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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I-NO 6 支仓志乃的败北 红色 -REDRUM-

红色-REDRUM-

01/

咚咚的激烈声响,让我慌张的从床上跳起:

「咦?什么?」

我勉强地撑开仿佛以木工用接著剂黏住似的沉重眼皮後,一片漆黑的室内蒙胧地浮现在我的眼前:

「什么?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在那之後,洗完澡全身暖呼呼的我换上了准备好的浴衣。志乃也一样。虽然我为了保险起见有带睡衣过来,但对方也特意准备了小孩用的浴衣,所以我就劝志乃换了上去。她平常难得一见的浴衣姿态加上盘起来的秀发,老实讲,真的非常可爱。

在我洗澡的这段时间内,志乃的心情多少变好了一些。走出浴室之後,我直接倒卧在床上,然後跟她聊天——脑海中的记忆到这边就中断了。看样子,我似乎在不知不觉中睡著了。

「啊~现在是几点?」

半睡半醒的视线搜寻著时钟的位置。人类这种生物,被灌输了只要一睡醒,就要自动确认时间的观念。因为房内的摆设与家中不同,所以刚开始我有些迷惑,但我马上就想起桌上放了

一个时钟。

我将视线栘过去,数位时钟的钟面上显示的时间是凌晨十二点三分。表示今天是星期日的SUN红色字体狠狠地烙印在扩大的瞳孔上,甚至让人感到疼痛。

我依稀记得直到半夜十一点前为止的事情,所以我睡了一个小时左右吧。

「支仓小姐、支仓小姐!请您快起来!」

激烈的敲击声在这段时间内仍然持续著,在敲击声的空档中回响的是宫村的声音。既尖锐且颤抖的语气与数小时前听到的声音截然不同,几乎接近惨叫声了。

我用著睡眠被强制中断的沉重脑袋,对隔壁床发出了声音:

「志乃?」

「我醒了。」

不愧是志乃,我只能感到佩服。

她明明也睡著了——虽然我因为大意而先坠入了梦乡,所以不是很确定她是否睡著了——但不像刚睡醒的她以清晰口吻传回的速答,听起来还满舒服的呢!

以後,拜托志乃叫我起床好了。这样似乎就能每天舒服的迎接早晨……想到这边,我回想起以前她差一点让我窒息而死的事情。

「只是想请人叫自己起床,结果却一觉不醒就不奸笑了。」

「…………?」

我对搞不懂意思的她微微一笑,然後打开了门锁:

「宫村?在这种时间敲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啊,太好了!因为一直没有回应,我还以为你们已经……!」

身穿女仆装的她,几乎整个人撞进了房内。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没有自信能够完全隐藏才睡一小时就被吵醒的不悦。

因为,我很想睡。非常想睡。睡著後经过了一个小时,就表示我已经进入深层睡眠的状态。跟会作梦的浅层睡眠不同,是更深更沉的睡眠状态。对方应该了解从这种睡眠状态中被吵起来的心情吧!

「总之,跟我一起过来!」

可是,宫村却完全不在乎我的反应,而是出力到会令我感到疼痛的抓住了我的手腕。

她想直接拖著我离开别馆。半夜只穿著睡衣走在没有暖气的深山里非常难受。就算宫村想带我去某个地方,至少也应该先让我换好衣服吧。虽然有这种想法,但最後我还是说不出口。

因为,抓住我手腕的力量异於寻常。

不只如此。从她脸上的表情判断,一定发生了什么恐怖的事情。

现在不是悠哉更衣的时候。

「我知道了,我们走吧。志乃也一起……」

回头确认她点头同意後,我们跑了起来。

我们几乎以全力奔跑的速度从别馆跑到本馆,然後打开玄关的铁制大门进入宅邸。

通过晚上玩牌的接待室,经过饭厅後转弯至左方,一行人朝前方的私人空间前进。

好像很坚固的门扉其对面是笔直向前方延伸的走廊,这幅光景令人有似曾相识的感觉。走廊两侧排著无数的门扉,里面大概是他们的私人房间吧。

在这条走廊的更深处,满脸惨白的谷伞与野村就伫立在尽头。

我们虽然抵达了现场,但他们连将视线栘向这边的力量都没有了。

光是看到这种举止,我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从四月开始一直到现在,早已渗入身体且再也无法驱离的种种超常经验一起苏醒,而且狂摇著警钟发出尖锐声响。我无法不察觉,等在後面的是什么样的事实。

我只想停下脚步,转身离去,回到别馆钻进柔软的床铺,全身暖呼呼地坠入梦乡——无法言喻的欲求溢满全身,但谁也无法责备我吧!

事到如今,就是因为不该抱持著这种想坠入梦乡的希望,所以这个希望才会有著无法抗拒的魅力。

「谷伞……」

「等等,最好不要让她看到。」

他对著以沉重步伐接近的我如此说道。

啊——果然如此。看到谷伞出现如此反应的瞬间,我就确定了这件事。

阴郁的情绪不断地攀升,脚步也自然变慢。

在前往目的地的途中,前一个房间的门是敞开著。那是一问除了高级木纹书桌与书架之外,里面只有床铺的单调房间。不过,只需一眼就能看出那是谁的房间。因为,书桌旁挂了一个黑色书包。

身为书包主人的小光,就坐在床上低著头。明明不可能没有发现我们,但依旧低垂著脸的姿态实在令人心痛,所以我有如逃开似地迈著步伐前进。

「对不起,把你们叫起来了。不过,事情真的很紧急。」

「发生什么事了?」

「你一看,就知道了。」谷伞说完之後,挡在志乃前方开口说道:「不过,你不能看。这种景象不能让小孩子看到。」

「…………」

志乃以视线朝我这边提出询问。我叫她在原地等待之後,便探头朝房内望了过去。

接著——我感到强烈地後悔。

因为那幅光景的凄惨程度,远远超乎了我的想像。

那间房间应该是工作室吧。里面有放置仿佛靠在墙边立起来似的画架以及空画框,几乎要顶到天花板的大架子上面也收纳了无数的画布。

同时,它似乎也是寝室。房问的角落里有张大床摆在窗户附近,有著无数按钮的控制器就挂在床边。这大概是那种可以倾斜的看护用电动床吧。

大床旁的窗户玻璃破的一场糊涂,细小的碎片散落在周围。

然而,房间的主人却不在屋内。

不对,这种说法正确吗?

很明显的,九瑠夜老师就在房间内。

我只能用这种方式表现。

不能说他在房内。

不是不在房内。

只是,他确实存在於这个房间内。

简直就像玻璃碎片般地散落在房内。

那一瞬间,我忘了呼吸。

明明应该已经有了觉悟,但我还是感到膝头一软。

这幅景象,就是这么凄惨。

在眼前展开的惨状。

渲染整问工作室的一片赤红。

别说是打翻颜料了,现场简直就像是被泼了油漆似地。

贯穿鼻孔的强烈油味。那是充满整栋宅邸的油画颜料气味。

然而,房间内还飘著另一股气味。

那是铁的味道——血的气味。

令人作呕的浓厚臭气。

无药可救的异臭。

当然会这样了。因为,这房间的颜色实在是太红了。

地板、墙壁,甚至连天花板都是。

现场溢满了黏滑的红色,如同烂泥沼泽。那是一个一旦踏入一步,就会立刻沉没再也无法爬起的无底泥沼。事实上,谁都无法踏进那里面。因为只要脚底一沾到地板,灵魂便会陷入赤红之中而无法再度返回。

这片泥沼中,浮著无数的异物。

那是有著弹珠大小的红白球体。为何我会发现那是从眼眶中滚落的眼球呢?明明不愿意,但唯有在这种节骨眼才会高速运作的脑袋,一个接著一个的猜中了那些物体的真面目。

手指仍然保有原形,所以非常好辨认。手指头看起来就像是皱巴巴的细香肠,而且还彷佛恶作剧似地朝这边展示它的横切面。腥臭肉片以及骨头因为沾满鲜血而使原本的色彩糊成一片,脑袋也被捣烂变成了软泥状的物体摊在地面,四处乱撒的内脏中溢出尚未消化掉的高级法式料理。

这能称作杀人事件吗?

老人的遗体不可能是自杀或是事故造成的,但却又无法单纯地以「杀人」这个词汇形容如此的光景。

令人不忍正视——却又无法栘开双眼。

过於凄惨到让我连栘开视线这种理所当然的行为都忘了。

我的腰际传来柔软感触:

「……志乃。」

我吃惊的低头一望,志乃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来到了身边。

我明明叫她听从谷伞的指示待在原地:

「不行,不可以啦,志乃。」

这幅光景不能让小学生看到。

小孩子不能看这种东西。

我明明晓得这件事,但内心的某个角落却感到心安。

我牵起志乃的手,然後紧紧地握住。

对随时会崩溃的心灵而言,这温柔又温暖的感觉就是唯一的救命索。

我甚至有一种想法,她就是为了把我救起才来到身边。

「总……总之,我们快点报警吧。」

得到志乃的帮助,我总算能够从吞食扼杀灵魂的丑恶世界中移开视线。

冷静且沉著地。

这一刻,有件最重要的事情非做不可。

「电话在哪里!?」

「没……没有……很遗憾,这里没有电话。因为老爷讨厌电话铃声。」

宫村奸像感到抱歉似的如此说道。

不过,就算这样,还是有其他的办法可行。

虽然还是差点忘记,但现在的我可是有行动电话这种方便的道具。

根本没必要依赖市内电话。

我从浴衣的口袋里取出手机。

然而,就在我掀开手机盖打开萤幕前,谷伞摇了摇头:

「很可惜,这个区域收不到讯号。」

我确认了手机上的讯息。的确,萤幕左上角浮现著「无讯号」的文字。

「只有在屋内会这样吧?」

电波大概很难通过厚实的红砖建筑。

然而,我的希望却被轻易地击碎了。

「不,这附近一带的区域全部收不到讯号。因为附近没有基地台。」

「那……那么,我们该怎么做呢?」

话说回来,他们平常是怎么跟外界联络的呢?

「除了紧急的事情之外,几乎都是用书信。有紧急状况发生的话,就开车下山。开到半路接近山脚後,手机就收得到讯号。」

说完之後,谷伞将视线栘向宫村:

「宫村,拜托你了。我不能离开这里——也不能离开小光身边。而且我也喝了酒。警方不会在这种地方取缔酒驾。就这层意义而言,虽然不用在意……但我可没有兴趣喝酒之後,还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开夜车。」

「我知道了。我去拿车钥匙。」

「啊,我希望你们也一起去。只有宫村一个人的话,我会担心。」

「说的也是。而且,我们在这里也帮不上任何忙。」

我不是指九瑠夜老师的事。

谁都无法帮上死者的忙。

我指的是小光。才初识不久的我们,没有任何话语可以安慰受到伤害而痛苦不已的小光。

「我们马上就回来。」

「思,拜托你了。」

***

然而一定出宅邸,我们就体认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这样不行啦!」

蹲在车子轮胎前方的宫村起身摇了摇头。

车库内,停了三辆车子。

所有车子的轮胎都被完美地刺破了。

「轮胎大概被刀子或是某种物体弄破的吧。这下子没戏唱了。」

「有人恶作剧吗?」

虽然是我自己说出口的话,但不可能会有这种事情吧!

应该不会有人刻意来到远离住宅区且又没有人会经过的偏远山地,做出这种刺破车子轮胎的恶作剧行为。

「我只是确定一下啦,轮胎没气的话,车子就不能开了啊!」

如果是脚踏车的话,就算车胎没气一样能骑。

「我想,应该不致於完全不能开吧。不过,肯定无法开下夜间的山路。」

「这么一来……只能用走路下山了吗?」

「不,我觉得这件事也很难做到。要走到收得到讯号的地方得花上不少时间,而且沿途一片漆黑没有半盏路灯,手电筒这种程度的光源根本派不上用场。」

「可是,我们一定得想办法联络外界才行啊!这附近没有住家吗?」

「是的。这整座山虽然不是老师的私人土地,但这里距离观光地点很远,而且老师当初就刻意选择了没有人烟的场所。」

「因为怕吵吗?」

真是有够彻底。五右卫门式的泡澡也一样,他这个人真的很讲究呢!这种吹毛求疵的性格或许很适合当艺术家,但一想到结果却带来了这种麻烦事,我就感到生气。

「说到有人住的地方,离这里最近的应该是那边的小寺庙。虽然只要爬一点山……」

「那我们就去那边吧!」

「不,可是呢……」宫村难以启齿的摇了摇头:「没有路通到那边。我的意思只是说……就直线距离而言,那里是最近的地方。」

即使如此,要去那个小寺庙似乎也要花一小时以上。更何况,现在还是深夜。那是一个连习惯晚上走山路的人,都会被轻易吞噬的危险场所。对初来此地的我而言,不可能在这种地方步行一个小时。

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我们听从宫村「跟谷伞谈一谈吧」的意见回到了本馆。

打开玄关的厚重铁门时,从里面传来了细微的声音。

「再怎么说,这样也太——」

「不要紧的,因为——安——没——」

「真——真的吗?」

看来这应该是谷伞与野村的声音。他们似乎因为某事而起了争执,不过我听不太清楚。

更让我感到疑惑的是,他们所在的场所。我们出去的这段期间,他们来到了从玄关处延伸的走廊尽头附近。

立刻发现我们回来的谷伞说了声「怎么了?」之後,就朝我们这边跑了过来。

「你们两个才是,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事都没有。不可能一直待在那种地方吧?」

他紧蹙著眉头的表情让我恍然大悟。在我们下山报警然後再回来的这数十分钟内,一直站在可以看见那种光景的场所只能说是酷刑吧!

「不过,我好像听到你们起了争执……」

「不,只是野村有点撑不下去而已。」

「咦?思……那个,真是丢脸啊,没错。」

野村一脸僵硬的低下了头:

「别说这个了。你们为什么又回来了呢?发生什么事了?」

我啊了一声点头表示同意,然後把自己所看到的情况简单地说了出来。两人的脸庞变得严峻起来。

「……我记得应该有备胎吧?」

「不,四个轮子都破掉了。」

车上虽然一定会有备胎,但再怎么说也只有一个而已。四个轮子全部破掉就没戏唱了。

「居然会有这种事……也就是说,现在不可能马上下山了吗?」

住在这里的谷伞当然了解这种事情有多么地无谋,所以他并没有提议要徒步下山:

「我知道情况了。总之先冷静下来,再想想有什么方法吧。」

没有人反对这个意见。

02/

我们选择了接待室作为让身心安定下来的场所。

就某种程度而言,接待室里的空间够密集,而且又离工作室很远,这是之所以选上它的最终原因。

我们各自坐在四张沙发上,嘴里啜饮著宫村泡的热咖啡。在这段期间内,谁也没有开口。

我盯著窗户的方向。室内的灯光只能微微地照亮周围,窗外是完全黑暗的世界。这幅光景,让人产生一种本馆外的世界已全部消失的错觉。事实上如果走到外面,夜色虽暗但仍旧可以看见些微的月光,只不过人造光辉轻易地吞没扼杀了微弱的光亮。

映照在我眼中的幻影是,应该在那里的人。

还没经过半天。

坐在轮椅上的老人,确实曾经活著过。

以细瘦衰老的身躯活著,以完全感受不到脆弱的强大存在感活著。

然而,如今他已经不在了。

变成了漂浮在赤红沼泽上的碎肉。

如果是梦,就快点醒过来吧!这是我最真挚的心情。才不到半天而已。在几个小时以前,我还有一种度小假的感觉。我只是想吃一顿平常吃不到的美食,然後再住一晚,仅此罢了。

只不过是这样而已。

事情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呢?

刚才玩牌的事宛如梦境一般,沉重的气氛包围了整间接待室。在沉默的空间中,只有咖啡杯敲击小碟子的声音,或是心情浮躁地搅动汤匙的声响,这反而更增添了室内的阴郁气氛。

几乎紧邻在我身边坐著的志乃没有暍咖啡,而是凝视著半空。她恐怕是在思考整件事情的经过吧。

其他人的视线也没有交会。

谷伞以一副好像不高兴的表情瞪视著咖啡杯,野村则是死命地凝视著谷伞,一边无聊地乱动著放在膝盖上的双手。

宫村没有坐在沙发上,而是一个人站在门前,如同瞑想般地闭上了眼睛。从那副表情上,完全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

然後——还有小光。

不能把在自己房内低垂著头的小光独自留下,所以谷伞把他抱到了接待室。从那时起,他的样子就几乎没有改变。虽然我觉得小光的脸恢复了血色,但他还是无力的低著头。

然而意外的是,他却是第一个打破沉默的人。

「老师……已经没救了吧!」

小光的虚弱声音里,溢满了无法继续忍耐下去的情绪。

他大概没看到那幅光景吧。但就算没有亲眼看到,从大人们的反应中也能充分察觉出来。

已经七零八落的生命无法挽回。

不管怎么做,都不可能让死去的人复生。

更何况,就算这世间有某种魔法或奇迹——如果他相信的话——可以挽救逝去的生命,但被损坏到那种程度的肉体也无法得救了吧!那并不是像科学怪人一样,缝缝补补就能够解决问题的次元。

所以,从一开始我们就没有考虑过急救的事,而这种态度也将九瑠夜老师的死明确地传达给小光了。

「小光……不要难过哦!」

「我不要紧的,谢谢你。」

勉强地想挤出笑容,结果却失败了的表情令人心痛。

让他露出这种表情的犯人如今究竟在何处?为什么要杀害九瑠夜老师呢?还有……为什么要将他肢解成那样?

虽然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如果只是要杀人的话,应该没必要做到那种程度才对。我虽然知道除了杀害这种目的之外,还有损坏人体的例子,不过这次的情况也一样吗?

不,我觉得不一样,而且也太彻底了。

「这么说来——」意外之事继续发生,野村接著开口说道:「看到老师的……那个……遗体时,我想到了一件事。」

「想到了一件事?」

「啊,不是的!我并不肯定,应该只能说是有印象吧,我想一定是自己搞错了,而且这种想法也很失礼——」

志乃时而直截了当,时而迂回的说话方式虽然让我感到困扰,有时甚至会让我感到焦躁,但这名男子的口气明显属於後者。该怎么说呢,不能再说的更乾脆一点吗?

