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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I-NO 8 天空色的未来图 青色—Families

01/

“在你读这封信时,我已经死了。”

收到用这种词句当作开场白的信件时,其他人会有什么反应呢?

认为这是恶意,或者是轻薄的恶作剧……而发笑吃惊,然后把它揉掉丢进垃圾桶是最正常的反应吧!会去阅读文字思索真意,并且诚心诚意接受的人应该不多吧!

不过对我来说,她的卡片无疑就是“从天国寄来的信件”——

我不愿事后懊悔,所以我确实寄出了贺年卡。

这不是为了留下我俩的回忆,而是为了更大的目的。

虽然,这对你来说真的很痛苦。

不过我也知道,唯有这样才能让我们得到救赎。

或许就是这样吧,所以我想将一切都托付给你。

这件事非常复杂繁琐,而且又很麻烦,所以你要忽视也行。

我也晓得自己是一个很讨厌的女人。

如果你还愿意替我完成心愿的话,请看接下来的内容。

——信上居然写着这种离谱的内容。

不,如果只有这样还好,问题的重点是隔了数行后的文章。那实在是复杂又荒诞的梦话。如果是精神正常的人,看到这种东西早就破口大骂了。

不过,她却在最后留下了这种愿望——

“对不起。老实说,我在写这封信时,真的很害怕。因为我无法影响我死后的世界,就算我拥有看穿所有未来的预知能力,也无法消除心中的不安。即使如此,我还是相信,相信这世上必定有希望存在,所以我希望你来见我。我明白这是一个粗暴的心愿,可是我还是想将希望寄托在你身上。”

我在春天升上高中二年级的教室里,遇见了大薤诗叶。

那是换了学年、换了班级,一年级就认识的朋友与新同学之间还有一点隔阂的时候。由于某个男生的提议,我们全班一起出去联谊。虽然是全班联谊,可是当然没有地方大到能坐下一整个班级,所以我们只好分成好几组进行联谊活动。

不晓得是偶然还是怎样,我与她分到了同一组。

联谊从开始到结束都很平常。大家在街上闲晃了一下,然后到一家不是很好吃却消费低廉的家庭餐厅吃了一些东西,接着免费进入一家音响效果有些微妙的卡拉0K唱歌,最后在那边解散。在这场联谊中并没有男女成对消失,可以说玩得非常健全。

参加的成员都是认识的人,还有认识的人所带来的朋友,所以大家都玩得很High,虽然没有聊到什么了不起的话题,但我依稀记得那是一段快乐的时光。

事情就发生在度过愉快的时刻,大家各自解散之后。

在回家的道路上,我突然被叫唤,所以我回过了头。

站在那里的人就是诗叶。

当然,那个时候的我还没有直呼她的名字,而是叫她“大薤同学”。而且,我还是初次用这种方式称呼她。

在这之前,我们之间并没有直接的联系。我们一年级时念不同的班级,名字也是在联谊时经过别人介绍才知道。她在最初的班会时虽然做过自我介绍,但那时我正跟坐在后面的朋友聊天,所以根本没听进去。

因此,我有点搞不懂她追在我后面的理由。我觉得她可能是忘了什么东西,不过也没有必要刻意追上来吧!因为,隔天到教室再拿给她就行了。

“你怎么了?”

“等……等我一下。”

她调整呼吸,看样子她刚才一定跑得很拼命吧!

将手放在膝盖上,上半身也弯下来的她,不断从口中吐出热气。而我只能吃惊又困惑地凝视这样的她:

“不……不要紧吧?”

“呼……没事、没事。我只是尽全力奔跑了一下子而已,没问题的啦!”

“呃,全力奔跑吗?你该不会忘了什么东西吧?”

“不,我谁都没有忘掉,只是一定要现在才行。”

我迟了一步才察觉这种讲法有点奇怪。此时的我周围飞舞着许多问号,从旁观者的眼光来看,表情一定很呆吧!

她伸出右手食指,指向了这样的我:

“你绝对会喜欢上我的!”

这句话不管听在谁耳中,都是完美无缺的宣战布告。

吃了几口年菜后,我决定去久违的街道上散个步。

也许是因为回到大阪还不满一年的缘故吧,我心中并没有特别怀念的感觉。话又说回来,从“回到大阪”的思考模式来看,这里果然不是我的故乡。

除了我家的出租公寓外,这里都是老旧的独栋房屋,就这层意义而言,跟我那间六张榻榻米大的破烂公寓附近感觉起来相差无几。不过这里还是比较乡下,因为这里还是有一些小农田存在。

火车站前没有几家店面,顶多只有便利商店而已。不要说高中生了,就连现在的小学生都会觉得这座寂寞小镇很无聊。

不过,用不着担心。只要搭乘单轨电车坐个几站,眼前的景色就会完全改观,成为金碧辉煌、华丽又热闹的繁华街道。在新干线也会停靠的大站西侧,有沿着南北走向的河川分布的商业区。这里就是我们主要的游玩场所。

我只在这里住了四年。在这里的回忆虽然不多,份量却很浓密。

说不定,比我以前住在大阪时的记忆更鲜明。

就种种意义而言,高中时代很容易留下印象深刻的回忆。或许有些人对中学、小学时的印象比高中深刻,而且年纪再大一点的话,包含大学生活的学生时代记忆就会变得鲜明无比又闪闪发光,但对现在的我来说,记忆的比重还是偏向高中这边。

说这种话虽然有点丢脸,但这全都是因为与诗叶相遇的关系。

我站在桥上感受着从海面上吹来的冷风。这里就是诗叶说出那句怪异宣战布告的场所。

现在回想起来,我真的觉得那是一个杰作。

把想说的话全部说完之后,诗叶抛下一句“那我们明天见”就离开了。

说到被留在原地的我嘛,当然只能跟稻草人一样哑口无言呆站在原地。

不巧的是,当时的我还是一名从未面对过异常事态的极普通高中生。如果是现在的我,或许能用不同的态度加以应对,不过当时我的心中只有一种感觉——

什么啊!这个怪女人……?

这就是我唯一的感想。或许应该说,我也不可能有其他感想。

我们明明生疏到没说过几次话,她却突然单方面做出“你会喜欢上我的!”之宣言,而且还用自信满满的肯定语气。面对过于自信且自我意识过剩的她,我只能感到愕然。

只不过……那天的宣战布告其实非常正确。

因为从那一天起,我就开始在意她了。

由于宣战布告的缘故,她从同学变成了怪女人,接着又成为我有点在意的女孩子。而且,这种变化并不需要太长的时间。

哎呀,关于这件事,请让我用思春期这个理由替自己辩护吧!

她拥有如同小孩般活泼的笑容,以及仿佛窥视般地将大大的眼睛上扬望着别人的可爱动作,而且最重要的是,还有一对与平凡体格不成比例的巨乳。

即使没有那个宣战布告,那副无论如何都会引起他人注意的模样,也让我意识到她是一名异性。实际上,男同学之间就经常聊到与她胸部有关的话题。

诗叶跟大家不太一样,应该说她有点神秘吗?

她不特立独行,也不会把前世或是大宇宙之类的电波性发言挂在嘴上。

在班上并不特别显眼,却也没有受到排挤的她,基本上是一个活泼开朗、可以跟任何人成为朋友的女孩。

然而,我眼中的她却有一点点怪怪的。

我总觉得她身上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距离感。

她与女性友人在一起快乐地聊着天时,也会莫名的拉开距离。反过来说她的朋友也一样,双方中间有一道让彼此不会深入交往的薄墙存在。

我之后虽然理解了那种距离感的真面目,不过当时之所以会察觉这件事,也是因为我真的很注意她的关系。诗叶好像也用自己的方式发现了我的变化之后,主动积极地跟我说话。当我意识到时,我跟她,还有她的儿时玩伴——同时也是我朋友的男生——三人已经理所当然地玩在一起了。

“真是快乐啊……真的很快乐。”

当时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简直就像年老色衰、即将要寿终正寝的老人般的喃喃自语。

任何事情都有结束的一天。快乐的光阴就像瞬间般短暂。我们可以永远闭上眼睛守护这段时间,事实上也有人会选择这种做法。

我取出手机后打开电话连络簿,并且从里面叫出了支仓志乃的电话。

支仓志乃——就读某所有名私立小学的五年级生。是如同我妹妹般的存在。

因为父亲调职的关系,我家在将近五年前搬来了这里。在那之前,我与志乃打从她出生时就一直相处在一起。自从去年四月再度重逢后,我们几乎每天都会碰面,而我也代替她忙碌的双亲保护着她。

沉默寡言又面无表情的她,拥有一头及腰的乌黑长发与宛如黑洞般的漆黑眼瞳,纤细到好像能够轻易折断的白皙四肢,以及薄弱到似乎随时都会消失,却会让人一眼看过后就无法忘却的存在感。

我可以列举出许多她的特征。简单的说,她就是一名有点不普通的女孩。

电话响了五声后被对方接了起来:

【……喂。】

一个搞不好就会被周遭杂音掩盖过去的忧郁语气是那么的小声。

我把没压在手机上的另一只耳朵捂住,排除了周围的杂音:

“啊,是志乃吧?”

【……是的。】

“是我啦,我已经到家啰!”

【……是吗?】

“你那边怎么样呢?有没有发生什么麻烦的事?”

【并没有,而且只经过五小时而已。】

哎呀,话是这样讲没错啦!

昨天是除夕夜。按照惯例,志乃的双亲跟平常一样没办法回家。所以我代替志乃的双亲陪她一起迎接新年,而且早上离开家之前我都一直跟她在一起。在这么短暂的时间内,怎么可能会发生状况呢!

“别这么说嘛,我还是很担心你呢!”

【……不要紧,因为我已经习惯了。】

如果说这句话的人不是志乃,我或许会觉得这是在讽刺。

一个小学生说自己习惯独自过新年,肯定是在嘲讽周围的成人。正因为说出这种话的人,是事实上真的已经习惯——而且次数多到不行,甚至多到我根本不会惊讶的地步——的志乃,所以我才会知道这个回答里并没有其他含意存在。如果是其他的孩子,一定会无法忍受这种寂寞吧!

就算被孤伶伶留下来的人是志乃,我还是会觉得担心,甚至担心到让我想立刻跑回家收拾行李,然后搭最快的新干线回到大阪。不过,这是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秘密:

“对不起,志乃。”

【我无所谓。】

“我知道,可是我指的不是这件事。”

【……?】

“我本来打算明天就回去,可是我说不定要住在这里一段时间。”

也许是过于突然吧,对话中出现了理解话中含意的空白时间。

【……这是什么意思?】

“我突然有一点事情要处理。在这段期间内,你可以随意使用我的房间,用不着客气。啊,不过你不能跟之前一样一个人睡在那边喔!那是一间完全没有保安概念的公寓,所以如果你要睡觉的话,一定要回自己的家里睡。”

【等等……】

“对不起,我等一下跟别人有约。啊,如果有遇到什么麻烦的话,你可以打电话给我喔!

那么,再见。”

【等——】

我单方面的挂断电话,接着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说不定志乃会生气呢!不,如果是她的话,应该不会生气才对。问题是这种做法或许会造成她不必要的担心。连我也觉得自己刚才太蛮横了,那种对话方式一定会让她担心。

不过我会这么做也是有理由的,因为我并没有其他方法可以解释。向他人说明我的现状非常困难,而且就算我想说明,也必须提起那段有着许多复杂往事的过去,这会让我觉得有一点丢脸。

我没有勇气向年纪比我小的志乃说出那段难堪的过往。

应该怎么说才好呢,总之就是男人的自尊心作祟。

我不觉得一名男性会滔滔不绝地将自己的过往说给异性、而且还是一名年纪比自己小的异性听。

更重要的是……我害怕自己会产生想依赖她的心态。

如果是志乃的话,一定能够瞬间解决这个问题吧!不,她或许无法解决。因为能解决这个问题的人,只有“我们”而已。不过,这只是最根本的说法罢了。就现实层面而言,要准备我所希望的结局并非难事。

“说不定这样才是最幸福的呢!”

我轻声呢喃。

声音乘着风流向海面下游。这块土地邻近海洋,所以它会就这样流向日本海,并且在没有人听见的情况下渐渐消失吧!

诗叶与我的关系,照着一定的步调快速地进展着。

在这段时间内,我也对她有了某种程度的了解。

首先,她有一个妹妹。她跟妹妹离开母亲身边,两个人一起住在外面。还有,我也知道了她的家庭状况。这个原因让她与班上同学之间有了那段细微、微妙且绝对的距离。所以身为局外人的我,才是她轻松聊天的对象。

在知道很多事情,却又有很多重要事情都不知道的这个时期,诗叶老是自豪的对我说出这样的话:

“我可以预知未来喔!”

“预知未来……?”

“没错。预知能力、未来影像、预言能力者!”

诗叶有如音乐剧的主角般伸展双臂,说不定她耳中也传来了如雷般的掌声。只可惜我的耳朵除了风声之外,什么也没有听见。

“啊……顺带一提,这件事不要跟别人讲喔!如果被其他人知道的话,我会被各大媒体包围,也会被神秘的超能力集团挖角。而且那些家伙啊,其实根本是企图征服世界的邪恶组织,他们会绑架我,并且把我带到地下的秘密基地进行色情的变态拷问呢!”

“不会啦,这种事绝对不可能。”

我完全不理会这种莫名其妙的妄想。面对这样的我,她以一副完全没有在反省的笑脸开口道了歉:

“对不起、对不起,我刚才只是开个小玩笑而已。不过,我说自己能预知未来可不是谎话喔!因为,那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我知道啦,我相信你就是了。”我同时用语气与态度表明自己压根儿就不信这一套:“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么重大的秘密呢?说不定,我就是那个企图征服世界的邪恶秘密组织的大头目喔?”

“哇啊,相信我啦~不过如果是你的话,要对我做色情拷问也0K喔!”

“唔————!?”

诗叶有时候会说出这种让人吓一大跳的事,所以我根本没办法安心。

回想起来,跟诗叶一起度过的光阴总是持续着令人舒畅的紧张感。那种惊讶让我无法保持人眠般的沉稳心情,却也不会让我感到不愉快。就人类的心理而言,这种状态应该用何种词汇形容才好,就让大家自行解释吧!

“说真的,我说这些话的理由只有一个,就是希望你相信我。”

“相信你……?”

“没错,我希望你真的相信我可以预知未来。”

就算她这么认真的说出这番话,我还是无法相信,谁叫预知能力是这么令人难以相信的力量呢!

在认真眼瞳的凝视下,我只能皱起眉头:

“为什么你这么希望我相信你?”

“因为……我‘非这样不可’。”

“呃,抱歉。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为什么非这样不可呢?”

“我现在还无法解释清楚。不过,对我的人生而言,这是不可或缺的条件。”

不知为何,诗叶此时的笑脸看起来竟是受到伤害的感觉。

这让我感到无比的悲伤,因此我刻意假装自己没有发现这件事。

到头来,直到事情无法挽回后,我才有办法承认自己的视而不见只是为了逃出这个状况。

“那么……诗叶拥有的预知能力,是哪种形式的呢?如果不具体说明的话,我无法判断该不该相信你吧?”

“你说的形式是指?”

“我说啊,就像可以看见水晶球内的影像或是用塔罗牌进行占卜,还是你可以看见多少年后的未来,又能看到多具体的事情之类的啰!”

“啊啊,是这个意思啊!呃,我不需要什么特别的道具,只要在脑袋里点上一盏如蜡烛般的小火苗就行了。火苗会渐渐扩大,接着我就能看见未来的流向。”

“未来的……流向?”

“然后我可以超越时间限制,看见‘无限远’的未来。”

“也可以看见人类数百万年后的未来?”

“数百万年后也不是问题。”

诗叶理所当然的说出了这番话。在她的侧脸上,完全看不到试图欺骗他人的负面情感。

不过看她讲得这么肯定,就算是我也忍不住想试探一下:

“那么,你告诉我地球一万年后会变成怎样。”

“抱歉,我做不到。”

“啥……?”

我惊讶的张大了嘴。

看到我的这种反应,诗叶没礼貌的捧腹大笑了起来。她笑完后擦擦浮现在眼角的泪水,一边提出了说明:

“我说啊,我的预知能力只用在我的知识、记忆,还有认知范围内的事物上。所以我无法预知百年后的世界会变成怎样,也不晓得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会有什么未来。我能知道的事情,只有以我为中心的未来而已。”

“那你刚才是在说谎啰?”

“不是的,事情不是这样。我想自己应该可以看见更远的未来才对。举例来说,如果你看见百年后因为巨大陨石掉落地球而造成人类灭亡的影像,你会觉得有真实感吗?”

“这个嘛……应该没有吧!”

就像诺斯特拉达姆士的大预言,或是像玛雅文明的长历法一样,这些预言里包含了尚未发生过的未来事件,所以只有极少数的人们相信。如果不是狂信集团的话,听见的人不是嗤之以鼻,就是把它当作好笑的话题吧!(注:诺斯特拉达姆士——Nostradamus,1503年~1566年,法国籍犹太裔预言家,留下以四行诗写成的预言集《百诗集》。研究者透过短诗观察到法国大革命、希特勒之崛起以及飞机、原子弹等重大发明的预言。)

预知能力这种力量就特性而言即使真实无误,但在成为事实且发生前,没有人能够接受荒诞无稽的未来。

“以前的人有很多事情都不晓得,所以才会想像出很多事情。不过,现代人明明还是不晓得很多事情,却自以为知道一切而扼杀了想像力。这就是我们所感受到的现实感,而没有现实感的未来影像,只不过是梦境罢了。我只是比其他人能看见更多的梦,但我却无法超越自己所拥有的现实感。说得更简单一点,就是常识观念的范围。”

纵使有人预知了从天空会降下鱼群的未来,人们也会觉得那只是一场梦境。即使过去真的发生过这种现象,不知道的人还是会哈哈大笑吧!更不要说邪恶大魔王的预言,根本没有人会相信。

不过,我还是不太甘心就这样被说服:

“就算是梦也好,你说个预言来听听吧。”

“什么都行吗?”

“数百年后才能验证的预言不行。”

“嗯~我知道了。那我就揭露一个预言吧。”

用一副了不起的模样说完这句话之后,诗叶缓缓地——握住了我的手。

意料之外的举动让我全身僵硬。在我身边的她稍微踮起脚尖后说道:

“第一个小孩是女的!”

“哟,让你久等了吗?”

向我搭话的人是一名打扮可疑的男子。

他染了一头金发,脸上戴着一副镜框是彩虹色、镜片是淡褐色的流行风太阳眼镜,耳朵上垂吊着一个满是瑕疵、上面刻着“long”的银制耳环,服装则是上面有一堆环状装饰、好像走到哪儿都会勾到东西的皮外套,还有一成不变的牛仔裤。

不管在谁的眼中,这副打扮都很可疑。实在是太可疑了!

我无论如何都不想跟这种人扯上关系,或者应该说如果这家伙突然向我搭话,我一定会拔腿就跑吧,特别是在晚上的闹区。

虽然这名男子的装扮如此惊人,但在他的嘴角与太阳眼镜底下浮现的眼瞳,还是流露了让人安心的亲切笑意。

那副笑容,跟我最初遇见他时一模一样:

“我才没有在等你呢!”

“你一点也没变耶!”

“你才是呢!我可是很期待你会有更积极的进化喔!”

“你这家伙的美感还是很差啊!你不懂吧?我现在的打扮可是更流行了喔!跟去年的我完全不同呢!”

“从看到就会让眼睛刺痛还有头痛的角度来说,你还是一点都没变啊!”

这种你来我往的对话也完全没有改变。

我也自然而然的露出了笑容。

他的名字叫作富山雄一郎,是我四年前搬来这里时的第一个朋友,也是高中三年时玩在一起的最佳好友。他对流行有着独特的美感,而且喜欢奇装异服,但基本上还算是一个平易近人的好青年。

“总之祝你新年快乐,今年也请多多指教!”

我艰起右手掌打了声招呼,雄一郎也一样向我伸出了左掌:

“喔,新年快乐!可是你这小子啊,刚才虽然说今年也请多多指教,但去年根本没有跟我联络嘛!”

“啊~没有啦!我这边也发生了很多事情呢!”

与志乃重逢、认识绮罗拉学姐,又被卷入了各式各样的事件中……真的是波涛汹涌且密度浓厚的一年,甚至浓厚到我都觉得太过饱和的地步。

正因为如此,我根本没空与他联络。

……只不过这是借口,也是谎话。

“而且你自己也没有跟我联络吧?”

“我为什么一定要跟男人联络呢?”

“诚如您所言。”

雄一郎从以前就很爱捻花惹草。

虽然他并没有卯起来换女友,却很喜欢泡妞。只要听说东边有模特儿身材的美女,就算跷课他也会飞奔过去,如果听说西边有E罩杯的巨乳妹,就算牺牲假期他也要过去找寻。他就是不会输给风雨也不会输给狠狠巴掌、每天都为了结识女性而东奔西跑的类型。

而且雄一郎的击坠数还不是大鸭蛋,虽然没有强到击坠王的等级,却也有着一定的成绩。然而,他却不想交一个固定的女朋友。交往没多久,他就会用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心态跟对方分手,然后再寻找下一个对象。老实说,我真的很羡慕这家伙的积极个性。

“不过,我真的是吓了一跳呢!因为手机突然接到了陌生的号码,而且居然还是你打过来的呢!”

“什么啊,不行吗?”

“不是这样的啦!我是说你有手机的事让我大吃一惊呢!”

“啊,原来如此。这个嘛~这也是有很多原因啦!”

“你啊……在那边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啊?”

我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呢?

面对一脸狐疑皱起眉头的雄一郎,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涉入的凶恶案件虽然没有多到数不清的程度,却也多到我不想去数的地步。而且还被绑架监禁、挨过子弹,也在荒郊野外的豪宅里被杀人狂袭击呢!】

【那是啥啊,你看太多电视了吧?】

如果我说实话,一定会换来这种反应吧!

就算是我,听到别人说这种话也绝对不会相信。

至少我在这一年间的经历,都是一般人终其一生也不会牵涉的事件。

“总之,发生了很多事啦!”

我用这种暧昧答案姑且做了总结。

也许是了解我的心情,抑或者打从最初就不太感兴趣吧,雄一郎只“嗯~”了一声做出回应,然后接着说道:

“唉,站在这里说话太累了,找个地方吧。”

“如果你要请客的话。”

“好啊!我会用从你身上抢来的钱包付帐。”

雄一郎把握紧的拳头摆到我的面前。雄一郎拥有能让他发挥泡妞性格的美形五官,而且没有从事任何运动,却拥有一副结实身躯。连体育课都会用“不想浑身臭汗”这种理由跷课的他,为什么身材会跟我差这么多呢?

“这是当然啰!因为,我的守护灵是百兽之王——雄狮。”

“原来如此。你不是人类,所以才会有这种美感吗?”

狮子这种动物啊,其实脏的要命喔~!

我们一边开着这种玩笑,一边走在路上。

自然而然的朝着同一个方向前进。

我们明明没有说要去哪里,也没有配合彼此的行动。

这绝对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在这座桥上碰面,然后去那边。

这是我们熟到不能再熟的行程。

不过在那个时候,诗叶会走在我们的中间。她的任务就是负责带路与提供话题。诗叶会先说些什么,接着我跟雄一郎会以那件事为中心展开无聊的争辩。在似长似短的三人关系中,我们不断重复着这种光阴。

这么一说,那间茶餐厅也是诗叶发现的呢!

我们进入了步行一段距离才会抵达的时尚茶餐厅。这里专门贩卖从国外直接进口的花草茶,所以曾经迷过花草茶一阵子的诗叶才会带我们来这里。菜单上列着无数让人无法理解究竟是什么“味道”的花草茶名字,数目大概有二十个左右。

说到红茶,只会从冰红茶、热红茶、奶茶,以及柠檬红茶这四种茶类中择一。因此对花草茶完全没有兴趣的我们,点的当然是这种饮料——

“香茅茶两杯。”

我们曾试着点过洋甘菊茶,但最让我们放心的味道仍旧是香茅茶。虽然诗叶称霸了菜单上的所有饮品,但我还是不想挑战看起来好像有毒且又被染成鲜红色的液体。

“好久没有闻到这家店既复杂又怪异的味道了。”

“我也是,不过说这种话会惹诗叶生气吧!”

“没关系啦!反正,诗叶到后来也腻了嘛!”

“可是,她很喜欢这里的苹果派呢!”

“我觉得那种甜味会确实的破坏脑细胞呢……”

这里明明是花草茶专卖店,苹果派的甜味却有如用铁锤击溃了茶的味道与香气似的。

只要吃一口,那股甜味就会紧紧附着在舌头上面,而且经过半天都不会消失。

“那个笨蛋来这里必点苹果派,所以我们总是体验到在地狱的滋味呢!”

“说的没错。这里的苹果派都会害我吃不下晚饭,我不知道为此哭过多少次了。”

在我们说着这些话的时候,服务生送来了茶杯。里面并没有注满液体。装着花草茶的容器是一起被端出来的漂亮茶壶,意思就是我们得自己倒茶才行。

我们同时在杯中倒了一点点茶,然后喝了一口品尝它的味道。

“还是以前的味道。”

“嗯!”

“一样的味道。”

“没错。”

我想不出还有什么话可以说。

仔细想想,两个大男人坐在专门贩卖花草茶的茶餐厅,感觉实在很怪。

事实上,店内的客人全是女性。

“她们一定觉得我们是同志吧。”

“什么啊,别闹了好不好。”

“我也不愿意啊!”

虽然争论着这种事,但这里对我们来说,仍是值得怀念的地方。

即使有着无数的回忆在这个城镇里沉眠,但是对这间茶餐厅的回忆仍是无法分割的其中一个片段。

“那么,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事?新年第一天就把我叫出来,一定是很重要的事吧?”

“跟诗叶寄来的贺年卡有关。”

“…………”

雄一郎脸上的亲切笑容消失了。

这大概才是他原本的表情吧!

“是吗?我想也是。你不可能没有收到卡片。”

“为什么你这么肯定?”

“我收到卡片了。既然如此,卡片也一定会寄到你那边。”

“……还真是因果循环呢!”

大薤诗叶——是君临附近一带的名门的嫡长女。

她真正的朋友只有我跟雄一郎两人而已。

山丘上有一座在附近有一定知名度的佛寺,那座墓地就在它的更上面。

我一步步登上蜿蜒的石阶。这里没有可以称之为山坡的斜度,石阶的落差也不大,不过路一直弯来弯去,所以走起来还是很累人。而且每踏上一个石阶接近目的地时,心情就会变得有些忧郁的精神状况也增加了我的疲惫感。

即使如此,我还是非登上去不可。

不辛苦登上石阶,就无法抵达目的地。

只是佛祖也曾云,苦行无法达到开悟的境界。如果是这样的话,在上面迎接我的究竟会是什么呢?

在佛寺的境内想这种事情相当不敬,但我的心境就像《不能过》这首童谣一样。(注:《不能过》为日本童谣、民谣作词家野口雨情所著。游戏方式为两人用双手围成隧道样,其他人则是排成长列快速从下方通过,唱完歌的同时围成隧道的人会放下双手,被抓到的人就要当鬼。)

去时容易,回时恐惧。

我通过一个又一个的鸟居,而且它们好像在叫我快点回头。

不过,此时的我已失去回头的最佳时机了。

我在石阶前方不远处,发现了一名少女。

虽然因为逆光而看不清楚长相,但我还是确实认出她了。

“该不会是……大哥哥吧?”

“小鸟。”

她拥有剪得又短又齐的褐色秀发。那对虽然细长,却不会让人感到不舒服的凤眼,仿佛像是亲切的狐狸一样。看起来稚气十足的单薄身体曲线中带有危险气息,并且散发着吸引他人目光的魅力。

虽然因为化妆的缘故感觉起来不太一样,但她无疑就是诗叶的妹妹——大薤小鸟。

不,现在不是了。

我记得是志村……志村小鸟。

“老实说,我马上就不姓志村了喔!”

“咦?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吗?你还是跟以前一样,脑筋转得时快时慢呢!”你也没有改变,嘴巴还是那么毒嘛!

“只有一种情形会改掉姓氏吧?我要结婚了。”

“结……结婚!?”

所谓的吓破胆,指的就是这种事吧!因为,我记得小鸟现在应该是高中二年级生才对。虽然过了十六岁就可以结婚……但这根本不是重点。

“这件事说出来的话,可是会让已经吓一跳的大哥哥更惊讶喔!老实说,我可是先上车后补票呢!我已经怀孕三个月了。”

小鸟毫无意义的比出了胜利手势。面对这样的她……我无言了。

激烈的头痛让我按住了额头,就连石阶也快踩不稳了。

“你吓到了啊?”

“有可能不被吓到吗?”

我也知道自己的脸僵掉了。

不过,我大吃一惊的反应却让小鸟开心的蹦蹦跳跳。

这个女孩跟以前一样,碰到这种事就很孩子气。不,她已经怀孕也决定结婚,而且马上要当母亲了,所以已经不能说她是小孩子了。

“总之,真的好久不见了呢!”

“嗯,已经两年了吧。不过,大哥哥一点也没变呢!”

“不……不,你看仔细一点。我已经有大人的样子了吧?”

“啊哈哈!”

居然用笑声掩饰过去……

不过,原来如此。对小鸟而言,我们几乎快两年没见到面了。

即使是现在,我还是能清楚地回想起当天目送她离开镇上的光景。

讲完话之后,我们并肩登上石阶。

怀孕三个月的肚子不会有什么变化,所以我看不出来小鸟有身孕了,但她的确穿着宽松的衣服。

我进一步询问后,得知她的男朋友今年二十岁,从事的是营造业。该怎么说呢,讲别人坏话虽然不好,但她的男朋友就跟金属模板一样,从学生时代就很暴力,甚至还被辅导五次之多。虽然没有留过案底,但我不晓得这一点是否值得倚靠。

自从被接去志村家之后,小鸟自己好像也踏进了那个世界。她也是在那个时候认识这名男朋友。

我知道不能用过去的经历来判断他人,而且如果对方现在从事的是正当工作,那应该就没关系……然而,我心中还是抱持着“真的没问题吗?”的不安。我想有这种偏见的人不只我一人吧!

不过,小鸟一脸幸福地讲着跟“达令”有关的话题。我过去很少看她这么开心。我想起了过去的她用那对黯淡眼瞳瞪视着别人,除了诗叶、雄一郎,还有我以外,从不与任何人交谈的模样。

特别是诗叶死后,小鸟的状况又更悲惨了。她对一切都充满了攻击性,而且想要破坏所有的事物。如果是达令的力量让她从那种绝望深渊重新站起的话,光是这样就值得我尊敬与由衷感谢了。

“——然后他说啊,‘叫达令前跟叫完后要加上Sir’喔!”

“啥?他是哈德曼下士吗?”(注:哈德曼下士是电影《金甲部队》中有名的角色,训练士兵的方式凶悍粗野。)

“那是谁啊?我在讲达令的事耶,请你不要搞错好吗?”

“对……对不起、对不起。呃……然后呢,你说到哪里了?”

“呃~……讨厌,都是大哥哥你插嘴,连我都忘记讲到哪里了。我记得是……对了,是说到他帅气的对死缠烂打追在后面的巡逻车大吼‘把头塞进海豹屁眼里死吧!’这里吗?”

我想绝对不是吧!

不过,还真是一个愉快又痛快的达令呢!

我对他的印象有一点改观了:

“不过,你真的要结婚了啊!我实在是太意外了,所以也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那么恭喜你啰!”

