家伙在那个时候,或是以前曾听过无数次的话语重叠。

我身子一软,感觉好像要昏倒了。那是一种膝盖的力量、身体的力量,全部流逝的错觉。

虚脱感。或是……近似虚无的感觉。

是怎样啊……

在猜推理剧的犯人时,必定会说的台词。

不管失败多少次,还是会这么说。

我却认为那家伙是一个笨蛋。

对她嗤之以鼻,把她当成笨蛋。

即使如此。

是认真的。

那家伙是认真的。

她真的感到很骄傲。

而且,希望自己能被认可。

希望自己能被认可,才会像那样以满面的笑容,

凝视着——我。

不论何时。

直到最后的最后。

只是为了要让我认可。

深信总有一天能够实现。

深信某日一定会被认可。

那家伙,总是这样,

对着露出无奈神情的我,

对着只把她当白痴的我,

露出笑容。

那家伙,竭尽气力的寻求着我。

我第一次发自内心说道:

「你……很厉害嘛!」

真的。

真的。

肺腑之言。

我是这么想的。

啊啊……我认可你啦!认可你的一切。你真的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跟我这种人比起来,真的真的要厉害太多了。

确实是,天才。

跟白痴只有一纸之隔。

隔的纸张薄到根本无法察觉的,天才。

那家伙,真的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然而,正因为这是真心话,我才发现了一件事。

终于发现了。

事到如今。

「这种事情……」

那家伙希望自己能被认可,所以,我打从心底认可那家伙的一切。如果是现在,要我认可到什么程度都行——可是,我想将这番话告知的对象,已经不存在于任何角落了。就算找遍天涯海角,即便用尽所有方法,也没有办法将任何的讯息传达给那家伙知道。不管是什么言语,都无法再对她诉说。

「你……很厉害嘛!」

应该接受这句话的那家伙,已经不存在了。

啊啊——原来如此。

这就是所谓的「死」吗?

事到如今,我才发现。

我一直都无法明了。

所谓人死掉,究竟是什么意思?人死掉,会有什么改变?

没有任何意义,不具任何价值。那名女教师虽然将「生命很重要」当作口头禅,却对重要生命的消逝没有任何的反应。母亲在死后,任谁也不把她当一回事,所有人就这样轻易地将她忘得一干二净。

可是,那家伙的死或许也毫无意义,或许不会对任何人产生影响,或许同样会被所有人遗忘,生命或许没有任何价值,或许没有人会悲伤、哀悼,如同垃圾般遭到弃置。

即使如此——那家伙,与母亲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事实,却是千真万确的事情。

不管怎么思考、不管多么想忘却,然而,只有这件事是无计可施、无法改变、无法挽回——的事实。

「可恶……」

可恶、可恶、可恶。

无法遏止不断涌出。

不断溢出无法停止。

因为,再怎么做都没有用了。

正如小鬼所言。

一切,早在那家伙被杀害的时间点,就已经结束了。

杀害只是希望能够得到认可的那家伙时,我就已经来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方了。等在前方的只有破灭,在那之后仍是破灭。自己哪里也去不得,只能停留在会话对象已不复存在的世界里,不断寻求应该诉说的话语一边步向死亡。

可是,我却没有发现这件事。所以,那个小鬼前来的目的,就是告知我这个事实。

你已经哪里也去不了。

「啊啊……可恶、可恶啊……」

当我察觉时,泪水已扑簌簌地流出。

到底有多久了?

回想起来,我连母亲死掉时,也没有哭泣。

我不明白,哭泣的理由。

要以什么理由哭泣,我并不了解。

只是,不知为什么,我感到非常非常寂寞。

可是,母亲已经不存在于任何一处了。

所以,想要有人陪在身边。

不管是谁都行。

就算是那些用金钱买母亲肉体的男人们。

就算是那名女教师。

希望有人能待在身边,倾听我的感受。

听我说吧!听我说吧!

我的话语。我要对你诉说的话语。

听我说吧——

不过,这个心愿绝对无法传达。

因为我的故事早已结束。这里没有旁人,只有我一人——因为这就是「死亡」的真面目。

04/

然后,我们来到了犯罪现场。那边已经没有警察的身影,也没有他们待过的痕迹,一切都已恢复成平常的道路。电线杆下,没有放置任何物品,如果不知情的话,根本没有任何让人发现这里曾死过人的要素存在。

途中,我去了花店买了一把鲜花。其他房客也有一起出钱,当然我也从皮夹中取出了一张若有似无的千圆钞票,合计金额超过五千圆。虽然花朵是一种高价到令人咋舌的物品,但五千圆还是能买到挺大把的花束。