「有发现什么事,就请你说出来吧。」

「啊,是的!」

呃,也不用这么害怕身为晚辈的我吧……

声音在不知不觉问,泄露了我的情绪吗?

感到内疚的我虽然想道歉,但想到这么做可能会打断他的话头,於是便打消了念头。

处理不当,有可能会陷入日本人特有的「对不起」无限回圈。

「呃……其实啊,我是这么想的……那不就是老师的画作吗?」

「画作……?」到底是指什么啊?

「你想想,就是那幅画啊!就是这次的重点活动——『红色肖像』……」

野村的话让我猛然屏住了呼吸。

志乃说过。

九瑠夜老师的确也回答过。

人体凄惨地散落在鲜红色的画布中。

被肢解到不可能的程度的——尸体。

这就是那幅画的主题。

回想起来,或许真的很像。那幅只能给予观赏者讨厌印象的强烈画作,与九瑠夜老师的遗体状况实在太接近了。

「或许可以算是很像吧!」

「谷伞也这么想吗?」

「这个嘛……就算似是而非,但从外表看起来还是很像。」

似是而非……?

意思是虽然相像,却是不一样的东西。但在这种情况下,这句话到底是肯定抑或是否定野村的意见呢?

「所以……说不定老师预测到自己会变成那种样子,所以才会画出那种画吧?这种想法不可能吗?」

这让我想脱口说出「怎么可能会有这种蠢事」来表示否定。

如果事情真的如同他所说的一样,那么九瑠夜老师就变成预言大师了。这种非现实的存在,在这个世界上只要有一个人就很足够了。

「这样不对哦,野村。还有比这种想法更实际的可能性吧?犯人刻意模仿老师的画作,并且杀害了老师。所以我才说它是似是而非的假货。」

谷伞笑著说:「因为除了九瑠夜明日以外,其他老师的画作我都不认同。」

「我第一眼就发现了,这是模仿老师画作的东西。」

他长年以弟子的身分学习老师的画风。

对谷伞而言,分辨这种事轻而易举吧!

「不过……这么一来,就出现了一个问题。」

说完之後,谷伞不知为何,将视线栘到了我们这边:

「要模仿老师的画,就一定要掌握那幅画的主题。老实说,老师的画从以前就很难理解,『红色肖像』更是其中最难理解的画作。」

要模仿画作,必须理解画中的主题。

那么举例来说,我能做到这件事吗?答案当然是绝对不可能。

因为我不了解那幅画中隐藏的真实。我压根儿没有想过,那幅画作的主题竟然会是九瑠夜老师自己的尸体。就算志乃告诉了我答案,我还是完全不懂。

因此,我绝对无法模仿这幅画:

「那么,情况就是这样……野村,这次问题的正确解答率大概有多少?」

「正……正确解答率吗?呃……那个,因为问题本身就是问题了……所以事实上……只有支仓小姐一个人而已。」

「什——」

对这个答案感到哑口无言的,只有我而已。

仍旧低著头的小光不算在内,谷伞、野村、宫村,然後还有志乃都不感到惊讶。

「等……请等一下!难道,你说志乃就是犯人吗I:」

「可是就现实状况而言,能够正确地回答出画作内容的人只有一个,所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吧?」

「或许吧!可是志乃不可能是犯人,因为她只是小孩而已!」

我的意思并不是指——小孩子不可能犯下这种残虐的行为。

当然,这句话多少还是有这种含意,不过更重要的是,小孩子无论如何都无法独力完成那种行为。

因为,要将一个人的身躯完全肢解,需要消耗非常多的体力。不,我当然没机会跟实际肢解过人体的人见面谈话,而且我也没有这种经验……但我还是可以肯定这件事。

软弱无力的小孩绝对不可能做出那种事。

「如果用链锯机——就算是小孩也能使用的小型链锯机——或许办得到,不过在这么安静的山里,无法使用那种东西吧!」

周围既无住家也没有道路的深山夜晚如此静谧,因此链锯机的引擎轰然声必定会响彻四周吧!即使在别馆熟睡的我有毫无查觉到的微小可能性,但至少同样住在本馆的谷伞他们不可能完全没有发现。

「不过,如果是电动锯发出的声音,或许就不会被听见。」

「只要搜一下行李,就知道我们没有带那种东西来了!」

「说不定你们已经藏起来了呢?」

居然有这种事——我的头痛了起来。

如果只有我的话,就能轻松避开这种怀疑了。

对於不需要任何行李,顶多只要带袜子与内裤就够用的男生而言,手中的行李不会大到能塞下小型电动锯的程度。带我前来这里的野村应该可以替我作证。

不过,因为还要加上志乃的衣服,所以背包就大到能藏下某些东西的大小了。

「而且,你好像有点误会了。我不可能真的相信犯人就是『小孩』啊!」

「咦——?」

「这里不是刚好有这种人吗?即使没有使用会发出巨响的链锯机,但也有足够的体力以柴刀轻松杀害像老师这种老人的健康『男性』啊!」

我身上突然起了鸡皮疙瘩。

谷伞他们的视线集中了。

能让身心为之冻结的冷淡视线交会在同一个点。

在那个点上面的——无疑就是我。

「可……可是……我没有答出正确答案啊!」

「真的是这样吗?说不定,你只是让她写下了正确答案吧?」

从最初,我就觉得奇怪。

一名小学女生竟然能回答出那种问题。

这实在是太「异常」了吧!

所以——我最能了解谷伞他们的疑惑。

能看穿那幅画的主题就是「尸体」的小学生,怎么可能存在於世上呢?这种蠢事、这种怪物、这种异常不可能存在。

除了名为支仓志乃的特殊女孩之外。

这就是志乃。

她就是这种女孩。

所以,这种事一点也不奇怪。我没有觉得不满也没有感到不服,也不认为很不自然。因为,她就是这种女孩。对知情的人而言,这是一件极其自然的事情。

然而,对不知情的人来说——

谷伞他们认为,志乃只是一个普通小孩而已。

这种「普通小孩」无法得出那个解答,因此犯人就是——

「还有比他更值得怀疑的对象。」

打破这种僵局的是,至今为止死守沉默的志乃。在这种状况下,她从齿缝中流泄而出的声音虽然简短,但却主张著明确的存在戚。她就像是干钧一发之际必定会出现的正义英雄一样。我有这种感想。

「如果假设犯人就是能够理解那幅画的人,那么第一嫌疑犯应该是最接近『九瑠夜明日』的人吧。」

志乃如此说道,然後将那对漆黑眼瞳栘至谷伞的方向:

「也就是——你。」

「少说蠢话了。为什么我非得要杀掉老师呢?」

「因为无法成为第二代的九瑠夜明日。」

谷伞是九瑠夜老师的弟子。

然而,他却无法成为第二代。

那个位子,被小光抢走了。

老师做出了可称之为世袭的决定。

这点足够形成杀人动机吧!

「太荒谬了。就算我这么做也没有意义。第二代早就决定是小光了,事到如今不管怎样,都无法推翻这个决定。」

「只要连栢山光一起杀死就行了。」,

「不对,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误会了。就算杀死老师跟小光——不,甚至杀光世上的所有人,我也无法成为『九瑠夜明日』。」

到了……这种程度吗?

他说过——成为九瑠夜明日需要才能。

所以,才让小光继承。

谷伞与小光这两个人之间,有著这么大的差距吗?

「那个,请大家冷静一点奸吗?」

宫村沉稳的声音,柔和地净化了现场开始转为热烈的气氛。

「谷伞先生,请您冷静一下。您不会不晓得,支仓小姐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吧?」

「……说的也是,对不起。我知道你想说的事了。的确,他不是唯一的嫌疑犯。」

看到谷伞可怜兮兮低头认错的模样,我才察觉刚才那些争论的意义。

谷伞怀疑我们的理由是——我们了解「红色肖像」的主题为何。他原本怀疑做出正确解答的志乃,但小孩子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於是他就怀疑到我身上了。

这种理论乍看之下的确符合逻辑,就某种意义而言,也能说是理所当然的想法。不过,其实那只是虚构又不切实际的想法罢了,只能说是排除其他可能性的假设。

所以,志乃才做了一模一样的举动。

只要捏造理由,谷伞也会变成嫌疑犯。

不能只怀疑我。

换句话说,志乃使用极端的「攻击手法」守护了遭受不当怀疑的我。

「对不起……谢谢你。」

我温柔地抚摸坐在身边的她的头。

志乃将视线栘向我,然後不知为何——露出了些微困惑又像是难过的不可思议表情。

真奇怪……

我还以为她一定会露出「你到现在才发现吗?」的无奈表情呢!

因为半期待著这种已成为惯例的表情——虽然我也觉得可悲,但事实上这已经成为例行公事了——所以,这种有如扑了个空似的意外反应让我感到困惑:

「志乃?你怎么了?」

「……没什么。」

「是吗?那就好。」

她今天的状况真的很奇怪啊!

胸口深处的疼痛感觉实在难受,我动了一下身体。

「那么,既然如此……没办法了。稍微换个角度来推理吧?」

「换个角度?」

「就是老师被杀害的时间。」

「这……这种事有意义吗?」

一直保持缄默听著我们对话的野村,以吼叫的音量说出了这些话。

「野村?你怎么了?」

「不,没什么。那个……我没事。」

有谁会被这种软弱的否定骗过去啊!

野村明显的不自然态度让我无法不起疑。

不过,老实说我现在更在意志乃的反应。

「我在晚餐後……从七点半开始的一个半小时左右都跟老师待在一起。」

「因为每天都要学画吧。」

小光把我们丢在一旁,开始流畅地说了起来:

「思……虽说是学画,不过老师并没有传授我具体的技巧,所以我只是默默地画著图而已。老师也是默默地画著画。」

这样算是学画吗?虽然对此感到疑问,但这应该就是所谓的用眼睛偷学技巧吧!

还真像是工匠呢,我心想。

「应该说,除了用眼睛看之外,没有其他方式可以学画。」

小光如此说道。

「传授技术并没有那么困难。市面上有许多教学用的书籍,只要看著那些书,然後把里面的技巧练熟就行了。不过,以这种方式画出的绘画,只是一张画得很好的图画罢了,这样并没有任何意义。」

依我看来,光是把图画得很好也就够了吧!

但是对认真朝画家之路迈进的小光而言,解决技术层面的问题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

「我觉得才能是最重要的条件。反过来说,只要拥有才能,技术层面就不构成问题了。」

「哦……原来如此。这么说来,我就能够理解为什么自己从小学开始,美术成绩一直都是倒数第二名了。」

「学校的美术课只是单纯的技术问题哦!」

「呜哇……」

让我稍微作个好梦也无所谓吧!

「不过啊……我并不喜欢才能这个字眼。老师……虽然最重视才能,也一直以这种方式教导我,但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这种观念。因为,这种事不是很悲哀吗?」

「悲哀?是指拥有才能吗?」

如果是凡人所言也就罢了,但小光可是拥有相当了不起的才能。

面对这种能力,难道他没有自豪或是骄傲的情感吗?

「所谓的才能,是不平等的存在。不过……人类就是这样吧?如果所有的人类都拥有相同的才能,那么每个人就没有身为自己的理由了。人是拥有不同才能,或是生下来就没有某种天分的生物。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可是,这个观点之所以无法推翻——就是因为才能既是不平等的存在,同时也是绝对的法则。」

「不,才能并不是绝对的法则。」

「是这样吗?才能是能轻易打败努力的事物哦!经常有人认为只要努力就能够成功,但这种想法其实是错误的啊!事情就是这样吧?如果没有才能的人比其他人努力几十倍,为什么可以肯定拥有才能的人不会付出同样的努力呢?不期待天才偷懒的话,凡人是无法取得胜利。」

少年漫画中登场的人物们为了打倒强敌,都会去做修行之类的事情……不过以这种方式获胜的他们,根本算不上是天才吧!为了要打倒在电玩游戏中企图毁灭世界的大魔王,而努力提升等级的玩家们也只是凡人而已。

真正的天才是强敌,也就是邪恶的大魔王。

因此,漫画中的登场人物以及游戏中的玩家,都只能祈祷这些强敌不会努力。

只能希望强敌不会跟自己一样进行特训。

只能相信不会在离开第一个城市的瞬间,就遭遇到最後一关的魔王。

只能这么做的我们,无法超越才能。

「不过……小光不是有才能吗?这是一件很棒的事情吧?」

「是这个样子的吗?或许真的是这样吧!不过,现在的我却觉得有才能是一件非常悲哀的事。一想到因为拥有才能而抵达的现在,还有之後的未来……我就会想『如果没有才能』的话,不晓得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看到真的快哭出来的表情,我无言了。

因为,我不懂他为何会如此痛苦。

这番话描绘出的道理乱七八槽。上天分配才能时并不公平的绝对法则。然而,这一点根本没有传达小光为何会痛苦至此的理由。

或者,他只是单纯地不愿意继承「九瑠夜明日」吧?

从更小的时候开始,为了要成为第二代的九瑠夜明日而接受菁英教育的他,或许也有其他想做的职业。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因为他还只是个小孩子而已。高中时代的损友也每天抱怨自己不想继承老家的蔬果行,我想不论是谁,都会反抗别人决定好的将来。

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应该跟才能的有无没什么关系吧……

「对不起,话题变奇怪了。」察觉我困惑态度的小光恢复了笑容开口说道:「谷伞,请你继续吧。」

「啊……呃,在小光之後,我也有跟老师在一起。思,不过只在一起三十分钟。」

「谷伞也有被老师教导画画吗?」

「思,我勉强也算是老师的弟子啊!虽然被分到的教导时间没有小光多,而且也不是每天都有……」

「不是每天吗?」

「因为我已经算是独立师门了。我有自己的工作室,当有工作要做的时候就会待在那边,所以不能一直待在这里。」

你大概没听过我的名字吧,他露出苦笑。

那副微妙的笑容,让事实上完全不晓得的我感到有些抱歉。

刚才发生的事让我更加尴尬,所以我岔开了话题:

「除了谷伞之外,九瑠夜老师还有其他弟子吗?」

「不,没有。只有我跟小光——正确的说,小光是继承人,所以弟子只有我一个人而已。因为现在的日本,几乎没有人会拜特定的画家为师了。比起这种方式,跟美术大学的教授学习要确实多了。」

「不过,谷伞却成为了弟子……你就是这么尊敬九瑠夜老师吧!」

「我尊敬老师,也醉心於老师的作品。我到现在还记得非常清楚,初次看到老师作品的那一瞬间。如果没有那股撕裂心灵的冲击,这个时候的我,一定会放弃当画家的梦想而在普通公司上班了。」

他脸上的表情非常安稳,实在看不出他有加害九瑠夜老师的恶意。连不擅长看穿谎言的我都晓得,这是他发自内心的话语。

「再来是我了吧。」宫村露出微笑:「晚餐後,我将老爷送回房内,然後准备好了画布跟画笔之类的用具。之後我去收拾晚餐用过的餐具,接著我也用了晚餐。」

在我们吃著那顿美中不足的不愉快晚餐时,宫村就像个女仆似地上著餐点。不断地重复端盘子收盘子,然後又替每个人倒饮料,除此之外的时间都紧紧站在九瑠夜老师的斜後方。

宫村的打扮虽然有点胡闹,但工作时却是非常认真。

「吃完晚餐之後,我去准备烧洗澡水。呃……那时我有跟您见面吧?」

我点了点头。是在她劈柴的时候。那时大概是几点啊?因为我没有确实地看时钟,所以不是很清楚是几点钟的事。

「帮忙老爷入浴之後,我就直接回自己的房里了。」

「之後呢……?」

「当然是睡觉罗!早上五点还要起床准备早餐,所以没办法熬夜。我差不多在十点半之前就会上床睡觉了。」

虽然以前有人说睡眠时间需要八小时才足够,但最近也有睡八小时太久的意见出现。哎……对我而言,老实说,别说是八小时了,我还想睡上十小时甚至是半天呢!

然後,最後一个人是野村。

一边用手帕拭去因紧张而喷出的汗水,他以虚弱的声音开始说道:

「我……我……那个,跟大家玩完牌之後,我就一直待在房问里。」

「那么,你都没有离开房间吗?」

「不……我想大概是十一点左右吧,因为想稍微谈一下……明天的事……所以,我去了老师的房间。」

「明天的事?」

「呃……是的。那个,明天要替支仓小姐画肖像画,我想谈一下那些事……」

啊,明天还有这种预定行程呢!总觉得,这件事好像是遥远过去所发生的事情似地完全被赶到了记忆的角落。

「不过,十一点才确认行程有点晚了吧?」

「那……那个……的确是很晚了,所以我在犹豫是不是应该明天早上再谈……不过,我是那种有事挂在心上就睡不著觉的人……」

啊,我有点懂这种心情呢!

「不过,老师似乎已经在休息了,虽然我敲了门,可是却没有回应声……那个,所以我就回房了。」

唔……也就是说,把刚才的话做一个总结,情况就是这样。

吃完晚餐之後,大约是晚上六点半左右。九瑠夜老师与宫村在十五分钟前就离开了饭厅。

晚餐後我与志乃、小光、谷伞还有野村五个人在接待室里玩牌。过了一小时左右到了晚上七点半,小光退出游戏,然後大家就解散了。跟谷伞稍微讲了一下话之後,我们在八点钟前後离开接待室回到了别馆。

教导小光画画是一个半小时,谷伞则是三十分钟,换言之,直到晚上九点半左右一直在画画的九瑠夜老师用宫村烧的洗澡水泡完澡之後,就直接睡觉了。从宫村十点半前就上床的事实判断,这无疑是在她入睡前所发生的事。

之後,野村於晚上十一点时去见九瑠夜老师确认明天的行程,不过他说老师似乎已经睡著了,所以没有回应。

「话说回来,一开始是谁先发现的?」

因为情报纷纷流进,所以我完全忘了问这件事,不过它应该比其他任何事都重要,是最基础的部分吧!