“谢谢!一想到总算能真正脱离讨厌的大薤与辰宫一族,我就开心的不得了呢!”

“…………”

在大薤这个巨大家族中,志村是末席中的末席,也就是远房亲戚。虽然我没有仔细问过这件事,但他们似乎是没落的分家血脉。我记得他们应该住在山口或是广岛附近吧。

小鸟虽然是次女,但毕竟是本家的人。把她过继给这种家族,所表示的就是处罚之意。

诗叶的死,让小鸟坏掉了。

她原本就是一个很讨厌人的女孩,这大概是从小就一直看着大人污秽的部份所导致的吧。不相信任何人的小鸟,总是摆出全世界的人类都是敌人的态度。

即使如此,小鸟还是很信赖姐姐诗叶,因此她也很亲近身为诗叶朋友的雄一郎与我。

不过当诗叶死去后,她就失去了绝对的避风港。

小鸟并没有那么坚强,她就像是在冰冷的倾盆大雨中缩成一团发着抖,却还是拼命摆出威吓模样的小猫。强烈的敌意只不过是恐惧的反面罢了。在小鸟的心中,总是期待有人能温柔地抚摸她,并且给她温暖。

不过,小鸟的这种本质实在是太难理解了,大部份的人只会因为她疯狂又激烈的感情而疏远她。

在没有任何人出面制止的情况下,小鸟毫无止境的持续暴走,结果大薤家终于把有如烫手山芋的她放逐到分家那边,就这样赶走了麻烦。

一想起这件事,缓缓渗出的悔恨涌上我心头。

当时的我也很痛苦悲伤,根本无法顾虑到小鸟的感受。

我不想再跟大薤家以及辰宫家有任何的关联,也不愿思考诗叶的事,所以当情况渐渐平静下来后,我也只跟毫无瓜葛的朋友交往。

我明明没有特别想学的东西,却刻意选择了大阪的大学,其实这件事里根本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原因。我只是想逃开这里,我想要一个可以回去的地方。

我站在那块墓碑前面。

就像小鸟一样,人会改变姓氏的瞬间有好几种。

我知道。

刻在墓碑旁的文字。

所以我连看都不看一眼。

“辰宫家之墓”——

就像小鸟一样,我也无法用这个名字叫她。

这个事实不是从本人口中得知,而是雄一郎先告诉我的。

那是在迎接夏日尾声,风也渐渐转凉的某天放学后。轮到值日生打扫的诗叶拿垃圾出去丢,我则是茫然的眺望着窗外等她回来。此时,他突然对我说了这句话:

“呐啊……你们在交往吗?”

“你说的是诗叶?”

“不然还有别人吗?”

的确没有其他人了。我当然不是像小说主角那样受到众多女性爱慕,并且可以建立后宫的人。诗叶是第一个让我感到那种气氛,却又不是亲近的异性。

不,请不要吐槽我“那种气氛是啥气氛”啊!

因为这是我的初体验。什么样的气氛才是恋爱这种事,我根本无从比较。虽然隐隐约约地感受到对方的好感,却又觉得如果是自己误会的话就太丢脸了,所以只觉得迷惘、困惑。

跟双亲无条件疼爱自己的小时候不同,长大后要面对的是不管向对方释出多少好感,也无法保证对方会做出对等回应的世界。

要有很大的决心才能投入这种感情。

雄一郎这个受欢迎的男人,恐怕完全不了解我的这种感受吧!然而此时的他,不知为何流露出奇妙的焦躁态度。发现自己从未看过的严肃表情后,我理解到他说的话是认真的了:

“该怎么说呢?我还没有具体表白过啦……”

“……是吗?”

“呃,怎样了吗?这个问题很突然耶!”

“没什么。也就是说,你不晓得那件事啰?”

雄一郎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把话接了下去。

不知为何,我心中浮现了很不好的预感。

我再次反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然而望向我的眼瞳中,却带着类似同情的色彩。这就是我感到不安的最大理由。

雄一郎之前的焦躁感静静地消失,现在他眼神中只有近似悲伤的哀戚。

“什么啊……有话想说就说清楚啊!”

“嗯,也是啦!你不知道也很正常。从外地搬来的你,当然不知道这里——也就是诗叶家的事情啰!不过,我可没有刻意瞒着你喔!我只是不晓得你不知道这件事而已。”

“到底是什么事啦?”

“我不知道诗叶为什么没有对你说这件事。那家伙应该有自己的想法,所以请你不要太责备她好吗?”

“你到底讲不讲!”

忍耐不下去的我揪住了雄一郎,但他并没挥开我的手,而以包含一切的温柔语调说道:

“那家伙——有未婚夫了。”

我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那不是像快门一样瞬间变黑,而是有如墨水渗入似地缓缓侵蚀着视野。我的意识在黑暗里中断了一会儿,当视线再度恢复时,我已冲出教室。

就算眼睛看不见,我的意识也没有真正中断。

在那段时间内,我还是确实听着雄一郎的声音。

“这是在好多年前,在你搬来这里之前就已经决定好的事情。这是诗叶她家,也就是大薤与辰宫的家长自行决定的政治婚姻。男方已经快成年了,所以按照约定,诗叶高中毕业后两人就会完婚。”

我明明听到了这些话,声音却传不进耳中。

我的思绪全集中在同一个地方。即使声音传到了脑海中,我也无法思考话中的含义。

“我能了解你的感受,不过你还是放弃吧。因为大薤与辰宫都是有头有脸的大家族。已经订下的婚约,就算是诗叶本人也没办法推翻。当然你也一样,任何人都一样。这是绝对无法撼动已经被决定好的未来。”

带着安慰之意的声音、话语,以及态度全是那么的苦涩。

放弃吧——因为它们强烈地表示出这句话的含意。

“诗叶!”

焚化炉前方,刚好丢完垃圾的诗叶就在那边。

我紧紧握住她的手腕。诗叶刚开始虽然被满脸凶相的我吓了一跳,但她立刻恍然大悟似地露出微笑。

为何她能像这样摆出笑脸呢?我实在无法相信:

“你有未婚夫的事是真的吗?”

“啊,被你发现了啊?”

过于轻松的肯定回答让我感到摇摇欲坠。

眼中望出去的光景严重扭曲变形,甚至到了让我觉得这一切该不会都是噩梦吧:

“你有未婚夫是什么意思啊?”

“嗯~我还比较想问你耶!”

“我不是在开玩笑!”

“我也没开玩笑啊!”

那是没有伴随叹息的沉重语气。

“是啊!就如同你所知道的,我家是过去拥有这附近一带的大地主,现在也是拥有很多土地的名门望族。至于另一边嘛,辰宫家是外地来的流氓家族,他们的长男就是我的婚约对象。他的名字是……叫什么来着?我忘记了。”

“为什么……”

“你想问为什么我要跟流氓结婚吗?答案非常简单,是为了金钱。大薤家可以给予辰宫家土地,还有自古流传下来的权力。辰宫家可以运用这些资源,并且以非法手段增加利益,然后大薤家再从中取得一定比例的报酬。不会赚钱又被沉重税金压到唉唉叫的大薤家可以得到稳定的财源,身为外来者的辰宫家则可以得到大薤家的土地与影响力。而让双方都能快快乐乐获利的契约证明,就是我啰~”

诗叶如同春天的阳光一样开朗。

她没有自然而然的High起来,而是以冷静的演技让我安静下来。

“这种事……实在太乱来了。”

我真的无法相信,都这个年代了还有那种政治婚姻。

不管她的家族有多么古老,都不能在平成的年代做这种事吧!

“我们虽然生活在平成时代的世界中,但里面还是有活在昭和时代的老人存在。而且啊,越是这种老人,所掌握的权力也就越强大。唉,倒不如说这是一个很有现代感的交易吧!只不过双方交换的不是契约书,而是活生生的人类。”

“无法取消婚约吗?”

我提出问题——我问有没有办法解决。

“要怎么取消?”

诗叶做出回答——她说没有办法解决。

她的眼瞳中,清楚地刻划着取消婚约这种事不可能会发生的回答,而我的眼瞳则完全肯定了这个答案。

离开墓地后,我们一起走下漫长的石阶。

我们没有在墓地供奉鲜花,也没有焚上几柱清香。如果对象只有诗叶一人,我们会毫不犹豫的做这些事,也会花上许多时间扫墓,不过一想到沉眠在那块墓地的“其他人”,我们怎么也无法行动。

小鸟在墓碑前方的苦涩表情顿时一变,满脸微笑的她隔着一个石阶跳下阶梯。

“这样很危险啦,如果跌倒就糟了。”

“没关系、没关系啦!别看我这样,我可是非常小心喔!”

“或许吧,不过看在别人眼中很可怕耶!”

“真是的~你还是喜欢在奇怪的地方瞎操心。”

不,担心这种事非常正当吧!

因为她不是一个人了。如果只有她本人的话,由于这个石阶坡度不大又弯来弯去,就算像池田屋长阶梯的场且乐一样滚下去,顶多也只会骨折吧。(注:场且乐是“池田屋骚动”中著名的打斗场景,此骚动为日本江户时代后期在京都旅馆“池田屋”所发生的一桩政治袭击事件;隶属京都守护职的武装组织“新撰组”攻击屋内多位尊王攘夷急进派的重要人物。)

不过,这可能会对她肚子里的孩子造成致命伤害。

想到这里我不禁冷汗直流。即使已经进入了安定期,可怕的行为还是很可怕。

然而,小鸟却毫不在意的笑了起来:

“我都说没关系了。因为我绝对、绝对要生下这个孩子!不管有谁阻碍,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一定要生下小孩。”

这番话连一点点可靠的根据都没有,不过反而很有她的风格,所以我也被逗笑了:

“简直就是诗叶的未来预知能力嘛!”

“姐姐的那种力量很特别喔!不过,只有生小孩这件事,我有绝对的把握。”

的确,诗叶预测未来的能力实在太特异了。

那是没有任何人,甚至连志乃都无法模仿的究极能力。

没错,真的就是这样!那是谁也无法模仿的力量。

“……对了,小鸟。你跟你母亲见面了吗?”

笑容从她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扬起眉毛的表情。

我可以清楚确认到兴奋心情一瞬间冻僵的刹那。

“为什么这么问?”

“我想你说不定是来跟母亲报告自己怀孕的事。”

“这怎么可能!我绝对不会告诉她!如果说出来的话,不知道她会怎么对付我耶!”

大声吼叫的气势让我暗自苦笑。

我虽然知道她会有这种反应,却不能不提出这个问题:

“是吗?这么一来,你应该也收到贺年卡了吧?”

“……不是大哥哥寄的吗?”

这女孩的表情真的很丰富呢!

她由下往上窥视的怀疑眼神,真的有一点可怕。

不过小鸟不知为何,就这样很失望的叹了一口气:

“我还以为一定是大哥哥寄的呢!不,如果是大哥哥寄的就好了。老实说,我根本不想看到那块肮脏的石头。可是寄贺年卡的人如果是大哥哥的话,就只能在那边碰到面了。”

“我也觉得万一是小鸟寄的话,就只能在那边见到你了。”

“我们的想法一样呢,我真高兴!”

微笑的眼瞳中带着警戒。

不过,这并不是针对我的警戒。不管小鸟这个女孩多难相处,我还是有自信我们之间有这种程度的信赖关系。

所以,她警戒的对象是我以外的事实。

小鸟叹息声中的含意,跟我感受到的情绪极为类似。

“这么说来……难道雄一郎也收到了?”

“嗯,卡片好像也寄到他那边了。”

“……是吗?”

“我还没和琴惠伯母见过面,所以不晓得她那边的情况。”

说出这个名字的瞬间,小鸟的肩膀顿时抽动了一下:

“你要去见她吗?”

“当然啰!”

“为了什么?”

小鸟的口气就像是在责备我似的。

“嗯~算是拜年吧?”

刻意装傻回答问题的我,令小鸟全身都表达了不愉快的情绪。

可是无论小鸟怎么威胁我,我都必须去跟琴惠伯母见面:

“我想琴惠伯母应该也收到了贺年卡。所以我得去确认一下才行吧?”

“……别问我这么困难的问题,我不晓得!”

这是这个话题已经结束的单方面告知。

没办法,我只好改变话题:

“小鸟要在这边待多久?话说回来,你住在哪里啊?”

“我住在饭店里,不过离这里很远。”

除了那座墓地外,我们不可能碰到面的理由——

就是这个原因。

小鸟无法在镇上停留太久。她的存在对居民们而言是某种禁忌,而且恐怕直到现在还是如此。居民们无法公开讨论被大薤家视为“不存在”的问题儿童。

然而,没有人讨论,也就表示大家都知情。

如果不加注意地走出去且立刻被居民看到,小鸟的存在就会变成谣言四处传播,谣言则会招来臆测——而且肯定是负面的想像。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解,最好是住在没什么人认识自己的地方。

“反正,事情会变得很麻烦就对了。真是的,说到那些家伙啊,现在都已经是平成年代了,他们还活在昭和初期或大正时代,说不定还是江户时代呢!家族至上、血缘至上的想法……实在太恶心了!”

看样子比起居民,她更讨厌大薤家族的人。

“总之我会在这里待个两、三天。我有很多话想跟姐姐说,就算回去达令也不在家。”

就算“回去”吗?

对她来说,这里不再是家乡了。

“咦?这么说来,达令没有跟你住在一起啊!”

“他要工作。即使是新年,也还是有工程要进行。”

“是吗?那还真是寂寞呢!”

“对呀!唉,就算达令休假,我也不会带他来这里。”

“……难道你什么都没跟达令讲吗?”

“因为,他不是那种喜欢追根究底、探人隐私的小家子气类型。”

“我觉得这不是问题的重点耶!因为,他怎么可以在不知道你生母是谁的情况下——”

“我要结婚的事跟我母亲一点关系都没有吧!”

面对眼尾上扬、大发雷霆的小鸟,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未成年的她想结婚,就必须要监护人同意才行,所以绝对不能说是毫无关系。况且结婚这种事除了两位当事人之外,彼此的兄弟姐妹也会成为一个家族,所以不可能没有任何关系。

只不过,我明白她指的并不是这种事:

“对不起……”

“不,我才要说对不起。”

“嗯。对了,有事就打电话给我吧。啊,你回去时当然也一样啰!”

“好的,这个当然……不过,你也开始带手机了呢!”

看到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的小鸟吓了一大跳。面对这样的她,我把手机有如印笼(日本放置药品或印章的漆器小盒子)般高高地举了起来:

“因为,这可是大学生的必需品喔!”

“在现在这个时代,连小学生都需要手机吧?”

这种吐槽,我早就听习惯了。

交换完电话号码与电子邮件地址后,今日就在这里道别了。

跟准备搭电车回去的我不同,我目送她坐进了巴士。

在离别之际——

“姐姐她……能跟大哥哥见面一定会很高兴。”

小鸟用笑脸说出了这句话。

而我只能用一句“谢谢”作为回应。

02/

大薤家的宅邸相当巨大。

离车站有一段距离的它,以明显令人感到异质感的庞大规模,稳稳坐落在拥有错综复杂小道的老街正中心。就连初次造访这里的人,也可以清楚感受到它的存在。高约两米的土墙笔直延伸一百米左右后转弯,接着又向前方延伸一样的长度,而且下个转角也一样。也就是说,这里整整占去了一整块的区域。我可不是在开玩笑,从高空看下去的话,应该会是一个漂亮的正方形吧!

南侧有用樫木打造、高约三米左右的壮观大门。打上铆钉的双开式大门,以它的沉重气势威吓着每个来访的客人。事实上,它也曾经是这个家族的权威象征。

从以前就支配这块土地的望族。

至今仍拥有许多土地的名门。

诗叶虽然笑着说:“现在早就没有那种影响力了啦!”但这个家族还是留有相当的威严存在。即使明白这是大薤家千辛万苦塑造出来的虚张声势,但身为一个小市民,我还是会对这种威势感到害怕。

紧张的我按下对讲机,并且对出声应话的佣人说明来意。如同我所预料的,门很快就启动了起来。门的外观看起来虽然古老,内部却是最先进的机械,所以它没有发出叽嘎叽嘎的沉重声响,而是以顺畅的动作开启了大门。

在门的另一端出现的是,一名戴着头巾身穿旧式围裙,正好步入耳顺之年的女性:

“琴惠夫人可以与您见面了,这边请。”

这名老年女性虽然只是忠于自己的职务,但她的低姿态却散发着煞有其事的气息。在她的带领下,我从庭园走进了内院。

我被带到的不是主屋,而是位于内院的别馆。

与有如背负着鬼瓦伸开双臂的年老海龟般的母屋相反,使用了较新的建材,也以施工方式让外观看起来具有古老风味的小巧建筑,看起来就像茶室一样。(注:鬼瓦是安装在屋顶四角、上有兽面花纹的瓦,常见于东亚传统建筑,又称兽面瓦、鬼脸板、兽头瓦,据称有避邪消灾的作用。)

主屋那边隐约传来了热闹的声响。停车场那边停放了无数高级的车辆,所以主屋那边恐怕正在进行新年宴会吧。除了一族之人外,地方上的人士也会一一前来拜访才对。

原来如此,难怪我会被带来别馆这边了。

无法冷静下来的我忍不住东张西望。仔细想想,这可是我第一次进到这间大屋子里呢!

因为诗叶跟小鸟都住在外面的公寓——住的当然是大薤家所拥有的房子。对她们两人,特别是对小鸟来说,这间宅邸都不是住起来很舒服的地方。连我也不喜欢这种大剌剌表露权威的场所。

诗叶对老实坦白的我发出轻快笑声:

“所以我才会搬出来啊,因为没办法随便找朋友去那边玩吧?特别是地方上的孩子们,一到那边就会吓得缩成一团呢~”

她虽然笑着说,但其实这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吧!

我想诗叶从小就强烈意识到自己的地位。青春期会孕育叛逆意识,让人反抗以双亲为首的成人们。然而她却略微跳过了这个阶段,直接抵达了理解父母难为的精神年龄。

她甚至能接受这种悲哀。

被带到房间里的我等了十分钟左右后,纸门开启一名身穿和服的女性进入了室内。

她叫作大薤琴惠,是诗叶她们的母亲。

虽然我记不清楚琴惠伯母的年龄,不过早婚的她应该只有四十岁左右吧。话虽如此,她的面容看起来却比实际年龄还要年轻。紧绷的锐利表情散发出顽固又难以亲近的氛围,不过这也是她的美丽之一吧!

琴惠伯母拥有能让所有男性不敢轻易一亲芳泽的魅力。

我对看呆的自己发出微微苦笑,一边低下了头:

“好久不见了。”

“嗯……真的呢!”

在对面坐下的琴惠伯母脸上虽然挂着微笑,表情看起来却有一点困扰。不过,我并没有问这是为什么。

事实上,我也没有露出爽朗的笑容。

我们之间绝对没有任何不愉快。只不过一般来说,女儿的母亲与女儿的异性好友之间,本来就会有一种微妙的关系。更何况,我们之间还存在着更复杂的内情。

那就是诗叶的死这种“既非代沟也不是隔阂”的障碍。也就是说,它是一种漩涡。被双方注入中心的强大水流互相撞击,并且产生了无法预测的漩涡,所以我们无法轻易接近彼此。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

佣人端出来的茶不是我平常喝的瓶装茶饮,而是确实使用茶叶泡出来的香茗。不会太烫,也不会太温的绝妙温度,以及瓶装茶所无法比拟的香气实在太诱人了。

我没取用一起被端出来的茶点栗子羊羹。就在我打量说话的时机时,琴惠伯母先开口:

“新年快乐。”

“啊,是的。祝你新年快乐。”

“你该不会是来问候‘那孩子’的吧?”

“……嗯,我刚刚才从那边过来。”

琴惠伯母点头说了句“对不起”之后,露出了微微的笑容。

不是说谢谢,而是说对不起的事实,就是横亘在我们之间的难处吧。我一边听着自己在脑海一隅的冷静独白,一边低下了头:

“不会……那个,在你这么忙碌的时候突然造访,我才觉得抱歉。”

“没关系,你用不着介意。”

“不过这里停了好多辆车子,而且其他客人……”

“那只是亲戚聚集在一起拜年而已啦!他们不是假借宴会名义大吵大闹,就是来要钱的,没有一个人可以称之为客人。”

仿佛在诉说自己早已习惯这种状况的沉稳表情,让我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发现我的这种反应后,琴惠伯母说道:

“对不起呢,我不该跟你说这些话。”

“啊,不会。我不会在意。”

“谢谢你。而且就算不是这样,我也不能毫不在乎的把你赶回去啊!”

“这是为什么?”

“因为你是诗叶的……啰!”

“而且你也想问贺年卡的事情吧?”

我脱口而出的话,没让琴惠伯母动到半根眉毛。

她吃过的盐比我吃过的饭还多——这种说法虽然很失礼,但是我们之间的人生历练实在差太多了。

我甚至觉得,如果小鸟有遗传到她十分之一的沉稳态度就好了。

“没错,这也是原因之一。”

“琴惠伯母果然也收到了啊!”

“当然啰!就算别人没收到,我也一定会收到。”

“你为何这么肯定?”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我是那孩子的母亲啊!”

这个答案的确具有说服力。

在诗叶的存在或是她的死亡之中,琴惠伯母与小鸟都是想切割也无法切割的相关者。无论寄信的人到底有什么目的,都没办法将这两个人排除在外。就这点而论,我与雄一郎反而是局外人了……

“对了,你觉得为什么我会收到卡片?”

“天晓得?就算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

“可是琴惠伯母刚才说过,贺年卡也是跟我见面的原因之一吧。换句话说,你也知道我收到了卡片吧?”

“就算没有这种事,我也会跟你见面。而且老实说,我怀疑是你寄的呢!”

琴惠伯母的脸上看不到半点内疚的神情。

真是的,母女两人都这么过份。

“小鸟也说了一样的话,不过卡片并不是我寄出来的喔!”

“……是吗?你跟那孩子见面了?”

“是的。我们在墓地……在‘诗叶’的墓地那边巧遇。”

此时,发生了有点不可思议的事情。

琴惠伯母将视线从我身上移开,望向旁边。纸门现在虽关着而无法看到外面,但另一侧有用玻璃窗隔开的木板走廊,旁边则盖了一个小庭园。虽然我只有在佣人端热茶与点心进来时瞄到一眼,却还是可以感觉到庭园的沉稳氛围。这幅光景可以让九成的日本人感到心安吧!

我以为有人过来了,但看样子应该不是这么一回事。

我也跟着凝视外面,不过被阳光照到发亮的白色纸门上,并没有黑色的影子。

然而琴惠伯母却有如灵魂出窍似地露出毫无防备的侧脸,目不转睛的凝视着外面。

难道她能透视位于另一侧的庭园,还能看见我看不见的“影子”映照在纸门白纸上?

“……因为你平常的所作所为。”

“什么?”

“这就是我觉得卡片是你寄的理由。”

“这……这是什么意思啊?我做过这么可疑的行为吗?”

从来没听过的风评让我整张脸都僵掉了,此时琴惠伯母移回视线微微一笑。这大概是打从心里露出的微笑吧!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是可以啦……”

“你为什么要来这里?为什么没有无视它呢?”

“所谓的无视,指的是无视诗叶寄来的贺年卡吗?”

“没错。你自己看看,不管怎么想,诗叶还有我们跟你之间所发生的事,绝对不是开心的回忆吧?如果可能的话,你一定不想跟我们再有任何关联才对。”

这番话有一半是正确解答。

“可是你却像这样出现了。只是为了一张贺年卡,就刻意回到了不愿回想的过去,这对我来说实在太不自然了。所以我的想法应该很好理解吧?”

这一次琴惠伯母说的没错。

“因为,这是为了诗叶。”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看吧,这就是你平常的所作所为啰!”

这个理论好像听得懂,又好像听不懂呢!

总之,她想说我是个烂好人吧!

以志乃为首,有很多人都说我有一头钻进麻烦闲事——我可以选择不背负它们——的怪癖,所以我早就习惯这种说法了。虽然我也想大叫自己是被迫的,不过看在周围的人眼中似乎不是如此。

“总之非常遗憾,寄卡片的人不是我。”

“嗯,似乎是如此。”

“也不是琴惠伯母。”

“当然不是我啰!”

“那么……关于寄信的人,你有什么想法呢?”

我一边直视她的眼瞳,一边说出了这句话。

我想知道她会怎么回答。

表情果然没有任何改变的琴惠伯母,张开了涂着鲜艳口红的朱唇:

“我能想得到的人只有一人。”

“是谁?”

“雄一郎啰!”

她明确的说出了这个答案。

诗叶与小鸟还有琴惠伯母他们大薤家,跟雄一郎之间的关系可以追溯到十年以上。

雄一郎他家也跟我家一样是从外地搬来的,他与诗叶第一次接触的场所是在幼稚园。听说雄一郎在午睡时间因为尿床而大哭,诗叶见状就过去安慰他。这就是两人的初识过程。

顺带一提,雄一郎老是反驳说:“才不是咧!刚好相反,相反啦!”但我决定无条件采用诗叶的证言,因此他有罪的事实并没有被推翻。

因为这件事而感情迅速变好的两人,就这样上了同一所小学、中学,然后升上高中,而我直到此时才加入了他们。

也就是说比起我,诗叶与雄一郎认识的时间要长太多了。

“所以,我才说是雄一郎寄的啊!”

“那小子假借诗叶的名义寄出贺年卡有意义吗?”

“我怎么会知道呢?这件事只有雄一郎自己晓得吧!”

这个讲法真狡猾!

如果她说出什么意见的话,我还能加以反驳,不过在她明白表示自己不知情的状况下,我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追问下去。

“……唉,本人否定这件事就是了。”

“是吗?我想也是。”

不在乎的语气,让我了解到自己只能问到这么多了。

因为就算再长谈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

“我明白了。占用你的时间,真的非常抱歉。”

“没关系啦!我很高兴能跟你见面。”

“你这样说,我就觉得轻松多了。”

“不,我是说真的喔!你肯过来真的太好了。”

肯过来吗?

“啊,我可以问最后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你不打算跟小鸟见面吗?”

“……事到如今,就算见了她也无话可说吧。”

“你想说的话题应该跟山一样高吧?”

“没有。那孩子已经走上了新的人生。事到如今,我没办法再跟她见面了。”

她已经被解放了呢!

琴惠伯母如此说道。在她的脸庞上,我看见了一年多前见到她时还没有出现的皱纹。这让我明白她也度过了一段虽然不长,密度却相当浓厚的光阴。

就像我一样,她也一定是这样的吧。

我站起来,然后拉开与回去方向相反的纸门:

“……真安静!”

“嗯。从以前这里就一直是这样了,静到好像连时间都停止了呢!”

“的确,主屋那边的声音不会传到这里呢!”

“这是我所得到的最后一处居所,所以我很喜欢这里。”

琴惠伯母以沉静的语调说道:

“不过,今年的新年似乎会很热闹呢!”

“是的,我想应该会吧。”

我们对望了数秒。

对我们双方来说,这样就足够了。

我们之间的应对,外人大概无法理解吧!我一点也没有说明详情的心情。重要的是正如她所言,这个新年会变得很热闹,还有我必须完成自己的使命,事情就只是这样而已。

佣人来到了室内。我在对方的带领下,就这样走到了前门旁。

主屋还是一样热闹,琴惠伯母应该又回去那边了吧。

【所以到底是谁寄的呢?】

“我就是想知道才会打电话给你啊!”

现在是晚上八点多。

仰躺倒向自己房间的床上后,我拨了通电话。

顺带一提,我的晚餐是真空包装的咖哩。弄这种东西给许久未归的儿子吃实在是太没爱心了。不过我的正当意见,却被“谁晓得你会住下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吧?”这种极实际的反驳给击溃了。

不,等等,母亲大人。

就算我没住下来,家里也还有父亲在吧?

“新年可是主妇难得的假期喔!有什么怨言的话,就自己动手煮饭吧。”

家庭主妇挺胸做出了这种宣言。

唉,年菜有一半是为了这个目的没错啦!

至于我的父亲对这种意见有何见解嘛——

“在新年假期无法带老婆出国玩的男人,吃真空包的咖哩就很够了。”

——他以充满男人味的背影说出了毫无男子气概的达观想法。

哀愁感发出了不输给咖哩辛香料的芬芳。

……这对夫妇没问题吧?

不,父亲从很久以前就被母亲压得抬不起头了,所以我现在当然不会有什么感觉,但我还是希望他们不要落到中年离婚的下场。

先把这些玩笑话搁置一旁,我现在正在跟雄一郎进行作战会议。

【我才想要问你咧!有其他人会假借诗叶的名义吗?】

答案肯定是N0,不可能有这种人存在。

诗叶个性开朗,很受到班上同学喜爱,交友也算广阔,不过应该没有人会在诗叶死亡后,假借她的名义寄出贺年卡才对。身为诗叶最亲近友人的雄一郎与我,绝对可以肯定这件事。

如果有这种人的话,我们一定会发觉。

不……如果是像树根一样深深埋在土里的跟踪狂呢,我们敢确定绝对没有这种人存在吗?我想应该很难发现吧!不过如果有的话,小鸟应该会发现才对。我觉得她那野生动物般的警戒网一定会捕捉到这种人。

反过来说,如果对方能隐藏到这种地步的话,就不可能像这次一样采取这么大的动作。

【应该也不是……辰宫吧。】

“事到如今,他们不可能做这种事。而且不管怎么想,都没有把我跟雄一郎这种闲杂人等牵扯进去的理由吧。”

【说的也对。这么一来,就表示有人在说谎啰!】

“你也有可能在说谎。”

【才不是我咧!】

雄一郎发出嗤笑声。

“不过,你真的很~可疑呢!如果是你,就有可能开这种恶劣玩笑了。”

【你把我当白痴啊?是我的话,一定会搞得更恶劣。】

“啊啊,原来如此,这个理由我就能理解了。”

这一回发出不屑笑声的人是我。

在电话另一头的雄一郎笑着说:【你这是啥意思啊?】

进入大学后我也交了一些男性友人,不过最能跟我一搭一唱的人仍旧是雄一郎。这当然是因为相处时间截然不同的缘故,但最重要的原因还是我们两人很合得来吧。

应该说是一种独特的氛围吧!

跟大学的朋友们不同,与志乃还有绮罗拉学姐相处时不一样的乐趣。

再加入诗叶的话就天下无敌了。不要说是一整天了,我们甚至能聊上一整年吧。

“……那么言归正传,你觉得谁有问题?”

【这个问题很难耶,不过我觉得应该是小鸟。】

“是小鸟吗?”

【那家伙对辰宫家的憎恨可是货真价实的呢!你应该也知道吧?】

当然,我甚至理解到让自己心痛的地步。

小鸟的敌意比任何人都纯粹,简直就像研磨至极限的刀刃般锐利。那是从远方眺望也能看见鲜明光辉,只要伸手碰触就会让指头落地,以脆弱换取的利牙。

“不过,就算可以理解她因为辰宫家的关系寄卡片给琴惠伯母,但寄给我们一点意义也没有吧?”

【不,这里面有意义存在喔!因为,她可以吸引大家的注意。】

“注意?”