小小的心意集合起来,就会变成这么大的东西。

虽然有附赠卡片,但我却有些迷惘不知该写些什么。那么,该怎么办才好?身为同一间公寓的房客,该对她说些什么话呢?话说回来,送给病人的祝福之语也就算了,我并不知道该送给死人哪种祝福的话语。

但是,志乃抢先一步说道:

「没有这个必要。因为,我们没有能够送给她的话。」

花店店员露出非常吃惊的表情。他一定觉得志乃的话很无情吧,然而我却不这么想。就我们的眼光来看,志乃凝视人类死亡的视线确实冷淡。就算是杀人事件,她也不会对被害者与加害者产生移情作用,因此也不会悲伤。她不会流泪,只会照原样接受事实。

不过,如果她真的很冷血的话,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我很清楚这种事。而且,正因为这样,也明白她这番话就是真实。

我们两人拿着一束花,站在电线杆前方。

「是谁……拥有应该送给她的祝福之语?」

「只有,杀害她的犯人。」

「是吗……」

「但不管怎样,就算是那名犯人,也无法将话传达给她了。因为,她已经死了。是他自己杀死的。所以不管怎么做,将祝福的话语传达给她的事,无法实现。」

「说得也对。」

事情就是这样吧!

人死掉,就是这么一回事。

重视生命的理由。

正因为如此,

就像歌瑠麻小姐所说的:

「还活着的我们所能做到的事情,就是稍微替她哀悼罢了。」

虽然悲伤。

但没有任何事物能够给予死人。

这就是现实。

就因为这样,生命才如此珍贵。

如果死掉的话,就无法挽回一切了。

这句话的意义,就在这里集结成一点。

这不只是言语上的含意,而是现实。

我们,就活在这种世界里。

然后,我们一起放下了花束。

00/

梦与现实的界线这种东西,必定不存在于任何场所——

在一切都已疯狂的世界里,鼎静静地、静静地理解了这一点。

被「惨杀爱丽丝」追杀的梦境。

然而那不是梦,而是现实。

梦中所见之事,也发生在现实中。

既然如此,就没有考虑哪边是梦境、哪边是现实的必要。

两者均为梦境,也都是现实。

二者合而为一的真实。

「鼎,你怎么了?」

「咦……?」

发现自己的名字被别人叫到时,鼎慌张的抬起了头。

出现在眼前的是,被某人咬过几口的土司,与吃到一半的料理。

这么一说,自己正在吃早餐。

茫然地想起此事。

早晨,与往常一样起床,与往常一样盥洗,与往常一样坐在桌前,与往常一样吃着没多大变化的土司培根蛋、三明治和汤,与往常一样将那些食物塞进并不怎么空的胃里。她无法拒绝吃早餐。因为如果不提升血糖值,头脑好像就不会运转的样子。自己等一下就要去念书了。如果不让自己的脑部活性化,用功的行为根本毫无意义。

所以,鼎每日都重复着这个仪式。

真的是仪式。不论鼎如何抗拒,都无法停止这件事。

「你在发呆呢!」

声音再次发出,她才想起眼前之人是自己的母亲。

抬起视线,在遥远的对侧可以看到她的姿态。

简直就像是被打上马赛克般的,蒙胧身影。

虽然,最近身体一直不舒服,但今天的情形特别严重。

这不是生理期,之前才刚来过。

这是第一次的经验。作为知识,这是理所当然应该知道的事情。而且她明白,这也是有一天会降临在自己身上的义务,因此鼎并没有多大的感慨。她没跟母亲提过。就算说出来,也不具意义。即使没人教导,自己也知道要如何处理。只是,要自己买生理用品这种事——或多或少有点抗拒就是了。

要隐瞒身体不适的事情虽然很困难,但鼎认为自己隐瞒得很好,因为没有一个人问起这件事。大概是因为自己很轻吧!那并非是严重到会被问起的痛楚,只是身体感到非常沉重罢了。

从那之后,过了两周左右,现在已经没有影响了。

所以,这不是肉体上的问题,而是作恶梦的关系。

今天的梦,糟糕到无可复加的程度。

因为——「惨杀爱丽丝」已经来到了身边。

只差一步。

近到只要拼命伸出手,就会碰到的程度。

大概明天……不,这几天就会来到自己身边了吧!

被抓到的话,会变成什么样子?

虽然思考着这些问题,但鼎并没有想出解答。

如果抓到了,恶梦还会持续下去吗?

一直到,某一天自己被惨杀而死为止。

而那些梦境——也会移转到现实中吗?

移转到真正被惨杀的时刻。

身体好沉重。

头好痛。

这一切,差不多也该——适可而止了吧!

已经……够了。

自己……已经……非常……努力了。

母亲的声音传来。

虽然,因为杂讯太多,而无法听懂母亲在说些什么,但大概就是「上学要迟到啰」之类的内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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