「发现的人是宫村。呃……当时几点了?」

「我想应该是十一点五十分左右。我收到老爷发出的紧急讯息……」

「紧急讯息?」

「就是将护士钤无线化的东西,这样说您明白吗?那个装置就像是有固定频率的无线电一样。它的构造很简单,只要按下按钮,就会将讯号传送到我的受信器里。」

宫村接著说道:

「老师的年事已高,而且又不良於行。为了能在任何情况下部能立刻跟老师取得联系,所以我都会随身携带受信器。啊,睡觉时因为不方便,所以我会把它插到床上的插座里,而且还可以顺便充电。」

原来如此,的确像是护士钤。

我想起了那个最近看都已经看到腻的棒状机械。虽然那个魅惑造型总是让我产生想按下去的冲动,但直到最後我连一次试试看的机会都没有。虽然我能理解这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但我还是感到非常遗憾。

「即使如此,那个道具还是很好用呢!」

「思,我也是这么想。那个道具虽然便利,不过因为截至目前为止从来都没有使用过,所以一收到半夜传来的讯号後,我就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

就跟我没有按下护士铃一样,没有使用那种道具,就是九瑠夜老师身体健康的证据。然而「老人」这种生物,不管昨天有多么地健康,纵使能轻轻松松地做两百个仰卧起坐,但也不能保证今天也一样健康。

如果是年轻人只要睡一晚就能够痊愈的轻微感冒,但对老人而言却能成为致命的疾病。

宫村的动摇应该很大吧!

然後慌张赶过去的她,眼前恐怕出现了超乎想像的残酷光景。

在那之後,她叫起谷伞、小光还有野村,最後则是过来叫我们——然後就到了现在。

「这么说,犯行是在十一点过後至十二点前的约一小时之内进行的罗!」

不,不是这样的吧!野村并没有直接确认到九瑠夜老师的身影。

既然如此,在这个时间点上,事件很有可能已经发生了。

「野村。你去老师的房问时,有没有听到里面传出什么声音?」

「没……没有?虽然我敲了门,不过都没有回应,所以我就直接回房了。」

这么一来,果然没错——

犯案时间要扩大到连十点半以後都是。正当我想将这个结论说出口时——

喀嚓的声音大大地响起,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集中了视线。

声音的真面目没什么了不起,只不过是将咖啡杯稍微用力的放上碟子罢了。

这件事本身并没有让人惊讶的理由,然而——

「志……志乃……?」

如果发出声音的人是至今为止始终保持沉默的少女,那又另当别论了。

而且这绝非意外,而是故意做出来的行为。

志乃以娇小的身躯承受了惊愕与困惑的眼神,悠然地站了起来:

「停止无意义的行为吧!」

「无意义吗……等……等一下。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不管如何推定死亡时间,抑或是确认不在场证明都不具任何意义。不可能凭藉这种方式就能找出犯人。既然如此,也无法消除刚才提出的疑点。」

「刚才提出的疑点是指……」

「我们是犯人的可能性,还有你们是犯人的可能性。没有方法能够完全排除这两种可能,或是其中一种可能。」

「这个……我对刚才的事感到很抱歉啊!」

「只要无法证明,就没必要互相道歉。只不过,既然无法消除疑点,我们应该有优先保护自己的权利。」

就这样,志乃说出了我想都没想过的话。

03/

像中暑的海豹似的将身躯投向床铺上,我一边沉重地叹了口气。沉重叹气的比重,都快跟黄金差不多重了。如果叹息跟黄金等值,那么我在这短短的十分钟之内就可以登上世界有钱人排行榜了。

我很想把全身无力的原因,归咎在睡到一半被叫起来的事情上。

如果不这么相信的话,我就会觉得自己快被两个大问题给压垮了。

两个问题——其中一个当然是九瑠夜老师的遗体。从四月一直到现在,我跟志乃一同接触了形形色色的事件。其中有一大半是被卷入的,有时则是以自身意志凝视恐怖又战栗的事件。连有过那些经历的我,都对九瑠夜老师死亡的那幅光景感到痛苦。

我死命地瞪视著手机,就像是要消除烙印在视网膜上的幻影似地。

即使我靠近窗边,无讯号的文字仍然不肯消失。

「明明为了紧急联络才买手机的,却从来没有在紧急状况下可以使用的例子,这到底是什么样的诅咒啊?」

自己说完之後,我苦笑了一下:

「要说手机方便吗?是真的很方便,所以我是无所谓啦!不过,我还是有一种吃了大亏的感觉呢!」

「……是吗?」

小声回答的志乃并没有在自己的床上,而是坐在客厅的椅子上,以一对无法读取感情的眼瞳凝视著门扉。

看到她这副姿态,我蹙起了眉头。

她平常就会以那对看不出焦点在哪儿的黑色大眼睛凝视空无一物的空间。在我只能凭空想像的领域中生活的她,有时会看见从这一边的世界中掉出去的某物吧!

我觉得,现在的眼神——跟那种情况不同。

我无法具体说明是哪里不一样。

我只是莫名的觉得,那对眼瞳中并没有平常的力量存在。

坐在那里的人,看起来跟极普通的寻常女孩一样。

不,大概是我想太多了吧!我轻拍双颊,切换了脑中的意识:

「不过,这样真的好吗?」

「…………」

「跟谷伞他们待在一起比较奸吧?」

第二个问题——

就是离开谷伞他们,像这样回到别馆的举动。

「我们应该有优先保护自己的权利。」

如此说完之後,志乃提出的意见是,跟我两个人一起回到别馆。然後在白天来临前,双方互相不接近也不千涉彼此,就这样跟自己信赖的人待在一起。

谷伞他们当初对这个提案虽然感到困惑,但最後却没有强烈反对。与其说是没有完全抹消对我们的疑虑,倒不如说是被志乃的坚决态度压倒所致。

「不过,像这样两个人待在一起,说一些放松的话是比较放松啦!」

就像谷伞他们一样,我们这边确实也有著带刺的猜疑心。

事实上,牙缝中有东西卡住似的不愉快戚就存在於双方之间。

虽然能以成人的理性无视这种事情,但却也不是什么舒服的感觉。

所以像这样跟绝对能信任——举例来说,我根本不可能在睡觉时遇害——的志乃两人独处,带给我长途旅行後回到家的那种既安稳又温暖的感觉。

这栋别馆,无疑是现在的我唯一的安息场所。

只不过,无法保证这份安息能一直维持下去。

「呐,志乃。我有一件事感到疑问呢?」

「……什么事?」

「如果犯人不是谷伞,而是外面的人,那该怎么办呢?」

刚才因为话题偏离到奇怪的地方,所以我没有机会说出口,不过仔细想想,那件事真的非常异常。

因为,工作室的窗户玻璃从外面被打破了。

散落在床上的无数玻璃碎片反射著光线。

在这种状况下,就常识而言应该先怀疑犯行是外人所为。就这层意义来说,感觉虽然不好,但谷伞对姑且算是「外人」的我们起疑也很正常。那时没提到有除了我们之外的「第三者」潜伏在某处的疑点,实在太可惜了。

无论怎么说,前往观赏九瑠夜老师个人画展的人不只是我们。我们去看画展的时候虽然连十个人都不到,但一整天下来前来看画的人大概会有数十名吧。而且,那画展还在关西圈内十多个地点展出,所以最後的观展人数应该会轻松地超过两、三百人才对。

在这些人之中,难道真的没有人能发现解答吗?应该无法下这种断言吧!话说回来,也不见得所有的人都提出了自己的答案。也会有即使发现了答案,却没有写下来的人存在吧!

「可能性不是零。」

「那么……!」

「不过,如果你只是因为不想怀疑他们,所以才想像出『第三者』的话,那我认为这种想法有问题。」

呜……真严格。

简单地说,就是要我「正视现实」吧!

与谷伞他们相遇不到半天。虽然时间短暂,但还是能知道他们都是好人。我不愿意相信杀人犯就在他们之中。我讨厌怀疑他们的自己。

「如果有怀疑的空间,就要毫不犹豫的怀疑才行。不管对方跟自己有多么地亲近,无论多么地值得信赖都一样。『我这么相信你,你却背叛我』这种情况,只不过是『想要相信』的意念扼杀了头脑的思考力罢了。相信跟怀疑这两件事并没有冲突。根据场合不同,有时候就是因为相信对方所以才要去怀疑。」

「我大概知道你想表达什么啦……不过这种事非常困难啊!」

所谓的怀疑,并不是贬低对方的行为。

正因为相信,为了证明对方是正确的而怀疑。

要求这种决心的瞬间,必定存在吧!

不过,如果被背叛了呢?

一想到无药可救的明确真实会呈现在眼前,我就会怕的不得了。这就是所谓的人情吧!

「……而且,就算真是如此,也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真是如此的意思是指,如果犯人是『第三者』的情况吗?」

「如果犯人是『第三者』的话,那么对方很有可能已经逃走了。因为,既然成功地完成了犯罪行为,就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

刺破车子的轮胎也是为了不让我们轻易报警的缘故,志乃如此说道。这也是因为一般而言,逮捕犯人的机率与报警——警方展开调查为止的时间成反比的关系。

所以动手脚不让我们报警的行为就某种意义来说,比只是慌张地逃跑还要重要。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我仍然觉得有点不安。至今为止,我累积了各种经验的直觉,现在仍不断地发出红色警报。它就在我的耳朵里轰隆轰隆地响著。

是的,更重要的是……志乃的这种态度。

「志乃,如果犯人是『第三者』,又如同你所说的一样已经逃走的话,那为什么还要这么警戒呢?」

我对没有躺在床上,而是坐在客厅椅子上的她如此说道。

她没有回应,不过我心中已经有了确信。

犯人如果已经不在这里的话,根本没必要回到别馆。

只要留在本馆里,跟谷伞他们一起等到早上就行了。

她没有选择这种作法,也就表示——

「事件还没有结束。你还没有确定已经安全了。」

我觉得自己似乎知道志乃在想什么,又为什么会说出要回到别馆的话。

犯人模仿九瑠夜老师的画作杀害了他。从这件事来看,几乎可以确定犯人对九瑠夜老师有很强烈的想法——无论那是怎样的感情。

因此反过来说,犯人没有理由袭击与「九瑠夜明日」完全无关的人,换言之就是我们。

虽然不晓得犯人有何目的,但被留在本馆的相关之人与毫无瓜葛的我们,犯人会比较积极的袭击哪一方呢?就算有人问起这种问题,也没必要重新回应。

「像这样回到别馆,是为了确保我们的安全吧?」

换句话说,这就是对留在本馆的小光他们见死不救的行为。

互不干涉——就是不管看到什么,都会装作没看到的意思。

「这样不行啦,志乃。这种事我办不到。如果犯人还在附近,而且还有可能继续犯案的话,我们就应该尽可能地阻止吧!」

「…………」

先回到本馆跟谷伞他们说明一切,然後所有人一起搜索屋内。如果没有人躲在里面的话,也应该稍微找一下屋外吧。考虑到这里的气温,犯人不可能什么都没准备就一直待在室外。对方应该会搭起帐棚或诸如此类的东西。

更何况,夜晚的山里充斥著能轻易地吞噬踏入之人的黑暗。如果要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移动,就一定不能使用手电筒之类的道具,如果没有近到能掌握宅邸的位置,杀人犯就有可能会被冻死。

因此,如果在宅邸周围搜索也没有发现异状,就能做出志乃的担忧只是多余的结论。再来只要想下一个对策就行了。

「即使如此,还是无法排除谷伞他们是犯人的可能性。」

「或许吧,但只要大家待在一起,犯人也不敢轻举妄动吧!」

而且只是按兵不动的话,我一定会受不了越来越沉重的气氛而逃出去的啊!我绝对无法忍耐到早上。

不过,只要有目标的不断行动,就应该有办法解决才对。说不定回过神时,就发现太阳早就升起来了。虽然这种想法过於乐观。

「就是这样,快点,志乃,我们走吧。」

我下了床,走近志乃身边。

然而,她却没有要站起来的样子。志乃连一眼都不看这边,整个人完全僵在椅子上。

那副姿态不知为何,看起来竞像是坐在玩具卖场地上吵著要买玩具的幼儿。

「你这么不愿意吗?」

「不是那个问题。」

那又是什么问题呢?我朝志乃的眼瞳望了过去。

虽然不明白其理由,但无法掌握焦点位置的黑色宝石看起来有些混浊。

「呃……你不要紧吧?」

虽然我开口叫唤,但只有点头的志乃依旧无语。

今天的志乃果然很奇怪。绝对有地方不对劲。

再怎么说,这种状况也有点异常了。

「我觉得你好像一直怪怪的呢!该不会是身体不舒服吧?」

我将手掌贴上了她的前额。

简直会让人联想到雪景的洁白肌肤看起来虽然给人很冰冷的印象,但只要实际触摸就会知道其实非常温暖。她还是孩子,所以体温会比我略高一些。她现在的体温,摸起来跟平时几乎一模一样。

「思~摸起来好像没特别的烫……是肚子痛吗?」

「……不是。」

微微低著头的她压低了音量。

那是完全读不出情感的声音。

不过,这也是她刻意隐藏心中情感的证据。

虽然我想过她有可能是受伤了,但在可见范围内并没有伤口存在。志乃已经换下浴衣,换回毛线衣搭上过短裙子的便服打扮。

不,跟便服不太一样。

我觉得,她的裙子似乎比平常短了很多。

志乃绝对不是那种爱漂亮的人。因为条件实在太好,所以伯母与鸿池学姊都买了许多衣服给她,但她本人似乎缺乏打扮自己的意识,所以说到便服,几乎就等於是学校指定的水手服。

对现代女孩来说,穿短裙是理所当然的知识。虽然拥有这种情报,但志乃截至目前为止却从未实践过。

身为男人的我虽然没有穿过裙子,但只要不在意被看到内裤的话,这种打扮看起来非常方便活动。从拉高至危险临界点的裙摆中露出的大腿如陶器般无瑕,上面也没有任何伤痕。

「可是……我不觉得你没问题呢!」

既然没有外伤,那就是内部的问题罗!志乃既没有肚子痛也没有发烧,脸色看起来也没有特别地差,不像是有什么重大病痛的样子——想到这里,我突然发觉某事。

有一个虽然不是病痛,但却会造成身体重大变化的可能性。

「难道……该……该不会?」

我感到冷汗从背後滑落。

发生了我意想不到的状况。

不,我当然知道这个时刻总有一天会到来。

虽然我不晓得如何判断是早是晚的统计数字,而且虽然早有预感,但却也没有想像过这种情形。即使如此,这对普通女孩子来说仍是理所当然的现象。只要是女生,谁都无法避过这个成人仪式。

「志……志乃。或许……说不定……难道是……不,那个……咦咦?不对,是那个吗?就是那个吧?」

「……那个?」

「对……对,那个……那个,就是那个啦!你该不会是那个来了吧I:」

我完全陷入恐慌的状态。在这种状况下,如果有男人自认不会恐慌的话,现在就马上报上名来。我会信心满满的立刻认定你在说谎。我要用手指搓向你的眉问,然後大声地宣布说道「你在说谎」!

当然,这件事很自然,而且也值得庆贺。

说真的,我想立刻联络伯母或是鸿池学姊向她们求助,然後在等待的时间内,去超市买真空包装的红豆饭回来,而且晚餐也要弄得比平常更豪华,尽全力帮她庆祝一番。

然而,在这里却无法实现。

我无法与任何人取得联系。

附近别说是超市,连一闾便利商店都没有。

我完全帮不上忙。

「不,对了!宫村不是在这里吗?只要跟她说的话——」

「……这是行不通的啦!」

「行……行不通?」

「现在过去他们那边,反而会有危险。」

「现在不是说这种事的时候吧!」

「我大致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你的担心是多余的,你完全误会了。」

「那你到底怎么了?」

虽然我开口询问志乃是否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但她却不肯回答。

她只是有如隐藏又像是蒙混般的说了句:「没什么。」

以她的程度来说,这个藉口还真是拙劣。

我不是不了解她的心情。女孩子到了这种年纪,会因为这种事被别人知道而感到害羞,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如果是同性的话就算了,我能理解志乃想对异性隐瞒这件事的想法。

哎,无法完全骗过去的稚气表现,还满可爱的呢!

「你真的很警戒他们呢……我知道了。既然志乃都这样讲了,就听你的意见吧。在这边等到早上就好了吧?」

我很在意谷伞他们的安全。我无法在没有确认犯人是否已经逃走的情况下,就这样丢著他们不管。心中的伦理观虽然强烈的提出诉求——但更重要的是,我是志乃的监护人。守护她的安全,确保让她安心的环境是我的第一要务。

「那么,你不能坐在这边哦!」

我轻巧地将坐在椅子上的她抱了起来。

用手绕过背部与膝盖後侧的方式,一般称之为公主式抱法。

这种抱法看起来虽然华丽,但实际上却是单纯考验肌肉力量的费力抱法,不过以志乃为对象的话,连我也能轻松办到:

「你还是一样轻呢!」

我对著志乃近在咫尺的脸蛋露出一个微笑,但她却别开头错开了视线。

果然,不应该在现在的场合说这些话吧!不过,从志乃很自然地将身体靠在我身上这一点,可以看出她似乎没有特别生气的样子。虽然隔著衣服,但是温热的体温与柔软的感触仍然传到了手上。

「感觉会不舒服吗?有没有地方会痛?话说回来,流血之类的事不要紧吧?」

「我就说……你搞错了。」

在这种节骨眼,明明说一些夸大的软弱话语也无所谓啊!

不,我没有可靠到让她说出软弱话语的程度吧!