【就像犯罪声明之类的啰!如果她只是对辰宫进行复仇,会被视为是同业的犯行吧?但如果她用寄贺年卡的举动来吸引众人目光的话,就可以证明复仇的人是自己了,不是吗?】

“喂,你该不会……”

雄一郎的理论虽然跳过了几个步骤,我还是能够理解他想表达的意思。

而且,我也觉得很合理。

不过这里的重点是,复仇这个词汇。

“难道你觉得小鸟她……”

【嗯,小鸟大概在计划着什么很危险的事情吧!她从以前就很偏激了。】

对我来说,小鸟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女孩子,不过那只是因为她把我当作同伴罢了。在面对敌人时,她会展露令人心惊胆跳的攻击性。那副姿态无法用单纯的比喻加以形容,看起来就像呈现警戒姿态的野兽一样。

对同伴一味撒娇,面对敌人则是展现彻底的敌意。

这是超越极限的两面性。

而且重要的是,她完全不会隐藏这种性格。就算在敌人面前,她也会跟诗叶或是我撒娇,即使在我们面前,她也会对敌人展开激烈威吓。

或许只能用性情中人来形容吧。

小鸟的感情表现是0N或者是0FF,分得相当清楚。对她而言,世上只有攻击对象与撒娇对象,而且对两者的态度都既极端又彻底。她的行为模式只有充满攻击性与毫无防备两者择一,一点都不中庸。所以当她发挥攻击性,真的会不择手段。

就这层意义而言,小鸟现在也很憎恨大薤与辰宫家族。她一直怀抱着不会因时间而淡化的敌意。

说不定琴惠伯母想的也是这件事。

目不转睛望着纸门另一侧的眼瞳前方,出现的是女儿的身影吗?

【你要小心一点。有东西要守护的人很可怕喔!】

“意思是我也有可能被攻击?”

【不,你应该没问题吧。小鸟亲近你的程度,连儿时玩伴的我都很惊讶呢!所以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而是如果你看到她有什么怪异举动的话,要立刻加以阻止。虽然我做不到这件事,不过你应该可以阻止她吧。】

这番话实在太乱来了。

在小鸟心中,以诗叶的地位最高,而我则是位于末席。我们之间有的只是一堵无法超越的墙壁。如果她真的想报仇,我绝对无法说服她停手,而且随便插手干涉的话,说不定还会被她视为敌人。

【不过也没有人能做到这件事吧?】

“你说的还真轻松!你只是坐在那边听我讲话?这种需要动粗的行动比较适合你吧?”

【可是,你比较适合在不动粗的情况下解决事情啊!】

这个……或许是吧!

虽然没什么自信,不过至少我敢说自己比雄一郎要好太多了。

这个男人虽然不会随便动手打架,却总是带着一副“想打就来啊!”的挑衅态度,所以实在不适合用和平的方式解决事情。也就是因为这样,我不晓得替他操了多少心。

约好明天再见一次面后,我挂断了电话。

我紧紧握着折叠起来的手机,然后喃喃低语:

“没错,我可不想再看到悲剧了。”

我必须将她从这出乱七八槽又恶劣的剧本中解放出来才行。

03/

当我睁开眼睛时,果然是一月二日了。

用手机确认后,现在的时间是清晨六点二十三分,实在很难相信我会这么早起床。我设定好的空调还没开始运转,因为我没想到自己会那么早起,所以把时间设定在十点过后。

我在大阪的破烂公寓里没有空调,所以只能靠暖被桌跟暖炉取暖。暖炉是十年前没有开启定时器——不过上面有关闭的定时器,所以我会在睡前使用它——的旧机种,所以早上起来时都要发着抖忍受透过薄墙壁传来的冰冷空气,一边等房间变暖才行。

也就是因为这样,我希望至少在自己回到不用在意电费的老家时,能从醒来的瞬间就什么都不想地享受温暖的蒙胧睡意……

毫无睡意到令人抓狂的感觉让我不断翻身。回笼觉是这世上最高级的享受,我想大家应该都有同感吧。不是直接昏睡,而是意识有如缓缓融化般渐渐消失的瞬间愉悦,是任何事物都难以取代的存在。

现在的我本来应该也能够享受这种滋味的……可是如同尖刺般奋起的精神,却明白拒绝了睡意。

被纸门挡住的起居室那边感受不到人的气息,我想双亲都还在睡吧。昨晚父亲喝光了一瓶啤酒,母亲则是熬夜看了有许多美少年偶像登场的节目,所以我不知道他们到底什么时候才会醒过来。

总而言之,好久没跟双亲一起吃晚饭的我,真的很快乐。

以前我总是把这件事视为理所当然,所以根本没什么特别的想法,甚至觉得跟朋友出去吃饭还比较开心呢!

我忽然想起了志乃。

她现在在做什么?昨晚又在做什么?有没有好好的吃晚饭?上次通电话时应该跟她讲一声才对。她这个孩子如果放着不管,真的会随便吃一些东西解决三餐。我明明跟志乃说过,就是因为这样她才会发育不良。

“……呼!”

我轻轻吐气,空气中出现了微微的白雾。

本来一张开眼就能看见她的脸庞。

这才是新的一天开始的信号。

发现自己想回去到不行的心情后,连我也感到愕然。

这是啥啊,是思乡病吗?

我明明在家,却得了思乡病,这该怎么解释才好呢?

我不禁烦恼这是灵巧抑或是笨拙。

说不定我在对她撒娇呢!

我莫名产生了这种感觉——这让我有些沮丧。

向小学生撒娇的大学生,这不但无法当作笑话来讲,被别人听见也肯定会遭到白眼,连鸿池绮罗拉学姐也会觉得我没救了。凉风真白虽然会露出微笑,但以嘲讽为主要成分的表情,必定会让我的人格与尊严消失殆尽。

我干咳了一声吹跑掠过脑袋的那些光景,然后切换了不断重播相同不安与恐怖的精神。我一定要加油才行。

我拿起放在枕头旁的手机并且将它打开。正如我所想的一样,手机有收到短信。

发信人是……雄一郎。

短信没有标题。

连本文都很短。

【辰宫事务所好像发生状况了。】

里面只写了这段信息。

一股笨重的痛楚掠过了我的太阳穴周围。这种感觉虽然近似一口气吃光刨冰后的头痛感,但却比它来得严重多了。

我看了收到信息的时间,是深夜三点五十三分。我完全没听见手机铃声。

我犹豫了一会儿之后,奋力起身踢开了棉被。空气产生流动的瞬间,寒气有如食人鱼般袭击而来,但事到如今与其继续赖床,还不如起床动动身体算了。

我快速换好衣服——连衣服都像是被冰过一样寒冷——接着走到了饭厅那边。我不晓得该不该叫醒双亲,所以只写下一张【我不吃早餐了。】的纸条后就出门了。其实不写这种东西也无所谓,因为母亲大人知道我不在家的话,根本不会弄早餐吧。

一月二日的早晨,镇上的居民都还在睡觉,所以非常安静。

平常会匆忙急驶而去的车子也在车库中沉眠。路上没有一边看时间一边赶往公司的上班族,也没有无精打采上学去的孩子们。虽然从几户人家中传出电视机的声音与排气扇吐出的早餐气味,但整个环境还是离热闹有一段很大的差距。

我的前后左右都看不见半条人影,整条街道看起来就像特定的鬼镇般冷清。

心情极度阴郁的我,独自走在这样的道路上。

空气中难得充斥着新年的过节气氛,但我的心完全没有涌现令情绪浮动的兴奋感。对学生来说,新年假期可谓是绿洲般的存在,而我却无法尽情的享受,这个问题实在是太严重了。

我的目的地当然是辰宫事务所。我跳进刚好驶入月台的单轨电车朝闹区前进,接着走在人潮已经很多的市中心街道,最后抵达了离闹区有一点距离的三层楼建筑物。这里就是暴力组织“龙宫会”的事务所。

建筑物表面覆盖着大理石壁砖,所以可以确定这里不是普通的杂居大楼。话虽如此,却也没有刻意夸示他们存在感的装饰。

大楼入口处挂着一块用良质木材制成的门牌,上面则以行书体写着“龙宫会”三个大字,不过看起来却很低调又不显眼。玄关前方跟以前一样,有一只等比例大小的陶制狼犬坐镇。不管它是看门狗的代替品,或是像石狮子般的避邪摆饰,看起来都很可爱。

不过现在的情况却是——

只要看到周围的严密戒备,就能强烈的理解到这里是暴力组织的事物所吧。

宽度约八米左右的道路遭到警方封锁。虽然没有拉起“KEEP OCT”的黄色塑料带,却有好几名制服警官在事务所不远处围起一道人墙。不只是制服警官,现场还有很多便衣刑警在大楼忙进忙出。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虽然是一月二日的清晨,但这里已经有不少看热闹的民众围观了。他们应该是这附近的居民吧。人群中的两名年长女性用手捂住嘴巴,一边用所有人都听得见的大音量讲着悄悄话。

“好像是纵火耶!”

“讨厌,好恐怖喔!”

“他们是黑社会吧?”

“嗯,真可怕呢!”

两名女性嘴上虽然这么说,眼瞳却因为好奇心而闪闪发光。

隔岸观火跟祭典一样。熊熊燃烧的火焰会给予人类不可思议的亢奋感,只要站在远处眺望,甚至会觉得它很美丽。只有身在现场,而不是在对岸的现实,才能让人体会到火焰的力量而颤抖。因为能在近距离观看到的火灾,不会带给人类愉悦的快感。

不过,这次的纵火事件对她们而言,的确只是隔岸观火罢了。

遭到纵火的是辰宫事务所……也就是龙宫会的房地产。

就一般角度来思考,应该会让人觉得这是敌对组织的犯行,是黑社会之间的斗争吧。从警方出动大量人手来看,也可以知道这个想法无误。换言之,这起事件应该跟普通人完全无关。

我虽然只是普通人,这件事却跟我脱不了关系。

我非常了解,这件事跟自己不可能无关。

事实上没有贺年卡这件事的话——如果我只住一晚——我只会觉得事情好像会很麻烦而已。我对他们黑社会斗争不感兴趣。他们要怎么做我都不在乎,只是可能的话,我希望他们能在一亿光年遥远的彼方火拼。

我应该只会有这种程度的感想而已。

但如今,我已经无法视而不见了。

更何况……我看到了她的身影,所以情势已不允许我打退堂鼓了。

她在没发现我的情况下离开了现场。她离去的速度有如混入围观人群般缓慢,却又如同逃跑似地迅速。

那道背影是——

小鸟。

犯人会回到犯罪现场,特别是纵火事件。这件事连我也知道,所以不会有错。

因为道路完全遭到封锁,所以我得绕过整个区域才能追上小鸟。不过,我不这么做也有办法赶到她的前面。因为,我太清楚她的目的地是哪里了。

在车站前的公车站那边,我把手搭上了她的肩膀。它是那么纤细,简直难以相信那是要成为母亲之人的肩膀。

“早啊,小鸟。”

“……是大哥哥啊!”

从小鸟吃惊到整个身体都快要跳起来的反应来看,她刚才果然没发现我。她马上用着不高兴的眼神望着我。我很喜欢她在这种时候,不会露出尬尴表情或是装傻笑容的个性。

“你有什么事吗?”

“不,我没什么事情。只是刚好看见你,所以才打个招呼而已。”

“是吗……早安,你起的还真早呢!以前你明明很感叹自己无法早起,上了大学后就洗心革面了吗?”

“现在的你可能无法理解,不过让我告诉你一个世界的真理吧。这个世界上没有擅长早起的男高中生或是男大学生的存在!这种事只不过是幻想喔!”

而且我昨晚熬夜熬得很凶,如果可能的话,我真的很想睡到中午再起床。

“可是达令很早起呢!”

“那是因为他要工作。对男性社会人士而言,不擅长早起就活不下去了。”

“这样不行吧……”

被小鸟白了一眼的冬季早晨,感觉起来莫名的清爽。

话虽如此,我并不是因为被轻视而感受到快感。

轻松的会话内容,还有她与往常一样的态度让我觉得很高兴。

更何况我必须主动打破这种悠闲氛围,所以这种感觉又更强烈了:

“而且不只是我,小鸟也很早起呢!”

“……还好吧。我平常都这么早起。我跟某处的懒散大学生不同,要每天替达令做早饭才行呢!”

“咦?小鸟会做饭啊?”

“那当然。别看我这样,达令可是给了我百亿颗星星的评等喔!”

呃,你也用不着挺起胸膛说出自己男朋友的主观评价吧。

话说回来,星星这种东西又不是越多越好,这对白痴情侣在搞啥啊?

“不过,是吗……那你的达令也可以安心了吧。还好你不像诗叶。”

“姐姐的厨艺技术已经不是拿不拿手的问题了,我觉得重点在于那个味道实在太令人震惊,太异次元又太奇幻了。”

说的也是~身为同样品尝过那个地狱的同志,我们一起大大地叹了口气。

直到现在,我仍然清楚记得厨艺实习课时,在学校历史上留名的大量虐杀事件。

“当时实在是太凄惨了!要上厨艺实习课的只有女生,所以我很幸运的没有受到直接性的伤害。不过只闻到味道就会站不稳的体验,真的有些可怕呢!”

因为两个班级一起上课,所以加上倒地不起的老师,被害少女将近快三十名。但其中一名少女——也就是诗叶,却以一副“哎呀,我失败啰~☆”的轻松态度站在现场。她的这副姿态,告诉了我们战争的悲惨以及无常。

“啊,对了。不介意的话,我来替大哥哥做早餐如何?大哥哥家里应该也有食材,就让我秀一下厨艺吧!”

“我完全没有任何理由反对这么好的提议。不过在那之前,我想要确认一件事。”

“……确认什么?”

“你为什么会在这种时间出现在这里呢?”

小鸟的表情缓缓产生了变化。很难想像喜怒变化相当快速的她会有这种情绪反应,而这也就是她觉悟的证据吧。小鸟虽然不断转移话题,我却不让她继续逃避下去。

“没什么……这里面没有特别的意义存在,只是普通的散步而已。因为我待在饭店里也很无聊啊!”

“再怎么说,散步这个理由都太牵强了吧。因为,你不可能路过‘那种地方’。”

小鸟对大薤家抱持着强烈敌意,而且也一样憎恨着辰宫家。

“你绝对不会靠近辰宫事务所,没错吧?”

“……被你看见了吗?”

“小鸟,你为什么会在那种地方呢?你到底在那边做什么?”

“这是我的台词才对。大哥哥也跟我一样,不想接近辰宫事务所吧。而且你刚才也承认自己不善于早起。像这样的大哥哥,有什么理由这么早出门呢?”

“我只是收到雄一郎传来的短信而已。”

“雄一郎?”

“嗯。我醒过来时,看到手机里有一封写着‘辰宫事务所好像发生状况了。’的短信。当我急急忙忙爬起床赶去那里时,却很碰巧的——应该说很不巧吧——看到了小鸟。”

“是吗……所以那不是大哥哥做的啰?”

“这才是我的台词吧。不是小鸟做的吗?”

“我怎么可能做纵火这种半吊子的事情呢!如果是我,一定会冲进事务所把那些家伙一个不留的全部烧死。”

“小鸟……”

毫不隐藏的憎恶证明了这句话的真实度。

她真的会不惜杀人吧!

就算怀有小孩,即使回家后有心爱的丈夫在等待,她还是会毫不犹豫的做出这种事情吧。

如果人的性格完全由生长环境决定的话,我们肯定犯了重罪。

“我再问一次。为什么小鸟会出现在事务所附近呢?”

“……这种事怎样都无所谓吧!”

她以全身大动作地挥开了我的追问,并且以愤怒表情瞪视着:

“怎样都无所谓!因为,我知道一切了!”

“你知道了什么?”

“假借姐姐名义寄出贺年卡的犯人。”

总之,我所正在直视的眼眸中感觉不到任何谎言。

“那个女人就是犯人。”

当小鸟在没有特别指定的情况下说出“那个女人”时,对象无疑就是琴惠伯母。

她明明是小鸟的母亲。不,应该说就是因为她是小鸟的母亲吧!

在只有敌人与同伴的二分法人际关系中,琴惠伯母就是小鸟的敌人。

而且还是最大、最恶劣的仇敌。

不过,琴惠伯母的名字为何会在这里登场?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是为了把我叫回来!”

“把你叫回来……?”

小鸟因为被处罚,所以过继给了志村家。

她没对这件事表示过任何不满。那时的事我虽然不太清楚,不过小鸟离开镇上的当天我有被她找出去,而且也说了一些话。在车站剪票口前,眼神黯淡无光的她说自己大概不会再跟我见面,并且吐出了“诅咒”之语。

那是对这块土地的“怨念”。

小鸟当时对一切事物起誓,不会再度踏入这块养育自己长大的土地。

要把这样的她叫回来,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小鸟不是那种叫她回来,她就会乖乖听话的女孩。如果用强制手段的话,她要不是做出会让警方出面的暴行,就是会搞失踪吧。这一点就算是我也可以想像。

不过按照刚才的说法,的确可以把她叫回来。

假借诗叶的名义,就是她绝对的弱点。

而且现在的情况不就证明这个理论没错了吗?

“我以为是大哥哥。所以……我才回到了这里。”

“不……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应该没理由寄给我跟雄一郎吧?”

“是这样没错……”

“而且,难道你想说纵火的人也是琴惠伯母吗?不可能会有这种事的,因为她无法自由的离开家门外。”

虽然许多人都要对琴惠伯母低头,不过她的生活却穷极无聊。不管到哪里,身边总是跟着佣人的她,就算在家里也没有隐私权。她没有行动自由,也没有独处的自由。

“这种事拿钱请人去做就行了。那个女人应该办得到这种事!”

“不过对方可是辰宫耶!琴惠伯母会做这种对自己不利的事吗?”

“一定是为了逼我啦!说不定,她也跟他们串通好了。不,一定是这样没错。”

“等……等一等。小鸟,你冷静一下。”

我安慰着情绪亢奋、气息紊乱说着话的小鸟:

“逼你是什么意思?她为什么要逼你呢?”

“我不知道!不过,她绝对有什么企图!也一定打算对大哥哥还有雄一郎做过份的事!”

这里有十多处的巴士站,而且都聚集了一定的人数,他们以冷淡眼神注视着大声狂吼的小鸟。每个人都感到困扰,却无人出面制止。如果是幼儿也就算了,一名看似高中生的少女毫不考虑场所的大吼,大家当然会有这种反应了。

在任何人眼中,她看起来都很奇怪。

不过……我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无论任何时候,她的敌意泉源都是恐惧。

因为被处罚而孤身一人的小鸟,与达令相遇后又抓到了幸福……然而,她还是很害怕。害怕辰宫、大薤,还有自己的母亲。

与雄一郎取得联络是早上九点过后的事了。

在那之后,我与小鸟一起来到了诗叶长眠的墓地。我本来并没有这个打算,但我实在不能让已经开始暴走的小鸟一个人独处。

在离墓地有一小段距离的树林中,我隔着电话听见了一个大呵欠。虽然这声音让我感到微微杀意,但我还是报告了刚才所发生的事。

【是吗……又是一个小家子气的恶作剧呢!】

“不,就算是恶作剧也太恶劣了吧!”

【还好啦,因为对方也是超恶劣的啊!这下子无法过一个平静又和平的新年了。】

事到如今居然还说这种话,这男人的悠哉态度让我无言以对。

收到以诗叶名义寄出来的贺年卡时,平静又和平的新年就已经不存在于任何一处了。

【嗯~不过,原来如此啊!】

“你在说啥啊?”

【说不定小鸟说的理论刚好符合答案喔!】

“什么啊,你之前不是还怀疑小鸟吗?”

【呃,是这样没错……不过听了这个理论后,我也觉得或许事情真的是这样呢!】

手机另一头传来了想笑又感到困扰的感觉。

雄一郎从以前就是这样。这个男人碰到任何情况都不会深思熟虑,只会冲动行事。

“算我拜托你,请你认真的思考好吗?”

【我无论何时都很认真啊!所以啊,我想说的就是,说不定伯母只是想见她一面吧?】

“……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嘛,伯母完全没有行动的自由吧?她无法探望遭到放逐的女儿,但小鸟也不可能主动来访。我是这样想啦,说不定伯母觉得很寂寞呢?】

琴惠伯母拥有大薤家代理当家的地位。

是的,是代理当家。当家的地位本来该由男性担任,也就是说,这是她丈夫应该要背负的责任。但琴惠伯母的丈夫也就是诗叶的父亲,在她产下小鸟后的数个月就因病去世了。

这也是替诗叶订下婚约的原因。

这个结果说来非常简单,却有着复杂的权力在里面彼此拉锯。

举例来说,或许会有人认为只要琴惠伯母再婚就能解决这个问题,但大薤家不可能允许这种事发生。如果琴惠伯母是大薤家出身的话,那还没关系,不过她是从外面嫁进来的媳妇。如果再婚的话,实权就会被没有大薤家族血缘的第三者掌控。

这件事对自古延续至今的大薤家而言极为屈辱,同时也代表了力量衰退的事实。

力量谓之血缘,血缘就是力量。

听起来虽然是非常过时的旧观念,但这种陋习却仍然躲在那个大宅邸的深处。

因此琴惠伯母再婚的话,会让很多人感到困扰。

相对的,如果让身为嫡长女的诗叶结婚得到入赘的丈夫,再让那个人成为当家的话,身为丈母娘的琴惠伯母就能以摄政的名义维持住权力。

就是因为这种立场的缘故,所以琴惠伯母没有人身自由。

她拥有左右大薤家族未来的立场。虽然拥有权力与让众人低头的地位,言行举止却有着诸多限制。这不是在许多人聚集下所成立的家,而是有了家之后才需要人的极端典型。只要念一下战国时代或江户时代之类的历史,就能发现许多类似的家族动乱。

站在这种立场上的琴惠伯母,一定很难跟遭到放逐的小鸟见面吧。

小鸟不是被呼唤就会回来的乖宝宝,而琴惠伯母也无法外出与她见面。

永远都无法见到自己的孩子。

母女并没有死别,小鸟至今仍确实地活在世上。

明明近到触手可及,却无法与小鸟见面,也无法触摸到她。

这是多么令人发狂的事实啊!

【所以伯母才假借诗叶的名义,想借此把小鸟叫回来吧?】

“是吗……如果是这样的话,的确是Happy Ending呢!”

【嗯?抱歉,我刚才没听见。你说了什么?】

“不,没什么。我知道你想表达的意思,不过这样就没必要寄卡片给我跟雄一郎了吧?如果琴惠伯母只是想见小鸟一面的话,那事实就更是如此了,因为我们的存在毫无意义。”

【我说你啊,如果我们不在的话,小鸟那家伙去坟墓那边祭拜一下就会立刻回去了吧?伯母无法那么轻易的采取行动,所以需要争取某种程度上的缓冲时间吧?】

原来如此,这样我就能够理解了。

这个逻辑不错。

让我试着站在小鸟的立场来考虑。小鸟离开家乡时,就已经下定决心不再踏上这块土地,然而她还是回来了。因为她以为是我假借了诗叶的名义,所以才会在那座墓地等待我的到来。

不过,如果我没过去那边的话,她会怎么做呢?

小鸟知道寄信人不是我之后,接下来会想到的人不是雄一郎就是琴惠伯母。而且就优先顺位而言——可疑度降低,见面的容易度则是升高——她会先与雄一郎取得联系。如果她在此时听见雄一郎说自己对贺年卡一事不知情的回答,那她又会怎么做?

我马上就可以想到答案。

她一定会跳进电车离开镇上吧。

在小鸟的心目中,不是同伴就是敌人。对这样的她来说,在寄件人只有可能是其中一方的状况下,是不会感到半点迷惘的啊!如果没有我们的存在,她应该会立刻回去。

另一方面,琴惠伯母不见得第一天就能跟她见面。

许多亲戚都会来大薤家参加拜年聚会,因此琴惠伯母当然必须留守家中。事实上,她就是忙到了只能抽出一点时间见我的程度。

即使为了争取昨天那一天的缓冲时间而把我们叫来,也并非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真是这样的话……我们一定要想办法让琴惠伯母见小鸟一面,不,至少也要让她们讲上一句话才行。”

【也是啦!不过,我们不能硬把小鸟带去那边。随便插手会把事情弄得一蹋糊涂,一切也都会前功尽弃。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小鸟留在这边不让她回去吧?】

至少要三天……考虑到小鸟的身体状况与她的达令,也不能一直把她留在这里,但我还是希望能让她在这座镇上多待一些时间。

【而且我们也还不能确定伯母就是犯人。】

“什么啊,那犯人到底是谁?”

【你问我,我也不晓得啊!如果是伯母,那她根本没有在辰宫事务所纵火的理由。】

如果假借诗叶名义的人是琴惠伯母,动机也如同雄一郎所说的一样,那纵火行为反而会产生反效果。与辰宫家之间有着密切关系的大薤家,无法轻易忽视这次的骚动,因此身为代理当家的琴惠伯母也会变得忙碌吧。在这种状况下,她绝对抽不出时间外出与小鸟见面。

【犯人或许是伯母,也有可能是小鸟。】

“说不定是你。”

【……唉,说的对。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你也有可能。】

的确,正如雄一郎所言。

问题的重点不是谁说了谎。

而是大家说了多少谎。

我讲完电话后回到诗叶的墓前时,小鸟还是一样蹲在那边。她无法双手合十默祷,也没办法触摸墓碑,更无法供上一束鲜花。因为就算那是对诗叶个人所献上的思念,就客观角度来看也像是在祭拜辰宫一族。

所以,她只有凝视着墓碑。

而且在内心深处与深爱的姐姐说着话:“为什么日本没有个人的坟墓呢?”

日本各地虽有许多个人的坟墓与慰灵碑,但那毕竟是历史名人才拥有的特权,现代的普通人都要跟家族一起长眠。如果日本跟欧美各国一样拥有个人的坟墓,就不会有这种烦恼了吧!

“没办法啊,因为日本太小了。”

“这种事我当然知道。”

没有移动视线的她压抑着感情:

“刚才电话里的人是雄一郎吗?”

“啊……嗯。”

虽然有点迷惘,我还是诚实的做出了回答。

“那他说了什么?”

“他也赞成你的意见,说寄贺年卡的人说不定就是琴惠伯母。”

她的脖子有如没上油的机械般动了起来:

“雄一郎果然了解我。因为他跟我一样被那个女人折磨至今。”

“雄一郎也是……?”

“雄一郎是家人,姐姐也是这么说的。他从小就一直跟我们在一起,陪我们一路吃苦,所以他当然也会做出同样的结论。”

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早在小鸟的自我建立之前,雄一郎就一直陪在身边了。因此对小鸟而言,雄一郎就像亲哥哥般的存在吧!她们三人彼此扶持,一边在人生的道路上走着。

在这种情况下,雄一郎的确会承受姐妹俩的部份烦恼。

他看见了许多事物,那是半途杀出来的我所无法理解的事物。

“大哥哥,你觉得为什么姐姐要自杀呢?”

“这……”

据说诗叶是割腕自杀。我不知道具体的事实,也没亲眼见过遗体,但在镇上四处流传的谣言,却吵到就算塞住耳朵也听得见的地步。

“姐姐很讨厌与辰宫家的婚约。她虽然从未说出口,但我还是很清楚。”

“这件事,我也了解。不,大家都知道这件事。但诗叶却完全不加以抵抗。”

“因为姐姐在处理这种事时非常笨拙。”

是这样吗……

从我眼中看来,倒不如说她灵巧过了头。

如果她很笨拙的话,应该有办法选择其他未来才对。

就算那个选择会带来极大的悲剧……

“姐姐有预知能力。既然如此,为什么不使用那种能力让自己过得更幸福呢?”

“小鸟相信诗叶的预知能力?”

“大哥哥不相信吗?”

觉得这件事理所当然的小鸟惊讶地望着我。

“我当然相信啊,我只是认为你不会这么简单就相信而已。”

“这么简单就相信啊!被你这么一说,好像我是笨蛋一样呢,真不舒服!我一直跟姐姐相处在一起喔!姐姐正确预测到未来的场面,我不晓得看过多少次了。”

“可是就算看过无数次,一般来说也会觉得里面有什么花招吧?”

虽然不是预知能力,但电视上经常播出请超能力者调查悬案的节目。在那些节目中登场的超能力者,在那之前似乎都引导众人解决了各类事件。

在大多数的情况下,这种节目只是一直在拖时间而已,实际上根本没达成什么成果就结束了。就算真的解决了事件,一般来说也会觉得里面有鬼吧!

大家会认为那是电视台所安排的结局。

“大哥哥的意思是,姐姐在说谎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比任何人都相信诗叶的预知能力。”

我正面迎向小鸟恶狠狠地瞪视这里的目光。

只有这一点,不管对方是谁,我都不会退让。

这个反应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吧!

怒气一转的她,露出了极度吃惊的神情:

“那……那就好……”

“嗯,不过这一点的确奇怪。如果诗叶真的拥有完美的预知能力,那就像你所说的一样,为什么她非自杀不可呢?”

其实我自己也有想过这个问题。

知道她有预知能力的话,不管是谁都会产生这个疑问。

“难道小鸟认为……诗叶是被某人杀死的吗?”

“……我打从那天起就这么想了。就算姐姐真的是自杀而死,凶手也是辰宫跟那个女人。”

“那就更奇怪了。因为,诗叶的预知能力应该能避免这种事发生才对。”

“因为某种理由吧!”

“没错……有某种理由存在。那么,是什么样的理由呢?什么样的理由可以让诗叶不选择回避,而是接受死亡呢?”

小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04/

雄一郎再次打电话来时,已经过了早上十一点五十分了。

此时的我们正好走下了那个长长的石阶,沿着平缓的祭拜坡道来到某家拥有古典气息的咖啡厅吃午餐。因建地狭窄,所以店内的空间相当狭长,面对祭拜道路的玻璃落地窗前,有两人用座位以及成对的吧台,更深处尚有四人用的座位排成一列。

吧台里面只有一名貌似店长的中年男子,这里没有女侍这种穿着漂亮衣服的女性存在。

雄一郎打电话来告知的情报是,纵火事件的后续发展以及龙宫会拼命找寻犯人的事。

【只不过,应该说是意料之中还是理所当然呢,小鸟果然也在嫌疑犯名单里呢!】

这是意料之中,也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因为小鸟有报复辰宫家的心态,事实上也被人发现她出现在现场附近。

我不认为当时只有自己发现小鸟。不管围观的人群少到什么地步,现场加上警官与龙宫会的人马,至少有接近三十人左右。况且小鸟没有逃走、没有躲藏,甚至没有变装,而是堂堂正正的站在原地,就算有人发现也不足为奇。说不定,我们在巴士站的对话也被别人目击了。

小鸟坐在高高的圆桌后面,好像很难喝似的饮用着黄绿色的综合蔬果汁。看到她这副毫无防备的模样,我不禁叹了一口气,然后接着说道:

“总之,她现在在我这边就是了。”

【什么啊,你们在一起喔!那你好好说服她吧,叫她暂时不要到镇上来。】

“你自己说吧。”

我把手机递给小鸟。

因为我已经告知小鸟,电话里的人是雄一郎,所以她毫不犹豫地接过了手机……然后就这样连招呼都没打的做出了宣言:

“我不会听雄一郎的话。”

她想说的话好像就只有这样。

立刻递过来的手机另一头,传来雄一郎吼叫的声音,不过小鸟却佯装不知情望向窗外。

【——你这个臭小鬼!还是一样只有猴子的智商!】

“呃~雄一郎。很遗憾,你再怎么大吼,她也听不见呢!”