我一边反省一边将志乃抱到床边,然後将她慢慢地放到了床上:

「你睡著了也没关系哦!我会在旁边好奸守护你,叫你起床的哦!」

我替她盖上棉被一边说道。我们就在这里等到早上。当太阳升起时,我会背志乃下山。只要走一段路应该就收得到讯号,到时候只要通知警方,他们立刻就会赶到现场吧。

总之——接下来只能祈祷不要再有状况发生。

***

滴答、滴答……时钟指针走动的声音异常吵闹地在四周回响。

这个夜晚就是如此地寂静。在连电视与收音机都没有的山里面,这么安静固然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重要的并非是杂音的有无,而是截至目前为止,心中的不安尚未化为现实。

换句话说,厚重红砖的对侧,没有事件发生的氛围。

这件事虽然让我略微安心,但现在还是不能松懈:

「到早上还剩……三个多小时吧?」

就季节与地点来考量,太阳大概会在七点左右升起。在那之前,天色虽然多少会变亮一些,但直到太阳完全升起为止,并不能真正地安心。

说到志乃嘛,在床铺上的她正闭著双眼重复著沉稳的呼吸。不过,这并不表示志乃已经睡著了,因为她现在也因为我的声音而微微地睁开了眼睛。她也真是的,再怎么说,这都不是小学生能保持清醒的时间啊!

为了让她安心,我露出了一个微笑:

「你放心睡吧,不要紧的哦!」

我虽然如此说道,但志乃看起来一点想睡的样子都没有。

我反而觉得自己好像会先睡著,因此我慌张的伸了一个大懒腰。

普通人类的紧张感——集中力只能维持几十分钟。

纵使是职业运动选手,也没有办法在整场的比赛里一直集中精神。为了要在关键时刻做出最完美的表演,他们在大部分的时间里都会保持放松的状态,然後在机会来临的瞬间贯注所有的集中力。

我这种凡人当然没有随意切换精神状态的能力,所以在最初的数十分钟内,我就用尽了所有的集中力,也因此无法继续维持紧张戚了。

只能像这样待在这里,什么事也不能做的漫长时间实在痛苦。

为了尽可能让志乃多睡一点,所以不能跟她讲话的情况也很难熬。

这种时候如果学姊在的话,至少我还可以毫不在乎的跟她闲聊到天亮。就算是真白,我们之间大概也有说不完的话题。她还满健谈的,所以应该很擅长无关紧要又没营养的对话吧。不,她还只是一名中学生,这种时间要让她睡觉才对吧。

而且如果是学姊,肯定不会像这样把自己关在屋内。

不论发生何种状况,她都会四处奔走设法解决事件。

为了提神而泡的即溶咖啡已经完全冷掉了。

我才喝了一口,就感到难喝的味道在口腔中散了开来。比起热咖啡更爱喝冰咖啡的我,为什么会觉得冷掉的热咖啡这么难喝呢?虽然觉得这是心情的问题与味道无关,但这杯冷咖啡仍是难以入喉。

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我虽然觉得浪费,但还是把喝剩的咖啡倒进洗脸台後重新泡了一杯。如果有微波炉的话,就可以直接加热了。

三十分钟前,我就因为一时兴起而把房内的电热水壶装满了水,所以现在水壶内装满了热水。将棒状纸袋内的咖啡粉末倒人马克杯内再注入热水,透明液体立刻染成褐色。再加入棒状纸袋中的砂糖与粉末奶精,超便利的即溶咖啡就完成了。

我一边吹凉,一边啜饮著会烫伤舌头的热咖啡。

因为无事可做,所以思考必然会朝事件集中。

外面的风比先前强劲了一些,窗户玻璃不时发出诡异的震动声响。构造坚固的红砖小屋几乎完全阻绝了室外的冰冷空气,然而只要踏出外面一步,就会有穿上厚重衣服也无法抵御的寒气迎面袭来。

不过,映照在我脑海中火焰般赤红的光景,却驱离了这种寒气。

我想,自己或许终其一生都无法忘却,透过视网膜强烈地烧灼在脑神经上的那幅「画作」。至少,我肯定会梦到它好一阵子。

犯人到底想从那幅画中得到什么呢?

***

在被静寂包围的小屋中,志乃跟「他」一样也在想事情。

横躺在柔软床铺上,她闭著眼皮思考著。

跟自己家里一样柔软的床铺感触,让她有点不愉快。

在「他」住院的期间,双亲虽然在百忙之中,仍然会尽量回家不让志乃一人独处。但话虽如此,他们也无法在三周内每天回家,所以志乃有时候也必须一个人待在家里。

像这种时候,她就会去「他」的公寓睡觉。

用备用钥匙打开门扉,踏入没有人声的安静房间,横躺在冷硬的棉被上。

仰望著低低的天花板,缩起手脚将身体卷成一团,缓缓地坠入梦乡。

这种行为大概没有意义吧!

因为就安全层面而言,这问房间实在是差劲到了极点。十年前的便宜门锁,就算不用备用钥匙也能轻易开启。只要有工具,连志乃也可以在一分钟之内打开这道门。要割开窗户的薄玻璃也很容易。虽然房问位於二楼多少会造成一些麻烦,但公寓旁的小路几乎都是死角,作为侵入地点应该不坏才对。

就小学生一个人睡觉的地点而言;这里实在是太危险了。

跟玄关大门厚重,窗户上也都有著两道锁的家里根本无法比较。

住在这里本来是为了志乃的安全著想,但这个样子简直就是本末倒置。

话虽如此……自己为何渴求著那硬梆梆的棉被呢?

它睡起来绝不舒适。记得初次早晨从那张床上醒过来时,全身都觉得疼痛。

说起来非常的不可思议,志乃至今仍能感受到与当时相同的冲动。

存在於自己体内所有的「志乃」,都将意识集中到了这边。

从那个时候起就诞生了这种感觉。

倒卧在地的「他」,以沾满鲜血的手抚摸著自己的脸颊。如同在雪山里点亮的一根蜡烛般脆弱不堪,却又有著明确的温暖存在。粗硬手指与湿滑的鲜血感触都没有让自己觉得不愉快。肌肤仿佛迎向雨季的乾涸大地似的,想将那一切全部吸尽。

不,事实上,从「他」指尖传递出来的一切早已渗入了她的体内,或许也侵入了某种领域,而且也确实地改变了志乃。

从那之後,胸口深处的冲动就一直没有消失。

不管是睡觉或是吃饭的时候,这种情绪始终溢满著胸口。

而且一天比一天强烈。

然而——志乃还不晓得那股冲动的名称。

没有名字的强大力量,如同磁铁般地将「所有的志乃」推往同一个方向。

有如要拒绝那种力量似地,她切换了脑中的意识。

将意识朝事件集中。

九瑠夜明日拥有超脱常轨的人格。「红色肖像」——就常识来思考,无法想像有人能绘出那种画作。这一点对模仿那幅画杀害他的犯人也一样。不管是谁,精神都不正常。

这件事本身当然无关紧要。对志乃而言,正常与常轨都跟她无关。

不过——她是这么想的。

从挡住去路的谷伞陆雄旁边通过,奔向快崩溃的「他」身边。

在那里见到的光景。

尚未完全乾掉的鲜血气味,肉块散乱的形状与色泽。

完全无视这些事物带来的冲击,单纯地将它们视为作品观察的那一刻。

那幅作品与「红色肖像」之间,有著决定性的不自然感存在。正如同谷伞陆雄所说的一样,那是似是而非的伪造之物。绝不可能是真品。作为「红色肖像」所要表达的主题,它实在是太不完全了。

针对那个意义——志乃做下了预测。

为什么不完全?

是什么不完全?

缺少了什么?

虽然能够理解,但志乃并没有行动。

表示应该采取行动的「他」,尚未理解一切。

她不希望「他」理解。

也不认为「他」应该理解。

这样就够了。总之,她希望现在能保持原状直到黑夜结束。

她希望能平安无事的度过一切。

一边感受著担心不安的「他」就在身边,志乃阖上了眼皮。

04/

我或许稍微睡著了吧。

宛如要让心脏停止跳动的轰然声响,破坏了没有自觉的空白时间。

不,这当然是夸张的表现方式。只因直到刚才为止实在太过安静,所以我才会如此吃惊,其实那只不过是日常生活中常出现的铃声罢了。

「电话……?」我慌张的将视线栘向放置在客厅桌上的白色电话机:「声音的确是从那边发出的——不过,电话应该不会通吧?」

「……是内线。」

志乃不成句的声音传人耳中。至今为止——在我的意识中,的确是这样——阖著双眼呈现石化状态的她,如今却坐了起来。

也就是说,这通电话是从本馆打来的罗!

我慢慢拿起话筒:

「……喂?」

我不知为何紧张的回应著,但传回来的声音却是让我想拉开话筒的大音量。

『救……救救我!!』

声音非常急迫,几乎接近惨叫声了。

我听过这个声音:

「野村?是野村吗?你怎么了?」

『救我!快来……帮我,我要被杀了!』

不再过分谦卑的语气产生了真实情感,这是在紧急状况下才能窥见情感的声音。

「要被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叮」

『啊……啊啊啊!住手啊,饶了我——』

「野村?野村!」

『咕……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野村……!」

当话筒另一端传来沉重物体倒在地上的声音时,电话忽然被切断了。嘟嘟嘟的空虚声响令耳朵感到刺痛。

我慌张地抛开电话:

「志乃——你留在这里!」

我正想开口叫躺在床上的她一起去,转念一想又打消了念头。

现在不该轻举妄动吧!

下了这个判断後,我没等志乃回应就冲了出去。

距离太阳升起还有一段时问,夜晚的山问仍旧一片漆黑。除了从别馆漏出的灯光之外,没有任何颜色存在。

不,不对。

正前方有一个房间可以看到光线。是刚关掉了日光灯吗?空间彷佛要消灭似地明灭闪烁的亮光清楚的侵占了黑暗世界。

是谁的房间——呢?

明明要快点赶过去才行,但怱明怱灭的光亮却让我相当介意而停下了脚步。

那个房间里,有某个人存在。紧紧拉上的窗帘形成了萤幕,上头明显映照著一个人影。

那个人影有如害怕某物似的不断地後退,从左边朝右边移动。

下一个瞬间,另一道人影走了进来。影子虽然同样都是人的形状,但却跟最初的影子有著不同之处。

那就是——另一道人影手中拿著某种东西。

棒状物的前端紧紧黏著一个长方形,我不久前才刚看过这个物体。

——是柴刀!!

那道影子,好像拿著我跟宫村一起劈柴时所使用的相同的柴刀。

然後举了起来。

是为了什么?

当时,我看到柴刀轻易的劈开了木柴。

然而,现在那里却没有木柴。

到底有谁会在房间里劈柴呢?

「啊——」

明明知道就算这么做也於事无补,但我仍是无意识的伸长了手。实际上,根本不会神奇超能力或足魔法的我抓了个空,然後——柴刀被挥了下去。

非常冷酷地斩落了。

柴刀被感到恐惧的人影深深地吸了进去。

我仿佛可以听见躯体咚的一声倒地的声音。

「啊,啊啊啊……」

我无法言语。不愿意相信眼前的景象,我略微退後了几步。

有如要支撑身躯似地,我颤抖的手握住了某种温暖物体:

「志乃……?」

我明明叫志乃在房间里等待,可是她却来到了外面。

跟看见九瑠夜明日老师的尸体时一样。以结实的握力紧紧握住手掌的手,让我确定自己还在「这边」,也支撑住了仿佛要面临崩溃瓦解的地面。就像是被咬合力强大的楔子锁住般无法再次前进或後退。

「可是,可是……他还没……」

还没怎样?

有哪一种人以身体承受能够劈开木柴的厚实刀锋後,还能保有「还没」的可能性呢?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体是用超合金构成的啊?

我知道。

我不是不知道:

「……可是,我还是做不到,做不到啦!」

「应该暂时观察一下。」

「你说观察一下,是要观察什么!?」

我以自己也知道的粗暴态度,挥开了志乃的手。

瞬间瞥见的彷佛受伤的眼神,如同冰冷的荆棘般刺入我的心中。

不过,我没有停止。因为宅邸里,还有人「可能生存著」。

没有时间绕到玄关的我朝窗口一直线冲了过去,然後把手指放到窗边向旁边使劲一推。

产生的抗力出乎意料的轻,窗户意外地被打开了。

窗户似乎没有上锁。

无法理解这个「意义」的我,就这样冲进了房内。

那里是——比九瑠夜老师的工作室兼寝室还略小一些的房间。

就方位而言,是进入宅邸一直走到走廊尽头後,位於右手边的客房。

使用那个房间的人,只有一个。

「野村……」

果不其然,倒在红色地毯上的人,就是以内线电话联络我的野村。

仰躺在地面上的他,从正面被斜斜地斩了一刀。

不,与其说是被斩了一刀,应该说是被劈断了吧!伤口从脖子旁边的肩头一直深入到心窝附近。说不定还能从渗著血液的湿润断面,不,不只如此,甚至能透过身躯看到下面的地毯。

红色地毯看起来宛如他的鲜血似地令人作呕。

根本无需思考,他就像我所看到的一样当场死亡了。野村的眼睛有如看见无法置信的物体般整个突起。虽然无法再度说话,但他仍试图在最後关头传达某种讯息似的大大地张著嘴巴。

无法提出任何询问的自己感到懊悔,不过现在没有时间垂头丧气了。我摇摇头说道:

「谷伞呢?宫村呢!?」

然後最重要的是,小光到底怎么样了?

惨叫声这么大声,难道没有人发现吗?

为什么没有人出现呢?

不,别提这些了,犯人究竟去哪里了?

「要……要赶快搜索才行!」

我慌张的跑了起来,接著有如要撞开门扉似地打开房门来到走廊上。

门外没有任何人的身影,感觉甚至没有人朝这边接近。

连悲鸣与求救的声音都听不见。

这更让我感到不安。

***

为何无法阻止「他」挥开自己的手朝那边冲过去呢?

明明应该不惜一切代价阻止这种行为。

从石化状态中获得解放的志乃一边想著这些事,同时翻越过窗户从「他」後面追了过去。

强烈的不自然感涌上心头。

为什么窗户会开著呢?光是这一点就太可疑了。

现在是冬天。山里的风有如能刺穿肌肤般地寒冷。相较之下,宅邸内的每个角落则是都充满了暖气。在这种温度舒适的环境中,为何会产生「打开窗户」的想法?

单纯只是为了让空气流通。是为了冷却发热的身躯。

连这类选项也毫无意义。

只要思考一下就知道了。

这里发生了杀人事件。

乍看之下,犯人是从外面入侵。

看起来就像是破窗而入。

在这种状况下——为什么能产生打开窗户的想法呢?

他有这么大胆吗?

野村不是很胆小吗?

进入房内的志乃,看到了过於整齐的现场状况。

她缓缓地将手指伸向倒在地板上的野村的尸体。

早已失去脉博的身躯,如同冰块般的冰冷。

这样就能确定一切了。

豪宅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九瑠夜明日为何会遭受杀害?

一切都明朗了。

正因为如此,她更加体认到自己的愚昧。

不应该让「他」过去。

应该不惜任何代价阻止「他」才对。

***

幸好通往私人空间的门扉没有上锁。

几乎要整个人撞上去似地推开门後,展现在眼前的光景让我哑口无言。

笔直延伸的走廊左侧,门全部都被——打开了。

「…………!」

这幅异常光景,让试图开口呼叫名字的我,只能发出连声音都算不上的喘息声。只有这空间的气氛明显不同。

我缓缓地迈著步伐。

没有人在被打开的房间内。

我知道没有人在。

不该不晓得这件事。

然而——我却有种听到声音的错觉。

那是敲击某物时所发出的沉重声音。

是在某处掺杂了水气的笨重声响。

我不愿思考那是什么声音。

脑袋拒绝了解声音的真面目。

不能接近走廊最深处的声音源头,也就是工作室那边。应该要立刻逃走才对。马上抓著志乃奔出这栋豪宅,然後摸黑冲下山吧!不管有多危险或是会迷路,都不算什么了。与我即将要见到的事物相比,简直跟幼稚园的游戏一样。那儿的危险质量不同、等级不同、意义也不同。

然而,我的脚却不肯停下。

仿佛被强大的力量吸过去的我,探头朝那个房间望了进去。

没有灯光的室内一片黑暗。

她,就在那儿。

完全不在意漂亮的衣裳被鲜血沾湿的事实,她直挺挺的站立在赤红色的大地上。她确实站在那片任何人都会陷没的沼泽中。

比起刺鼻的浓厚血腥味,这幅远远超乎现实的光景更加令我的脑袋感到震撼。

她明明不可能没有发现我的存在,但却仍是默默地动著手腕。

高高举起,然後挥下。

高高举起,然後挥下。

每做一次这个动作,就会有笨重的声响传出。

某种东西高高弹起,发出噗滋水声的液体在空中飞舞。

「宫村……?」

「是的,怎么了?」

宫村一边持续手边的作业,一边回应著我好不容易才吐出来的话语。

「你到底在干什么……?」

「用看的,不就知道了吗?」

为何能这么自然地回话呢?

她究竟在做什么,用看的就晓得了。

她明明知晓,我就是因为知道才会问这种问题。

宫村脸上的笑容依旧,然後举起手腕。

手中握著的是,造型朴实的柴刀。

单手挥落的柴刀斩断了在地面滚动的东西。

发出咕滋水声飞溅出液体的物体真面目揭晓了。

那是谷伞被纵向剖开的脸部。

已经从脖子上被切了下来。

被削去的一半脸部在她脚边滚动著。

它的「内侧」面向上方。

「啊,啊啊……」

那是我未曾见过的色调,也是我不愿意见到的刦面图。

被切碎压烂的大脑发出的光泽。

无法完全切断而变形的头骨。

满溢其中的血液,以及除此之外的液体。

从视觉接收到它的黏稠感触,我的手掌不自然地抖了起来。

「我在干什么啊……当然是『杀人』罗!」

宫村终於将脸转了过来。

猛烈的恐怖从身体深处狂涌而出。

我一定会在这里被杀死——一定会被她杀死。

不容分说的凶恶印象烧灼著大脑,我整个人瘫在地上。

看著以难看方式倒下的我,她露出微笑。

那张笑颜实在太惹人怜爱,却又丑恶的令人作呕。

「九瑠夜老师也是你……?」

「在这种状况下,如果我说不是的话,您会相信吗?」

她用力踏碎谷伞同样被分解成一块块的头部,就像踩碎水果似地。骨头碎裂声发出的同时,里面的东西也喷了出来。

「呜——」

我按压住嘴巴。

胃部的内容物一直溢到口腔内。

我拚命地咽回那些东西,然後摇头说道:

「如果你说不是的话……我就相信。」

「哼……啊哈哈哈!您这个人实在很棒呢!我……好像真的喜欢上您了。不过,这果然还是行不通。老师是我杀死的,野村也是我杀死的,我是杀人犯哦!」

「为……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啊?您说呢?想出答案是您的任务吧?」

宫村如此说道,然後接著说:

「举例来说,像这样如何?我被他们强迫提供性服务。没有地方可以回去也无处可逃的我虽然不愿意,却也只能勉强自己服从他们的兽行——像这样好像有点太煽情了吧?不过说到女仆嘛,还是不能不提供夜晚的性服务吧!啊,当然不只是晚上,连白天也一样。」

「我可是问得很认真耶!」

「是这样吗?比起我的动机,您应该还有其他更需要认真思考的事情吧?」

嘲笑声连同柴刀的刀锋一起朝向了这边。

黏稠的血液顺著柴刀滑落,渗进了地毯里。

试图远离恐怖的我虽然向後移动,但背部立刻碰到墙壁阻止了这种行为。

我的脚还没有恢复力量。对现在的我而言,站起来冲过走廊跑到外面,然後逃到安全的场所,或是找个地方躲起来之类的行为,简直跟神技一样艰难。

就这样,我以遥远目光求助似地凝视著走廊对侧。

从那边,我看见一道黑色疾风朝这里不断地接近。

那道旋风在转瞬之间穿过数十公尺的距离,然後挡在我的面前。

「……志乃!」

一边以惯性的力量摇动著长发,支仓志乃撕裂了我与宫村之间的空间。

勇猛果敢,如同历史上的英雄般值得信赖的英姿。

她手持鸿池学姊给的电击棒摆出架势,身躯如同绷紧的琴弦般微微地放低了重心。裸露而出的大腿暴露在眼前,这时我才察觉到她要把裙子拉高的理由。

从这副姿态中感觉到可靠感的同时,我也体会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怖:

「不行,志乃。求求你——」

「……我只会让她失去意识。」

不对,不是这样。我并不是在说用电击棒对抗柴刀的危险性。这个意思当然也占了很大的比重,但更重要的是现在的她并不正常。

在身体有问题的状态下,以大人为对手太乱来了。

不论她是多么超出常轨的小学生,不安仍是掠过了我的脑海中。

然而,有如背叛了我的预测似地……宫村放下了柴刀。

「宫村……?」

「遗憾的是,似乎只能到此为止了。哎,我原本就不打算杀您。虽然我在计画途中也考虑过使用粗暴的手法,但现在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就在这里做一个完结吧!」

她的声音很沉稳。

声音里没有截至刚才为止的骇人气息。

就像是要结束漫长旅程的巡礼者。

造成您的困扰,实在是非常抱歉。请您不要太介意。啊,还有一件事。我要给您一个忠告。我觉得您应该看看反方向哦!」

「咦——?」

与初次见面时相同的温柔语气,只有让志乃——快速的展开行动。

她照著宫村的话,将身体反转过来朝向了我这一边。

长发轻轻地散开,遮住了我的视线。

我心想这简直就像是要告知故事已经完结的布幕似地。

「志乃?」

「……不要看。」

温暖的体温将我包围。

柔软的感触。

柔软的馨香。

我花了一点时间,才理解到自己被抱在她的胸口中。

纤细的身躯挡住了我的视野。

「不要悲伤。」我听见宫村的声音。「如果感到悲伤,请献上荣耀之光代替泪花吧!我们的血肉必定会与您同在。」

我完全听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只不过,我莫名地能够理解为何志乃要这么做。

在她单薄胸口的後方。

传来沉重物体倒地的声响。

***

柴刀垂直地没入了宫村的脖子。

柴刀的确与菜刀不同,与其说是切割,倒不如说是拿来斩断物体的道具。

一般来说,就算将刀锋抵在脖子上用力一划,也没那么容易割断颈部。

所以,她大概是用手握住柴刀两端,然後直接将刀锋朝自己的脖子拉过去吧!

这是绝对无法想像,不可能办到的死法。

「什么啊……这到底是怎样啊?」

一边为这幅壮绝的光景感到愕然,我莫名地大叫了起来。

为何她非死不可?

究竟什么事物让她做到了这种地步?

我完全不懂。

就这样,宅邸中还活著的人只剩下我们了。

「……不对。」

「咦?」

「还有人活著。」

不会吧,我拾起了头。宫村当然已经完全死亡了,就连谷伞也一样死掉了。两者的死,已经明确到即使有奇迹或魔法相助也无法得救的程度。

然而在幽暗的工作室角落,我发现确实有一道靠在墙边坐著的人影存在。

「小……小光!?」

无法置信的我连滚带爬地冲人工作室中。

虽然我很不想踏入被到处喷溅的鲜血弄得又湿又黏的地板,但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

小光对呼喊声没有做出任何回应,我在心中暗叫不妙,但看样子他似乎如同志乃所说的一样还在呼吸。他并没有失去意识,而是以情感消失的眼瞳仿佛扫描似地低头凝视著室内。

我像对待志乃似地,抱起那副幼小身躯。

他的身体虽然冰得令人心惊,但却没有丝毫颤抖。

「小光!快回答我,小光!」

这种徵兆到底有多么地恶劣,根本用不著再次提起吧!家人在自己眼前残虐地杀害了家人,这会对他的幼小心灵造成多大的伤害呢?

「可恶——为什么会有这种事?」

「更重要的是,现在应该离开这里才对。」

「……我知道,这种事我当然知道。」

「不,是更危险的状况。」

危险吗……犯人都死掉了,她还在说些什么啊?

边想边站起来後,我闻到了奇怪的味道。

这里充斥著鲜血与油画颜料的气味,所以我直到刚才都没发现……这个味道是——

「烟?有东西烧起来了……?」

「是汽油的味道。」

志乃催促似地拉著我的衣袖。

「该不会是……火灾叩」

为什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不,这是宫村准备好的吗?从她说不打算杀我们这一点来思考,她最後应该会自杀并烧尽一切吧!

我慌张地抱起小光冲出工作室。

奔过走廊穿过私人空间时,黑烟一口气变浓了。虽然还没有到呼吸困难的程度,但却能看到黑烟如同软体动物似地沿著天花板缓缓移动。

看来,起火点应该是在厨房。从门的缝隙中无止尽地溢出黑烟,啪滋啪滋的火花爆裂声不断地响起。在那一瞬间,我抱著些微的希望将手伸向门把,却发现门後传来比暖气还烫的热气,所以只好做罢。

「照这个样子,应该很难灭火了吧?」

为了不让抱在怀中的小光吸人黑烟,我微弯著身子一边说道。

一般住宅中不会有太像样的灭火器,纵使有,这也不是用一支灭火器就能够扑灭的火势。

「……只能逃走了。」

「说的也是」表示同意後,我们一口气冲过了走廊。

我们打开玄关大门,朝外面逃去。

迎面而来的一阵冷风,为我们的生还赐下祝福。

***

不停歇的火焰就这样蔓延整栋宅邸。

啪滋啪滋的火花爆裂声传出。

赤红火焰从窗口窜升。

红砖豪宅被红色火焰包围。

简直就像是九瑠夜明日老师的画作。

虽然不明白理由,但我却突然有了这种感觉。

他所描绘出的红色,与眼前的光景重叠了。

我们就在这里,静静地看著那幅光景。

05/

这是之後发生的事。

我们被赶来的消防队送到了安全场所。

一片漆黑的山里发生了如此的大火。虽然即将要黎明,但仍有许多电话通报消防队可能发生了森林大火。关西的冬季非常乾燥,就连以闷热夏天闻名的京都也一样。所以,住在这里的人对火灾非常敏感。

消防队员立刻将我们送到地方医院,就在我手忙脚乱地应付著医生与警察马拉松式审问的过程中,天色已经亮了。

在医院的大门口,我用全身接受了早晨的阳光。

眩目的光线虽然令睡眠不足的眼睛感到刺痛,但那阵痛楚同时也是事件已经结束的证据,因此反而有种舒服的感觉。我大大地伸了懒腰并且做了一个深呼吸,早晨的清凉空气就奸像洗净了整个肺部一样。连重重地沉淀在体内的油画颜料气味,都在不知不觉问变得稀薄了。

「这个早晨还真是清爽。与其说是早晨,倒不如说是清晨吧!」

此时,背後传来带著略微睡意的声音。

这个声音不是刚好走出医院的志乃——而是陪在她身旁的鸿池绮罗拉学姊所发出的声音。

「早啊!」

「学姊早安。对不起,还让你特地赶来这里。」

我行了一个几乎九十度的礼,藉此表达自己最大的谢意。

「你还真是厉害,居然这么早就把我叫出来。」

「我真的很感激你哦!这个人情,我以後一定会偿还。」

「虽然不期待,但我还是会等你还的哦!」

学姊露出了爽快的微笑,这个表情让我打从心底感到安心。

说到学姊为什么会在这里——也就是在京都,如同她所说的一样,是我把她叫来的啦!

我做出了在黎明时分吵醒还在睡觉的学姊,而且还把她叫到京都来的非人道行为。我还以为自己一定会被学姊痛骂一顿,但想不到……

「傻瓜,你太客气没有叫我来的话,我反而会生气哦!」

我很高兴,她能用这么自然又理所当然的语气说这一番话。

身为监护人的我,本来应该承担所有责任。

「我去开车过来,你们在这里等。」

「了解。」

目送学姊朝停车场的方向离去後,我对留下来的志乃开口说道:

垩心乃,你的身体不要紧吧?」

「不要紧。」她虽然也有一点想睡的样子,但气色看起来并不差。

「小光呢?」

「似乎没有对身体造成影响。」

「……那……精神上呢?」

「关於这一点,我认为还无法做精密的检查。医生没有时间仔细看诊,所以正确的状况不得而知。不过……就算有什么重大问题产生,医生也会做出适当的治疗吧!」

是这样的话就好了……老实说,我还是非常担心。

就在我们讲这些事情的时候,鸿池学姊马上就回来了。

熟悉的橘色bB轿车在眼前停下。

我们一起坐上後座。

「然後呢?要先去警察那边吧?」

「是的,麻烦你了。」

与小学生的志乃及小光不同,身为存活者中唯一的大人——话虽如此,也不算是成人——我这个证人在本案中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所以我不能直接回家,而是要前往警察署接受更进一步的调查。

截至刚才为止,我也被问了一大堆的问题,虽然希望警察今天能让我直接回家睡觉,但这种任性在大人的世界里是行不通的啊!

「这是杀人放火的事件,会这样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

「思。哎……虽然我还不是很清楚,不过有麻烦的话就联络我罗!因为,我在京都府警署这边也有认识的人~」

看学姊说的一派轻松,这个人还是一样很有办法嘛!

正因为如此,所以我通知的人是她,而不是志乃的双亲。

不,先把话说在前头,我当然也有联络伯父他们。一样在睡觉的他们表示要立刻过来接我们,不过我拒绝了。相对的,我希望他们能留在家里等志乃回去。

不久,大概是车子开了十分钟左右的事吧。

我忽然发现,有某种轻到不自然的重量靠在手臂上。

当我查觉时,靠著我的志乃发出了沉稳的鼻息声。

那是极为安稳,有如附身的恶灵消失後般的天使表情。

是卸下层层假面的唯一瞬间。

没有任何防备,展现与年龄相符的童稚的瞬间。

疼爱之情充满胸口,我忍不住微笑。

一定是因为紧张状态解除,才会感到睡意一口气涌了上来吧。

精神持续紧绷的漫漫长日,真的结束了。

等她下次睁开双眼时,又是另一个新的开始。

是安稳的日常生活的开始。

然而,在那同时……我也感到心痛。

「怎么了?表情这么奇怪。」

「表情这么奇怪是什么意思啊?」这个说法还真失礼。「我只是觉得自己很可悲而已。」

「大家都知道你很可悲啊!」

「这样讲很过分耶!」

如果觉得所有的正确理论都能被容许的话,那你就错了哦!

「老实说……这一次我真的受够了。」

事件本身就已经很难熬了,更何况志乃的身体还出现异状。

命运之神的心肠似乎非常不好。

然而,学姊彷佛有点犹豫似的停顿了一会儿之後,透过後照镜看著我说道:

「啊~关於那件事啊……小乃乃真的有这么讲吗?」

「思?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都不是……你根本就不知不觉嘛!」

「啥——?」

我无法立刻理解学姊到底在说些什么。

「咦,意思是……」

「我问过本人,也确实看过了。她的内裤很乾净哦!」

「等……请等一下。可是……志乃她真的……!」

那时的志乃,的确——

「咦?咦……?」

我试著回想昨晚的事,然後发现了一件事。

那就是——志乃的确一直说「不是」的事实。

「我说你啊……也太快下结论了吧?」

「咦……咦……?」

不过志乃的样子真的怪怪的,虽然她既没有发烧也没有受伤,而且志乃也清楚地表示否定,但我以为那只是对身为男生的我难以启齿罢了,可是连学姊也表示明确否定的话……

「你这个男人真的很可悲啊!」

车厢内充满沉重的叹息声。

我感到脸颊发烫。

无法承认事实的我反驳说道:

「可是……既然如此,为什么志乃会怪怪的呢?她有其他地方感到不舒服吗?」

「我能够理解你慌张的心情,不过先冷静下来吧。小乃乃的身体没有问题。当然,因为只有简单检查一下而已,所以我也不能百分之百地确定,不过她没有感冒,也没有生其他的病,至少没有任何生病的徵兆。」

我们被送到的医院,绝对不是一所大型医院。这里不是大学附属医院,设备看起来也不齐全。它似乎已经成立很久了,而且里面也很脏。

话虽如此,也不能断言在这里工作的医生就很无能吧!

很难想像他们会误诊。

至少,比起我的臆测更加、更加的值得信赖吧!

「……唉!」

「什么啊,这种反应?」

「不,那个……该怎么说才奸呢……」

我有一种既遗憾又高兴,既高兴又遗憾的感觉。

当然,关於志乃没有生病的事实,我百分之百地感到开心。不过关於我想像中的情况没有发生这件事,我有一种「遗憾满点,高兴满点」非常难以形容的心情。

「啊~原来如此。」学姊略微兴奋的说道:「说不定这意外的就是『父亲』的心情呢!」

「父亲……吗?」

被别人这么一说,我才初次有所体悟。

这种感觉,的确跟父亲的感情极为接近。

希望小孩独立的感情,与不希望小孩离去的感情。

不,在这种情况下,应该不是这样。

是希望某事改变的期待,与某事将要改变的不安。

「我的确觉得有一点害怕呢!因为,现在的关系实在是太安定了。我们从认识到现在虽然经过了一段很长的时间,但却从来没有这么亲近过。」

「我也觉得你们很甜蜜呢!」

「不,不是甜蜜这种东西啦!」我露出苦笑,然後接著说道:「不知道是怎么搞的,我有一种不管是继续前进或是向後退,都会失去现在这种安稳日子的感觉。」

住院的日子虽然穷极无聊又无趣,但也同样快乐。志乃每天都会来看我,我们就这样没做什么事,也没说什么话的过著日子。鸿池学姊跟真白也会来医院,然後我们会开心地聊著天。大学的朋友也会过来看我,接著我们会因为太吵而被护士责骂。

我只想继续过著这种日常生活。

「什么啊,这种想法还真像是少女呢!」

「很像少女吗?」

「要告白吗?可是如果被拒绝的话,该怎么办——」故意装出来的柔弱语调让我背上爬满鸡皮疙瘩。「这不就是少女的想法吗?可悲,真是太可悲了。如果是男人的话,就从正面撞过去一决胜负吧!」

「学姊……」

「干什么?」

「你真的很MAN呢!」

「那边有一个位置可以停车,你想怎么样?」

我当然全心全意的恳求你不要停车罗!

虽然学姊正在开车,但我还是不能得意忘形。

「思~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她为什么会怪怪的呢?」

「如果不是生病也没有受伤,唯一的可能性就是精神层面的问题吧?」

「精神层面……?」

「怎么了?我说了那么奇怪的话吗?」

不,学姊的意见没错。如果这种异常表现的原因不是生病也不是受伤的话,一般来说就是精神层面的问题了。心理状态会对人类这种生物产生很大的影响,我甚至不用提及病由心生的老话。因此情绪的起伏以及干劲的有无,都会对临场表现的奸坏产生决定性的作用。

正因为如此,精神层面的强韧对所有的职业都非常重要,而这些训练对尚不能控制情绪的小孩子而言,比大人还具有重大的意义。

所以,学姊是正确的——然而……

我却无法置信。

因为……志乃居然会这样?

***

在那之後,过了一个星期。

这是总算回复平静的假日所发生的事。

「距离西洋画家九瑠夜明日,也就是栢山右被杀害的红砖豪宅血案已经过了一周。他的葬礼今天在京都市内举行。包括相关人士与画迷在内,一共有三百人以上参加了葬礼,并对天人永隔之事表示追思。」

从十四寸的映象管中播放出来的新闻,让我放下了筷子。这个时候,我正在吃著中餐的豆皮乌龙面。

红砖豪宅血案——这是媒体替这次事件取的煽动性文宣。

的确,那是一栋红砖豪宅,而且里面发生的事也是如假包换的血案。许多人明明没有在现场目睹——那栋宅邸被大火烧得精光,连原形都看不出来了——却得意洋洋地如此称呼这次的事件。我虽然对这些人感到强烈的反感,但对於事实上目击一切过程的我来说,发生在那栋大房子里的事件,无疑就是一出惨剧。

『葬礼中,栢山右的孙子——栢山光在众出席者面前现身了。』

画面切换过去,映照出从血案中存活下来的少年身影。

他的脸颊看起来有些消瘦,是因为透过镜头的关系,还是被遗留下来的人心力憔悴的缘故?那天一起玩牌的开朗笑容已不复存,只剩下因紧张而僵硬的表情。

即使如此,因为他本来就是一名美少年,所以拍起来的画面还是非常漂亮。

身体虚弱的王子殿下——就在电视机的另一头,我仿佛听见停留在现场的众人们屏住气息的声音。

『我——栢山光,从今日起正式成为第二代的九瑠夜明日。』

小光开口的第一句话,就做出了如此宣言。

一边听著出席者发出的骚动声,我却一点也不惊讶。

因为,我事先就知道这件事了。

一星期前,我们被赶到现场的消防队送往安全场所後,就这样直接前往警察署说明事发经过。不过只有我在那之後的四天里,每天都被叫到京都警察署协助调查。从起火原因,一直到火灾现场发现的尸体明显遭受杀害的事实,我每天都得过著不断地说明问题的生活,甚至被带去现场解释案情经过呢!