【……可恶。我知道了,算了。】

接着是数拍的空白时间,他恐怕在做深呼吸让怒火平息下来吧:

【小鸟就交给你了。我允许你在小鸟的脖子上套项圈好好抓住她。给我听好,再怎么样都不能带她过来喔!还有,既然你们两人在一起,一定是在墓地那边吧?我想龙宫会的人大概过去那边了,所以快点离开吧。】

“了解。不过你知道的还真详细耶!”

【别看我这样,我的交际可是很广阔的呢!】

“话是没错,不过交际的对象都是女生呢!”

【啰嗦!你有意见吗?】

这种会话结束后,我挂了电话。我虽在最后出言讽刺,但雄一郎提供的情报对我们而言可是价值千金。我开始带手机已经有一阵子了,直到现在我才觉得它非常有用。在这之前只要碰到紧要关头,它总是因收不到信号而无法拨出电话,所以大部份的情况下都没派上用场呢!

“雄一郎告诉了我很多事。你果然被当成嫌疑犯了,而且龙宫会正在四处找你。所以你无论如何都不能回去镇上,还有他们也派人过来搜索了,所以他要我们快点逃走。”

“我只是来这里祭拜姐姐的墓而已,所以我不会让任何人妨碍我。”

“小鸟又说这种不懂事的话了,你自己也知道吧?我得到了雄一郎的允许,就算在你脖子上套项圈,我也要把你拖定。”

“……原来大哥哥有这种兴趣啊!”

“我是说认真的喔!”

我周围的女性总是想把我当成变态,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这世上明明没有像我这么正直的人啊!

为了治愈疲惫到不行的心情,我将视线移向了窗户的对侧。天空是那么的晴朗,阳光鲜明地照亮了走在道路上的人们。店内温度适中,咖啡也挺好喝的。

只把思考限定在这里的话,现在简直是优雅的午餐时间,这让我的精神感到些许温暖。

提起轻松这个字眼,就会让人想起之前在关键字排行榜上占有第一名宝座,却很遗憾地以失败告终的“轻松教育”,但我还是认为“轻松”是人生中相当重要的要素之一。每天忙得晕头转向,不停追寻——实际上是我们被追赶——某种事物般的生活方式是行不通的啊!有时停下脚步,缓缓环视周围的沉着态度——等等,我看见无法置信的光景了!

“噗……噗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我喷出了正好含在口中的咖啡。我听见小鸟“呀啊!”地发出了悲鸣声,她也许含到了一点从我口中喷出形成雾气的咖啡吧,然而抱歉的是,现在不是说这种事的时候。

这……这不可能……

以为看见幻影的我,不禁想要怀疑自己的眼睛与精神状态,但另一方面,我又清楚理解那就是现实。那不是眼花,也不是长相类似的人,而是更恐怖的光景。即使掺杂在无数人群中,她的身影也无法混入其中,所以我绝对不可能看错。

“你在干什么啦?太过份了!”

“对……对不起。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我没时间向因愤怒而发狂的少女辩解,就这样不顾一切的冲到了店外。

走在祭拜道路上的人虽然不少,却没有多到让我追丢那道身影的地步。

我对着朝佛寺走去的“她”叫出了那个名字:

“志乃!”

回过头来的人果然是支仓志乃本人。

时间回溯到一月一日的下午。

地点是位于大阪某城镇里的六张榻榻米大小的破烂公寓。

支仓志乃反刍着单方面被挂断的电话内容。

说不定没办法回来,指的是什么意思呢?

就大的理由而言,有可能是移动手段出了问题。如果铁路因某种理由而停止行驶,就无法在预定时间内回到家了。但在这种状况下还是可以搭乘长途巴士,即使得花上许多时间,还是有办法回到家里。

既然如此,不只是铁路,连平面道路也出了问题吗?志乃拿起放在暖被桌上的遥控器,并且用它开启了电视。她试着转了几个频道,却没有发现这样的跑马灯信息出现,而且映照在屏幕上的人们都很兴奋。

如果九州与本州,或是中国地方至关西一带的交通网全部瘫痪,电视新闻一定会播报。(注:中国地方指的是日本本岛的西部。)

也就是说,原因不在于物理性的理由,而是与精神层面有关。所以本人并不想回来。

这并不是受到外在因素影响,而是“他”这个主体拒绝回来。

对方不肯明确的说明理由,就是肯定这个想法的证据。

明天回来的约定就算食言,也没有必要刻意模糊理由。之所以没有说明,是因为“他”想蒙混过去。之所以想蒙混过去,是因为“他”害怕自己说谎。之所以说谎,是因为这件事令“他”内疚。

快速思索到了这边后,志乃立刻做出了判断。

她起身后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在脑海中搜寻着数条路线。

最快速的路线当然是新干线,不过年节时期的下行车票应该很难取得吧。巴士当然也一样。就最下策而言,虽然还可以选择搭计程车,但光靠小学生的一己之力仍旧很难达成目的。

因此她的来访对志乃来说,可以算是一种侥幸。

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熟悉的声音穿过了金属薄门:

“小乃乃~你在里面吗~?”

少女打开玄关门扉——她已经完全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了——迎接名为鸿池绮罗拉的女性。这名令人印象深刻的大学四年级生拥有娇小身材,却完全感受不到柔弱气息的弹性肉体,以及有如厚脸皮野猫般的嘲讽表情。

“哟,新年快乐啊!”

“祝你新年快乐,今年也请多多指教!”

绮罗拉早就习惯虽然礼貌,听起来却有些见外的问候语了,所以她边笑边走进了室内。

绮罗拉与志乃的情况不同,虽然她有意识到这里是别人的家,但她与房间主人的关系已经熟到用不着客气了。更何况身为代理屋主的志乃并没有表示拒绝,因此也等于取得了本人的同意。绮罗拉就这样将外套吊在墙壁挂钩上,然后直接冲向放在房间角落的暖被桌避难。

“呜哇,超冷的啊!”

将脚伸进棉被里的瞬间,绮罗拉发出了尖叫声:

“搞什么啊,暖被桌根本没插电嘛!”

正因为暖被桌给人一种很温暖的印象,所以没插电的暖被桌感觉起来也更加寒冷。绮罗拉慌张的按下开关,一边责备似地望向志乃:

“小乃乃,难道你有回家啊?我还以为你今天也会睡在这里耶!”

“……他在电话中叫我回家睡。”

“是吗,那家伙也会说出像样的意见呢!”

口头上虽然表示赞美,但她的表情却很黯淡。

绮罗拉明白“他”的意见没错,也认为“他”担心志乃的态度值得嘉许,但她还是不认可这种半吊子的做法:

“既然担心,为什么不把你一起带回去呢?”

与其因为自己不在而挂心少女,所以叫她回去空无一人的家里,不如紧紧握住她的手。绮罗拉知道,这件事对两人而言可说是轻而易举。虽然绮罗拉也明白两名当事者仍需克服一段困难的距离,但她还是不免感到焦躁:

“唉,算了。今天就忘掉那个笨蛋,我们两个女生悠悠哉哉的过一天吧。让小乃乃一个人待在这里虽然危险,不过有我在就没问题了吧。”

说完之后,绮罗拉打开了自己带来的包包拉链。

出现在里面的是重箱。那不是最近经常会看到的合成树脂制品,而是货真价实的红色轮岛漆器。没有大手笔洒上金箔,看起来甚至有些不显眼的重箱,却是一个无法再加以装饰的逸品。(注:重箱是日本人用来装年菜的漆器)

“我虽然觉得用保鲜盒装就行了,但母亲知道后却很生气,所以我只好带这么笨重的东西过来这边。请用吧,这就是我们家多出来的年菜。”

“非常感谢你,可是……”

“啊,不要紧的啦!道场那边已经拜完年了,再来只剩下那些老头一起喝酒唱歌的大宴会,所以我完全自由啰!”

就算回家也只会被叫来叫去而已,绮罗拉耸耸肩露出了无奈的表情。

她的老家是知名的剑道道场。以身为师范的祖父为首,道场出了许多全日本等级的剑士,甚至还有人从地方上远道而来请求指导。因此一到新年时,就会有众多的弟子从全国各地前来拜年。

武道始于礼,终于礼。因此身为孙女的绮罗拉也必须露面拜年,但她并不想参加之后的喧闹宴会。

即使不参加宴会,绮罗拉还是会被叫去帮母亲的忙,但如果有“有一名女孩因为双亲忙于工作,只能孤伶伶的过节”这种光明正大的理由,那就另当别论了。觉得志乃很可怜的母亲,甚至给了绮罗拉年菜当作土产,而绮罗拉也平安无事的脱离了酒宴地狱。

不过,对她而言,真正的地狱这一瞬间才开始。

“……你有空吗?”

“嗯?啊啊,是没什么事要做啦!”

“到什么时候?”

“到什么时候是指………?”

“是到今晚前都有空,还是到明天早上?”

“不管是明天早上,或是之后都有空吧……咦?啊哈!”

绮罗拉的脸上浮现笑容:

“难道小乃乃害怕一个人睡啊?你总是和那家伙待在一起,才会想念人的体温吧。”

“那种事怎样都无所谓!”

“……小乃乃,如果可能的话,在这种时候可以麻烦你顺势吐槽一下吗?”

“你有空的话,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志乃不管在任何时候都是面无表情。某人虽然迟钝,却总是能发现这其中的细微变化,然而绮罗拉几乎完全无法理解。

【啊,她好像有一点高兴呢!】

【难得看她露出困扰的表情,还真是有趣呢!】

【学姐快来帮我!志乃不知道怎么搞的大发雷霆了!】

只要那个人说出这些话,绮罗拉都会凝视少女的脸庞,但她只在那脸上看见相同的表情。

的确,少女的态度比最初相遇时软化了一些。

即使如此,绮罗拉眼中的支仓志乃,仍是一颗封闭了永久岁月的黑曜石。

所以她与这名少女结识后,做出了一个决定——

就算不了解她的一切,也要相信她:

“当然啰,我怎么可能拒绝小乃乃的请求呢!”

“帮这个忙会让你非常辛苦。”

“那我就更要帮这个忙了。”

“我明白了。那么,请把我带到九州——用车子载。”

“……啥?”

绮罗拉张大了嘴反刍着志乃的话语,然而她更应该重新评估自己刚才的决心才对。在她所无法探测的志乃的表情下,有着“他”应该能感受到的讨厌预感。

结果,她品尝到了超过五小时的驾车地狱。

志乃让柔软的及腰黑发在半空中飞舞,一边回过了头。

之所以会有这种激动反应,并不是因为我们有一段时间没见到面的关系,而是她的存在总是强烈撼动着我的心灵。这里对我而言就像客场一样。在没有人会站在自己这边的敌营上,来自主场的加油声比任何事物都值得倚靠。

问题是……在志乃旁边,跟她一样转过头来的另外两名同伴。

“喔~你果然在这里啊!我们刚才去了你家,伯母说你可能去祭拜坟墓了。哎呀,能顺利找到你真是太好了。”

“说的一点也没错。我还在想说如果跟你错过的话该怎么办呢?”

“……我退一百步好了,退一百步喔!志乃也就算了,因为我觉得自己应该让她很担心吧~但为什么绮罗拉学姐跟真白也会在这里呢?”

那两人是鸿池绮罗拉学姐与凉风真白。

“干嘛用这么厌烦的方式说话啊~”

完全不像大人——如果我说出这种话,一定会被干掉吧——扭动着身躯的学姐,已经足以让我的精神状态降至冰点了。

“话先说在前头,你应该要感谢我才对喔!因为我以监护人的身份,替你把小乃乃带来这里了耶!”

“不,你为什么要把她带来呢……”

“我可是从大阪开了好久的车才到这里的喔!而且还是在新年刚开始的时候耶!你知道这有多辛苦吗?”

“请不要恼羞成怒好吗?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

“……我不能过来吗?”

呜,我无话可说。

要说不行吗?是不行没错,可是看见她望着这边的眼神,我实在说不出这种话。面对少女不含悲伤,只是纯粹发出疑问的话语,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我有如逃避似地将视线移向拥有一头银发的第三个人。我可以理解志乃来这里的原因,绮罗拉学姐以监护人的立场出现在这里也很自然。只有凉风真白,她的存在有着明显的突兀。

“真白为什么也在这里?”

“我刚好有空,所以去了你家玩,结果刚好在那边碰到了准备出门的支仓她们。”

“所以你就特意跟她们一起来了?”

我在“特意”这边略微加重了语气。少女住在我的公寓附近,又拥有很难说是普通人的特异之处,但她跟我毕竟只是朋友的关系而已,为什么要涉入这件事呢?

而且,她不是只为了说这种讽刺话语就跟过来的天真少女。

“会造成你的困扰吗?”

柔弱又不安的表情与年纪相符,但这明显只是演技罢了。

眼镜底下的眼瞳闪着光辉,这无疑证明了她非常乐在其中。

基本上真白是一名不管是对我或是对任何人,都不会过度干涉的女孩,所以她应该不会做出多管闲事的搅局行为才对。

不,话又说回来……她们的来访真的造成了“困扰”吗?

我扪心自问,却没发现肯定这个问题的决定性因素。

的确,我心中不是只有高兴,因为我特别不希望志乃过来这里。

但同时我也无法否认自己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我很高兴你们特意赶过来,不过这里并没有什么状况。我只是有一些事非处理不可,这里没有需要学姐你们出马的事件。”

“……是吗?算了,反正我这次是小乃乃的司机兼监护人。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我们就安安份份的在这里观光啰!不过如果事情是这样的话,那你就更应该向小乃乃道歉了。”

我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之所以会特意拜托学姐带自己赶来这里,就表示在志乃小小的胸口中,有着让她这么做的不安吧!

“对不起,志乃,害你特地赶来这里。”

我温柔地抚摸着柔顺的秀发。

宛如融入黑暗中的黑色长发,每一根都有如绢丝般滑顺,我只觉得手指非常舒服。

与诗叶的头发不同——

还是让志乃她们回大阪吧。

我做下了这个决定。如果她们真的只有观光的话,那倒是不成问题,但我实在不认为这三个人聚在一起会什么事都没发生。

不过,我的预定表在发现她们时就已经开始暴走了。

“大哥哥……她们是谁?”

我全身的肌肉与神经都因紧张而收缩,感觉起来就像身体所有部位同时渗出汗水一样。

从背后传来的这道声音,恐怖到用炼狱来形容再好也不过的地步。它的恶劣程度,甚至让我想要发笑。

精神层面的刹车拼命将我的头部固定在正前方。

都是因为这样,我勉强运转着拒绝回头的心,不得已将头转向了那边。

站在那边的人当然是小鸟。

“大哥哥,虽然我觉得不太可能,不过你应该不是在搭讪吧?”

只要说错答案,我就会死。

小鸟与雄一郎之间的关系,比起从高中才认识他们的我更加深厚,然而雄一郎还是把小鸟交给我负责,而且小鸟也觉得雄一郎不可靠。这两个人会这么做的理由就在这里了。

小鸟非常讨厌会在路上搭讪的男生。小鸟本来就怕生到凶恶的地步了,再加上敌我区分极为明显的个性,所以她很讨厌随便接近自己的陌生人,也很厌恶会这么做的人。

就这一点而论,她与雄一郎的磁场可以说是相当不合。

即使如此,雄一郎还是没有变成小鸟的敌人,因为他对小鸟而言是特别的存在。

这种特例也适用于我吗?

……没什么希望呢!

“不……不对……不是的,小鸟!她们是我在大阪认识的人啦!”

“认识的人……?”

“认识的人是啥啊?”

两个方向同时传出了怀疑的声音。

不只是小鸟,连绮罗拉学姐也对这句话产生了反应:

“什么认识的人啊,你怎么可以用这么见外的口气说话呢?我可是为了见你,才特地在繁忙的新年花上好多时间来到这里的耶!”

“我知道啦,学姐!我都知道,所以可以请你暂时——”

“大哥哥,等一下!见外的口气是什么意思?特地来这里见你的意思就是,这些家伙不是陌生人!?”

“不……小鸟,这个误会可大了。”

“这些家伙是啥意思?这个臭小鬼是怎样啊?你到底跟她有什么关系!”

“连……连学姐你也……我就说是误会了嘛!”

“大哥哥,误会是什么意思?你忘了我跟姐姐的事吗!?”

“我的事!?还有姐姐!?你这个白痴到底在这里干嘛啊?”

穷于应付两人的我,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我并不是在感叹自己身陷误解而招来误解,每一刻都更加不利的状况。不,事实上我是有一点这种感觉,但更重要的原因还是这世界实在太温柔、太和平了。

好不容易安抚了误会满天飞舞的杀戮场面后,我们回到了刚才的咖啡厅。

虽然只用掉了五分钟,精神上的疲劳程度却相当于数小时吧!顺带一提,刚才吃午餐的钱小鸟已经先付清了,所以看到客人增加的店员开心地用微笑迎接了我们。

“小鸟,真是抱歉。我的份要多少钱?”

“…………”

“呃,一千元应该够了吧?”

“我不知道!”

面对拿出钱包的我,少女发出了如同烈火般的爆怒。

她的意思应该是,现在不是说这种事的时候吧?

我们从刚才坐着的窗边位子移动到了店内深处的四人座位。只有一米宽,略微狭窄的空间里摆了破旧的皮制沙发,而且沙发皮已经软到失去了表面的张力。

我所坐的墙边挂了一幅画家不详的风景画,小鸟则是理所当然地坐到了我的旁边。至于对面嘛,从靠墙的座位开始依序是志乃、绮罗拉学姐,还有真白。她们三人都是身材娇小的女性,所以座位空间虽然狭窄,坐起来倒也不会很挤。

没有人对这种座法表示不满,至少没人说出口。

唯一感到不服的我,别说是出口抱怨,甚至不敢露出这种表情。

在这种座法下,坐在旁边的小鸟完全封锁了我的逃亡路线。这里不是半吊子的牢狱,而是货真价实的结界。如果我笑着说自己要去上一下厕所的话,肯定会立刻身负重伤吧!

而且对面也传来了相同的气息。

如果有仪器能侦测现场“杀气指数”,上面的指针一定会转到底吧。

我可以理解小鸟的反应。就算解开误会——也就是说误会还没完全解开——就本性而言,她还是无法对初次见面的人放下戒心。如果有诗叶在场,或许还可以稍微缓和一下小鸟的情绪,不过现在的她,全身都渗出如针刺般的敌意。

话虽如此,为什么连绮罗拉学姐也这么冲动呢?

打开三折式菜单,刻意装作不知道该点什么东西的学姐,连一眼也不望向我这边。

小鸟刚才的用字遣词,以及至今仍没有改变的失礼态度,一定让身为年长者的学姐感到相当不愉快,但平常的她并不会这么在意这种事,而且她现在的模样感觉起来也有些幼稚。

两人莫名其妙的赌着气。

比起她们,另外两名小孩要沉着多了。

本来就面露贼笑享受着这种状况的真白当然更乐在其中,但志乃却跟平常一样面无表情。已经决定好要点什么的她,以看不出焦点的眼瞳凝视着摆在桌上冒着水珠的杯子。

“呃……决定好要点什么了吗?”

我用害怕的语气发问完之后,学姐总算抬起脸庞点了头。我们请来老板,并且说出了要点的东西。志乃点的是橙汁,学姐跟真白则点的是咖啡。小鸟则是点了跟刚才一样的综合蔬果汁。

想到她又要一脸难喝地饮用这杯饮料,我不禁觉得好笑,但现在并不是可以大笑的时候。

点的饮料全部到齐后,正式的审问终于开始了。

首先,我替双方做了简单的介绍。

志乃是我搬到九州前就认识的儿时玩伴,绮罗拉学姐是非常照顾我的大学好友,真白则是最近认识的邻家女孩。

将麻烦的部份从三者中除去后,大致上就是这种关系。

问题在于,我该怎么介绍小鸟才好呢?

“她是……那个……是我在这里认识的人的妹妹。”

我认为自己说话时已经够小心了,但她还是敏感的对这句话产生了反应:

“大哥哥不是姐姐的恋人吗……”

“———!”

对面的三人同时产生了无言的反应。其中代表的意义当然都不一样,但我根本不想具体去了解。不管望向谁都等于是自掘坟墓,所以我无法轻举妄动。

而且这个问题本来就很复杂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与诗叶之间的关系。现在的我只有一个答案,但用“恋人”这个字眼来定义过去的我们,我又感到不太自然。

这都是因为当时的我,与她度过了那段暧昧不明的时光。

自从知道诗叶的婚约后,我们的关系就微妙的产生了崩溃。

主要原因无疑在我身上。诗叶跟我聊天的模样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跟以前一样快乐的露出笑容。雄一郎有些顾虑的态度虽然不太自然,但身为最佳好友的他还是待在我的身边。

可是……我却无法好好望着她的脸庞。

我怎么样也无法面对凝视着自己的率直眼瞳。

想笑我不中用的人就笑吧!

这件事我心知肚明,事到如今就算遭到他人批评,我也不会有任何感觉。

诗叶跟我讲话时,我总是感到悲喜参半。我一边感受着这种复杂情感,一边对不确定的感情感到迷惑,有如逃避似地过着每一天。

我虽然不断逃避,却没办法忽视或是拒绝诗叶。我有如月亮般时而接近时而远离,一边绕着她周围打转。这就是优柔寡断吧!无法下定决心的我,始终害怕与她独处。

然而,那种不自由的平静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

变化是那么的突然,而且快速。

故事动起来了。

“要提早入籍……?”

“没错。可恶,辰宫他们单方面的提早了约定!”

雄一郎握拳的力道似乎能捏爆汽水的铝罐。他不这么做的话,心中的怒火似乎就会爆发。

“等……等一下。本来不是要等到高中毕业吗?”

“所以,我才说是提早啊!虽然日期尚未确定,但是快的话就在今年,慢的话也可能是明年春天。”

“也就是说,对方会等到诗叶满十八岁吗?”

“天晓得,但怎样都无所谓吧?反正等诗叶高中毕业后就结婚的约定本身,不过只是为了方便起见的口头约束。”

“可是,等一等。那学校该怎么办呢?难道她要休学吗?”

“我哪知道啊!校规又没有结婚就要退学的规定,所以她没必要休学吧。那些家伙这么恶劣,谁晓得他们会做出什么举动呢?”

结婚即休学的事情就算没有明文规定,大家也知道它是常识。如果随便将它明文化的话,或许还会造成侵害人权的事实。

而且这种做法会产生许多问题,一般来说应该加以避免才对。

“辰宫家那边发生了什么状况吗……”

“我不知道,但绝对是无聊透顶的理由!”

到最后,雄一郎仍然无法捏扁手中的铝罐。

我们只能用这种方式忍耐下去。

即使如此,这件事仍然向我们传达了一项重大事实。

那就是……我们跟诗叶相处的时间只剩下几个月了。

我不知道辰宫家会怎么处置诗叶。既然校规如同雄一郎所说的没有那种规定,那诗叶或许还能跟之前一样来学校上课。抑或者她会被迫休学,就这样一直住在夫家。

不管情况变成怎样,我们能以单纯的友人以及男女的身份度过的时间都太短了。

先前之所以一味逃避,是因为我误以为在那个约定实现之前还有着无限的时间。我曾经相信,遥远的连模糊影子都看不见的终点线,就在地平线的尽头。然而当我回过神时,却发现结局就在眼前,而且以强大的吸力将我吸过去。

发现这件事之后——我只觉得非常寂寞。

就这样不断逃避迎接结局的到来,实在太寂寞了。

察觉心中的这种情感后,我已经无法再等下去了。我有如被强大力量所牵引般地朝向诗叶那边前进。我想见她,除此之外我没有任何其他的想法了。

我不晓得该从何找起。如果有手机的话就好了,但当时的我一定连这件事都没发觉吧!我有如发狂似地拼命奔跑,不断寻找着她的身影。

我甚至不晓得经过了多少时间。

天空万里无云,高高挂在天际散发光辉的太阳下方有一只鸟儿。悠然展开双翼在空中翱翔的它,或许会知道诗叶在哪里吧。如果我能把声音传到那边的话,它会回答我吗?

“发现一名在马路中央望着天空,而且满身大汗的可疑人物。”

“……有这么可疑吗?”

“嗯,非常可疑。”

我需要一些勇气,才有办法将视线移回地面。

“总而言之,你想替以前的‘朋友’解决麻烦吗?”

“就是这样,这真的是我个人的私事。”

“所以你才没告诉我们,甚至瞒着小乃乃,而且还叫我们不要插手啰!”

学姐紧迫盯人的视线让我不禁发出呻吟。她故意强调“朋友”的口气,真的很恐怖。

“……你说话也不用这么带刺嘛!我并不是觉得你们会碍事,而是因为这只是我的私事。还有——”

“大哥哥,你为什么不说清楚呢?就叫这些不相干的人不要多管闲事就行了啊!”

小鸟,拜托你不要说话好吗?

就算明白小鸟不是我这样要求就会乖乖听话的女孩,但我还是忍不住在心中祷告。只要空气中的氛围一紧绷,我就会感到胃部绞痛。

幸好学姐是大人了,所以双方没有爆发直接的武力冲突。

……她只是间接性的用力踹了我的脚:

“哎呀,我刚才就说过了,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们也不会硬要插手干涉,因为我现在的立场只是小乃乃的代理监护人。所以……小乃乃,你想怎么做呢?”

大家一起望向有如石像般动也不动的少女。

现场的决定权交到了她的手中。

“……我了解状况了。我并没有介入的意思。”

“我跟支仓意见相同。”真白故意举手说道:“可惜我跟她不同,还没有明确的掌握现况。不过既然支仓这样判断,我也没有理由采取行动。”

“那么我们稍微观光一下,然后就回去吧。你还没决定要待到什么时候吧?”

“我希望能在这三天内做一个了结,但我不晓得事情会怎么演变。”

她们三人似乎都住在饭店,所以不能一直在这里停留。如果我家再大一点的话,就能让她们住下来了……

“不用那么麻烦了。虽然我觉得不太可能,不过还是祝你新年快乐。”

“嗯,非常感谢你。”

这样就告一段落了吧,我站了起来。

其实我从刚才就一直在憋尿了。紧张状况解除后,尿意也变得更强烈。

不过……此时却发生了出乎意料之外的事。

我站起来确认厕所在哪里时,镶嵌在入口门扉上的玻璃另一侧光景,跃进了我的视野。

在那里看见可怕事物的我连忙弯下腰。同一时间,我用手使劲压下坐在旁边的小鸟的头。尿意这种事早就从我的意识中完全消失了。

“做……做什么啦——!”

“嘘!给我安静!”

我捂住小鸟正准备破口大骂的嘴,强迫她静下来。

因为不这么做的话,她一定不会听从我的指示。

接着我从椅背后面偷偷望了出去,此时门扉发出喀啦喀啦的轻脆声响,打了开来。

有两个人走了进来。其中一人是剃五分头又将发色染成金发,而且在上面刻了一个变型X字样的年轻——年纪大概跟我差不多大吧——男子。另一名男子看起来比他略年长一些,并且穿着夸张的服装。明明是快三十岁的人了,穿着打扮却不太稳重。

只是这样的话,还不致于构成问题。

我之所以像这样躲起来,全是因为垂吊在他耳朵上面的那个耳环。

男子的耳朵上有着一只龙形耳环。

住在这座城镇上的人都晓得,那是龙宫会成员的身份证明。

这些人一定会在看得见的身体部位戴上龙形饰品。以前他们虽然让所有成员纹上龙形刺青——龙宫会并非历史悠久的组织,而且我也不知道这件事是否属实——现在却用饰品代替。

明白宣示隶属组织的行为,可以避免许多不必要的麻烦。特别是夜晚的闹区,这种饰品甚至会被视为某种身份象征。

只不过世界上到处充斥着以龙为概念的饰品,而且实际上也必须别人认得出自己的脸孔,身上也必须散发出凶狠气息,不然龙形饰品反而会成为惹麻烦的根源。

就这层意义而言,说不定他们与龙宫会根本没有关系。

可是在雄一郎已事先预告他们会派人过来搜索的情况下,我无法轻举妄动。

幸好二人组没有注意到我们,而是直接坐到了窗边。

“喂,大叔!还不快点过来点餐!”

年轻男子以粗俗语气发出的叫声,在那瞬间让我的心脏跳到了嘴边,不过他的声音反而告知了小鸟现场的状况。她原本烦躁地试图拉开捂住嘴巴的手,现在却完全压低了声音:

“难道是龙宫会?”

“大概吧!虽然我认不出脸孔,不过我在他们身上看到了熟悉的饰品。”

想亲眼确认的小鸟试图从椅背后面探出身子,却被我压了回去。

先不管年长男子,看那名年轻男子的德性,只要眼神跟他对上,就有可能会过来找麻烦。

现在是什么状况呢?

如果他们只是要休息的话,一个小时左右就会离去吧,但能清楚看见祭拜道路的窗边应该非常适合监视。搞不好他们会一直坐到打烊为止,那我们也就无法离开这里了。

幸好从那边看不到我们的模样,顶多只能看到坐在桌边的真白吧。

直到此时,我总算发现我们不是只有两个人的事实。

完全呆掉无法理解状况的三张脸孔就在眼前。

“……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眼前有人突然躲在椅背后面,压低音量说着悄悄话,会觉得可疑也是理所当然的反应。

“刚才有两个人走进来吧。他们正在追我们,如果被发现的话,我们会很麻烦的啊!”

“在哪……在哪……啊啊,他们不是普通人嘛!一个是不良少年,另一个是流氓嘛!嗯~这附近有什么黑社会组织呢?对方身上有龙形耳环,我想应该是龙宫会的家伙吧?”

“学姐知道他们吗?”

“我不是很清楚啦!那些家伙不是警方指定的暴力组织,而且规模应该也不是很大。没有用非法手段赚钱,也没有经营赌场或风化场所的龙宫会,只不过是小型的黑社会组织罢了。他们只是将暴力当成资本而已,所以行为模式与普通企业也没有太大的不同。不晓得从哪个组织分裂出来的他们,既没有历史也没有力量,所以才会故意用龙形饰品夸示自己的存在。”

你明明清楚的很嘛!

学姐在大阪府警署有熟人,而且又认识许多从事警察相关职业的人,对这样的她而言,一定很常讲到与暴力组织有关的话题吧。从她平静到让我不禁苦笑的表情上,我看见了与龙宫会有具体接触的镇民所没有的从容态度。

“不过,为什么那些家伙要追你们呢?”

“呃,这个嘛……”

“啊啊,又是你的私事吧?知道了、知道了。”

鸿池绮罗拉这名女性的个性虽然难搞,但她在这种场面下的判断力却相当优秀。如果要说明来龙去脉,就会用去很多时间,也必须提到我无论如何都不想提起的部份,所以我才会感到犹豫。绮罗拉学姐立刻察觉到了我的困惑,所以她换了个话题:

“那么,被发现的话会很麻烦吗?”

“老实说,非常麻烦!”

“这么一来,就非得让你们逃出去不可了……”

“可是要怎么做呢?看样子这里只有一个出入口,而且要到那边一定得经过他们身旁。这里没有可供藏身的障碍物,直接冲出去也只会落到被活捉的下场。”

他们坐的窗边位子很高,除了吧台内侧外,完全没有任何视线上的死角。实际上刚才就坐在那边的我,非常了解这件事。而且出入口的门扉会发出铃声,因此无法不发出声音的将门扉开启。

不使用魔法的话,逃出去时一定会被发现吧!

“……他们了解到什么程度?”

“什么程度是指……?”

“他们能认出你跟她的脸孔,还是只知道特征?”