对警方而言,遗体与证据全都随著宅邸被烧得一点也不剩。明明知道这是一起杀人案件,可是却找不到任何情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晓得该如何进行调查的警方,完全找不到侦办的方向吧。

然而,就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这一点而言,我也差不了多少。

虽然我亲眼看到了宫村是犯人的事实,但她的方法与动机我都不是很清楚,所以我只能以任何人都会觉得颠三倒四的方式回答问题。或许,我变成了一个很可疑的人物。

在同样身为目击者的志乃与小光,还有鸿池学姊的帮助下,以及警方依据案件调查的进度「还会传唤我」的附加条件,我获得了释放。话虽如此,只要一个不小心,或许我就会被警方当作嫌疑犯。

在游览范围只限定於警察署的京都观光日最後一天。

因为我的希望,所以跟小光见了一面。

会面地点是位於京都中心的某饭店房问。

「……你还好吧?」

「托你的福,我的身体没有问题。」

「不过,有很多麻烦的事情吧?」

「不要紧,担任顾问的律师会帮我处理所有的问题。只是……有很多我从来没看过的人来见我,所以会感到疲倦。但如过是大哥哥的话,我就非常欢迎哦!」露出微笑的小光将视线栘向周围:「对了,姊姊呢?」

「志乃要上课。她上的小学还满严格的,不能随便请假呢!」

「学校吗……我大概要转学了吧!」

从平常日的白天就在这种场所的事实也能了解到,小光从那之後就没去过学校了。新闻将小光当作家人遭到杀害的被害者大肆报导,所以他无法一脸没事的去学校上课。当然,他也不能留在同一所学校就读了。

「而且,我的课本都被烧掉了。」

「……今後,你有什么打算?」

「总而言之,我会先继承『九瑠夜明日』的名号。这件事本来就已经决定好了,而且老师的遗嘱也写著——『如果我发生意外,所有的财产均由光一人继承』。本来我应该要服丧才对,不过既然本人如此强烈地希望,所以我已经开始准备继承的事宜。在葬礼的当天,就会正式宣布这个决定吧。」

「你果然继承了『九瑠夜明日』呢!」

「那个……当然是这样罗!我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会一直学习绘画到现在。」

他的眼瞳中,不带有一丝迷惘。

那一天,说自己讨厌才能的犹豫已完全消失。

「而且啊……多亏了那些财产,有很多人都要收养我呢!」

至於没有其他亲戚的小光将会如何,目前他虽然在市立儿童福利机构接受照顾,不过之後只要找到监护人,就可以在那对夫妇身边生活到成年为止。

虽然我无从得知栢山右拥有多少财产,不过光就那栋豪宅来做判断,肯定是一笔很大的数目。小光除了名号之外,也继承了九瑠夜老师放在外面保管的许多绘画。用这种方式形容虽然讨厌,但他可是一棵摇钱树。

成为他的监护人,也就表示能够得到实际掌握那些财产的权利。

有很多人想要领养小光,反而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

「我认为没有必要往坏处想。对我而言唯一重要的事,只有对方是否会妨碍我成为『九瑠夜明日』而已。如果他们的目的是金钱的话,这样反而不会妨碍到我,或许也不错吧!」

「可是,这……这不算是家人啊!」

「大哥哥口中的『家人』对我来说,只有老师与谷伞,还有宫村而已。」我虽然因为这些名字的出现而露出惊讶的表情,但小光却毫不介意的说了下去:「将来,我也会有拥有自己的『家人』吧,不过至少我不会对当我监护人的大人们抱持这种希望。」

他不逞强也不带任何含义的如此说道。

「关於宫村……」

「停止这个话题吧!对我跟对你来说,都只会成为不愉快的内容。」

我只能低头道歉。

的确,自己信赖的宫村犯下的案件,会形成巨大的痛楚而且永远残留在他的心中吧!

小光好不容易才恢复笑容,如果谈论那件事,就等於在他的伤口上洒盐。

「不,该道歉的人应该是我。」

「为什么?你没有做什么需要道歉的事情啊!」

「不是的。我一定要道歉才行。因为,我们知道那天会有事件发生。」

当我惊讶的抬起头时,眼前出现了一根食指。

小光静静地说道:

「这件事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能保密。已经造成你的麻烦,我知道不能再做出这种无礼的要求,如果状况对大哥哥不利,要说出来也没关系。只是,请你尽可能地保守这个秘密。」

「……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们知道那天晚上会发生事件。不过,我们当然没有想过会发生真的杀人事件。我们准备的就是这种活动。」

「活动的意思是……」

「一切都只是小游戏而已。就如同大哥哥所知道的一样,『红色肖像』是一幅尸体的画作。我们打算在现实世界中重现相同的画面。不,不是重现,而是画出『实物』。老师计画不使用画布,而是使用那栋房子的其中一问房间,描绘出一幅巨大画作。这个作品将会作为『红色魔术师』的最高杰作留传於世。」

「这么说来,那个果然是……」

「那就是九瑠夜明日的作品。老师要超越至今为止的渺小画布,描绘出更大的『空间』作品。而且,老师要使用这个作品让自己的名声更加响亮。哎……总之,就是作秀!身为赞助商的野村也同意这件事。」

「……他知道一切啊!」

当时,在我们抵达那栋宅邸时,野村说话的态度,就像是他完全不晓得画作的主题是什么似地。但那全都是演技,其实他完全知情。曾是剧团演员的经历,果然不是做做样子而已。

「没错。而且,他还想顺便来一场小小的推理秀。」小光说道:「藉由我们的协助,展现出『九瑠夜明日』遭到杀害的假象——也就是画出『红色肖像』——然後再让大哥哥们看。再来才是重头戏。怀疑大哥哥你们,刻意说出死亡时间与不在场证明,都是按照剧本演出的举动。其实在那之後,我们原本预定不让你们两人回到别馆,而是在本馆这边继续推理下去。我们甚至准备了第二名牺牲者,也想了很多故意泄露线索的方法。」

一切都是惊奇表演——只是一场整人游戏罢了。

「不过,既然如此……你们应该会发现那些东西不是假造的才对。」

「是的……我发现了。那已经超越游戏的范围了,是如假包换的杀人事件。还有,犯人就在我们——除了你们之外的四人——之中。」

能看穿身为一切根源的「红色肖像」的主题,才能引发那个案件。正因为如此,就某种意义而言,我们被怀疑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不过,从小光的立场来看,这明显是知道这次活动的人所犯下的案件。

「谷伞……知道这件事吧。他大概也晓得犯人就是宫村。所以他才佯装不知道的样子,照著当初写好的剧本行动。他想藉著这个举动说服宫村。我想,谷伞不希望宫村被逮捕吧。相反的,野村则是想要相信,一切都是按照剧本进行著。即使从任何角度来看,货真价实的尸体就在眼前,但他还是无法接受事实。因为,这样会引发大麻烦。在自己公司举办的活动中,有真正的杀人事件照著自己写的剧本发生了。会有这种反应,不单纯只是野村的个性使然吧?」

「写出这种乱七八糟活动企画的人,是野村吗?」

「啊,不是的。他不是会想出这种恶作剧的人。提出企画的是我们这一边。野村只是依照我们的希望写下剧本而已。没错,比起演员,他更适合当剧作家吧。」

这该怎么说呢?老实说,我不觉得将这种荒唐企画直接写成剧本的野村拥有剧作家的天分。这是技巧层面之前的问题。

「而且,谷伞欺骗了他。」

「为了拯救宫村,不能发生奇怪的骚动。所以他说服了野村吧?」

「你果然听见了呢!」

为了报警而前往车库的我们,在发现车子轮胎全部都被刺破後就回到了本馆。在那个时候,我听见了两人的争论声。

「虽然没听到完整的内容。」

「还是无法相信这一切都只是演戏的野村虽然逼近追问,但谷伞却冷静的表示一切都没问题。他说——自己是能画出『实物』的艺术家。这番话还真是奇怪呢!我们的确是艺术家,但却不是雕刻家,也不是化妆师,所以没办法准备特殊化妆要用的颜料跟小道具吧!要做出『跟实体一模一样』的人体,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即使如此,对於最初就想要相信一切的野村而言,这种艺术家所说的话具有很大的力量吧!如涂鸦般地画在纸上的绘画只要赋予特定名字,价值就能提升数百倍。同样的,即使就常识而言难以置信的事情,只要以一定的权威为背景,人们就会被完全欺骗。

对从最初就想相信一切的人来说,这种权威的保证可以说足一场及时雨。虽然他轻易上当,但我也不想加以责备。

「正因为如此,所以老实说,姊姊表示要回别馆的意见真的是帮了大忙。我在那个时间点上,虽然不晓得犯人是谁,但却也很讨厌犯罪者是出於自己人里。你们回去之後,我们得到了可以不用作戏的对话时问。」

「……那个时候,你们没有成功说服她?」

谷伞一定很累了吧!

一边要安抚野村,同时又得说服宫村才行。

「到头来,现状说明了一切。我们……失败了。」

***

「栢山光的理由有误。」

听了我的回想之後,志乃摇了摇头。

「有误是什么意思?」

「他们没有失败。如果活动企画真的升华成谁也没料想到的真正杀人事件——在那个时间点上,就失去前来叫醒我们的理由了。」

「不,那是……」

「他们没有按照剧本继续进行下去的理由。甚至可以说这完全是反效果。你想想看就知道了。如果当初我们真的想解决事件而展开行动的话,结果会是如何?如果我们坚持这个提案的话,会变成怎样?」

当然只会有一种结果。

状况会变得对宫村非常不利。就情况而言,我们说不定会发现她就是犯人。

「不过,等一等。不能这样想吗?谷伞叫我们过去,也许是想把我们当作抑制力量。他打算妨碍宫村做出第二、第三件犯行——」

「那么,当我们要回别馆时,他应该更强力地阻止才对。」

「可是……那时就算我们回去,也已经形成『有第三者知道事件』的抑制力量了!」

「我们跟谷伞他们分开的状况,对宫村而言要轻松多了。我们不但难以成为杀害谷伞他们时的阻碍,反过来说就算要杀掉我们也不容易被发现。这只是将我们丢进犯人能偷偷杀害『第三者』的状况罢了,除了眼睁睁地看我们送死之外,根本不具任何意义。」

有三名成人男性在场的状况跟两名男性在场的状况,给予犯人的行动限制截然不同。

如果只有两个人的话,只要杀掉一人,就只剩下一个人而已。只要手持柴刀之类的武器,就应该足以应付。不过,如果有三个人的话,就算杀掉一人也还剩下两个人。有手枪的话就另当别论,拿柴刀这种武器再怎么说也无法对付两个人。

如果不想出很完美的计策,要制造三次一对一的状况很难吧!

「话说回来,过来叫我们的人就是宫村本人。如果她是犯人的话,绝对会想要避免这种状况发生吧!」

「可是……如果同你所说的一样,那么事件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才一个晚上,就有三个人遭受杀害的事件真相尚未明朗。

宫村的名字已经以明确的杀人犯形象在社会上流传——因为,我做出了这种证言——关於她的人生经历也被媒体频繁的报导。就是在那晚——劈柴的时候,从宫村口中听到的那些话的延伸版本。

虽然有人认为那就是动机,但我却不这么认为。

的确,对我这种生长在平凡家庭,又自然而然地在正常环境中长大的人而言,她的人生非常地异常,而且我也没有否定恶劣环境可能会对宫村的人格造成影响的知识。

不过,还是不对。

应该不对吧?

我觉得驱使她的动机不是这种事物,而是更强大的某种力量。

「……为什么?」

「我不晓得。只是,我很在意那个时候——她自杀前,说的那一番话。」

宫村如此说过——

「请献上荣耀之光代替泪花吧!」

还有——

「我们的血肉必定会与您同在。」

……她说了这些话。

「宫村不是超出常轨的杀人魔,她一定还有更大的目的。如果不是的话,就不会留下这些话了吧?」

那时,能听到这些话的人,只有我与志乃,还有小光三人而已。

她在对我们之中的谁说话,无需说明即可明了。

***

小光说完这番话之後,再次浮现掩饰般的笑容:

「对了,既然大哥哥特地过来见我,我就再爆一个重要的料吧!」

「爆料?」

「思,是那天晚上玩牌的事。你难道一点都不在意,为什么我能在口。Doubt游戏中跟支仓姊姊打成平手吗?」

出乎意料之外的话题让我有点惊讶。

不过,这或许是以小学生的方式感受谈话气氛出现的结果。

「我使用了小伎俩。」

「我从志乃那边听到了一些。你是从表情上看出来的吧?」

「表情?不对,不是这样。」小光摇了摇头:「其实,我是看扑克牌的形状。」

「扑克牌的……形状?」

「思,那副扑克牌非常地旧吧?所以,每一张牌一定都有污点与皱摺。以前谷伞教过我,打麻将时有一种叫作眼牌的技术,可以从麻将牌背後的记号判断是什么牌。我使用的技巧跟这个一模一样。」

「……你该不会全部都记下来了吧?」

「没错!而且,还不只是磨损的地方哦!当时使用的那种便宜扑克牌,不可能是用精密机械制造出来的吧。因为,它只是一副顶多几百圆的玩具,而且成本价又更便宜了。既然如此,裁切的形状当然都不一样,图案也会印歪吧?」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我不认为制造扑克牌的工厂,会跟印钞厂一样使用超精密的印刷机与裁纸机。就算是新品,每张牌之间应该也有些微的误差存在。

「可……可是……谁会看得出来那种误差啊!」

事情就是这样吧?

那不是外行人亲手做的扑克牌,而是使用机械大量制造并且在市面流通的产品。

虽然多少会印坏,但误差不是以厘米为单位,而是十分之一厘米,甚至是百分之一厘米的世界吧!

「我看的出来哦!因为,我有这种才能。」

能完全掌握眼中的色彩及形状,并且将其记忆的能力。

应该可以这么说吧!那是超越普通人与常识极限的才能。

小光指著自己的眼睛说道:「这是特殊配备。」

「所以,我并没有从支仓姊姊的表情中,读取到任何线索。我没有看穿她的谎言,因为这是绝对不可能做到的事。我想无论拥有什么才能都办不到。能做到这种事的人——大概只有在『巴别塔』崩塌前就已经诞生的人吧!」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巴别塔,是在旧约圣经中登场的小故事。

在遥远的过去,所有的人类都使用统一的语言。能以相同语言彼此交谈的人们团结一致,试图建造一座巨塔抵达神明所居住的天上世界。然而,人类想要到达神界的行为触怒了上帝,所以他击碎了巨塔,更为了避免此事再度发生而混乱了统一的语言。

至今为止,使用相同语言沟通意见的人类,因为突然失去跟身边之人交谈的能力而无法团结。就这样,人类已不能再度通力合作挑战上帝的权威。

「我想你大概知道……很多颜色混在一起,最後会变成黑色吧?」

「我当然知道啊!我可是有著刻骨铭心的亲身体验呢!」

「亲身体验吗?」

「小学的时候,在美术课上想要调出喜欢的颜色。不断尝试又失败的结果,我弄出了根本叫不出名字的肮脏颜色。多亏了这个教训,我才晓得不是把所有的东西都加在一起就行了。顺便一提,这也是料理的基础。」

「呜哇,是真的吗?」

明明是很蠢的经验,但小光却率直的露出了惊讶表情:

「我没做过料理,不过——回到颜色的话题——像这样把一堆颜料加在一起调出来的黑色,跟纯粹的黑色其实完全不同哦!」

「完全不同……是这样吗?」这次换我感到吃惊了。

「大哥哥你们不懂,但『九瑠夜明日』却知道这两者之间的决定性差异,也晓得支仓姊姊属於『哪一边』。」

「志乃吗?」

哪一边是指——混合许多颜色的黑,或是纯粹的黑。

这个我能理解。

不过,那又怎样呢?

我觉得——这件事情跟无法读取志乃情感的理由无关吧!