“呃,他们应该认不出我的脸,应该说甚至不晓得有我这个人存在吧。不过,小鸟的脸就完全曝光了。”

他们所认得的小鸟,应该是她在照片中所留下的身影,而且至少是两年前拍的照片。不过就我所见,她的外貌并没有太大改变,如果被看到脸孔的话,一定会被发现。

虽然无法做到变装的程度,不过如果有一顶能戴得低低的帽子,或许她就能在我们围成人墙掩护下偷偷溜出店外。

“出入口只有一处,而且对方就挡在前面。有数种方式可以打破僵局,但最确实的方法仍是诉诸于暴力。幸好敌方只有两名,而且店内没有其他客人,因此最多只有三个人会造成妨碍。既然如此,以奇袭作战让他们失去行为能力,是最确实且最快速的方式。”

三个人啊,难道这孩子根据情况不同,连老板都想击晕吗?

“不……不行啦!这根本就是犯罪行为嘛!”

“这一点用不着担心。我在这里的县警署里也有熟人,而且对方又是黑社会,就算事情闹到警察那边,我也有办法解决。”

“学姐,请你不要挺着胸膛说出这么可怕的话好吗……”

应该说,请你发现自己的伦理观有问题好吗?

“而且啊……志乃。他们可是凶神恶煞喔!”

“……所以呢?”

“所以?你不会害怕吗?”

“啊,你误会了喔!支仓跟你的思考模式不同。因为对方是谁,所以害怕抑或是不害怕的想法,本来就是错误的喔!就算流氓非~常恐怖,但对方只有两人,所以根本无法成为恐惧的对象。事情就是这么一回事。”

经过真白解说后,我总算明白了。

映照在我眼瞳中的景象,与志乃看到的画面不同。

我看见的是耸立在他们背后的龙宫会、辰宫家这种巨大组织。不过志乃所看到的却是坐在椅子上喝着咖啡的“两名男子”。这就是战略视点与战术视点的不同。

哪一边的想法才是正确并非重点,就算他们所拥有的是真正的虎威,但现在只有狐狸在这边而已,所以我们没有理由恐惧。

“如果是支仓与鸿池两人,应该很有可能快速的让毫无戒心的他们昏过去。幸好我们是局外人,而且也是外来客,只要离开这座城镇,再次碰见这些人的危险性并不高。我认为干净利落的解决他们,然后立刻开溜的方法也不坏呢!”

“……不,我还是觉得不行。我们不能用暴力解决麻烦。”

正如真白所言,完全没受到注意的志乃她们,就算直接从旁边经过,他们也不会留神吧。到时候再趁机以电击器袭击两人的方法相当确实。就一个将焦点集中再打破僵局,并且让小鸟逃出去的方案而言,应该非常足够了。

不过,我还是无法点头同意。

我当然不能让志乃她们涉险,而且也不能肯定暴力手段。我虽然没资格讲这种大道理,但我绝对不希望让志乃做这种事。

“再来是第二方案。由我们引起骚动,你们再趁机逃走就行了。”

“所谓的骚动到底是——”

志乃说明的方案让我大惊失色。

“不行啦!如果这么做的话,那你们不就……!”

“没问题的啦!只要逃进警察局里,他们就无法行使力量,而且只要知道自己弄错对象,他们也没有理由继续追捕我们。只要你们快速逃离并且远离警戒网,就能在不使用任何暴力的情况下打破僵局。”

我无言以对。

我忍不住觉得,说不定作风粗暴的第一方案,就是为了替第二方案铺陈才提出来的啊!志乃搞不好比我更了解我自己的个性,因此她应该很清楚我不会赞成那种意见。

所以第一方案的目的只是为了从我口中引出“不能使用暴力”这句话,之后志乃再提出完全不使用任何暴力手段的解决方案,并且使用这个伏笔让我点头同意吧?

这只是我的胡思乱想吧,但我已经无法否定必须让她们承担风险的方案了。只要计划完全成功,这个方式就正如她所言,是从我自己口中说出的“最佳方式”。

“我知道你会担心,不过我希望你能相信我一下。”

“学姐……”

“我有说过吧?现在的我是小乃乃的监护人。身为你的代理人,我会确确实实地保护她,所以你也要确确实实地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

这一番话让我想起了自己应该做的事。

的确,我现在背负着只有我能做,以及我非做不可的事。

绝不能在这种地方跌倒。

我深深低下了头。仔细想想如果她们不在的话,或许我就会被卡在这里动弹不得。希望之线会因此断掉,一切也都会前功尽弃。她们表示要替我接起这段既细小又不可靠的未来。

“对不起,那就拜托你们了。”

然后我将视线移向志乃:

“老实说,如果不是这么忙的话,我真的很想好好带你参观一下镇上。”

“……没关系。”

“抱歉,等这里的事情结束后,我一定会带你去玩。”

志乃点点头,我轻抚了她的头。如果事情进行顺利的话,说不定能在志乃回去前解决一切,那我就可以让志乃在这里多住一天,然后带她去附近参观了。幸好,距离这里不远处有一座大型主题乐园。

“以志乃的身高来说,或许有几座游乐设施不能坐,但我想你一定会玩得很开心。”

“……我没那么矮。”

“那就更好啰!”

她没发出“嗯”的声音同意了我的话。

为了取得力量面对接下来的挑战,这样就足够了。

不过,志乃似乎还有话想说:“我有最后一个问题。”

“是什么?还真是稀奇呢!”

“小鸟的墓在哪里?”

“——!”

我的胸口猛然紧缩了一下。

不只是我,连坐在旁边的小鸟也产生了一样的反应。

因为那是我跟小鸟,以及雄一郎——

还有诗叶四人才知道的事情。

“你知道了多少?”

“…………”沉默的她没有提出答案。

所以想像力不断扩张双翼,我的脑袋中也产生了一个解答。

说不定志乃知悉一切。

也许之后将会发生的事,以及我在这里的理由,她都晓得。

即使如此,志乃还是什么都不回答,这就表示她并不打算干预任何事情吧。

我做出了回答:

“小鸟的墓……吗?如果是我知道的那个墓,那肯定就是小鸟养的那只麻雀的墓。”

翅膀受伤在路旁不断挣扎的那只麻雀,最后将会精疲力尽的步上死亡命运。

帮助麻雀的人就是小鸟。在她后来的辛勤照料下,麻雀暂时恢复了健康。也许是寿命将尽,或是不适应新生活,抑或者是得了什么传染病吧?

结果麻雀不到两个月就死掉了。

这件事让小鸟深深悲叹。想替小鸟尽最后一份心意的我们,替麻雀造了一座墓。

“它的墓就在小鸟她们住的公寓的西南侧角落。”

一边说着公寓地址,我一边想起了那个画面。

诗叶紧紧抱着不停啜泣的小鸟。我没有用铲子,而是用从其他地方捡来的木棍挖了一个小洞。雄一郎跟我一样,从某处捡来一块板子,然后用签字笔在上面写了“小鸟的墓”。那只麻雀一直到最后都没有被取名字,所以我们就用小鸟的名字替它命名。

“你就尽情哭泣、尽情悲伤吧!不过,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喔!因为那只小鸟来到世上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让小鸟有这种难过回忆。”

诗叶一直这样安慰着小鸟。

结果小鸟到隔天早晨都没有停止哭泣。

作战计划简单明快,也就是转移敌人的注意力。

这也是变魔术时经常使用的手法。

欣赏魔术时,观众的意识总是在寻找破绽上打转。没有人会积极的受到把戏欺骗,任何人都会被想要揭开魔术手法的冲动所驱使。正因为如此,被魔术手法漂亮地骗过去时,人们才会感动。

所以魔术师一定要迷惑人们试图揭开魔术奥秘的视线。也就是说,他们必须欺骗观众的意识。特别是在与观众之间几乎是零距离的近距离魔术中,诱导与误导观众的意识更是不可或缺的技巧。

鸿池绮罗拉先向男子们搭讪:

“两位大哥是当地人吗?有没有空呢?”

多么粗劣的搭讪技巧啊!这个评语是对她的侮辱,但同时也是事实。

她也知道自己欠缺了一点女性魅力。她没有挺出胸部且煽情的曝露肢体,表情看起来也不性感,感觉就像邻家女孩一样。

“什么啊,你喝醉了是不是?”

年轻男子露出了凶相。如果是普通女性,这样就会打退堂鼓吧!但绮罗拉并不是会害怕这种态度的角色,甚至可以说她勉强自己做出了脸部僵硬的表情,这让她看起来有些幼稚。

另一名可能是龙宫会成员的男子有些不耐烦的皱起眉头,但沉默不语的他似乎决定把一切交由小弟处理。

“臭女人,还不给我滚!想被轮奸吗?”

“啊哈哈,饶了我吧!不过,你们从刚才看起来就很闲耶!该不会是在……找人吧?”

若无其事说出的话语,让保持沉默的男子微微产生了反应。

确认了对方的反应后,绮罗拉展开了作战计划。

她把视线移向大片窗户的另一侧,然后发出“啊!”的叫声。

绮罗拉伸出手指,并且指向了某一点:“那个女人是!?”

这就是小恶作剧中也会用到的老掉牙把戏。

至于有多少笨蛋会被这种招式骗到嘛——老实说,机率是百分之百。

当然,只是突然大叫“啊,有幽浮!”的话,会回头的人并不多。人类虽然习惯追寻眼前之人的视线,但说出这种怪异到极点的句子,反而有可能引起对方的怀疑。

不过,只要给予足以令对方想要回头的情报,不管什么人都会上钩。

在现在的状况下,关键字就是“女人”。他们已经从绮罗拉口中听见“你们在找人吗”这种不相干之人无法得知的情报,只要再提示正确的条件,他们的意识瞬间就会移向另一边。

下一个瞬间,一名用外套盖住头部的少女从旁边通过了。躲在四人桌位的阴影中,接近到不能再近的她,使尽全身力气冲过吧台与男子们之间的空间,并且开启了出入口的门扉。

绮罗拉所使用的意识诱导,效果只有一瞬间而已。从走在祭拜道路上的无数人群中找出特定人物需要若干时间,但在那之前对方就会先发现状况有异,更何况他们还听见了有人跑过身边的声音。

望向窗外的男子们,立刻将意识移回了店内。

不过,这点时间就足够了。

意识上产生的些微破绽,就是这个计划的重点。当他们发觉有问题而移回视线时,映入眼帘的是“某人”披着外套慌慌张张离开店内的身影。

Misdrection——也就是意识的诱导与误导。

在此瞬间,他们在找寻的大薤小鸟与刚才离开店内的“某人”,被强制性地连在一起了。

“喂……喂!等等!”

两名男子弹起身躯并且将绮罗拉用力推开,然后也跟着冲了出去。

绮罗拉与另一名少女也追在后面。

留下来的人是——

正如先前预料,五名男女从店内消失,两名留在店内。

是躲在四人桌的我跟小鸟。

假扮小鸟逃出去的人是真白。因为真白的身形几乎跟小鸟一样,所以诱饵就由她担任。

“趁大家争取时间的时候,我们快离开这边吧。”

“……那些人没问题吧?”

“你指的是志乃她们吗?如果是的话,那用不着担心啦!她们可是比我要强悍多了。”

“你真信赖她们呢!”小鸟的语气微微带刺。

虽然好奇小鸟为何要用这种口气说话,但我还是没有在意到质问她的地步。

而且我也怀疑自己对她们的情感,是否稳固到能称之为信赖。

我知道这种事对志乃来说只是小儿科,真白也是一样。至于绮罗拉学姐嘛,考虑到她的力量,我应该也可以放心才对。

然而,我还是不由自主的感到不安。就算心里明白,但可怕的事情还是很可怕。人类就是这种生物吧!

“总之我们走吧,这是我们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嗯。”

我们在没有其他客人在的店内站了起来。

不过——直到此时,我都还没有发现某项重大失误。

志乃明明清楚的指出了那件事。

还有一名敌人留在现场。

“……呃,这个……”

“那些客人你都认识吧?”

“……是的。”

亲眼见证到白吃白喝集团逃亡场面的老板脸庞极度抽搐,面对这样的他,我根本说不出否定的话语。

对他而言,我们肯定是新年早早来访的瘟神吧!

我付了七人份的费用。

05/

“那么,你有什么想法?”

“这个嘛……我觉得挺……呼……有趣的呢!”

没有人赞成真白的意见。

即使如此,她仍然毫不在意的接着说道:“他看来很……很烦恼的……样子呢!”

“我知道啦,总之你先调匀呼吸吧。”

“不……不好意思,我已经很久……没这样奔跑了……呼!”

真白用手撑住膝盖,身体配合着呼吸不停摇晃,长着银色头发的发际也喷出了汗珠。假扮小鸟冲出店外的真白只尽全力奔跑了五分钟,但这对她来说已经是重度劳动了。现在正值新历一月,正月的空气明明如此酷寒,有如火烧般的炽热身体却不肯冷却下来。

因为身材娇小的缘故,看起来比真白虚弱许多的志乃别说是喘气,就连汗水也没流上一滴。她以熟练动作替倒在地上的两名男子搜完了身。

真白侧目望着不寻常的光景——

“他那个人啊,平常虽然会因为一些小事而会错意,不过这一回却很积极呢!看样子他背负的问题应该很重大吧!”

“而且严重到会被这种家伙追捕的地步。是那个叫小鸟的小鬼害的吗?”

“倒不如说原因是她姐姐吧。虽然没有明讲,不过他应该是她的前男友吧。”

这个词汇所拥有的意义很深远。

“想不到居然有女生喜欢那个白痴耶!”

“这就是所谓的自己爆料吗?”

“你在说啥啊?”

真白举起双手,全力表明了投降之意:

“那个人的确拥有不可思议的魅力。不过,他散发出来的并不是男性荷尔蒙,而是会吸引极恶劣事物的磁场。恐怕她的姐姐也是那一类人物吧。”

“叫什么名字啊,大薤诗叶吗?”

“她已经死亡了呢!他模糊焦点的语气,暗示着她的死因并不寻常。”

“我想也是。这么一来,果然有必要审问这两个家伙啰!”

绮罗拉如此说道,然后将视线移向倒在地面上的两名男子。

他们是刚才在咖啡厅里的男子。

在那之后,假扮小鸟逃出店外的真白,使尽吃奶的力气冲进了无人死巷,然后对着迎面追来的他们露出了真面目。

知道小鸟长相的他们发现自己追错人后相当吃惊,气势也弱了下来。

紧接而来的爆烈怒火,会就这样发泄在眼前的这名少女身上吧。

不过只要不给予这段缓冲时间,站在这里的人就会是发现追错人而垂头丧气、又毫无防备的两名男子。他们无法应付第一时间追上来的志乃。

不,就算在正常的状态下,结果仍旧不会改变。

因为察觉脚步声后用迟缓动作回过头的男子们,视野里根本没出现志乃的身影。

这绝对不是因为志乃冲过来的速度超越了他们的动态视力。甚至可以说,志乃的动作相当符合她的年龄与身体能力。透过电视机这种第三者的角度来观察,还会对他们无法躲过攻击的结果感到不可思议。

话虽如此,男子们还是无法以视线确认,这是因为她将身体缩小到了极限。

本来身躯就已经很娇小的她,只要将身体弯到手可以触及地面的程度,就会立刻从拥有平均身高的成人眼中消失。人类对上下移动的物体反应迟钝的特性,在这里形成了致命死角。

接近到几乎会撞在一起的志乃挥起手臂,并且先攻击了年轻男子。她手上当然握着电击器,只要顺利让它流出电流,就能确实的让对方昏过去。

然而将身体缩至极限的志乃,能攻击到的部份只有下半身。在裤子的保护下,就算在腿部通电,也无法期待能有什么效果。电击器这种武器并不是万能的,将它压向心脏附近就有可能夺去敌人性命。另一方面,如果攻击目标是手脚这种末端部位,顶多只能让那边麻痹。

不过就如同各位所知道的一样,下半身也有一个要害。

志乃刺击的部位是股间。光是少女以柔弱力气挥起细瘦手臂,就足以让敌人高高跳起的那个部位遭到坚硬塑料块撞击,然后立刻被通上了电流。

年轻男子发出了以文字无法表现的短促悲鸣。看到他这副模样,另一名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男子全身都僵住了。这不是单纯的惊愕,而是因为恐惧。

在这个时间点上,他当然发现了名为志乃的敌人,不过敌方只是一名少女的事实,以及同伴在自己眼前瞬间晕死的姿态,却无法立刻连结在一起。只要冷静观察,男子当然会发现同伴只是被击中罢了,不过他的脑海中已经重播了“小鬼接近时,同伴突然发出凄惨叫声倒地不起”的不可解现实。对这种未知的恐怖,也束缚了他的思考与行动能力。

志乃没有停止动作,就这样将电击器压在呆若木鸡的男子身上,接着一切结束。

经过解说后,其实只是单纯的奇袭罢了。

“就是因为单纯,所以可怕……适合做这种事情的你,实在是太恶质了!”

“……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就发生的现象而言,你说的没错啦!”

真白虽然提出指摘,志乃却连一眼也不瞧她的脸庞。志乃一边将电击器收进外套内袋,一边警戒着倒地不起的男子们。

面对这样的她,真白耸耸肩,然后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算了,这回就当作是不得已的吧……”

在这段会话进行的期间,绮罗拉一边照顾口吐白沫的年轻男子,一边将他的手摆到后面,并且用胶带紧紧捆住了大拇指。她也以同样的方式束缚了另一个人之后,拍打着对方的脸颊让他恢复清醒。

“呜,啊……可恶……”

这名男子恐怕一开始并没有完全昏倒,在意识朦胧中也感受到了少女们的存在吧。男子恢复意识后,立刻理解自己的手遭到反绑的状况,并且发出了呻吟。

即使如此,他还是有自己的尊严。

男子当然不可能向孩子——在他眼中,绮罗拉也只是一个小鬼头罢了——求饶,所以他威胁般的发出低沉声音,同时抬头瞪视着她们:

“你们到底是何方神圣?”

“啊~这个问题搁置一边,由我先发问吧。你们是龙宫会的成员,没错吧?”

“在追捕的人是大薤小鸟,对吗?”

“……是警察?”

“不对。而且你也清楚吧,我们哪个地方看起来像警察?”

“那你们到底是谁?”

“我们啊……这个嘛,是善意的第三者,健全的老百姓。”

男子有如要吐口水般地扭曲着脸庞。

他一定不爽到想破口大骂“少鬼扯”吧。

因为,他明白善意的第三者或是健全的老百姓绝对不会做这种事。就算在闹区小巷里动用私刑,路过的市民也只会侧目旁观。即使向某人暴力讨债让对方受不了自杀身亡,邻居也顶多在一切落幕后,在摄影机前说出受害者的悲惨遭遇罢了。无论是谁,都不会直接过来责备自己的违法行为。

这才是普通的情况,因此这些少女们不可能是不相关的第三者。

男子这样思考着,所以接下来的问题让他吓了一跳。

“我想问的是,你们为什么要追捕大薤小鸟?”

“……你不知道?什么都不晓得就做出这种事?”

“所以,我说自己是善意的第三者啊!不过,这只是针对与你们的冲突而已,并不表示你的人身安全有受到保障。”

“呜哇啊,完全是坏人的口气耶!”

听到这句话的真白,保持微笑的如此说道:

“这么说简直就像我们有加害之意嘛!请你放心吧,因为我们已经是‘朋友’啰!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不会对‘朋友’做出坏事。”

“……你说出的话才是极恶之人的台词吧!”

不是朋友的话——换言之,这句话代表的意思是只要不回答问题或者说谎,自己就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举动的明确胁迫。仿佛开玩笑般的爽朗笑容中,有着真正乐在其中的眼瞳。察觉这件事之后,男子感到背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是纵火啦!”

“纵火……?”

“今天凌晨,事务所被纵火了。上面只叫我们找出那个女人,并且把她捉起来而已。”

“你是说大薤小鸟是犯人吗?你们为什么会这样想呢?再怎么说,纵火的地方毕竟是流氓的事务所耶!难道你们跟那女孩之间有恩怨吗?”

“你们……原来如此。听你们说话的口气就知道是外地人,也难怪什么都不晓得。”

这一回愕然的情绪战胜了惊讶。面对完全不知情的少女们,男子甚至失去警戒的理由。

“嗯,原来如此啊……”

听完一切之后,绮罗拉隔了一会儿总算说出这一句话。

绮罗拉原本认为,自己被卷入的只不过是另一件奇怪的麻烦事件,但这似乎是不能开玩笑的麻烦事件。

而且——还不能随便插手。

志乃代替无话可说的绮罗拉继续质问:

“你说自己在找大薤小鸟,找到后你打算怎么做?”

“总之抓到她之后,我会把她带到大哥那边,再来的事我就不晓得了。不过大哥有交代,不准我对她造成不必要的伤害。”

“他的名字是?”

“龙宫会的头目我记得是——辰宫信吾朗吧?”

“那是先代头目,现在是庵大哥了。”

“啊啊,已经改朝换代了吗?辰宫庵……是长男吧。嗯……也就是说,他是大薤诗叶的未婚夫啰?”

“没错。真是的,说起来实在悲惨!大哥原本的新娘死了,好不容易遇见了新的新娘,结果这一回对方又自杀了。大哥真的很丧气,真的是太可怜了!”

“他把女人当作赚钱工具,所以这是自作自受啦!”

龙宫会是一个年轻的组织。前身是根据地位于长崎的中型暴力组织,却因内部份裂而崩坏。辰宫信吾朗收集旧组织的瓦砾堆,再次成立新组织是十年前的事了。龙宫会与同样分裂出来的组织发生斗争且失败了。加入福冈某巨大组织的末席后,它总算变成了一个像样的组织。

对这样的他们而言,与大薤家建立牢不可破的关系,可说是梦寐以求的事吧!

面对冷冷撂下这番话的绮罗拉,男子激烈的反驳道:

“少主他——大哥才不是这种人啊!大哥虽然不是很愿意,但他不是会让女人哭泣的人。大哥总是把‘男人是为爱而生’这句话挂在嘴上呢!”

“…………啥?”

“男人是为爱而生!这就是大哥的生存之道。所以他才会驳回最初对自己有利的婚约,而在不利的条件下迎娶大薤诗叶。那个女人死掉后……大哥一定很痛苦吧。”

男子热血沸腾到几乎快流下男人泪了,但绮罗拉的心却整颗冷了下来。男人是为爱而生……这到底是什么朝代的鬼话啊!为爱而生……为爱而死的人生,就文学角度而言的确凄美,但主角是流氓大哥的情况下,就完全失去它的美感了。

绮罗拉脑海中想着这些事,但站在她身旁的志乃则思考着完全不同的事。

志乃在意的当然不是“男人为爱而生”这句话。

而是“驳回最初对自己有利的婚约”这个部份。

从男子口中得知与大薤家的契约以及最后的结局时,志乃心中产生了某个疑问。那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解开,以怪异方式纠缠的绳结。

志乃向男子提出问题,然后得到了解答。

绳结顺畅的松开了。

不过,这样并没有结束。因为,现在还看不见绳子前端绑在哪里。

释放男子们离开后,绮罗拉一直在思考着:

“唉,小乃乃……我们真的可以涉入这件事吗?”

“哎呀,难得你会这么讲耶!至今为止,你不是已涉入许多不应该涉入的事件吗?”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是在说那个家伙会允许我们涉入,跟他的过去有着密切关系的事件吗……”

“可是你截至目前为止,也曾经无数次干预他人的过去与未来啊!”

“不是这样的啦!”

“不,这就是问题的重点。这起事件与‘他’的过去有关,所以你才会觉得迷惘。我想你大概害怕彼此互相伤害吧。呵呵,想不到你这么纯真呢!”

真白完全不把绮罗拉狠瞪自己的强烈视线放在眼里,然后接着说道:

“至少支仓没有打退堂鼓的想法吧?”

“…………”

“你得到了我们所没有的情报。而且它恐怕是重大到连‘他’跟小鸟,还有龙宫会的人们都不晓得,也是唯一能俯瞰混沌世界的情报吧?”

“……为什么这么说?”

“支仓,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小鸟的墓’指的是什么?”

与“他”告别之际,志乃所提出来的奇妙问题。

那是真白与绮罗拉都不知道,只有志乃拥有的情报。

“……我在他家发现了一封信,这条信息就写在上面。”

“在你读这封信时,我已经死了。”

我不愿事后懊悔,所以我确实寄出了贺年卡。

这不是为了留下我俩的回忆,而是为了更大的目的。

虽然,这对你来说真的很痛苦。

不过我也知道,唯有这样才能让我们得到救赎。

或许就是这样吧,所以我想将一切都托付给你。

这件事非常复杂繁琐,而且又很麻烦,所以你要忽视也行。

我也晓得自己是一个很讨厌的女人。

如果你还是愿意替我完成心愿的话,请看接下来的内容。

看起来就像借口般的前言。不知道内情的志乃一开始还觉得,写在信中的难解文章是从某本小说中抄出来的呢!不过,她立刻发现了这段前言里所隐藏的真实。

“第一行是第一个字,第二行是第二个字,第三行是第三个字,照这种方式读下去,就会出现一段具有意义的信息。”

从最初的“KO”到下一个“TO”,依序连接下去的话,就会出现“KOTORINO-HAKADEMATNU”这段信息——【我在小鸟的墓前等你】。遵循一定的规则从文章中挑出文字的话,就会出现拥有其他含意的文章。这是非常古典的暗号文。

“寄件人的姓名是大薤诗叶。”

“是死人寄出来的信件啊!写在上面的愿望是?”

“我不知道,因为我没有读到后面的文章。”

“唔……这么一来,应该可以认为他之所以做那些事,都是因为这封信啰!”

前女友——就两人之间的暧昧关系而言,用这个方式称呼有些微妙,不过他们肯定相当亲密,所以“他”不可能无视对方的临终心愿,甚至可以说“他”就是那种无论如何都会实现对方心愿的类型。三人都对这件事确信不疑。

“……不行啊,今天的我想法很消极呢!”

“我能体会你的心情,因为我也马上有了那个想法。”

“虽然,我觉得那家伙应该不会做那种事……”

“也能说正因为是他,才会做那种事吧?你想想看,如果是为了保护支仓,他完全不会有任何犹豫吧。”

就算如此,也不可能会有这种事……没有人能肯定说出这句话。

如果大薤诗叶的愿望,是要对让自己不幸死亡的对手展开报复的话——

除了钱包的内容物外,平安离开店内的我们坐在摇晃的巴士里。

我们从坟墓所在地的区域搭乘巴士前往内陆地区,一口气远离了那个地方,然后又朝东方前进。辰宫家的势力范围不大,大薤家的影响力也没有到达那里。一起搭乘巴士的乘客只有三人,而且全部都是老人。在最后面的宽敞座位上坐下后,我们终于能松一口气了。

我打开手机确认接收进来的短信。在那之后,我发了封短信确认志乃的安全,但她只回了一封【我没事】的短信。志乃的短信总是那么简短,对完全不习惯图案文字与表情符号的我来说,这种短信是很好理解没错……不过在这个节骨眼上,我还是希望收到的短信里有更具体的内容。

“大哥哥在大阪,到底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比起责备,她的语气听起来更像是在闹别扭。

她避开视线的反应,真的很孩子气!

“反正我就是小孩子啦!”

“呃,我什么话也没说耶……”

“眼神比嘴巴更能表达情感。反正,我就是小鬼头啦!而且胸部也不像姐姐一样大……连个性也不好。”

她还算是有自觉嘛!

我指的并不是胸部。打从以前,包括本人在内,所有人都知道她与诗叶之间的某一部份——虽然身高没多大差距——有着决定性差异,不过她在这里的自觉与性格有关。

“我没有立场说你真的很幼稚,因为我也跟你一样幼稚。明明过了那么久,我还是没有任何改变。”

“……难道大哥哥介意啊?”

“嗯?介意什么?”

“昨天与你见面时,我说你一点都没变的话。”

在那瞬间,我听不懂小鸟在说什么。

我试着回想,果然没错,印象中她好像有说过这种话。

希望各位不要说我记忆力很差。虽然这是事实,但那句话对我来说跟日常会话一样,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罢了。

“不是的,小鸟。我是真的这么想。”

时间的流动没有区隔存在。从小学到中学,从中学到高中,从高中到下一个阶段……头衔与立场持续变动,被赋予的责任与权利也一直改变的岁月,到头来只是人类擅自制造出来的事物罢了。

在日本只要超过二十岁就是成人,然后就能够以大人的身份受到社会认可。不过,十九岁与二十岁之间并不存在着界线。过生日后并不会产生什么剧烈变化,也不会一到四月就突然觉醒,日历上没有区隔存在,变化的分歧点总是来的唐突又无迹可循。(注:“四月就突然觉醒”指的是四月为日本就职、就学的月份。)

“不只是我跟小鸟,很多人都在一成不变的情况下茫然的生活着。所以啊,你难道不想将这种事物全部破坏掉吗?”

“……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太深的含意啰!”

“真是的,我听不懂啦!”

小鸟露出愤怒的表情,并且把脸别了开来。

老实说吧,我对这样的她——

真的觉得有一点生气。

那座坟墓就在他告知的公寓后面,围住整栋建筑的水泥砖墙角落。之所以选择这里,也许是因为有管理员在整理,不容易杂草丛生的缘故。没有半点杂草的砂地上铺了小碎石,在那里半埋了一个围墙使用的水泥砖。

如果不刻意寻找的话,一定会忽视掉这个地方吧。虽然不应该跟人类的坟墓比较,但以宠物的坟墓而言,这座墓也太简陋了。

绮罗拉双手合十默祷了一下之后,慎重地拿起了水泥砖。

第一个进入金字塔的人,也会跟现在的她有相同的感觉吧。

除去封闭坟墓的石墙后,在眼前等待的是财宝,或是诅咒?

不出所料,从墓中出现的是一封用塑料袋包住的信。它的下方有写上“小鸟的墓”的木片,所以这无疑就是大薤诗叶指定的场所。

“我无法得知看到这封信的你到底是谁。”

最初第一行写的就是这种句子。

“不过,正在读这封信的你,一定是在他身边且拥有强大力量的人。所以,如果你同意的话,希望你能听我说几句话。如果你不想听死者的胡说八道,把这封信烧掉也无所谓。不过,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让你知道我的忏悔。”

“生存至今的我,犯下了许多罪行。任何人只要活着,都会犯下大大小小的罪行。即使如此,人们还是拼命挣扎,试着保有纯洁灵魂的活下去。不过,我的情况并没有那么简单就能带过去。因为我总是伤害着我最不想伤害的人。而且,我对这种行为一点也不觉得懊悔。”

“突然说出这种话,或许会吓你一跳吧!我其实拥有预知能力。我是知道未来的人类。我能看到一切事物的结局。当然,我也知道你会像现在这样读着信。所以,这就是最完美的结果,任何人都无法推翻。”

“我无疑做出了最棒的决定。我不惜伤害任何人,因为我希望他们最后还是能得到幸福。也就是说,这封信是我身为罪者的愿望,也是给你的挑战信。请你试着推翻我的逻辑,请你试着证明我错了。请你用这个行动处罚我吧!”

“如果你有这个意思的话,接下来的目标就是我的老家。请你去大薤家那边见一名叫作富士柳的女性。只要对她说出这封信的事,她就会把下一封信交给你。”

这是已经死亡的诗叶写下的遗书。

关于细节部份,特别是关于她的罪行,以及证明她错了的文字真意尚未明朗,但这应该不是能轻易碰触的事件。

“我虽然不太明白情况,但总而言之只要指出她的错误,就是我们获胜。如果肯定她的做法,就是我们输了。真是意想不到的挑战呢!”