「既然如此,就把这个问题当作直到下次见面时的『作业』好了!」

「小光……」

「我希望有一天能再跟大哥哥还有姊姊见面。这次,我一定会好好替你们画一张图。」

「说到这件事,做出正确解答的人,可以前往九瑠夜明日老师的工作室接受招待,还可以在那里让老师画一张肖像画呢!」

「我马上就要成为『九瑠夜明日』了。我会继承老师的一切。不过我记得所谓的继承,也包括先人的所有债务吧?既然如此,有一天二正要还掉这个『大人情』才行。」

小光努力地露出一个笑脸,跟我订下还这个「小人情」的约定。那是一张甩开某种事物,既鲜明又带著微微寂寞的脸庞。

「总有一天,我要画一张大哥哥与姊姊站在一起微笑的图。」

「谢谢你,我一定会在那之前解答出『作业』的问题。」

就这样,我们用笑脸道别。

相信这个约定总有一天会实现。

***

「事件的所有真相,在播放这则新闻时就已经确定了。」

志乃如此说道。

「从最初就有不自然的地方。」

「不自然的地方……?」

「充满整栋宅邸中的气味,实在是太诡异了。」

气味……是指颜料的气味吧!本馆内充满著让料理也失去味道的强烈气味,我甚至有「真有你们的,居然能面不改色地住在这种地方啊!」的惊讶感想。

「油画颜料的确具有独特的刺鼻气味,但却没有强烈到能充满整栋大型建筑物的程度。如果不一次使用大量的颜料,是不可能产生这种气味。」

如果是只有六张杨杨米大的我家,味道还有可能被关在房间内,但那栋红砖豪宅比我家大上数十倍。更何况使用颜料的工作室在本馆的最里面,也就是紧闭门扉另一侧的私人空间。

「还有,就特性而言,作画时几乎不会一次用掉大量的油画颜料。」

油画颜料比我们在学校使用的水彩更加不容易乾燥。不像普通水彩颜料,只要水分挥发就会乾燥,而以颜料混合植物油制成的油画颜料只能靠油脂酸化来凝固。油脂的酸化过程需要数天至数星期的漫长时问。最近,虽然有立刻乾燥的新颜料问世,但凝固的速度还是无法跟水彩颜料相提并论。

即使有这种缺点,油画颜料至今仍然被使用著。其原因就是酸化中的画作可以重复涂抹颜料,藉此营造出独特的色彩层次。初代的九瑠夜明日老师之所以被称为「红色魔术师」,也是因为他能完美又纯熟地使用这种技巧的缘故。

所以,在短时间内大量使用油画颜料的情况绝不寻常。为了要让颜色重叠在一起,无论如何都得等上数日,最少也要放上一天才行。

如果要绘制一幅巨大画作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你该不会那个时候就发现这件事了吧?」

巨大画作——举例来说,使用整问房间,尺寸大到不像话的油画,就有可能一次用掉平常绝对用不完的颜料量。

「话说回来,用一个人的血液,根本不可能染红整间房间。」

一般而言,人体内的血液量是体重的十三分之一。以成年男性的平均体重为六十公斤而论,全身大概有五公升的血液。不过,被害者栢山右是老人,身材又极为瘦小,体重恐怕只有四十公斤左右。

换句话说,他的血液量大约有三公升……只靠这一点血液,根本不可能染红八张榻榻米大的房间。

「一般来说,一张榻榻米的面积是九百一十厘米乘於一千八百二十厘米。只用栢山右的血液染红比这还大上八倍的面积,就现实层面考量是绝对不可能办到。」

志乃会如此断言,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一公升就是十立方公分,就算将厚度拉薄到只有一厘米,也只有一千平方公分而已。三公升的血液连一张榻榻米都涂不满。当然,实际上液体无法以一厘米这种夸张的厚度均匀涂抹。但房子内的整片地板都吸进了液体,就此事而论,那可是全世界最能让母亲掉泪的地毯呢!

这么一想,正如志乃所言,现实世界里绝对不可能发生这种事。

更何况,实际上不可能将体内的血液全部挤出。心脏停止的瞬间,血液中的细胞就会开始凝固。如果不用特殊方法,是不可能将血液完全榨乾。所以真正从他体内流出的血液,最多应该也只有两公升而已。

毋宁说看起来像是鲜血的赤红液体,大部分有可能都是油画颜料的想法必然会出现吧。

「可是,这种说法只会证实小光爆的料吧?」

「正是如此。」志乃乾脆地点了头:「首先,我们必须证明这件事正确无误。」

总之,我选择听志乃的证明。

「发现野村信二的遗体时,我发现了决定性的不自然感。」

那时,发生了什么事?

老实说,从内线电话拨进房内,一直到茫然地看著被火焰包围的宅邸为止,一连串如同怒涛般的发展经过让我几乎丧失了一半的记忆。一方面是因为我早已经进入了忘我的境界,另一方面则是不想记住这段回忆。

「野村信二的房间里,有著决定性的不自然戚存在。在那问房间里,少了一个非存在不可的东西。」

「你是说,有东西被偷走了吗?」

「不对。连一次也没看过野村的行李,没进过他房间的我,不可能知道东西有没有被偷走这种事。所以问题并非没看过就不知道的东西,而是没有那种情报也一定会发现的东西。」

「没看过也会发现的东西……?」

「那就是,四处飞散的血液。凶器大概可以假定是杀害谷伞的同一把柴刀,或是诸如此类的物体。以那种物体在人体上造成这么大的伤口,应该会喷洒出大量血液才对。」

野村从左肩被斜斩了一刀,伤口一直深至心窝附近。

心脏就在那道斜斩的直线上。心脏是让血液流动循环的帮浦,因此那里必然也是血液最集中的地方。

当然,我并不清楚心脏是否有受到伤害。因为遗体的肌肉部分被全部烧尽,只剩下一副白骨而已。

话虽如此,创伤一定有从心脏旁边通过。

而发现这种命案的现场——那个房间的确太乾净了。虽然我觉得地毯的红色看起来就像是他的血液,但是事实上反而正好相反。他的血液如同地毯似地扩散开来,这才是原本应该有的姿态。

「换言之,这表示命案发生的第一现场在其他地方。」

「是吗……不,等一等。」

志乃的发言中有一个大大的矛盾。

「可是,野村不是在我面前被杀掉的吗?」

在隔著窗帘看到的剪影世界中。

我看见了某人对野村挥落柴刀的瞬间——

「咦……?」

仔细想想,我为什么会确定那道影子就是野村呢?

事实上,野村就倒在那个房间里,他被杀死了。

不过……我并没有实际看到那个瞬间。

我无法明确地证实自己看到了那个瞬间。

证据就是,当时的我不晓得被杀掉的影子是谁。从我冲进房内看到野村的尸体为止,我根本没发现影子的真面目吧!

「假造虚伪的剪影并不难。野村信二被杀害的场所既非那个房间,也不是那个瞬间。他之前就在其他地方遭到杀害了。指出这个事实的不自然之处有四点。第一是,电话。虽然临死前的惨叫声透过电话传到你的耳中,但实际上他却是在你冲出房间後才遭到杀害。就我所看到的尸体状况,上面除了胸部的致命伤,并没有其他的外伤,这样一来顺序就太奇怪了。」

「可是……那无疑是野村的声音啊!」

「只要使用贮存媒介就可以了。」

志乃立刻做出回答。举例来说,只要使用录音机,要将声音保存下来并非难事。

重点在於,要如何录下被害者在紧急状况下发出的惨叫声。不过在这个案件中,这个问题能轻易地获得解决吧!

因为,这一切都是小小的整人计画。

「第二点,他从正面被砍了一刀。通常面对手持凶器的犯人时,没有可以与之对抗的武器或能力的人,会优先选择逃走的作法。更何况,这次已经有了前例——就是九瑠夜明日的尸体——不论凶手是谁,野村都能预料到自己将会死亡。」

「可……可是……这个,不过,或许野村想求犯人饶他一命啊!」

「那是无路可逃後的次要手段。如果有路可逃的话,就会以逃命为优先。而且,当时的野村有地方可以逃走。」

能逃走的地方——当然就是指窗口。

「当时的窗户是开启的,所以打开窗户根本不需要开锁这个步骤。就逃亡路线而言,几乎可以认定那条路径完美无缺。」

「……可是,也许犯人巧妙的把野村这到无法从窗口逃走的位置啊!」

「就门口跟窗户的相对位置来考量,这是不可能的事。本馆与别馆的位置平行,野村的房间也跟走廊平行。换句话说,以我们从别馆走出来的位置为基准,正前方的最後面是走廊,再来是门口,接下来是野村的房间,最後则是窗户。只要犯人无法藏住手中的柴刀,这种状况就不可能发生。」

那时才刚发生了杀人事件。如果有人好像藏了什么东西似地走进房间,野村当然会提高警觉。更何况,想到前代的九瑠夜明日老师遭受杀害的方式,正如志乃所言,野村必然会优先选择逃跑。

他当然能占到从开放的窗口逃出去的位置。

「第三点,他身上没有防御所造成的创伤。面对从正面隔了充分空档才挥落的柴刀,野村身上却没有突然挡住要害所造成的伤痕。」

野村的身上,除了胸口之外其他地方没有任何的创伤。

这个的确很不自然。不论是柴刀、球棒、竹剑或是木棒,甚至是卷起来的报纸,如果有人手持某物朝正面打过来,不管是谁都会举起手臂防御,或是左右扭转身躯试图以肩膀保护自己——而且还会闭起眼睛,牙齿也会咬紧以承受冲击,绝对不可能像看到意外之事般地吃惊的睁大双眼及嘴巴。

也就是说,野村是在完全没有警戒的情况下遭到砍杀。

小光说过「我们也准备了第二名受害者」,而那个人就是野村吧。野村想要相信事件完全遵照自己所写的剧本进行,所以他照著原定计画装作被杀的样子,想不到真的被杀害了。

「然後第四点是,他身上没有体温。我在接触野村的遗体时,他已经完全失去体温了。如果他是在你看到影子时被杀害的话,这种情况就很不自然了。只要没有刻意进行冷却,尸体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完全失去体温。发现尸体时,野村信二至少被杀害数十分钟以上了。」

一旦死亡,人体的温度就会持续下降,然後就会跟气温相同。

然而,这种过程并不会瞬间结束。

在自然环境中,热这种能量不可能被瞬间剥夺。

「……这又怎么了吗?」

她只有证明小光没有说谎,这一切全部都是企画。.

从这里开始,就要进入主题了。

「这件事很简单。为什么有必要在这种状况下实行计画?」

「……咦?」

「为什么要选择我们在场的状况?明明没有这种必要吧!」

的确,不论怎么想都很不自然。如果我们发现真相的话,他们打算怎么办呢?不,就算没有查觉真相,也有可能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妨碍计画的进行。有这种人在现场,还实行这么鲁莽的计画太奇怪了。

「不,可是……正因为有那个企画,犯行才能这么顺利——」

「一点也不顺利。宫村的地位原本就能管理宅邸的日程表。她全权负责照顾栢山右的工作,而且对其他住在宅邸的人影响也很大。得到充分信赖的她可以自由地在宅邸活动。还有,只要杀掉谷伞,事实上就没有人能够反抗她了。这么思考的话,这个企画可能会招来妨碍宫村行动的第三者,或是她可能无法应付的人物,因此她没有必要刻意认同这件事。」

宫村拥有更安全、更确实的行凶机会。

「那么,宫村为什么……」

「对她个人而言,完全没有任何理由在那一天引发事件。」

「她个人……?」

「只不过,对他们来说,我们的存在有很大的意义。」

「等……等一下!你该不会是说……」

「犯人是,除了野村之外的所有人。」

志乃有如预测到我会制止似地而一口气说出的断言,让我感到愕然。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我心想:

「不……不可能的啦!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乱七八糟的……」虽然想以情感否定,但我还是打消了念头:「没错……你想想看,如果谷伞、小光,甚至连栢山右老师都是共犯的话,就如同你刚才所说的,只要选择我们这种妨碍者不存在的状况就够了。」

举例来说,悬疑推理小说中,有一种专门描述与外界隔离的特殊环境下发生案件的故事。在这种情况下,一般来说不允许有共犯者存在。因为在为数不多的嫌疑犯中如果有共犯存在,不论在什么条件下都能确保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在这个时间点上,所有的证言都会丧失价值。

「或许没错吧!不过,这样就骗不过野村了。难以犯下此案的栢山光,以及有可能犯案的谷伞与宫村,还有什么都不晓得的野村。这四人在场的情况下,如果谷伞与宫村互相替对方做不在场证明的话,野村必然会怀疑他们两人的关系。这样就失去了找共犯的意义。」

「那个……是这样没错。不过,只要野村不在的话……!」

不,在那之前,一切推论均是建立在犯人是「除了野村之外的所有人」的假设。

这种逻辑,只不过是妄想吗?

「不,不对。说起来,这次我们没有得到充分的情报。所以,我们有必要做的只是从结果反过来推算原因。」

「从结果……反过来推算?」

「宫村也算是『犯人』,只要站在她的立场回溯事件就行了。如果她是单独犯案的话,如同先前所言,我们的存在只会造成妨碍。如果我们不在现场,她就能在更安全的条件下犯案。另外,野村的存在也是一样。先杀害野村就会剩下谷伞,先杀掉谷伞的话就会剩下野村,他们两人都是成年男性。不管哪一方遭到杀害,剩下的那一个人很自然的会提高警觉。虽然宫村也是成人,但这种情况却会对身为女性的她产生极大压力。」

的确,宫村不是如同公主般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即使如此,在必须与成年男性对抗的情况下,女性的体格还是会造成很大的阻碍。

比我这种平凡男性更强的女性虽然为数众多,但在挺身面对「男性」时所产生的精神性沉重压力,无论怎么做都不会消失。不,就算有可能消除这种心理压力,应该也会尽可能地避开这种状况吧。

「……真的很不自然呢!」

跟志乃得出的结论一样,是「最初的疑问」。

如果宫村是单独犯案的话,她应该有其他机会能更确实的完成犯罪。

然而——

「事实上野村在现场,而且我们也在。」

反过来推算,不,是反过来说吧。

从明确地摆在眼前的结果向前推论的逻辑,逆流追溯以「然而」编织而成的一连串流程。目标就是,位於前方的源头处。

她在野村在场,而我们也存在的状况下做出犯行。

也就是说,她有必要刻意选择这种状况。

然而,就如同志乃所解释的,宫村个人没有这么做的理由。

那么,不是她个人的话,情况又是如何?

如果不是个人的话,谁又是共犯?

宫村最亲近的人是小光。

但就「结果」而论,这是一场以整人企画为源头所发生的事件。

就算不将野村纳入考量,谷伞也会被骗过去吗?

以权威为依据的欺瞒说法,能够轻易地取信於他吗?

这种事有点不可能。身为栢山右,也就是「九瑠夜明日」的弟子,他没看出那幅「绘画」的异常性的可能性极低。

既然如此,谷伞就一定是共犯。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无论如何事情都会穿帮。

然而,如果宫村与谷伞就是犯人的话,不管怎么思考都不需要旁人存在。只要这两个人聚集在一起,就等於实际支配了整栋宅邸的内部。野村的存在没有意义。应该说,他的存在只会造成妨凝。正如志乃所言,他无论如何都会怀疑谷伞与宫村两人。

推理到这边,不管怎么想都无法定出死胡同。「然而」的逻辑无法继续向上推论。

越是思考,对「结果」产生的矛盾就越大。

「只有一个方法,可以突破这个矛盾。」

志乃说道:

「倘若野村个人的存在没有意义的话?如果他们需要的不是野村的存在,而是他带来的『第三者』呢?」

「也就是我们吧?」

从结果来思考,我们在事件中究竟有何意义?

我认为,我们什么也没做。

因为我们只是把自己关在别馆中,不与他们接触,按兵不动的待在室内而已。

「不,我们有非常重要的功用。他们无论如何都需要我们——说得更正确些,应该是大人才对。为了这个目的,野村有必要存在。他们需要有人举办有奖徵答的活动,并且把答对的人叫到工作室。」

「这是怎么一回事?我们……到底做了什么?」

「向警方作证,表示宫村就是犯人。」

这个回答,让我在刹那问无言以对。

「无论如何,他们都需要『大人』确实证明宅邸里发生了什么事。栢山右以凄惨的方式遭到杀害,车胎被刺破无法逃出,野村、谷伞同样被杀害,豪宅发生火灾,犯人就是宫村,还有——幸存者仅剩栢山光一人的事。他们需要有人能将这些事情正确地传达给警方。」

这也是从结果反推的说法。

举例来说,想想看我们不在场会发生什么事。

当然,野村也不会在场。

宫村杀害了栢山右老人与身为共犯的谷伞,然後放火烧了宅邸。发现夜晚山中有明亮火光发出的山脚下居民立刻报警,然後消防队赶到现场……在那里发现唯一的幸存者小光,然後把他送至安全场所。事後,调查火灾现场的警方发现遭受杀害的遗体,於是展开搜查。

到这边为止,情况都一样。

不过,再来就不同了。

警方大概会感到很头痛吧!

因为唯一可能知道现场到底发生过什么事的生存者,是一名小学生。

究竟谁能够面不改色地询问还是小学生的小光,自己的家人是如何遭受杀害的问题?如果有警察能做出这种惨无人道的行为,现在就应该立刻将他免职。

既然是工作,无论如何都得把真相问出来,然而这可不是半吊子的苦差事。藉由心理谘询师做笔录的调查方式有其限度,警方要直接问出情报比登天还难。

「警方的辛劳根本不成问题。」志乃乾脆地否定了我的意见:「问题足,栢山光作证的能力可能会遭受质疑。」

「作证的能力……?」

「在多数的场合下,小孩子说的话不会被视为重要证词。」

是的,小孩的证词,不具有大人的同等效力。

识别能力尚未跟大人一样成熟的小孩,有可能正确地认知实际上所发生的事实,但也有可能无法记忆,因此无论如何都会提高现实与证词内容之间有所出入的可能性。

更何况小光的家族被杀害了。他的精神会遭受显著的伤害,这种想法很合理吧。不管他可以多么冷静的作证,但证词是否可靠也值得怀疑。

唯一是大人的我,被警察叫去问过无数次话的理由就在这里。

「一个弄不好,还有可能会招来栢山光与事件有关的『正确误解』。考虑到继承的利益大小,会有这种想法很正常。所以,他们一定要避免这种情形发生才行。为了让栢山光确实能够继承『九瑠夜明日』,他必须清白到没有人会产生任何怀疑的程度。」

杀死自己的祖父并夺取财产,只要有一点点这样的谣言流传,那「九瑠夜明日」这个名号在社会上就算是完蛋了。

为了避免这件事发生,我们才被叫到了那栋豪宅。我们的存在不是没必要。对他们而言,我们是绝对不可或缺的存在。

一切只是演给我们看的戏剧罢了。

红砖豪宅,只是为了我这个「证人」而存在的剧场。

***

「可是……我还是不懂啦!」

的确,志乃说的话乍听之下正确无误。

就现实状况而论,身为「犯人」的宫村不需要我们在场。

究竟是谁需要我们?只要朝这个方向思考,自然会出现以「九瑠夜明日」为中心的家族这个推论。这一点我能够理解。

然而,还有事情无法用这个说法加以解释吧?

「为什么让小光看那个——『那种东西』的行为,就是让他继承『九瑠夜明日』呢?」

「这一点,可以从栢山右的出身地及最初的作品中推想。」

「最初的作品是指……」

「在我们住的别馆里有一本手册。」

啊,是放在抽屉里的那个吗?

我也多少记得一点。

「那个标题就是答案。」

「它的标题是……」我虽然试著回忆,但却还是无法记起标题是什么:「好像是暗号之类的数字吧?」

「200312。」

志乃轻易地将数字背诵出口。我真羡慕她有这种记忆力呢!