以愉快语气说着话的人只有真白。

当然,如果什么都不晓得的话,绮罗拉也会同样的燃起斗志吧。但一想到诗叶的下场,她无论如何都无法产生这种感觉。因为这封信要自己证明诗叶是白白死去。

“小乃乃,你怎么想……?”

“我很在意预知能力这个部份。”

这个答案跟绮罗拉的想法完全不同。

“她知道未来,有知道这种事的能力。”

“预知能力这种东西太乱来了。”

“不,预知能力本身并没有什么特别。”

“说的没错。我们现在的日常生活中,都在接触这种力量啊!电视新闻每天都会播放,报纸上也会刊载,用网络的话,马上就可以确认。”

“……是气象预报?”

的确,气象预报是播报未来的节目。

“不,那叫作预报,而不是预知吧?”

“它们是一样的喔!在某种现象发生前能否先行指出,就是两者的共通处。而且这种行为也没有必要百发百中。世界上有无数预知与预言,但它们都失准了。命中的部份预言有的是过度夸大,有的是太过牵强,根本不是真的看见未来。”

“那么,所谓的预知能力到底是?”

“它一共分为两种。其中一种方式是有如天气预报般计算过去累积的数据,并且从中求出机率上的最大值。”

将棋或是围棋,还有西洋棋这种棋盘游戏的棋手,都不是配合当时局势下出最完美的一手。他们在对战时,总是思考着一、两手,甚至是更后面的棋局变化。他们当时的思考已进入了未来。这些人想像着对手的布局,一边预测所有可能发生的现象。

天气这种巨观系统中产生的可能性虽然远远高出棋盘,但基本原理还是一样。

总而言之就是——“有可能发生的事情才会发生”。

“另一种就是想像了,也就是将脑海中产生的印象化为实体的方式。”

“这不就是一般人说的妄想吗?”

“失败的话当然是妄想,成功的话就是现实。而且在多数情况下,预知者会使用一切手段让它成真。”

就棋盘游戏而言,就是强迫对手输棋吧。如果是将棋的话,只要强迫敌手连续走两步,让对方因为违反规则而败北就行了。虽然没有能确实操纵天气的方法,但也有将火箭射进雨云中强迫它降雨的手段。

两者虽然手法完全不同,但现象本身并没有差别。如果无法看穿伎俩的话,两者看起来都像是预知未来。

打从以前,被称为占卜师的人们就分别运用这两种手法让民众尊崇。他们毋庸置疑的拥有丰富知识,但预知与预言只不过是任何人都能做到的把戏。

“大薤诗叶也使用了某种障眼法吗?”

“没错。这起事件是大薤诗叶制作的游戏。是死在过去,却活在未来的她寄出的挑战书。”

06/

把小鸟送到饭店后,我又回到了镇上,但我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朝大薤家的宅邸前进。与小鸟道别时,我再三提醒她不要一个人接近镇上,所以接下来的问题只剩琴惠伯母了。

今天发生的事情要一五一十的告诉她才行。

就立场上而言,或许琴惠伯母知道的事比我更详细。既然如此,跟她谈话或许可以得到某些情报。而且万一寄贺年卡的人就是她的话,我也必须先告知她小鸟处境危险的事实。

新年第二天的街道虽然不像佛寺周围那么热闹,却也渐渐恢复了人潮。即使如此,这座大宅邸的附近仍然相当闲静。我想这里大概一年到头都是这样吧。甚至这几年间,还有接下来的这几年,这里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只不过,这是我从外面凝视它时才会有的感想。

因为这道严谨土堤的后方,应该发生了极剧烈的变化。

我走在人烟稀少的路上,跟昨天一样朝正门前进。

在那里,我发现了一名老年女佣。她就是昨天出来招呼我的人。没跟昨天一样穿旧式围裙的她,手中握着一支长长的竹扫帚。她不是出来迎接客人,只是在门外打扫而已。

眼前是和服配上竹扫帚这种有些微妙的光景,但不知为何,我的脑海中竟然浮现出准备要起飞的女巫,这让我感到有些好笑。

她发现我之后,深深的鞠了躬:

“非常抱歉,琴惠夫人有要事在身,所以不方便见客。”

果然厉害……我昨天才来过这里,这样讲或许有些奇怪,但她似乎还记得我的脸呢!

在我说出来意前,她如此说道。

“是吗?真是抱歉,如果我有事先通知就好了。”

“琴惠夫人有非办不可的事情要做,所以您一定要等一个多小时才行。”

“那我改天再来好了。”

再怎么说,琴惠夫人也是大家族的当家,您应该要事先预约才对吧……我觉得这种吐槽合情合理,所以心甘情愿的接受了这个结果。不过,我还是想要解释一下。

我根本没想到事情会搞到这么晚啊!

我微微点头后转身离去,背后却传来女性嗓音叫住了我:

“请您等一下。如果您有时间的话,是否可以到屋内等候呢?”

“呃……时间是有啦……”

“琴惠夫人交代如果您来的话,要我把您留下来。”

是琴惠伯母的意思啊!

我打开手机确认了时间。就某种程度而言只要住在日本,就能掌握一个多小时这种暧昧表现的可信度。所以我知道“再等一下”的最大值是三十分钟,“马上就来”是十五分钟,“一个多小时”则是两小时左右。

就算把误差预估到最大值,应该也没关系吧。

“好吧,那我就进去等。”

“非常感谢您。”

我穿过门扉后,跟昨天一样被带到了别馆。主屋那边虽然感受不到跟昨天一样的喧闹声,但来访的人潮似乎还没有中断。

因为要等一个多小时,所以我一开始就放弃了跪坐姿势,而是盘腿而坐。室内当然没有电视,也没有摆放杂志。虽然有人端上了茶水与点心,但老实说我完全没有食欲。

在这里打发时间需要一点耐心吧。

“如果有需要的话,只要叫一声就行了。”

“啊,请等一等。”

我虽然没有什么需要,但还是叫住了她:“请问你——呃……”

“非常抱歉,我叫作富士柳。”

“啊,那么请问富士柳女士,那个……已经很久了吗?”

我的问题虽然不够明确,但她还是能够了解其中的含意:

“是的。我从上一代就开始服侍当家了。”

“呃,那么……你也清楚诗叶的事吗?”

“我当然晓得。担任诗叶小姐,还有小鸟小姐的奶妈是我毕生的光荣。”

一般人对奶妈的印象,就是指代替母亲替小孩喂母乳的人,但除此之外它也有保姆的含意。就富士柳的情况而言,可能又加上了养育层面的工作吧。

从她担任继承人的奶妈,以及从上一代就在这里服务的事实来看,可以知道她一定很受到这家人的信赖,而且就佣人的身份而言也是家中的重要人物。

“那么你曾经很重视诗叶与小鸟啰?”

“非常抱歉,我发过誓会一辈子效忠琴惠夫人还有两位小姐。”

“啊,对不起。”过去式的说法让她听不顺耳吧。“不过,就算我能理解你对诗叶的忠诚心,但对小鸟也是一样吗?她已经跟大薤家没有任何关系了耶!”

“这……”

“在大薤家这边,诗叶自杀的事,还有跟小鸟有关的话题都是禁忌吧?”

与辰宫家之间的关系本来应该会很顺利。诗叶虽然让两家建立了关系,但她的死也造成了遗恨。而且这件事也引发了小鸟的暴走与处罚。这些事情应该不是能够随随便便挂在嘴上乱讲的话题。

“难道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一切都已经解决了吗?”

“这个……非常抱歉。我不能够谈论这种事情。我唯一能说的就是,我知道您是诗叶小姐的朋友。”

“咦,你知道我的事啊?”

我昨天才第一次来到这座宅邸,所以当然没见过富士柳女士。偶尔会来接诗叶的壮年司机,我虽然依稀记得长相,但我从未与跟大薤家有关系的女性见过面。

“不,虽然诗叶小姐与小鸟小姐一起搬了出去,但她们每周还是会回来一次。只要小姐回家,她都会讲学校朋友的事情给我听,而且我也看过照片。”

原来还有这种事啊,我只感到不可思议!

仔细想想,我虽然也没跟琴惠伯母见过几次面,却能跟她自然的说着话,这也是因为诗叶有提过我的事情吧。

“呃,这么问有点奇怪啦……不过诗叶说了我什么呢?”

“……小姐说您非常温柔。”

开头那段微妙的停顿时间,应该是我神经过敏吧?

“小姐回来时都会提到您。那时的小姐看起来非常幸福,就好像回到小时候一样兴奋。”

“诗叶不是一直像小孩一样活泼吗?”

“小姐在这里不会那样。”

奇妙的讲法让我有点在意。

用“这里”形容自己侍奉的家族吗?

这里可是自己主人的家,所以应该使用更礼貌的用语才对吧?

富士柳女士没有发现我心中的疑问,她继续说道:

“诗叶小姐虽然坚强,不过失去了支持的人,必定会感到沮丧。特别是跟小鸟小姐搬出去之后……她一定很辛苦吧!我想拯救诗叶小姐的人,一定就是您吧。”

富士柳女士说完之后低下了头,而且双手及额头都碰到了榻榻米。

这是跪下的姿势……应该说是五体投地吧!

发现这是最大限度的礼节时,我反而慌掉了。

请各位想想,既无金钱也没有权力的平凡大学生被一名年长女性这样感谢的话,会觉得多么不自在呢!

“啊,快别这样。我并没有做什么事情!”

雄一郎一直待在诗叶身边,而且琴惠伯母也是她的同伴。

与他们相比,相处时间短暂的我根本算不了什么。

“请你抬起头吧。”

“我失礼了。不过,这不是虚伪谎言,而是我真诚的心意。”

“非常谢谢你。不过,到最后我还是无法拯救诗叶。”

“不,没这回事。您做的已经够多了。我很感谢您。”

感谢……吗?

从她的表情中,我无法看出任何端倪。这张人工面具与志乃隐藏感情时所使用的不同。正因为如此,所以我忍不住产生了某个疑问:

“富士柳女士重视诗叶的心情,我已经了解啦!既然是这样的话,一般而言会对她的遭遇感到愤怒吧?”

“……非常抱歉,我不懂您的意思?”

“琴惠伯母也是一样。以那种结果失去了心爱的女儿,一定会感到愤怒吧?难道你们不会憎恨将诗叶这上绝路的人,以及无法阻止这件事发生的人吗?”

“不……不过,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富士柳女士或许是这么想的吧,可是琴惠伯母呢?老实说,我跟小鸟还有雄一郎都收到了诗叶寄出来的贺年卡。琴惠伯母当然也收到了。你知道这件事吗?”

“不……我不知道这件事。”

“我们这世代的年轻人不太会寄贺年卡。我们都是用短信拜年,而且拿到卡片也不会特别高兴。说到这里,琴惠伯母寄出了几张贺年卡?”

拥有古老家族历史的大薤家当然无法用短信拜年,贺年卡的张数随便算也超过百张。

“我不晓得对方寄贺年卡给我们的目的。不过,对方肯定没安什么好心眼。我想在这里问你一个问题,有人确认过琴惠伯母写的所有贺年卡吗?”

“……没有。不过,琴惠夫人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呢?”

“富士柳,不要再说了。”

凛然声音几乎让时间暂停了。

虽然我将误差范围估计到最大值,却出乎意料的是最小值。别说是一个多小时了,从刚才到现在只经过了半小时而已。

“非常抱歉,琴惠夫人。”

富士柳女士的道歉具有两层含意。第一层就像琴惠伯母制止富士柳女士一样,是因为她讲太多了。另一层意义则是她没察觉主人来到现场的事实。

“算了,毕竟你也是被客人强迫。不好意思,可以请你不要欺负我们家的佣人好吗?”

琴惠伯母看起来好像有点开心。她的气色比昨天好,脸上的微笑也很温暖。

“对不起,我也觉得自己问了很过份、应该说是非常失礼的问题。”我向被自己逼问的富士柳女士再次道歉:“不过我并没有欺负她,这只是必要的作业程序罢了。”

“或许是吧。富士柳,这里没你的事了,去做自己的工作吧。”

“是的,那我告退了。”

我目送了深深低头行礼后,照着吩咐快速离开现场的她:

“那个,我真的不是在欺负她喔!”

“嗯,我明白,因为这种做法很不适合你。实在不适合伤害别人的你,感觉起来就像一把没有磨利的钝刀呢!不过,有时这也会造成更大的伤口喔!”

这个说法虽然过份,脑海中的某个我却觉得相当正确。

我就跟不利的刀子一样派不上用场,就算又推又拉,也无法将刀锋切下去:

“不过,这样的我已经是过去式了。我虽然还是很迟钝,不过我会加油。”

“是吗?那么你有什么事要问我呢?”

“你知道龙宫会发生火灾的事吧?那是被人纵火的,你认为犯人是谁?”

“这种事用简单的删去法就行了。犯人就是——”

琴惠伯母露出微笑,然后说出了那个名字。

“这里就是大薤家的宅邸啊!”

“比我想像中的还要大呢!感觉就像是武家宅邸……他们有这种家系吗?”

“这种事我哪知道啊?唉,我知道他们是古老的家族就是了。”

“古老到能大摇大摆做出政治婚姻这种行为吗?这样不行呢,家是让住在里面的人抵御各种外敌的碉堡,门是隔绝内外的结界。不让坏东西进入的代价,就是无法排出内部产生的脓血。不通风的家族,必定会以某种形式产生死人。”

这不只是古老习惯所致,家族间彼此不睦而屡次发生的事件也是原因之一。封闭的家族、闭锁的团体,不具有外界循环系统的组织,在正常运作下当然能保证众人平安无事,但同时也不允许任何失误发生。

只要有一个变化——不管是正面或是负面——它就会轻易崩溃瓦解。

“即使如此,我也觉得大薤诗叶的婚约并不是一件坏事啦!”

“个人的婚姻自由受到了侵害耶!”

“我的意思是,如果不是当事人的话,我在相同状况下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这种事怎样都无所谓。现在唯一重要的就是拿到下一封信。”

志乃的一句话让会话就此结束,三个人没多久就抵达了前门。

那里有一名女性正拿着竹扫帚整理路面。大约六十岁左右的她扎着黑白交杂的头发,服装则是无花样的和服配上腰带。这么大规模的家族当然会有这种佣人了。

女性似乎也发现了志乃等人,所以她停下手边的工作打了声招呼。

身为最年长者的绮罗拉代表大家开口说道:

“对不起,请问这里有一名叫作富士柳的人吗?”

“我就是富士柳。”

“喔,想不到这么轻易就见到面了耶!我还以为会花掉一些时间呢!”

“不好意思,请问各位有什么事吗?”

“我们是根据大薤诗叶信中的指示,过来这里见你。”

看到绮罗拉递出的信件后,富士柳吃惊的瞪大了双眼。写在上面的文字无疑是出自诗叶之手。最初教她写字的人,也就是身负教育重责的她。从那之后一直到小学毕业为止,她总是会确认诗叶的学力。

诗叶绝不是一名认真的小孩,讨厌念书的她经常把功课丢到一边。富士柳想起了叱责她且给予她严格指导的每一天。

富士柳与诗叶之间没有血缘关系,或者可以说只存在着主从关系。虽然她是奶妈这种特别的存在,却不等于是诗叶的家人。她只是佣人中的特别存在,就算以自己的母乳养育诗叶,这段距离也不会因为岁月流逝而缩短。

话虽如此,佣人并不是奴隶。

富士柳的自尊,让她的眼瞳中浮现了泪水:

“……我失礼了。这的确是诗叶小姐的笔迹。”

向一脸困惑的绮罗拉行了一个礼之后,富士柳说了句“请您稍候”,接着就钻过门扉消失在屋子里。

在这之后,大约等了快十分钟。上气不接下气回到原地的她,手中拿着另一封信。

“这是诗叶小姐交给我保管的信。她说如果有人拿着自己的信前来拜访,就把这封信交给对方。当然,我没有看过里面的内容。请您收下这封信吧。”

“啊,好的。谢谢你。”

绮罗拉接过信后,把它拆了开来。信封里沉眠着一张折成三撂的信纸。

“她还有交待什么话吗?”

“不,只有这样而已……那个——”

富士柳有些迟疑,这就是她的职业意识。佣人是为了守护、照顾家人而存在的,他们只会为了这个目的行动,也不能为了其他目的行动。既然得到将信交给对方的命令,就只要将信交出去就够了。

不过就在此时,她打破了双亲严格教导、自己也恪守了一辈子的规定:

“这座宅邸的围墙很高,而我的耳朵又很不好,所以我什么事情都不晓得。不过,我也知道这里发生了一些事。或许这跟写在信中的内容无关吧……就算这样,我还是希望您能接受诗叶小姐的遗志。”

“……不用担心。”

回答的人是志乃。

志乃一边读着信上的文字,一边以深沉的冷静语调抹消了她的不安:

“你的愿望会实现。”

年幼志乃的话语令富士柳大吃一惊,看样子她应该了解这句话里的含意。

因为,她在少女的心中看到了诗叶的身影。

既然肯读这一封信,就表示你会认真的接下挑战吧。

那么,我想你应该已经发现了。写下这一封信的我,现在正存活在你的未来。

也就是说,我在与我们有关的一连串事件全部落幕的终点后面。

你觉得我这里的风景如何呢?

它非常美丽喔!

因为我拥有力量,所以才能看到这幅景象。

我先回答一个问题吧。

我真的拥有预知能力吗?

你应该会对这件事感到怀疑才对。

所以,就让我证明这件事给你看吧。

我马上就能提出证明。没错,我要预测你的事情。

在读这封信的你是女性。

而且是比我还小的女孩。嗯,你非常可爱呢!而且,拥有一头漂亮的秀发。不过,你的胸部有点小耶!别担心喔!跟我的妹妹相比,你还有希望呢!

怎么样?都命中了吧?

我想这样的我,拥有预知能力的事实应该就毋庸置疑了。不,即使如此,你还是会怀疑吧。这样的你,才有资格当我的对手。

请你好好加油,并且找出我的希望吧。

这个瞬间就是为此而存在。我给予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收下这封信的隔天上午十一点,你会在我沉眠的坟墓前方。

然后,在那里出现的男性会交给你下一封信。

那封信上就写着我的解答。当然,这并不代表游戏结束。你会从那名男性手中得到另一封信。不过,你一定无法把它拆开来看吧。你会把信交给适当的人,然后就这样旁观着事件步入尾声。

我想说——

我是正确的。

我打从心底相信,不管要说多少次。

信的内容就在这边结束了。

读完信的绮罗拉,从文字中感受到了某种执念。这不是普通女性留下的遗书。里面写的内容不是面临死亡时会出现的丧气话,而是显示着强烈决心的宣言。

在她诉说的言语中,没有自杀者或是被害者所拥有的负面情感。

字里行间没有任何弱者的话语。

简直是达成所有心愿的胜利者所写下的信。

“大薤诗叶到底是何方神圣?写出这种信……难道她真的有预知能力吗?”

“这也只是简单的把戏罢了。打从一开始至少就有四封信的存在。拿信过来的是活生生的人类,而且还是从我们看不到的地方拿来的。也就是说,她只是从无数信件中选出符合我们条件的信。”

大薤诗叶之所以能指出读信者是女性,是因为富士柳选择了写着这种内容的信。

能指出年龄比她小的道理也一样。

加上男性,以及年龄较大的条件,只要有四封信就能完成预言了。

除此之外的预测虽然有可能分歧,但讨厌可爱以及漂亮秀发这类字眼的女性并不多见。至于胸围尺寸,与诗叶相比的话,大部份的女生都能用小胸部加以形容,如此一来就能维持预言的统一性。

“证据就是鸿池比大薤诗叶年长。因为从外表很难看出这个事实,所以富士柳才选择了年纪较小的信吧。如果是真正的预言,信上应该写着读信者年纪较大的内容。”

身材娇小,又长着娃娃脸的绮罗拉,的确不常被看出她真正的年龄。

而且初次见面的对方,也没发现她是成人。

“这种程度的把戏根本不值得一提。对吧,支仓?”

“……这种事怎样都无所谓。”

志乃完全不把面露微笑的真白放在眼里。

她非常了解,真白这名少女掌握了现状,而且乐在其中。

所以志乃没有跟着真白起舞,而是指出了真正的问题点:

“应该思考的是‘一连串事件’这个部份。”

“啊,原来如此!目前发生的事件只有龙宫会的纵火案,但信上却写着一连串事件,这就表示还有事件会发生吧?”

“没错。也就是说,之后很有可能还会再发生一起事件。而且,这恐怕也跟‘他’脱不了关系吧。”

07/

时间是一月二日的晚上九点过后。

大同小异的各台节目令我感到厌倦,因此我出了门。

新年特别节目的无聊度每年都一样,我也觉得应该要有对这种新年风格一笑置之的雅量,但我今天却怎样也没有那个心情。

如果没发生这种事件,就这样直接回去大阪的话——

那我现在应该跟志乃一起看着这种无聊节目吧。

跟不管看什么综艺节目或爆笑节目都不会发出半点笑声的她在一起。

那种气氛还真冷啊……

想到那幅光景,我忧郁的垂下了肩头。不只是电视节目,在享受任何事物时,最重要的就是周围的氛围。无论气氛有多High了,只要有一个人不经大脑的说错话,就会立刻把场面搞冷。身处气氛极度冰冷的空间也像这样,不管节目多有趣,都很难笑得出来。

可是,像这样度过的每一天是那么的平稳。

支仓志乃这名少女虽然不会发笑,却也不会否定。

她只是坐在那边。她不会考虑到周围的气氛,但也不会选择离去。

她现在在做什么呢?看着天空的我,自然而然的思考起这种事情。志乃握有某些我所不知道的情报,所以她一定在我不知道的地方采取行动吧。她不可能如绮罗拉学姐所说的一样,到处观光后在饭店里悠闲的休息。

我感到百分之百的不安。就算只有志乃一人,我也不晓得她会做出什么事情,而且身为监护人的绮罗拉学姐也没常识到了极点。至于真白嘛……她根本就是非常识的化身。

如果我说出这种话,她们两人一定会大声抗议吧,但至少我认为这是事实。

她果然还是需要我这种拥有常识的人。

志乃到达了身为人类所不能抵达的“彼岸”,所以需要有人在身边监视,并且阻止这样的她。唉,如果有人问我是否有确实做好这个工作,我应该会被问到哑口无言吧。

实际上,我目前所在的地方就没办法做到这件事。

我在街上乱晃打发时间。大部份的店家都已经打烊,不过便利商店与快餐店还是点着明亮的灯光。由于其他地方很暗,因此它们看起来也特别显眼。

总之,我来到了附近的便利商店。

店内没有客人,看起来挺无聊的店员忍住了呵欠。

我在便利商店站着看杂志,一边等待着半夜十一点后城镇正式陷入沉眠。一直站着虽然让我有点累,但我还是毫不犹豫的走上了冷清街道。

我的目标是大薤家的宅邸。

占有广大土地的它,就算天色再暗也不至于看错。我沿着东侧土墙南下。

我并没有跟琴惠伯母约好要见面。当然,撇开我深夜突然造访的不当举动,我想对她说的话,在今天下午时就已经全部说完了。之所以像现在这样走在宅邸周围,其实是为了一项非常没有效益的工作。

此时如果被警察拦下来盘查的话,我会不晓得该怎么解释才好。话虽如此,我也不是在执行什么潜入任务。鬼鬼祟祟的行动既不自然又滑稽,所以我缓缓地走在马路的正中央。

今天我有确实准备好小暖炉,而且也戴上了能盖住耳朵的毛帽。我现在的穿着打扮,很适合在寒冷的冬夜散步,虽然这么做还是很冷。

周围住家仍透出了几丝灯泡的光线。再过不久它们就会消失,然而不管是睡着的人或是醒着的人,大家都待在舒服的暖气房里,只有我白痴的在夜间散着步:

“唉……”

好像连叹气时呼出来的白烟都在笑我。

不过,似乎有人跟我这个白痴一样。

这座宅邸非常宽敞,如果只有南侧正门可供出入的话,会非常的不方便。另外,让家人与客人通过的正门,并不会为了进进出出的佣人而开启,所以这里当然会有后门。

其中一道后门那边——有可疑人物存在。

什么样的人才叫作可疑,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见解,而且一月二日的深夜在外面闲晃的我也相当可疑,然而在那边的是,一百个人中就会有一百个人觉得可疑的两名凶恶男子。

在看得见后门的电线杆那边,有两个人在一起抽着烟。如果把香烟换成面包的话,他们看起来就像负责监视任务的警察一样,但两人挂在手腕上的龙形手环,却显示了他们刚好相反的真实身份。

我与他们的视线瞬间交会,不过我立刻错开了眼神,所以他们一句话也没有说。

我微微低头,快步通过了他们的前方。我不打算再与他们扯上关系。

不过,我还是感到疑问。

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看到龙宫会的人?

他们会在半夜站岗的理由不难掌握。昨天深夜才刚发生了纵火案,而且还是直接针对事务所下手的事件,所以现在的龙宫会应该在现场附近布下了大批人马与警方对峙吧。

然而,这里不是龙宫会,而是大薤家的宅邸。

难道他们怀疑琴惠伯母是犯人吗……

我略做思考后,摇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

据我所知,大薤家与辰宫家应该仍维持着友好的关系。

诗叶在结婚后就自杀身亡的做法虽然让辰宫家面子扫地,但为了这个理由与大薤家作对,对他们而言并没有一丁点的好处。

对琴惠伯母来说,情况应该也一样。

身为局外人的我,无从得知双方订下了何种契约。诗叶的死多少会引来一些混乱,然而这件事虽然严重,令人惊讶的是最后却被静静地处理掉了,而且也没有听说双方事后有发生过任何争执。

即使如此,在我不晓得的地方还是留下了火种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个征兆就不是很好了……

郁闷的我一边烦恼一边沿着土墙前进,就在我正要走到墙角时——

前方传来某人朝这边奔跑的脚步声,所以我停下了脚步。这不是走过转角时与迎面跑来的人相撞的老套漫画情节,况且现在不是早晨的上学时间,而是三更半夜。所以,我无法期待自己会碰上正常又美丽的剧情事件。

在这个节骨眼上来访的偶然,往往都非常危险。

就在我想着这些事的时候,对方快速的从我面前探出了身子。

“这——你不是小鸟吗!?”

就算再暗我也不会看错,从转角冲出来的人就是小鸟。

她为什么——不,更重要的是,身为孕妇可以做这种剧烈运动吗?

“大哥哥……你为什么在这里?”

“呃,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啦!”

“是吗?你还真是闲呢!”

“嗯~该怎么说呢,我觉得自己很想扁人耶!”

现在可不是冷静谈话的时候。

因为龙宫会的人就在旁边。幸好周围很暗,而且从他们的位置看过来的话,我们刚好被阴影挡住,所以他们连我们的脸庞都看不清楚。话虽如此,当他们对这边发生的事感到好奇时,情况就会变得相当危险。

我们不能拖拖拉拉的站在这边。在他们把看不清楚脸庞的女人与自己正在搜索的少女连结在一起之前,我们必须立刻离开才行。

不过,我的这个判断稍微慢了一步。

“发生火灾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远方传来了某人的吼叫声。那是一名年轻男子的声音,虽然不知道距离有多远,但对方一定叫得非常大声吧!别说是车声了,就连虫子叫声都消失的寂静黑夜里,那阵叫声就像雷鸣般又大又响。

我从目前的位置看不见哪里起火,火势又有多大。但我的心脏在那个瞬间停止了跳动。

这仅仅只是零点几秒的世界——不过小鸟在这里的事实,却让我停住了呼吸。

我瞬间回过了头。

龙宫会的男性似乎也听见了声音,他一脸惊讶的凝视着这边。

不,他凝视的对象是小鸟。我刚刚才从他的面前晃过去,他知道我是局外人。但突然从转角冲出来的“女人”就很可疑了,所以他当然会做出凝视这边试图确认对方长相的反应。

而且,这里并没有暗到能避开怀疑目光的地步。

我立刻拉起少女的手:

“小鸟,快跑!”

啊啊,我不是说过了吗?在这种时候碰到的邂逅绝对不是好事。

这是剧情事件没错,不过它可是死亡剧情啊!

我在没有半条人影的夜晚街道上,拉着女孩子的手专心一致的狂奔着。

如果以超然角度俯视这个状况的话,看起来就像电影情节一样充满戏剧张力吧!一边守护被黑手党追杀的谜样金发美女,一边展开激烈的汽车追逐战,最后则是子弹满天飞舞的枪击战。这种情节安排虽然有些老套,不过感觉起来还是很有好莱坞的风格。

不过可惜的是,这里不是好莱坞,而是位于日本九州的福冈县,追在后面的人不是黑手党而是流氓,而且女主角从金发美女换成了褐色头发的未成年少女。顺带一提,我当然没有手枪,而且也没有驾照。

所以除了拼命奔跑外别无他法的我,只能不断吐出难过的喘气声。

“大哥哥,走这边!”

小鸟阻止了试图尽可能拉开距离而想要直冲的我。

她用全身上下指出的地方是,住宅与住宅间的狭窄小巷。不,与其说是小巷,应该说是墙壁与墙壁之间的缝隙吧。虽然没有狭窄到需要侧身才能通过的地步,却也窄到没办法当作通道使用。

感觉起来就像猫儿喜欢走的小径。

这座城镇本来就没有经过都市计划,所以在配置上并不像棋盘那样整齐漂亮。与新兴住宅区不同,不断重复着建筑与破坏,增建与改建的这座古老城镇,不管怎么管理都一定会出现无法利用的空间。

它们是只有路人无法看见,甚至连住在这里的大人们都没有意识到,只有贪玩小孩才晓得的秘密通道。

“这边我比他们清楚多了。”

即使遭受疲劳感折磨,她还是露出了笑容如此说道。

应该说她比我大胆,还是事前就知道会变成这种状况呢?

虽然不晓得哪边才是答案,但至少在这个节骨眼上,我反对她的理由连一毫米也不存在。这一回换成是她拉着我的手,就这样让身体滑进了缝隙中。

这里虽然没有狭窄到会撞到肩膀,却也没有足够让我们奔跑的空间。地面中央有一条排水沟,两旁则是从遮雨棚延伸下来的管线与瓦斯表,而且还摆着空调的室外机,所以我们得一边避开这些障碍物,一边前进才行。

不晓得龙宫会那些家伙何时会追上来而胆颤心惊的我,几乎快因为这种焦躁感而发狂,但我还是相信着小鸟不断向前推进。

途中,我从背后听见脚步声快速通过了我们。

在新年的深夜街道上拼命奔跑的人要不是罪犯,就是准备犯罪的人,刚才追在后面的人恐怕是后者吧。在这种情况下的被害者,当然就是我们了。

“他们好像跑过去了。”

“似乎没错……我们直接从另一条小路逃走吧。”

悉听尊便。

呼吸总算调匀的我如此低语:

“真是的,想不到我居然会有被流氓追着跑的一天,人生真是难以预料!”

“说的对,真的很困扰呢!”

“呃……这都是某个以现在进行式存在的原因害的吧?”

“咦?难道那是在说我吗?”

“……不然还有别人吗?有的话,请你务必赐教。”

我说完之后,小鸟用食指比向右手前方的一台空调室外机上方。

那里有一只肥猫正用着厚脸皮的表情凝视着我们。

“原来如此,是猫的话就没办法了。”

“没错吧?真是给人添麻烦的生物呢!”

向不逃也不躲,甚至一脸不高兴瞪视着我们的公猫或母猫道过歉后,我们从小路另一端探出了头。与小鸟一起慎重的确认左右后,我们冲了出去。

我还住在这里时,龙宫会是一个成员总数约三十名的组织。这当然是正式隶属于组织下的成员人数,事实上被他们当作棋子驱使的爪牙非常多吧。

不过,在大薤家的宅邸周围,似乎只配置了极少数的人手。

如果他们尽全力展开搜索的话,此时这附近应该已经闹成一片了,然而现在的街道却相当安静。虽然还有一些窗帘透出光线,但大部份的居民都已经入睡,每一家都听不见半点声音。当然,也没有传来任何人跑过来的脚步声。

这让我安心了几分。

我们似乎平安的逃离了危险。

小鸟绕过了几个转角,然后马上又进入了跟刚才一样的小道。这条小道比刚才的还窄一些,身为男生的我虽然不太好走,但我还是努力的跟在后面。

“朝这个方向走的话,会从车站那边出来吧?”

“末班电车虽然已经开走了,不过应该还有计程车可以坐。”

“意思是你要离开镇上了啊,可是钱够用吗?”

就算想回饭店,这里还是离那边有一大段距离。从小鸟的年龄还有她怀孕的事实,以及她达令的年龄与职业来考虑的话,我实在不觉得他们很富裕。

更何况小鸟现在才开始要花大钱,所以没必要在这种地方浪费钱吧。

“我们改变计划吧。总之,先找个地方躲到早上就行了。”

“难不成要我露宿野外吗?我会死掉的啦!”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附近有一个可以免费住宿的地方。”

可惜那边的床很硬,房间又不干净,而且空间狭窄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感觉起来一点也不浪漫,不过可以保证绝对安全。

怎么样呢?面对我的这个提议,她虽然露出了有些困扰的表情,最后还是点头同意了。

“自己找地方坐吧,我去替你泡一杯温茶。”

“……那就麻烦你了。”

有如来到陌生环境的猫儿般乖巧的小鸟实在有趣,我一边偷笑一边走向厨房。

我从碗柜内拿出茶杯与茶壶。说到茶叶放在哪里嘛,它就在冰箱里。这里的支配者有着将所有东西都塞进冰箱的坏习惯,所以里面总是呈现着混沌状态。

我当然对这里了若指掌。

因为这里是我家。

龙宫会不知道我的存在。刚才的事虽然让他们得知有一名男子在帮助小鸟,但要查出那个人是我,还得花上一段很长的时间吧。当然,我家并没有受到监视,而且对方应该认为我们会逃到镇外,所以这么做反而能将他们一军。

我拿着茶回到了房内:

“请喝茶吧。”

“谢谢……你。”

“你怎么了?好像突然变得很安份呢……把这里当自己家就行了啦!”

“不,我虽然感激,但总觉得好像会给你们带来很大的麻烦。”

你已经给我添过太多麻烦了,干嘛现在才那么见外啊!

倒不如说,像这样让小鸟待在我视线所及的地方,我觉得放心多了。

“不过,在这座城镇被龙宫会盯上的话,大哥哥的双亲会……”

“那些家伙还不知道有我这号人物,也没看见我回来这里,所以我们按兵不动就不会有危险啰!”

的确,我得避免将家人卷进麻烦之中。我死也不想让既平凡又过着平稳生活的双亲,看到我刚才被流氓追着跑的模样。更何况只要是镇上居民,每个人都晓得他们跟大薤家有关系。就算没人下令,双亲也会落到被友人离弃,被整个城镇排挤的下场吧。

诗叶也一直在意这种事。总是跟班上同学快乐笑成一片的她,也只能跟同学笑成一片。

“我不能随便跟别人吵架。就算觉得有什么事不太开心,我也不能说出口。”

我觉得她想太多了。不过,她的身份地位就是要想这么多才行。

“哎呀,你没必要想太多啦!我们现在不是像这样庆祝着平安生还吗?”

可惜只有茶水就是了。

“唉……”

“就说不要太在意了,没关系啦!”

“不,我已经明白你的意思了。我现在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另一件事?你还有其他在意的事情吗?”

“我一个人进入了达令以外的男性的家。他明明不准我这么做,我想他一定会很生气吧。如果穿帮的话,一定会被杀掉。”

“他还真是激动……咦,等等!难道达令会对你使用暴力吗?”

“不,会被杀掉的人是大哥哥。”

“…………”

至少被报复的对象不是小鸟,应该可以放心吧!

“而且,我还在意另一件事。”

“还有啊!?”

“大哥哥……好像很习惯呢?”

“习惯什么?”

“有女生来自己家里的状况啊!如果是我认识的大哥哥,虽然脱口说出了那些话,但实际上只要跟我单独待在同一个房间,一定会突然意识到我是女生而慌了手脚。”

看来我有必要跟小鸟谈一下我在她心目中的形象。

“大哥哥在大阪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呢?该不会一个人住,所以就每天带女生回家?”

“怎么可能有这种……咦?”

回想起自己在大阪的日常生活,我口中的否定话语也停了下来。

因为我就是一个人住,而且每天带女孩子回家:

“不……不是这样的啦!那个情况不同。”

“喂!难道你真的带女生回家吗!?”

“我就说不是了!跟小鸟想的情况完全不同!”

“完全不同是什么意思?带女生回家还有其他理由吗?”

“我~说~啊!!”

情绪激动的小鸟步步逼进,我则是在她面前抱住了头,就在此时——

纸门喀啦一声被推了开来。是刚好起床所以过来看一下?或者是被声音吵起来的呢?总之,母亲满脸不高兴的站在门外:

“我说你啊,到底以为现在几点了?会吵到附近的——”

责骂话语并没有讲到最后。

因为,她发现了小鸟的存在。

沉默气氛包围了三人。终于,母亲大人开口说话了:

“……你啊,要记得戴套子喔!”

“不是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呜——!”

明明还有其他事情可以讲吧?不对,刚才那些话是母亲应该讲的台词吗!?

我使出浑身力气的吐槽话语,被快速拉上的纸门弹了回来。

我好像被严重误会了。母亲一定觉得我是那种新年就把女人骗来家里的男人吧。

话虽如此,母亲的登场还是完全改变了现场的气氛。

小鸟剑拔弩张的态度也完全软化了。

“……今天就到此为止,快点睡吧。发生那么多的事,真的很累人呢!”

“……说的也是。”

我把床让给了小鸟,自己则是拿客人专用的棉被打地铺。我设定好空调的睡眠时间,并且关掉电灯后就倒在棉被上了。今天一整天实在发生太多事情了。而且我昨天又睡眠不足,所以我马上就会坠入梦乡吧。

“有大哥哥的味道。”

黑暗中,我听见了小鸟的声音:

“如果很臭的话,跟你说一声抱歉啰!”

“嗯,有一点老人臭味……我是开玩笑的啦!这是一种让人很安心的味道呢,就像阳光一样温柔。”

那单纯只是棉被太阳晒过后的味道吧。

“呐,大哥哥。你带回家的女生——”

“还要继续那个话题啊!?”

“不是啦!她该不会是那个女孩?就是那个好像叫作志乃,拥有一头黑色长发的女孩。”

“……你怎么会知道?”

“只是直觉而已。不过大哥哥有发现吗?那孩子跟姐姐很像呢!”

跟诗叶……?

我回想志乃的脸庞,然后试着把它叠上诗叶的影子。不过,我完全没发现两者间有任何相似之处。当然,我根本没必要去比较她们的性格。

“的确,那女孩看起来很阴沉,跟开朗的姐姐完全不同。不过我还是觉得她们两人很像。她看大哥哥的眼神跟姐姐一模一样,所以我并不讨厌那个女孩。”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而且啊,我总觉得她很像大哥哥跟姐姐的孩子呢!如果你们三个人站在一起的话,看起来一定很合适喔!”

诗叶在旁边,志乃在我们中间。

我无论如何也想像不出这幅光景。志乃是我的小孩这种事实在太……我是志乃的代理监护人,所以她顶多只算得上是妹妹吧。我没有老到会有年龄这么大的小孩。

“哈啾!”

“哇!有人在讲你的坏话喔?”

“一般来说,这种时候应该问对方‘你会冷吗’才对吧?”

占领暖烘烘床铺的人,不应该一边俯视着睡在地板上的人,一边说这种话吧?

虽然开着空调的室内没那么冷,而且棉被也很温暖就是了。

话虽如此,坏话还是非常可怕呢!反正我知道讲自己坏话的人是谁,而且也绝对不是什么好话。

想起毫无同情心的三人组,我不禁感到忧郁。绮罗拉学姐与真白没救就算了,但我却很在意志乃。我总觉得最近的她嘴巴越来越不饶人了。我真的很担心那两个人会继续带坏她。

唉,在这种地方担心也没用吧!

“志乃的双亲都忙于工作,所以她从很小的时候就会来我家接受照顾。她本人的个性有点古怪,所以完全不在意这种状况,但旁边的人还是会在意吧?我回到大阪发现她还是一个人孤伶伶时,忍不住就担心起来了。”

“觉得不能抛下她,所以才把她带回家啰?”

“别用‘带回家’这种说法好吗?不,算我拜托你吧,请你不要这样讲了。”

把小学五年级生带回家这种话,如果被不知情的人听见,对方一定会去报警。

“我的想法可是非常健全的喔!对小孩子来说——当然不只是小孩,大人也一样——家庭是必要的存在,所以我想成为她的家人。”

“……原来大哥哥是萝莉控啊!”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就知道你绝对会这么说。”

男女之间组成家庭的情况,一般而言就是指结婚。像小鸟一样认识好对象,培养爱情,最后是结婚。这就是一般人对家庭的认知。

不过,这个词汇还有其他意义。我知道另一种“家庭”的存在。

“诗叶以前说过,她想要一个家庭。”

“姐姐她……?”

“这并不是说她不需要琴惠伯母跟小鸟,而是她想要追寻更大的意义。”

“简直就像是想参加大家族特别节目嘛!”

我过去也问过一模一样的问题。

诗叶笑着否定了:

“不是啦,我指的不是人数。我所说的大家庭,意思不是空间或是规模,而是要用心灵去感受的事物。就算没有很多小孩也没关系,即使一个人也无所谓。住的地方不大也0K,也不需要纯白色的屋顶外加庭院。家境不富裕也没关系,反正双薪家庭已经是现在的基本常识了。所以我说的不是这些,而是只要待在那边,大家就能感到满足的地方……”

“我不知道得到它的具体方法。甚至可以说,我脑海中只有很模糊的概念。”

“姐姐很常说这种不着边际的话呢!”

“嗯,不过我最近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说不定我们很久以前就得到了这种事物。不,说不定只是原形,或是种子之类的东西吧。”

不着边际的话题,就只能用不着边际的方式谈论。

勉强重新形容的话,当某种事物从最边缘开始崩落时,最后留下来的就是形状很类似,本质却截然不同的存在,而且里面也不具任何意义了。要表达无形之物的最佳方式,到头来还是只能依照顺序经过无数次的步骤,一边去感受它的存在。

“我虽然不太了解……不过有这种想法的大哥哥在身边,那女孩也会很幸福吧。”

“我也希望这样,不过这可能不太容易吧。因为……这里面还有很多问题。所以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小鸟能得到诗叶所追寻的‘家庭’。”

跟达令一起生活,生下肚子里的孩子。

这就是虽然弱小,却散发光辉拥有希望的家庭原形。

就算没有很多小孩也没关系。

即使家里很狭窄也无所谓。

更没必要过奢侈的生活。

“就算是这样,我还是希望能让你知道庞大家族的真正模样。我认为诗叶一直想告诉你这件事。”

“大哥哥,难道你……”

话到这里就停顿了。接下来只剩下空调的运转声,我们的会话到此结束。

我静静地坠入梦乡,一边在心中祈愿着明天是美好的一天。

支仓志乃仰望着天空。因为周围的光害缘故,天际的星星很少,只有月亮懒洋洋的散发着光芒。如果在深蓝色圆顶下方吊着电灯泡,应该就能重现相同的夜空吧。

这种天空没有仰望的价值,只不过低头俯视的价值更低了。

大地上挤满了人群。现在虽然是新年第二天的半夜,但某些人还是忙碌的来回穿梭,某些人则是忙碌的动着眼睛跟嘴巴。无数的红色灯泡狠狠地切开黑夜,车辆废气的味道也迟迟不肯散去。

“看样子应该是庭院里被扔进了一颗汽油弹。建筑物本身虽然没有损害,但这件事情还是很严重。”

“龙宫会之后,接下来是大薤家吗?跟预料中的一样呢!”

志乃的所在位置是大薤家的宅邸前方。从诗叶信中预测到还会有事件发生后,她们来到了最有可能发生状况的这个场所。

这里不愧是地方上的名门望族,时间虽然已是半夜,但骚动的规模却远远超出了龙宫会被纵火的时候。虽然这也是因为连续发生纵火事件的关系,但此时动员的警力,以及围观民众的数目都比上回多出一倍以上。

只不过在这种情况下,大批人群只会让现场更加混乱,根本不具意义。

这里没有任何正确的情报,所以对志乃而言,现场的光景完全没有价值。

“目击情报呢?有可靠的目击证人吗?”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现场根本乱成一片了。不过有几个人目击到两名男子在半夜时奔离了现场。”

“大概是龙宫会的人吧?他们会是犯人吗?”

“不,应该不是。除此之外,还有人说看见一对男女鬼鬼祟祟的躲在一旁。被目击的那两个家伙一定是去追他们了。”

一边听真白用开心的语气说“看样子我们中奖了呢”,志乃一边思考着。

就现况而论,的确是“中奖”了吧。半夜走在街道上的男女两人组并不可疑,但躲躲藏藏又是另一回事了。而且,他们会这么做的理由只有一个。

“原因应该跟这起纵火案有关。我认为下手的人应该是小鸟,然后那个人发现了这件事。为了不让龙宫会抓走小鸟,所以他带着她一起逃走了。”

“这一点我们现在还不能确定吧?”

绮罗拉如此说道。不过从她开始算起,三人都不认为“他”就是犯人。

各种重大犯罪之中,纵火的技术门槛异常的低。它的成功率并不会受到性别或年龄,以及肉体能力的优劣程度所影响,而且必要的犯罪工具就放在每个人都能轻易取得的场所,也没必要在视觉上感受被害者的痛楚。从熊熊燃烧的火焰以及人群围观的模样中,甚至能体会到近似祭典般的亢奋情绪。

最近的建筑物都是用非常不易燃烧的建材所盖成的,但纵火仍是能轻易夺去他人财产与性命的犯罪。然而,它却比杀人强盗、强奸、诱拐这些坏事要容易太多了。

因此任何人都有可能纵火。即使如此,她们还是认为“他”不可能做这种事。

“他”不是会做出这种离谱行为的人。另外,“他”也不可能在知情的情况下弃对方于不顾。既然如此,就必然会归纳出真白口中的假设。

不过,志乃有点在意某件事。

几乎可以确定这场火是小鸟亲手放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选在这么早的时间呢?”

龙宫会事务所遭到踪火时,时间已经超过半夜十二点了。虽然不晓得正确时间,但那名被抓住的男人说大约是凌晨三点半左右。

就是因为知道这项情报,所以志乃她们才会在日期变成隔天的时间来到这里。

然而,这次的纵火案却发生在日期还没变成隔天的时间。

“嗯?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吧。如果选择同一时间犯案的话,目标或许会产生戒心,为了反其道而行,犯人才提早了犯案时间吧?”

“该怎么说?反正目标产生戒心的事实不会改变,我觉得这么做没什么意义吧。”

“……从反方向来思考看看。为什么龙宫会被纵火的时间比较晚?”

如果这次提早纵火的理由如同绮罗拉所说的一样,那把事情反过来看的话,就会出现某个疑点。

小鸟为何在凌晨三点半这么晚的时间纵火呢?

这回是第二次的纵火事件,所以目标已经有所警觉了。不过在第一次的纵火事件中,对方却是毫无戒心,所以小鸟应该有机会能自由选择犯案时间。然而,她却刻意选了一个这么晚的时间。

就立场而言,小鸟无法住在龙宫会或是大薤家势力所及的土地上。她应该住在需要某种交通工具才能抵达的遥远饭店。

志乃是这么思考的,而且她的想法几乎等于事实。

既然如此,就应该在交通工具仍运行着的时间带纵火吧?

“这个嘛……是这样说没错。可是龙宫会就在闹区附近。那边跟住宅区不同,店家在末班电车开走前是不会打烊的,所以一定要等到十二点过后才行吧?”

“……或许吧。只不过,比起撒下极少量灯油并且点火的第一件犯行,第二件犯行却变成了投掷汽油弹这种既粗野又难以控制的形式。这是在模仿犯身上常见的特征。”

比起原创手法,复制的版本都是粗野又杂乱。这就是普通模仿犯的行为模式。

他们是复制版本,所以非常害怕他人知道自己是假货。明明只要正确地模仿原创手法就够了,但他们的心理却不允许这种行为。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不是原创”的事实,所以才会忍不住想要强调自我主张。

他们无法克制大喊“我才是原创”的冲动。

所以他们的犯行会更高调,程度会更夸张,手法也会更强硬。

这都是为了比原创更加原创。

“也就是说,第一件纵火案是别人犯下的啰?”

“……我不知道。不过,现在不应该排除这个可能性。”

“不过这么一来,纵火的人就变成大薤琴惠了……这好像不太可能呢!她有做这种事情的理由吗?”

“或许刚好相反。”

“第一件纵火案是大薤小鸟做的,而这回则是母亲吗?原来如此,或许复制版本有为了掩盖、抹消原创作品的可能性呢?”

“这个想法太善意了吧。说不定她打算让自己也成为被害者,那就能将所有责任都推到女儿身上了。”

两种推论都有可能。认为小鸟去龙宫会纵火的琴惠,为了要让女儿从嫌疑犯名单中除名,所以在自己的家放火。在这种情况下,小鸟的存在对琴惠而言是一场意外吧。为了在小鸟到来前结束一切,琴惠才刻意选择了较早的时间,但小鸟却不巧的出现在现场,结果反而变成了嫌疑犯。

另一种看法则是,小鸟虽然遭到放逐,但她是自己女儿的事实仍然不变,身为纵火犯的母亲而被追究责任的琴惠,为了表示自己也是被锁定的被害者,为了显示小鸟是双方共同的敌人,才自导自演搞出了这一场戏码。在这种情况下,有必要让在宅邸周围监视的龙宫会人马目击小鸟才行。就现状而言,这个计策可说是非常成功。

不过这种方式必须一直掌握小鸟的动向,而且就算龙宫会发现小鸟,也要小心不能让他们抓走她,而且还得制造她放火后的空白时间——当小鸟在龙宫会的人面前时,就算纵火也没有意义——可以说是一种成功率极低的策略。

“不管答案是哪一边,我们也只能推测而已。”

自己恐怕漏看了某项重要线索。

不管怎么整理盘面,无论盘面多么整齐,上面都开了一个大大的洞。所有线索就要凑在一起了,那个洞的存在却妨碍了一切。

“能直接向本人确认就轻松多了呢!”

“这么一说,他们两人都平安逃走了吧?”

“至少没听说他们被抓起来啰!我是可以打手机确认看看啦……不过他之前才要我们不要插手管这件事,所以我也很难拨这通电话。”

手机虽然方便,在这种时候却是一种折磨。

想联络的话随时都可以拨电话,但在无法做出这个选择的情况下,拥有手机的人所必须承受的焦躁感,是没有手机的人所无法比拟的啊!

绮罗拉不停取出手机,一边忍耐着这种情绪。

现场无人能责备她的焦躁。

“……我想他们应该没事吧。只要‘他’的思考能力可以正常运作,应该就能做出最安全的选择。”

“呃,可是那家伙的性能有很大的落差耶!”

“不过奇怪的是,他这回的性能还挺强的呢!说不定很值得期待喔!”

“与其说性能很强,不如说他只是没想到其他事情而已。”

“这样也不错啊!被周围状况搞得团团转的他,看起来最耀眼了。”

“也是啦!基本上他这个人就是想太多了。被逼到没时间想太多时,的确是会做出不错的行动。”

少女们在本人背后毫不在意的说着过份评论。

“唉,就当作他们平安无事吧。我们也只能做好自己分内的工作。”

“嗯。就结果而论,诗叶的预言实现了呢!”

“这一次又有什么机关在里面?”

“文字中没有明确指出时间与方式。那些人知道小鸟回到这块土地后,气氛就会变得紧张起来。再加上龙宫会的纵火事件,应该不难想像还会出现更大的混乱。甚至可以说只发生一起事件就结束的可能性还比较低。”

两个家族借着诗叶的婚约建立起来的关系,并没有在她死亡后消失,但肯定变得脆弱了。打个比方来说,就像做好一笔生意却弄丢合约一样。

失去拘束力的契约,无从得知什么时候,又是在什么状况下会遭到毁约。

两方都抱持这种恐惧,并为了共同利益,遵守至今只能说是口头约定的合作关系。

对他们而言,小鸟的存在有多危险呢?她是让稳定系统出现破绽的电脑病毒,也是一旦点燃,瞬间就会破坏一切的炸弹。

现在看起来是这样没错,不过从过去的视点也能观测到同样的现象吧。

“可是,为什么大薤诗叶会知道妹妹在这边呢?如果她不在的话,最初的纵火案就会被当作流氓之间的势力斗争吧?”

“这个简单,因为诗叶打从最初就知道一切了。就像支仓看到的那封信一样,诗叶也寄了一封信给小鸟。只要写上‘新年回家来看我’就行了,又或者是更具体的内容。她知道妹妹会听从信上的指示,所以当然能预测现在的状况啰!”

“这么一说,好像一切的一切都是大薤诗叶的计谋呢!”

“事到如今,你还说这种话啊?她从一开始就做出这种宣言了喔!你该不会以为信上写的挑战,就是肯定或是否定她的死亡吧?这种事太愚蠢了,根本算不上是游戏。”

“不然又是什么?”

“是否妨碍她的预言才是真正的挑战。最小规模的预知能力——占卜也是像这样。在大部份的情况下,我们都能够用自己的行动去颠覆那些预言。就像穿幸运色的衣服或着是携带幸运物,抑或是以数百万元购买原价只要几千元的壶,这些道具让我们有机会去回避可能性极低的不幸未来。”

这些东西只是预言失准时的保险罢了。是为了预防预言失准,而在事先准备好不让他人怀疑自己能力的借口。就这层意义而言,利用诈骗行为敛财的人或许真的拥有预测能力。

因为他们“事先知道”自己的预言会失准。

“我们可以推翻她的预言,要做到这件事非常容易。明白这一点,挑战才能够成立。总而言之,我认为她希望我们不要碍事,就这样看到最后。她在试探我们是否能够直到最后都可以置身事外。”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我觉得这样一点意义也没有啊!”

“这我还不晓得——”

“……咕啾!”

那不是言语,而是小小的声音。

不过,它却是能让听见的人沉醉其中的甜美声音。

“小……小乃乃……难道那是喷嚏声吗?”

面对绮罗拉不晓得在害怕什么东西似的犹豫语气,志乃既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若无其事伫立原地的她,完全看不出有任何想加入这场会话的意愿。

“哎呀,有这么可爱的喷嚏声吗?”

“这已经犯规了。违反了TP0原则可爱的喷嚏声是不可能存在。”(注:T为时间,P为地点,0为场合。意指任何行为均需配合当下的状况。)

志乃一边无视讲着悄悄话的两人,一边这么想。

喷嚏只是单纯的生理现象罢了。只是身体比想像中的更冷,所以肉体才发出信号提醒大脑而已。除此之外,它什么都不是。

志乃很明白这件事。

她虽然理解,却也知道它代表着其他意义。

打喷嚏表示自己与某人以谣言的形式连结在一起。

无视单纯的幻想与妄想非常简单。

如果是过去的她,应该会这么做吧。

然而,现在不同了。因为她感受到了在彼方的“他”。

不能相见或是不在身边的状况,对她而言并不构成痛苦。就算彼此之间隔着无限的距离与永远的时间,只要是人类,都会存在于她的内心深处。她没必要去感受,她只是知道这个事实而已。

不过这个时候的她,却为了这种不可能存在的连系而感到高兴。

这究竟意味着什么,连她本人也不了解吧。正因为如此,所以她没有发现自己体内的重要系统已经开始崩坏了。而且如果连她自己也没发现的话,别说是绮罗拉或真白,就算是“他”也不可能察觉。

此时此刻唯一能发现这项事实的存在,只有志乃的“另一半”而已。

什么都不晓得的志乃再度仰望天空。

只有云朵在移动的那片湛蓝色天空上,月亮仍然高高挂着。

快点沉下去吧,志乃心想。

这么一来,迎接结局的早晨就会到来了。

这么一来——两人就能一起回去了吧。

08/

黑夜过去,早晨来临。

至今为止,这个过程究竟重复过多少回?现在已经能测知地球的年龄,也知道人类诞生后经过了多少岁月,所以这个数字是可以被计算出来的,但我并不想花时间调查这种事。

这种自然现象持续了这么久的时间,所以人类很难在短短的一生中寻求任何变化。即使明白这一点,人类还是会去寻求改变。

不……有事情改变了。应该睡在床上的少女不见了。

我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一边走出房间后,看到父亲在饭厅那边。坐在暖被桌里的他开了电视,一边阅读着报纸。电视画面的角落显示的时间是上午八点三十二分。我这个觉睡了很久,就像是要替昨天补眠一样。

“早安。”

“啊……嗯,早安……呃,你一个人吗?”

“你妈去百货公司的首卖会了。”

“那你不去替她拿东西行吗?”

“那里是女人的战场。男人在那边不但派不上用场,甚至还会碍事。”

贱价大拍卖或是在特卖会场时,女性的力量远远凌驾于男性。如果有人觉得女性既纤细又柔弱的话,请务必踏入那个场所见识一下。你应该会看见让自己的幻想破灭至烟消云散的现实光景。

“除了妈妈以外,有看到另一个我的女性朋友吗?”

“…………”

父亲一句话也没说,只以视线望了望暖被桌上面。

那里有一盘用保鲜膜封起来的培根蛋。我本以为是母亲替我准备的早餐,但看到摆在旁边的信,我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我那名母亲大人啊,是绝对不会留下纸条这种无用之物。

给大哥哥:

谢谢你让我住了一晚。我不能再给你添麻烦,所以我决定提早离开这里。而且我也有自己想思考的事情。事实上,大哥哥睡着后我想了很多,所以我有一点在意某件事。我说不定知道犯人是谁,可是我不晓得自己该怎么办才好……因此我希望能有时间思考一下。

如果大哥哥愿意的话,我们就在那个老地方见面吧。到了下午三点我就会回去。大哥哥没必要替我送行,能跟大哥哥讲这么多话,我已经很满足了。等我回去之后,就当作这一切都没发生过吧。

最后,我替你做了早餐。我当然有得到允许,而且伯母也说看起来非常好吃喔!请好好享用吧。

读完纸条后,我把视线移向了准备好的早餐。

原来如此,外观看起来挺不错的嘛!不过等我剥开保鲜膜吃了一口后,我立刻深深体会到她是诗叶妹妹的惨痛事实。小鸟的厨艺不像姐姐那样致命,也没有差劲到无法下咽。不过,这仍然无法改变将培根蛋做到那么难吃,需要某种天份才办得到的事实。

而且,达令给了这种等级的手艺一百亿颗星星吗……

笨蛋情侣的脑子实在是太可怕了!

不过——我说小鸟啊,你一定很高兴吧?

被夸奖、被讨好,一定很开心吧?

达令就是知道你会这样,才给了你一百亿颗星星。只要你能开心,就算要我给你一颗星星也无所谓。而且我想很多人都会跟我一样吧。

小鸟说了这种话——

就当作这一切都没发生过吧。

可是,我不能让这种事发生。过去这四年、短短的三天,她所度过的光阴,一切的一切,我不能让这些事情就像没发生过一样:

“爸……呃,我希望你能站在人生前辈的立场提供一些建议。你有过那种被无法压抑的强烈情感驱使的经验吗?”

“……有。”

“举例来说,那是在人际关系中碰到的吗?”

“嗯。只要活着,就会发生这种事。”

“那么,遇到这种状况时,爸爸会怎么解决问题呢?”

“这个嘛……闭上眼睛做一个深呼吸。这样一来,在眼皮内侧就会出现某人的身影。那个人就是自己最重要的宝贝。只要了解这件事,就有继续努力下去的力量。”

“最重要的宝贝……”

“就我来说,就是妈妈抱着你的画面啰!”

值得敬爱的监护人只说了这些话,然后就闭上了嘴。

说出这些话的本人,一定也觉得非常不好意思吧!他刻意用报纸遮住脸庞的动作更是欲盖弥彰。

我非常明白他的心情。因为连提出问题的我都觉得丢脸到不行。我只觉得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站了起来,身体也因为极恐怖的感觉而颤抖不已。

为了掩饰难堪的反应,我吞了几口小鸟做的难吃的培根蛋。在口腔中散开的奇怪苦味与酸味,刚好是不错的提神良药。

我把空盘子放进流理台之后,回到房间准备出门要用的东西:

“我出去一下。”

“嗯……”

“爸爸,谢谢你的意见。”

在那瞬间,我不晓得对自己来说最适合的方法是什么。

也对事情是否能顺利进行感到不安。

我无法如同志乃一样,不断做出对自己来说最好的选择。

可是当我闭上眼,“她”的身影就在前方。

所以——我已不再迷惘!

抵达了墓地。

攀登上又长又蜿蜒的石阶后,出现在眼前的是无数墓石。

即使眺望着它们,志乃也没有任何感觉。

她本来就不相信神佛的存在。她虽然能够理解宗教在古代所达成的使命,但对现代的日本而言,宗教并不是非存在不可的事物。人类还是跟毒品一样喜欢仰赖神明,并且将死后的安息寄托在无数言语与文字组合,以及无意义的石块上面。

这是脆弱的想法。

这些人一辈子也不会发现生命真正的重量吧!

不过,有人给予这些无聊事物意义,就会有人相信它们。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至少站在这里的人,心里都怀抱着真实的思念。

他一定也是如此吧。

“呃——请问你认识大薤诗叶吗?”

走在前面的绮罗拉对那名男子开了口。

时间是上午十一点,是诗叶在信中指定的时刻。

男子大约三十岁左右,脸上戴着暗色墨镜,身穿黑色西装,看起来一副MIB的模样。不过说到他的体格嘛,只是看起来不是很体面的中等身材而已,而且后梳油头的发际线也有点后退了。(注:MIB为电影《星际战警》中的探员总称。)

绮罗拉立刻理解这名男子不是普通人,但她并不认为他是危险人物。这名男子给人的印象就像普通人硬要装成黑社会一样,感觉起来还挺滑稽。

“辰宫家之墓”——

墓碑上写着这些字。有如默祷般站在前方的他,将视线移向对自己讲话的绮罗拉:

“认识她吗?这样说也可以啦!”

那是有如拖着重物般的嘶哑声音:

“因为我是她的丈夫。”

“丈夫!?所以你是龙宫会的头目!”

他是大薤诗叶的丈夫,也就是辰宫庵。

没有查明对方长相虽然是绮罗拉的失策,但更令她惊讶的事实是,龙宫会的首脑竟然会独自一人出现在这种场所。

“我只是来祭拜坟墓而已,有什么意见吗?”

“不……我没有任何意见。不过,你们那边发生了纵火案,应该会很忙才对吧?”

“哼,那种程度值得大惊小怪吗?”