「这个像是暗号的数字就是答案?」

「昭和二十年,换句话说就是一九四五年三月十二日,这一天,在名古屋发生了大规模的空袭事件。」

第二次世界大战时,美国在日本进行了无数次的空袭行动,而这就是被称作大空袭的其中一场空袭。

名古屋在昭和十七年四月十八日的杜立特空袭(注:美国於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首次对日本进行的空中轰炸攻击任务。因为这次的任务是由当时的飞行员吉米·杜立特中校策画,故称之为杜立特空袭)——那是一场让陆军的轰炸机强行从航空母舰上起飞,接著依次空袭从东京到神户为止的攻击地点,最後直接飞往中国进行迫降的荒唐作战——遭受初次损害後,从昭和十九年起正式成为美军的轰炸目标。

无法像现代以巡弋飞弹进行精密轰炸的那个时代,所谓的空袭,基本上当然是用烧夷弹进行地毯式轰炸。

填满大量燃料的炸弹能轻易地烧尽当时相当普遍的木造建筑,引发的火灾也吞噬了许多人的性命。在日本只要说到战争,每个人的脑海中就会出现被原子弹轰炸的印象,然而烧夷弹实际造成的被书者人数却远远凌驾於原子弹。

「我记得……栢山右就是名古屋出身的呢!」

「他恐怕在那边经历了空袭。住惯的街道被烧尽崩毁,火焰不断地燃烧,还有整齐排在地上的尸体。这就是『九瑠夜明日』描绘的光景。」

九瑠夜明日——「红色魔术师」。

以巧妙驱使各种「红色」闻名遐迩的画家。

因空袭而成为一片焦土的大地与完全走样的熟悉街道,他将这幅光景深深地烙印在自己眼底了吧!

「原来如此……所以他的画作都是『红色』的,栢山右想让众人见识那种悲惨情景啊!」

「然後,就因为那是『九瑠夜明日』的起始点,因此也要让成为第二代的栢山光见到同样的事物才行。要让他看到人的死亡、火焰的色彩,还有吞噬一切的『绝对赤红』。」

恐怕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栢山右老师才失去了重要之人。

我莫名地产生了这种想法,却不是因为确信。

压倒性的『红色』,埋尽了他心中的许多重要存在。

一切都被掩埋了。

那儿的一切都狂乱了,全部都颠倒了。

以红色抹去重要事物,赤红成为了重要事物。

我大大地叹了口气。

假使——就算退让奸几千万步,纵使栢山右与小光对绘画的强烈共鸣值得实行那种计画,那谷伞跟宫村又怎样呢?不惜杀人与被杀,他们也要让小光成为第二代的「九瑠夜明日」?

他们能为小光做到这种地步吗?

「这就是所谓的家族吧!」

「把小孩的事视为第一优先,比任何事物都珍视小孩……这个我能理解啦!对谷伞他们而言,小光的重要性无可比拟吧!」

可是,正因为如此——

他们应该跟小光一起活下去,而不是使用这种方式了结一切吧!他们应该维持安稳的「家庭」,而不是为了一个人,只为了「九瑠夜明日」而绘出那幅赤红画作。

「不对。他们的『孩子』不是栢山光。」

「不是小光……?」

「对他们而言,置於第一顺位的存在是『九瑠夜明日』。栢山光也只是一名成员罢了。」

志乃的否定,让我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是吗……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也就是说,他们是『同志』吧!」

那天,宫村说了这样的话。

我们是同志。

家族也有各种不同的形式。

从最初到最後,他们都是以「九瑠夜明日」为中心的一个「集团」。

所有人为了这个名字而聚集,然後活著。在一个大屋檐下生活在一起。

一张画在纸上的普通涂鸦,在得到「名字」之後就会拥有巨额价值。

不过,稍微思考一下吧!

如果那张涂鸦真的具有价值,为何会有「赝品」的存在?

根本无需论及供需平衡的理论,事实上伪造之物就是存在,而且拥有不斐的价格。

并以对等的高价被交易著。

问题不在於购入者是否具有分辨真伪的技术。

而是在於完成度高到不用科学技术调查年份就无法辨别真伪的假货,为何得不到与真品相同的评价这种不可思议的状况。

如果没有志乃的极大记忆力,或是像小光一样能完全记忆形状的超常能力,就无法查觉真伪之间的细微差异。

在我们眼中——「真」与「假」看起来都一样。

所以,决定价值的是名字。

只有名字能够支配一切。

在那个世界里,绘出作品的画家名字才是一切。

「不过,我还是有一种很悲哀的感觉啊!」

「或许吧!但事实上他们直到最後一刻仍在寻求这种意义,而栢山光今後也会贯彻这种价值观吧。」

「我觉得这很悲哀呢!」

我足这么想的。

「因为有天分才能抵达的现在,与以後的未来。」

「如果没有才能的话……」

我心里想著说出这些话的一名少年。

「小光被才能给支配了。他的一切,都被『九瑠夜明日』能完全记忆色彩及形状的能力给剥夺了。」

就像RPG的魔王一样。那是所有努力均被夺取,然後只能被勇者们消灭的绝对命运。在他被决定要成为第二代九瑠夜明日的那个时间点上,就背负起凝视重要家族悲惨死状的义务。

如果他没有才能的话——情况又会如何?

他能以一名普通小学生的身分活下去吗?

「或许小光想被阻止吧!那时,当你说要回去时,开口阻止的人就是他。」

「也有可能是想阻止忘掉计画而暴走的栢山右。」

「可是,小光说拥有才能是一件可悲的事。那时我虽然不懂,但现在我明白了。除了继承『九瑠夜明日』这个『名字』外,他没有其他选择。我们应该为他制造出其他选择才对。」

不过,一切都太迟了。

小光继承了「九瑠夜明日」。

把重要家族当成踏脚石,将他们的死刻划在那个名字上。

他只能像宫村所说的那样,不以泪水与叹息吊祭亡者,而是献上荣耀光辉。他只能作为一名有天分的画家活下去。

因为,他无法背叛死去的家族……也就是同志。

「啊啊——可恶!」

事情过了一周,又听了志乃的解说之後,我才体会到这一点。

换句话说——就是我们解决事件的行动完全失败的事实。

06/

我是在听完志乃解释事件真相的隔天与她见面的。

一辆高级租用轿车,在准备去大学上课的我面前停了下来。

一位五十多岁的驾驶毕恭毕敬的打开了後座车门,银色少女就坐在里面。她对我下达了「我送你过去,请上车吧」的命令」。

「你真的很有钱呢!」

「只要你愿意,任何地方我都可以送你去。」

「就算是北极也可以?」

「我马上去拿御寒衣物。」

我慎重地婉拒了认真表示肯定的她。

「事实上,送你到北极虽然很困难,但如果送到大学的话,要几次都可以。」

「我有买定期车票,这么做没啥意义吧……」

「可以缩短时间吧?」

从我的破烂公寓到大学,加上徒步的时间,大约需花费一个半小时左右。不过,电车的行经路线并不是朝目的地笔直前进,因此地图上的直线距离并没有那么远。虽然没有近到可以骑脚踏车去上学,不过骑机车或是开车过去的话,就能缩短一半的时间。当然,这是在路上不塞车的条件下。

「所以,我们快点把话说完吧。」

「那就太好了。」

「那么,我就直接切入主题。我想说的是支仓的事情。」

「不是事件的事吗?」

「我毫不关心他们的事情。那些事情无关紧要,只是琐事罢了。」

「琐事……你无视的还真彻底呢!」

「啊,对不起。我太不谨慎了吗?但与那件事相比,我对支仓的疑问实在是太大了……」

「对志乃的疑问?」

「我自行针对事件的概要进行调查,也打听到了一些消息。从任何角度来看,我都认为她早就已经掌握了事件概要。不,就算她无法如此确信,应该也能大致猜想得到才对。」

虽然我想问真白的私人调查管道是什么,但先把这件事搁置二芳,我的确有这种印象。在栢山右老人被杀害前,志乃好像就有某种不好的预感。

「不过,她却没有采取任何行动,甚至还说谎躲在别馆里吧?」

「不,那并不是因为志乃说谎,应该说是我自己乱想还是什么的吧!那是一个就算被别人狂笑或是哑然失笑也只能静静忍受的大失败……」

「我很清楚,你正过著不断丢脸的人生。」

我过著现在进行式的失败人生吗?

「不过,如果她知道你误会,却仍旧没有加以更正的话,就等於是说谎行为。支仓故意欺骗了你。」

虽然觉得说谎或是欺骗的表现方式有问题,但正如真白所言,志乃没有加以更正,甚至不惜那么做也不愿意接近本馆。

「为什么她要这么做呢?只要像之前那样,把事件解决就可以了。不,是非这样不可。」

「这我也觉得很奇怪,不过啊,鸿池学姊说这是精神层面的问题……你知道这个答案是什么意思吗?」

「虽然我不确定,但可以提出假设。就如同鸿池绮罗拉所说的,只要有某种精神上的情感涌现,就能完全说明她的行动模式。」

「情感?」

「是的——就是『恐惧』。」

***

「你的存在对支仓而言,实在是太重要了。她从以前就对可能会失去你的状况非常敏感。不过,现在不一样了。也许是你的存在感变得太大了吧?所以,她非常恐惧会失去你的可能性。因此,她以保护你为首要任务的行为才会比以往更加强烈。」

宫村与谷伞……他们会怎么样呢?

如果我们以决定性的形式超越了当初的计画,并且成为阻碍存在的话,他们会怎么做呢?

虽然我不想相信也不愿意去思考,但杀人这个最终手段的选项绝对存在。

如果叫我们前来的理由是为了证明宫村是单独犯案,只要超越了这个领域,他们就没有让我们活著的理由。不,更重要的是,为了守护「九瑠夜明日」,他们一定要消灭我们才行。

对任何人而言,这都是最坏的发展,所以他们应该考虑过避免这种情况发生的手段。

然而,名为支仓志乃的少女,却将一切的手段、思考、努力——诸如此类的算计破坏得体无完肤。

「……床已经铺好了。」

六张榻榻米大的狭窄房间角落,排著两张床铺却不同尺寸的棉被。

今天志乃要在这里过夜。一到了年底,社会人士都会开始变得忙碌,伯父伯母们也不例外。这一阵子,志乃在这里过夜的次数会增加吧。

纯白的床单上整齐地铺著儿童用的棉被,检查完之後我点头说道:

「思,辛苦你了。」

最近我开始让志乃帮忙做各种家事,铺棉被就是其中一样。光是要拉出我使用的成人尺寸棉被,对身材娇小的志乃而言就已经是一项大工程了,所以我没办法让她做这件事,不过我还是让她铺自己要睡的床。

虽然教导後才铺过几次床而已,但志乃已经能把床单铺得比我还平整了,连我自己都觉得很丢脸。灵巧的人做什么事都很灵巧,这也是一种才能吧!

「那我要熄灯罗~」

「……思。」

确认志乃已经躺在床上後,我拉下了电灯的细绳。虽然墙上确实装了电灯开关,但位置却在玄关附近。在这种最恶劣的条件下,我家都是用绳子来开关电灯。

「呜呜……好冷哦!」

钻进在壁橱中冷冻过的棉被,我的体温以猛烈的速度不断地下降。

这一小段时间就是决胜负的关键。只要不断地抖动手脚让棉被解冻,之後就能得到不想再从里面爬出来的温暖安息。

「有人云:『棉被是最亲近的恶魔。』」

「……这是谁说过的话?」

根本用不著提,当然是不中用的大学生擅自捏造的话。

这句话虽然是从自己嘴巴说出来的,但我还是希望志乃不要模仿。

顺带一提,在大学里的某个朋友热情的表示:「棉被才不是恶魔呢!她可是傲娇天使哦!一开始虽然冷淡,但马上就会温柔的给我温暖哦!」

「志乃不会冷吗?」

「还没冷到会影响身体的程度。」

「……是吗?那就好。」

事情如果顺利,我就能一边说「会冷的话来我这一边,我帮你取暖」,然後反过来利用她较热的体温替自己取暖,只是这个计画还没开始就失败了。

无技可施的我,只好待在因体温渐渐变暖的棉被里仰望著天花板。

日光灯仅剩的余光仿佛月色般地映照著木纹。

「呐……志乃啊!」

「……什么事?」

「你害怕的东西是什么?」

我忽然脱口说出这种话。

「……你以前也问过这个问题。」

「思,是这样没错。」

之前涉入某起事件时,我问过志乃这件事。

那时虽然被她轻巧地闪避了问题,但我想好好地再问一次:

「……那么,对你来说,所谓恐怖的事物是什么?」

「咦——?」略微沉默了一会儿之後,志乃如此说道:「我真的是吓了一跳呢!想不到这个问题居然会回到我身上……呃,这个嘛……」

是什么呢?

重新思考,这个问题还挺难回答的呢!我不相信幽灵,所以不会特别感到害怕,与恐怖相关的所有事物,我只是不喜欢而已,跟害怕的感觉也不一样。我甚至不会特别害怕虫子。大胡蜂虽然恐怖,但这种生物已经超出问题想要表达的意图了。我虽然讨厌大飞蛾,但这却是生理层面的问题。

讨厌或是不喜欢这种意义下的「恐怖事物」,要多少有多少。

不过,我却想不出——符合自己问题含意的答案。

「对不起,我好像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我无所谓。」

「谢谢。那差不多该睡了吧?」

「晚安。」

「晚安,志乃。」

:我闭上眼睛。

真白的话,多少对我造成了一点奇怪的影响吧!

「我觉得很不安。在她体内诞生的那个情感,一定会破坏她的人格,并且将你们的未来导向破灭之途。她不应该害怕任何事物,不应该知道恐惧这种感情。为了挺身面对自己体内的所有罪恶,她不需要这种情绪,甚至可以说那是有害之恶都无所请。」

当然,这只是我自己的想像罢了,或许有某种理由,让志乃无法想像自己会害怕什么吧!

真白说了这样的话。就逻辑上而言,这似乎就是正确答案。

志乃就站在普通女孩无法抵达的场所。

那是一个像普通的女孩子似地恐惧某种事物,就会恐惧到无法站立的场所。

一点也不奇怪,也没有任何不自然之处。

因为,没有人能在那种世界里维持正常的精神状态。

不过,我在意的是……真白的最後一句话。

「因为,她总有一天会为了你,必须破坏自己的灵魂。」

***

「——!?」

我就这样跳了起来。

高举柴刀的宫村笑了:

「我在干什么啊……用看的就晓得了吧?」

为什么能露出那么沉著的笑容呢?

简直就像是达成某种目标似地。

带著清爽表情的她,挥下了手中的柴刀。

将人类的头颅如同水果般剖成两半。

查觉到那是自己的脸时——刀锋已斩至眼前。

「呼……呼……呼……」

我起身,吐出闷热的气息。

真是一个糟糕的恶梦。我似乎在不知不觉间睡著了。

被汗水沾湿的睡衣,让身体感受到直入骨髓的冰冷寒意。

这种潮湿感就像是紧紧附著的鲜血似地,我站了起来。

令五脏六腑为之翻腾的强烈思心戚,让我冲进了厨房。

当我跌跌撞撞的抵达流理台时,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那是一场有如要将整个胃都一起呕出的强烈呕吐。

为什么……从那之後都过一星期了。

为何我还是会梦见那幅光景?

我用袖口拭去自然溢出的泪水。虽然我也很介意嘴边的残留物,但却不能因此而弄脏睡衣。话虽如此,我也没有回去拿面纸的力量。没办法,我只好有如爬行似地移动到放著饭锅的小架子,然後从那边拿了厨房纸巾代替面纸。

此时,我才稍梢恢复了冷静。

虽然身躯仍在颤抖。

这不是我第一次看见尸体。在这之前,我看过的尸体随便算算也超过十具。明明不是警察或是医生,这种状况十分异常吧!

所以,我对这类的事件多少也产生了抵抗力。当然,我并没有习惯接触尸体,而且我也不想习惯这种东西。我没有习惯,而是对这种事有了觉悟。更重要的是,我知道用什么方法来排解不断溢出膨胀的负面情绪。

举例来说,像是跟志乃玩,跟大学的朋友一起胡闹,或是特别用心做料理之类的方法。我前天才炒了一小时的洋葱仿咖哩饭。因为香料很贵,而且我也没有那方面的知识,因此我并没有自己做咖哩酱,不过我却准备了稍微好一点的食材。因为我煮了一大锅,所以也享受到了第二天咖哩熟成的美味。

如果是平常的话,这么做就能将不堪的记忆掩埋在日常生活之中,然而现在却行不通了。

我似乎知道理由。

回想起来,这我是第一次看到人被杀害的瞬间。

正如前面所述,我看过很多尸体——有被谋杀的,也有自杀的——但唯有人被杀死的那个瞬间,我从未见过:

「不过,就算这样……」

就算这样,那种事有可怕到这种地步吗?

我为什么会这么恐惧呢?

宫村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事件早已落幕了。

既然如此,不就奸了吗?

虽然无法彻底解决事件,而且也失败了,不过对抗犯罪本来就是警察的工作,失败对我这种普通人来说,反倒是理所当然的结果。我认为自己根本没必要为此烦心。

然而,为什么我会——

「……不要紧吧?」

「啊……」

志乃在不知不觉问,来到了这边。

声音过度冷淡的她俯视著我。

脑海中,瞬间掠过某种影像。

用宇宙大爆炸来形容似乎太夸张了。

但我受到的冲击却很接近这种感觉。

因为那幅画面,瞬间填进了脑海中。

这真的是我第一次的经验吗?

我是初次看到人类死亡的瞬间吗?

早在更久之前,我就看过这种光景了吧?

被志乃反问自己害怕什么时,我无法回答。我想不出自己心中的「恐惧」象徵。不过,我现在好像知道了。我的确有害怕的东西。

我确实亲眼看过那种「恐怖光景」。

「不对……不是这样!」

不论我如何否定,已想出来的答案都不肯消失。

它不肯消失。

就这样紧紧地附著在脑海中。

背对著月光,

率领著群尸,

手持滴血凶刀,

——那是支仓志乃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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