“那种程度……事务所被攻击不是很严重吗?”

只要是与面子有关的事情,不管是多小的麻烦都要加以排除,这就是流氓。

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就无法彰显自己的力量。没有受到法律保护,甚至还遭到排斥的他们,没有稳固又确实的力量就无法生存下去。

不过,身为新任会长的庵却不为所动:

“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啦!那么,知道这种事情的你们究竟是何方神圣呢?”

“呃,我们是——”

“依照大薤诗叶信中的指示来到这里。”

绮罗拉还在想该怎么说明才好时,志乃替她说出了这句话。

在诗叶信中指定的时间,出现在这里的人物。

如果她的预言无误,对方就会跟自己在大薤宅邸见到的富士柳一样听得懂这句话。听不懂的话,就表示诗叶输了。

如同预料一般,庵开了口:

“是吗……那就好好庆祝吧。这里就是终点了。”

说完之后,他将手伸入了西装外套里。

绮罗拉瞬间一惊,志乃伸手制止了她。

志乃想说的是,不会有危险。

“我实在不认为有人会来,那个女人说不定真的有预言能力呢!”

他拿出了两封信:

“信是那个女人以前托我保管。她对我说,如果在今天的这个时间,有人拿着自己的信来这里的话,就把这两封信交给对方。”

志乃确认了递到手中的信。

一封只有大薤诗叶的署名,另一封则是写着“他”的名字。

志乃知道前者是自己所追寻的答案,但后者却是……写给“他”的信。

志乃在拆信前望向庵:

“……你对这次的事件有什么想法?”

“我们当然也有面子问题。既然对方想找麻烦,我们就一定得奉陪才行。”

这是天经地义的答案。不过,他又接着说道:

“可是既然没有伤亡,也没必要像白痴一样钻牛角尖。对我们来说,与大薤家的代理当家起冲突毫无意义,而且条子也一直针对这件事进行调查。如果之后没发生其他状况的话,我打算让事情就此落幕。”

“……也就是说,这就是最佳结局。”

面对志乃的问题,男子只答了一句“没错”。

最佳的选择,能唤来最佳的结局。

这种事——不可能发生。

就算逻辑上正确无误,但以一人之力所能选择的最佳选择,并不是真正的最佳选择。

“你……爱过大薤诗叶吗?”

志乃问道。

“不,从来没有。”

辰宫庵答道:

“我很喜欢她这个人。从那个女人的生存方式中,我能感受到一种骄傲。可是,我从未将她当作一名女人爱过。”

“那么……你为何这么做?”

“为什么?那还用说,因为我是为爱而活的人。”

“爱?”

“你这种小鬼头可能还无法理解吧。不过,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应该追寻的爱。即使知道无法得到它,但为了让对方幸福而赌上一切的瞬间必定会到来。更何况我还失去过这种事物,所以我更希望她能得到幸福。”

墨镜遮掩了庵的眼神。即使如此,志乃还是知道这是他的真心话。

志乃得到了确信:

“也就是说,你……”

“我啊,最讨厌胸前有一堆无用脂肪的女人了。那边还是长得小巧一点比较好。”

绳索终于解开,被绑在前端的事物也出现了。

不是一个人追寻着所有人的最佳结局。

而是所有人——

这是我现在唯一剩下的手段。

它并不是离谱到独一无二的聪明办法。我不像志乃或真白那样拥有特殊力量,也没有鸿池学姐的庞大人脉。我只是一个极平凡,老实说根本不可能跟这类事件扯上边的正常人。

不过,已经没必要有人受伤了。

因为她应该获得解放了。

她应该有力量走上新的未来。

为了达成目的,我能帮的忙实在太少了。

即使如此,如果想要得到幸福的未来,就一定得使尽全力去面对它才行。

我站在墓地。

时间是下午一点过后,不早也不晚。

因为这是“预定的时间”。

在辰宫家的坟墓前,在诗叶沉眠的场所上,她跟纸条上写的一样伫立在那边。

她以快哭出来的表情凝视着我。

她大概也不晓得自己希望我怎么做吧?只不过,如果我没出现在这里的话,她应该会把这一切都当作没发生过,就这样回到一成不变的日常生活中吧。

可是,我却出现了。

小鸟以虚弱的声音说道:

“大哥哥果然来了。”

“就一般常识来说,我当然会来啰!”

“说的也是……你就是这种人呢!”

我在小鸟露出孱弱微笑的脸庞上,感受到了琴惠伯母的影子。

这两个人真的很像。不过因为性格差异过大,所以很难察觉到这个事实。

“让我听听看你的答案。”

“犯人就是——大哥哥。”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为什么吗?我只是发现不会有别人想对那些家伙复仇,所以才这么想。”

的确,反抗辰宫家的行为实在太愚蠢了。

他们的力量虽然没有受到社会认可,但只要住在这座城镇,就必然会受到那股力量的影响。想在镇上安稳度日的话,不是加入他们,就是彻底无视他们,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不过……如果是外人的话,那又另当别论了。

辰宫家是不拉拢大薤家,就无法站稳脚步的组织。

他们的势力范围不遍及大阪。

“可是,你之前不是怀疑琴惠伯母吗?”

“那个女人的确可疑。不过,她应该不敢在自己的家里放火吧?因为那家伙也只剩下那间屋子了。”

“原来如此,对琴惠伯母来说,那座宅邸的确是重要的住所,所以她为了自己不可能放火。那么,雄一郎又如何呢?”

“不可能是雄一郎。因为他做不到这种事。”

“你连这种事都晓得啊……”

我在咖啡厅递出手机时,小鸟应该不想跟他说话才对。

两人明明很久没说过话了。

“换句话说,这只是简单的删去法而已。如果不是那个女人,也不是雄一郎的话,就只剩下大哥哥了。”

“……的确没错。”

“我并不是在指责大哥哥喔!我甚至还觉得感激呢!因为大哥哥之所以让辰宫家与那个女人受苦,都是为了要替死去的姐姐复仇。所以我气的不是这件事,而是大哥哥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呢?替最喜欢的姐姐报仇的行动居然跟自己无关,这种事不是很悲哀吗?我虽然因为怀孕而做不了重要的工作,但我还是可以帮一些小忙啊!我明明可以替大哥哥做不在场证明。我想姐姐一定也不希望大哥哥被警察逮捕,或是碰到危险的事。”

小鸟的眼神非常认真。

即使日子过得很幸福,露出微笑的那张脸庞上——仍然表明着为了向辰宫家、琴惠伯母复仇,自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事实。

是敌人,或是同伴。

在她心中的任何一个角落都只有这个想法吧。

所以,我摇了头:

“小鸟,这样是不行的喔!你应该要为了你自己,还有肚中孩子的幸福而活才对。”

“这我当然知道。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一定会生下这个孩子。”

“嗯……听你这么说,我真的很高兴。”

我真的高兴的不得了!

因为人格崩坏到那种地步的小鸟,终于也拥有自己的家庭了。

“不过,为了更大的幸福,我希望你能找到真正的救赎。”

生下健康的孩子,而且母亲也很健康的话,一定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有不少人都缺少了其中一项条件。有人失去母亲,有人则是失去小孩。有人是母亲生病,有人则是小孩生病。

不幸会平等的降临在每一个人身上。

这里有失去自由却健康的母亲,以及受着折磨却得到幸福未来的女儿。两者间的距离近到能伸手触及彼此,所以一定要给予她们最大程度的幸福才行。

这也是为了在肚子里的孩子,所以我非这么做不可。

“大哥哥?”

“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只是因为性子太直,所以很多地方都没注意到。不过,你一定拥有一双比我更能看透真实的眼睛。”

只不过,那对眼瞳总是戴上了有色眼镜。

她应该能看到更多事物才对。

“我跟你一样,用删去法来推理吧。关于大薤宅邸的纵火事件。首先,我想应该能将雄一郎排除在外吧。接着我也可以排除在外,因为龙宫会的人看到我什么事都没做。”

让宅邸失火的物体是汽油弹,所以很难在上面加装定时装置。只要瓶身一破,它立刻就会释放出火焰。当我听到火灾时,却被龙宫会的人看见了。

“可……可是……那边的围墙很高,说不定只是没马上发现而已啊!”

“或许你说的没错。不过,宅邸附近的人都睡了,所以那一带相当安静。再加上夜色很暗,就算只是小小的火焰,里面的人也一定会立刻发现。而且啊,土墙几乎是以直线延伸出去,如果用汽油弹纵火的话,绝对会被发现。”

那天,那个时间,有龙宫会的人在场。这就是我的不在场证明。

“那么,嫌疑犯就只剩下小鸟啰?”

“我才没做那种事呢!”

“嗯,也不是你。因为我有不在场证明,所以你应该也有。”

宅邸占地宽广,四角形的墙壁也向外不断延伸。

光靠那天看到的两个人,绝不可能监视到这么大的范围。更何况他们还站在后门附近。

我当时沿着东侧土墙南下。

我在那边的墙角撞见了小鸟。

也就是说,她先前走在南侧的道路上。那边是正门的位置。

正门——是让人感受到大薤家雄厚力量的物体,也是象征权力的存在。

那边可能一人也没有吗?龙宫会或是大薤家的人没想过在这边布下警戒网吗?

这种事绝对不可能发生。

“你当时发现有人在那边监视,所以才会走回来。”

连一点变装都没有的小鸟,实在粗心到让我想掉泪的地步。小鸟明明知道有人在找她,却还是打扮的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她是谁。

既然如此,她就无法像我一样从监视者的面前走过去。

也就是说,她当时不是从另一边跑来,而是先去了正门之后,才又从那边折返。这样想才正确吧。

“如何?我有说错吗?”

“不……是这样没错。可是——”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真的只是简单的删去法啰!嫌疑犯只剩下一个人吧?”

我凝视着无话可答的她,然后又将视线移向她身后。

察觉我的视线后,小鸟也吃惊的回过了头。

站在那边的当然是剩下的那一人。

是大薤琴惠伯母。

“他说的没错,我就是犯人。”

宅邸外面虽然布下了天罗地网,但龙宫会的人马毕竟无法确认围墙内侧的情况。

高高的土墙遮去了视线,不管在那边做什么事,都不会有人发现。

换言之,能在那边自由活动的人,就只有围墙内侧的人,也就是琴惠伯母。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这是为什么?”

小鸟瞬间虽然呆住,但她立刻激动的大叫起来。

对她来说,所有事情都出乎意料吧!

而这场突如其来的重逢,更是让她方寸大乱:

“什么啊,你到底想干什么啦!?难道你想说自己受不了吗!?”

琴惠伯母与小鸟究竟有多久没见过面了?

她们最后一次交谈是什么时候?

这对母女一定很久没联络过了。

两者之间,有着一道无法称她们为母女的断绝鸿沟。

不过,这种情况今天就要结束了。

琴惠伯母望向我:

“由你来讲吧。如果我来说的话,听起来就像是伪善的谎言。”

“就算由我来讲也一样吧。而且我觉得称这种举动为伪善,明显就是错误。”

“或许吧,可是我还是做不到。”

琴惠伯母一定不想替自己辩护。

所以我替她开了口。我做出告知一切真相的选择。

为了即将迎接崭新旅程的小鸟。

“一切都是为了你喔,小鸟!”

“为了我?”

小鸟已完全陷入混乱状态。

所以我有必要像解开这个谜团般慢慢地,有如她的一生似地从头说起。

“诗叶的婚约,是为了让大薤家与辰宫家之间的关系更紧密。不过,你不觉得这里面有一点很奇怪吗?小鸟,我想问身为大薤家一员,同时也是琴惠伯母女儿的你一个问题。对于这件事,你从未产生怀疑吗?一般来说,诗叶的婚约应该是绝不可能发生的异常事态吧。”

“……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明白吗?那我给你一个提示。为什么诗叶要沉睡在辰宫家的坟墓里呢?”

说不定早就有人察觉这件事很不自然了。

回想我之前说的那些关于大薤家本质与立场的话语,就应该知道诗叶不可能冠上辰宫这个姓氏。

“仔细看看现况吧!我当然知道你会非常愤怒,不过请你站在琴惠伯母的立场冷静地思考一下吧。”

琴惠伯母在宽广宅邸中接受众人的伺候。

可是从她的立场来看,这个世界会在眨眼间变得截然不同吧!它的模样会如同正负般完全改变,耀眼事物也会变得黯淡无光。

“大薤家失去了当家。琴惠伯母虽然代替丈夫接下这个重担,但身为女性的她,毕竟也只能当一名代理当家。话虽如此,她又不能再婚。因为如果这么做的话,就会产生一名没有大薤血统的当家。”

我不知道琴惠伯母与她的丈夫是如何相遇。大薤家是会使用政治联烟的家族,所以两人也是像旧时代一样透过相亲认识的吧。先不论相遇方式与过程,她在失去丈夫后,仍然为了大薤家努力工作。

琴惠伯母以当家妻子的身份,以代理当家的身份在那座大宅邸里赌上了自己的人生。

“可是,大薤家总有一天必须立一个名正言顺的当家才行。既然如此,最实际又最适合的方法是什么呢?答案只有一个。就是让身为长女的诗叶找一个丈夫入赘。”

小鸟吃惊的瞪大了眼瞳。

她似乎也发现了这种异样感。

“没错,不管怎么想都很奇怪!诗叶是保留大薤血统的必要存在,但为什么要让这样的她冠上辰宫的姓氏呢?为何把她当作新娘嫁掉呢?重视血统的人,会轻易把长女嫁到外面吗?就常识而论,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小鸟拼命动着嘴巴想要说些什么。我对她继续说道:

“举例来说,或许辰宫家提出了非长女不可的条件。既然这是与彼此利益有关的契约,那么双方当然都会提出自己的条件。不过,我想大薤家应该不会接受,而且辰宫家也不敢奢望这种条件吧。对追求利益的他们来说,只要能得到与大薤家连系的关系就够了,就算对方不是直系也无所谓。对大薤家来说,这项合作关系虽然重要到与今后的家族兴亡有关,然而一旦失去诗叶,最后还是只能步上衰退一途。”

“那么……难道事情竟然是这样吗?”

“事情就是这样。与辰宫家成亲,本来应该是小鸟的任务才对。”

如果——毕竟只是有这种可能罢了——诗叶没有妹妹,大薤家或许会把她嫁出去吧。但这个想法还是有它的盲点存在。而且合作计划根本不会出现的机率还是比较高。话虽如此,要借此断定这种情况不可能发生还是稍嫌不足。

可是就现实面而言,大薤家有小鸟的存在,而且她与诗叶的年纪相距不远。在现代的日本社会里,如果女方年龄差距过大,而且又年幼的话,就无法将她当作政治婚姻的筹码使用,不过小鸟的年纪应该可以等一等才对。

更进一步的说,小鸟以前就是一名不好管教的问题儿童,所以对大薤家而言,她应该是一张很容易丢出去的牌。对这些人来说,小鸟甚至跟及时雨一样方便。

“可……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要让姐姐承担这种婚约呢?”

“这件事很不可思议呢!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在背后运作,才能让这纸婚约的对象从小鸟变成诗叶呢?为了尽可能获得既优秀又有利用价值的女婿,所以大薤家必须将诗叶留下才行。不过,这样的她为什么会被选上呢?”

举例来说,如果是诗叶自愿的话,情况会如何?她是琴惠伯母的女儿,也是继承直系血统的嫡长女。换言之,她是早晚会成为当家妻子的人物,也是产下直系新当家的母体。简单的说,她的地位比琴惠伯母更重要。

然而,诗叶的地位虽然重要,但尚未成年的她并没有那么大的权力。就算她能对家族的经营方式发表意见,也没有决定政策的权力。

既然如此,这件事就是身为代理当家,同时也是掌握决策权的琴惠伯母所决定的啰?这一点也值得存疑。

难道琴慧伯母拥有那么强大的决策权吗?

身为媳妇的她,权力不可能大到能独断决定大薤家的未来。

那么,是除此之外的某人吗?举例来说,是从古老时代就伺奉着大薤家的某名佣人?抑或是其他亲戚,还是分家的人们吗?

这种可能性也很低。

对希望守护家族的他们来说,把诗叶嫁出去的行为毫无意义,就算里面隐藏了某种想法,在琴惠伯母与诗叶本人不赞成的情况下,也很难将它实现。

另外,基于前述的理由,就算那是由辰宫家所提出来的条件,结果仍是不变。

“那不就等于大家都不可能做到了吗?难不成大哥哥想说是外星人搞的鬼吗?难道这里面有幽灵或是咒术的力量在作祟!?”

“不,就算是我,也不会做出这么荒谬的结论……”

在一连串的推论后,我怎么可能脱口说出犯人是外星人或是幽灵之类的话呢?

如果小鸟真的认为我是会一脸认真说出那种话的人,那我就有必要花上一、两晚好好跟她谈一谈了。

就算不借由这种超自然的力量,也有一个方法能够推导出“无解难题”的答案,而且它正散发着巨大光辉横跨在我们眼前。

“我先排除某种可能性。实际上是有一个人能做到这种事,那个人就是小鸟的父亲。如果身为当家的他如此希望的话,这个难以理解的契约也能得到实现。不过,这并不是事实……没错吧,琴惠伯母?”

“嗯,他没有留下与这有关的任何话语或是文字。而且他十六年前过世时,小鸟才刚出生而已。当时辰宫家不但还没来到这块土地,甚至尚未诞生,所以不可能会有这种事。”

“是吗?既然如此,我认为可以确定不论是谁都没有这种能力。”

“那又是为什么?”

“不过,就算个人的能力无法办到,就现实面而言也不是不可能。换句话说,人类基本上是以团体形式存活着吧?人无法独自活下去这件事,指的并非精神或是经济层面的问题,而是‘所有人的行动都必须要靠他人支持’。”

就算不到一百亿颗星星的评价,世上还是存在着能让全世界饕客发出赞叹声的三星级厨师菜。虽然我无缘得以品尝,但或许这些菜真的非常好吃,能让吃到的人觉得它来自天上,觉得它好吃到足以用奇迹来形容,甚至是超乎现实的美味。

我们就这样假设吧。

端出来的菜拥有不可能存在的美味。

不过……厨师要如何才能做出这道菜呢?

在他或者是她不断钻研厨艺所习得的知识、技巧、经验以及崭新创意下,才会有这道菜的诞生。

那么,使用在这道菜中的食材呢?肉眼无法看见,却能决定味道,并且在舌头上主张存在感的调味料呢?将食材切刻成适当形状的菜刀,还有把味道加进去的炒锅与汤锅呢?

这些东西也是厨师做出来的吗?

“创造某样事物时,一个人的力量实在是太弱小了!”

厨师为了做这道菜,除了他自己之外,还需要无数其他人的力量。

如果没有这些人的帮助,不管拥有多优秀的知识、技术、经验以及创意,都不可能完成这道菜。

而且,这个理论也能适用于所有的人类活动。

“小鸟,这个世界上真的只有敌人跟同伴吗?伤害你的人都是敌人吗?那些人会不断的憎恨你吗?在那种情绪里,没有半点善意或是好意的存在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事情会变得如何?

缝制她身上衣物的人,生产她日常生活所需必要食粮的人,驾驶交通工具将她载到这里的人,是敌人还是同伴?

“我不这么想喔!人——人的感情啊,是更复杂的东西喔!的确,一切或许不全都是善意,不全都是好意,甚至什么也不是。他们说不定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已。话虽如此,人类的感情绝对不是非黑即白的事物。至少我跟我周围的人们,还有在你身旁的诗叶他们,都不是这样的喔!”

不论是缝制衣服的人、生产食粮的人、在交通机关工作的人,他们都没有特别喜欢小鸟。这些人之所以这么做,都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

然而,他们的工作结果,却造就了小鸟在这里的事实。

让她像现在这样活在世上。

“没有人能独自包办大小事情,把力量用在这种事上面也毫无意义。不过,如果所有人都有共同的希望,那又会如何呢?”

培育食材的人,一定希望它们能被做成好吃的菜吧。

制造调味料与调理器具的人们也一样。

厨师就在这些心愿的中心,所以他才能做出最棒的菜。

“全部都是以诗叶为中心,以琴惠伯母为首,大薤家族所有人的意志所造就的结果。”

正因为所有人都抱持着同样的希望,才能得到一个人所无法选择的未来。

就如同我刚才所说的一样,这里面并不全都是纯粹的善意。就现况而论,琴惠伯母至少失去了能保证她地位不受动摇的两名女儿。这件事露骨地表明了她将会失势的事实,而且大薤家并不是她的私有物。他们并不是缺少琴惠伯母,就没有人能坐上当家空位的小型组织。

我不知道这里面到底有什么样的交易内容,而且我也不想知道。

即使如此,我还是可以确定。

当时的所有相关之人,都希望让小鸟得到解放。

在这个事件里,所有人都是“共犯”。

“小鸟,不要伤害别人,也不要再伤害自己了。”

“……可是,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我逼近因害怕而后退的她。

为了将她拉出这场噩梦。

“你觉得自己为什么会被放逐呢?按照顺序冷静想想吧。把诗叶嫁出去后,拥有大薤家直系血统的人就只剩下小鸟了。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把你赶出去呢?如果琴惠伯母跟你想的一样,是那种为了守护家族不惜出卖女儿的人,那么这种事绝对不会发生吧?”

我紧紧握住小鸟因真实光辉而畏惧的手:

“如果世界跟你想的一样,那么你现在应该会被软禁在那座大宅邸里才对。有如不可失去的王牌般重要的你会受到严密监控,而且自由意志也会遭到全面否定。当然,你更不可能跟达令结婚了。大薤家怎么可能让你生下不知名男子的野种呢?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让不可能的情况发生的理由,跟我刚才的问题一样。

所以,我提出了问题:

“回答我,小鸟。现在的你——幸福吗?”

自从诗叶死后,小鸟以昏暗的混浊眼瞳不断地破坏着一切。

小鸟的人格,已崩坏到无人能够应付的地步。

小鸟的达令拯救了这样的她,让她脸上再度出现以往的笑容,让她叫我大哥哥,也让她做出绝对要生下腹中胎儿的宣言。

因此,小鸟不能说自己不幸福。

她一边发抖,一边微微点头。

这就是真正的答案。

是诗叶许下心愿,再由琴惠伯母、富士柳,以及大薤家的人们——

共同组成共犯结构后才有的幸福。

是以一人之力无法得到的幸福。

这就是除了她之外的许多人所期望的幸福。

本来应该要在狭窄牢笼内渐渐心死的小鸟,借着许多人的帮助,得到了在宽广天际展翅翱翔的机会。然而,她却以为自己还待在笼子里。

既然如此,我就指出这项错误。

虽然我不像志乃那样,拥有能鲜明地指出真实的力量。

即使如此,我还是明白一件事。那就是诗叶告诉我的“大家族”的模样。

一直在身边,却微弱到无法察觉,然而还是一路支持着她、我以及所有人的存在。

我没有伟大到能替家庭做出定义。不过,我知道所谓的家庭,并不一定要有血缘关系。如果血缘是必要条件的话,那么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能组成家庭了。就像连系小鸟与她达令的那条无形细线一样,这种关系会无限延伸,并且充满整个世界。

我放开小鸟的手。皮肤的呼吸极为细弱,而且我也不懂气功,但我认为透过我的手已将必要的一切都传达给她了。这种方式远比透过任何媒介都能更确实,更强烈地将能量传达到已经生锈的心。

没问题的啦!

世界并不像你所想像的那样孤独。

所以,之后我只轻轻推了她的背部。

我把手放上她的肩膀,然后用手指敲了一下。

这样就足够了。

为了让一直——真的久到了会让人呆掉的地步——擦身而过的母女重逢。

“……啊!”

“小鸟,他说的话都是真的啊!我跟诗叶,还有你可能已经没有印象的奶妈富士柳,都希望你能获得幸福。你无法适应在大薤家的生活,所以我们希望至少让你能一直幸福的活在其他地方。”

“可是……如果这么做的话……”

“你已经是独立的个体了。不被大薤家血统束缚的你,拥有一对能自由展翅的双翼。”

这是琴惠伯母已经失去的事物。

这一生都无法再度飞翔的她,只能待在那座宅邸静静死去。在那儿,没有半点自由。

即使如此,还是有希望存在。

从笼中抬头仰望湛蓝天空时——

如果能看见你飞翔的模样。

“小鸟,你怀孕了吧。”

“……嗯。”

“我没办法当一个好母亲。所以你要连我的份一起加油,当一个好妈妈疼爱小孩,并且让孩子幸福。”

琴惠伯母转过身子……然后有如想起某事般地停下了动作:

“……恭喜你,小鸟!”

没有回头而抛出的话语,应该是她所能说出的最高级赞美吧。

“妈……妈妈!”

这个叫声——这种理所当然的称呼,究竟绕了多少远路呢?

小鸟没跟母亲见面,讲到她时甚至用“那个女人”来称呼。

小鸟释出敌意,拒绝着母亲。

即使是这种断绝鸿沟,也会有被超越的一天。

推小鸟的背时,我发现了一件事。

她既是少女又是母亲的身体,是那么的沉重。

那是生命、是人生、是时间。

小鸟与琴惠伯母之间有着如此深刻的鸿沟。

从局外人的眼光来看,这道鸿沟其实非常狭窄,也能毫无畏惧的跨越过去。她却误以为不管用多强的力量跳跃,都无法越过这段距离。

不过,她还是可以飞越这段距离。

小鸟的身体轻飘飘地浮起,飞向了无垠的天际。

这当然也是错觉。她只是冲出去而已。

“妈妈……妈妈!”

母亲温柔地接受了迎面抱过来的女儿。

亲子互相拥抱在一起。

一边在远处凝视着这幅有如艺术般的美景,我再次认知了一个事实。

没有人应该继续受到束缚。

我已经厌倦这条锁链了。

所以,我迈开步伐。

为了让我自己得到救赎。

也为了让他得到救赎。

我看到了小鸟的命运。我看到妹妹被强迫嫁入辰宫家的未来,也看见了在她前方等待着的破灭。为了救她,我想尽所有的手段。对我而言,小鸟是无可取代的重要女孩。所以,就算会失去自己的性命,我也想让她得到幸福。

可是,我的计划里却有一个缺陷。那是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弥补的重大破绽。不管是我、妹妹,抑或是母亲都无法抵销这股强大趋势。为什么在那之前我都没发现呢?让我找借口的话,其实我根本不可能发现。我还没发现自己的力量之前,就与他相遇了……而悲剧,就是从此时开始。

无人能阻止的破灭困扰了我很长一段时间。我怎么样也想不出回避那个结局的方法。为了阻止他,我必须不惜一切代价,但这么做又会让妹妹受到折磨而破灭。左右为难的地狱真的持续了很久。

不过,我在那一天发现了阻止他的力量。那个人非常平凡,跟其他人一样是既幼稚又弱小的存在。即使如此,我还是认为这个任务非他莫属。

这是为什么呢?我为何会这么想呢?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只是觉得那个人很特别而已。那个人明明是既幼稚又弱小的存在,我却莫名有这种感觉。当然,光靠那个人原本的力量是不够的,能够击败他那股深沉巨大力量的思念才是必要条件。没错,那股力量跟他身上的一样,是相同的思念。所以,我接近了那个人。而且我相信一切都会顺利进行。

我轻易就说服了母亲。因为,她也一样担心小鸟的将来。照顾我们的富士柳也是。为了小鸟,两人都点头同意了。当然,此时我并没有说出自己打算寻死的事。

说服两人之后,我又开始对宅邸内的人们进行游说。虽然有人赞成,也有人反对,但我还是知道这个计划终究会成功。辰宫庵也赞成的结果让我特别高兴。他爱小鸟,也为了那孩子的幸福接受了这件事。我在宅邸内得到了有力人士的支援,而且也让辰宫家的老大变成了同伴,接下来只剩下利益分配了。任何人都一样,口头上虽然反对,但只要提起好处,大家都会举双手赞成。

不过,事情并不全然尽如我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在不知不觉间,我被那个人吸引了。我从很久以前,就是以自己不久于人世的前提而活着。我总是刻意不让自己跟同学太过亲密。可是,当我跟那个人变熟后,我发现了一件事。

我会给那个人带来多大的痛苦呢?那个人被当作道具弥补我的失败后,会有多悲伤呢?知道最后等待着自己的是强烈的失落感时,那个人有办法超越它吗?

我能理解一切。我知道那个人一定会越过这个难关。那个人会诚实的接受痛苦与悲伤。明明知道这种事不可能办到,但那个人还是会不断努力。

我发现了这件事,但我却无法阻止,所以才会像现在这样烦恼。活在未来的我,知道就结果而言,一切都会进行的很顺利。不过,这个结局却建立在伤害那个人的前提上,所以我感到迷惘。

因此……我把选择权交给了你。活在现在的你,请做出选择吧!

如果你认为我是正确的话,就请你把另一封信交给那个人。如果认为我错了,就把信丢掉妨碍我的计划。这就是我留给你的遗愿。

读完信之后,真白说道:

“预言者只要保持沉默,其力量就永远不会受到质疑。因为只要什么都不说,就不会发生任何失误。与这个情况相同,如果没有预言的存在,就不会浮现它是否正确的疑问。这些信也是这种意思吧。”

离开墓碑后,三人步下石阶。

辰宫庵已经回去了他所住的世界。

他没有跟自己一见钟情的女孩见面,也没有跟她交谈。

这就是他口中“为爱而生”的形态吧。只要能感受到她在世界某处幸福的活着,他就别无所求了。

身为其中一名希望让大薤小鸟幸福的人——也是她不可能知道的家族成员,他步上了自己的未来。

是的,每个人都从过去走到现在,并且从现在迈向未来。

只要这个世界存在着物质,这就是普遍的现象。

不过,如果来自未来的视点真的存在,那情况又会变得如何呢?

我们可以走进书店,也可以用网络搜索。

那里陈列着无数的“if历史”作品。它们的题材从古代到近代都有,但最容易找到的就是太平洋战争吧。日本战舰活跃在海上,喷射机正面迎战美军的作品泛滥到令人愕然!

那些作品描绘着活在当时的人们不可能得到的选择。

诗叶就是想要做相同的事。她站在未来,并且指出了历史的分歧点。

“志乃……”

我对声音感到怀念的反应明显异常。

即使如此,我还是寻求着她步上阶梯的声音:

“而且学姐跟真白也在。你们果然没有乖乖回去的打算呢!”

“我不想找借口,不过我们没有妨碍到你吧?”

“这不就是借口吗……唉,算了!话说回来,你们今天为什么会来这里呢?”

有如困扰般的微笑,温暖的仿佛能融化冬天的冷冻大气,志乃有些犹豫不知如何回答。

绮罗拉与真白都没有插嘴。

因为,最后的选择应该由志乃决定。

只要读那封信就能明白。

诗叶追寻的事物,以及她留下这种挑战的理由。

也就是说,她无法做出选择。

她总是做出最佳的选择。为了妹妹小鸟,诗叶从未来的视点改变了过去。就像充斥书店的if小说一样,她不断思考着如何回避已经决定好的未来。

不过,这个行为是否正确,只有活在之后来临的现在的人才能决定。

就算在“if世界”中想要打赢太平洋战争,写下那本书的作者也不晓得这么做是不是一件好事。人类无法下达这个判断。能做出判断的人,要不是拥有某种特殊思想,就是脑袋空空什么也没想。

篡改从未来观测到的过去所得到的现在是否正确,只有活在现在的人才能决定。

如果让“他”就这样前进下去的话,“他”一定会受到伤害吧。

“他”会失去重要之物。

可是除此之外,又没有能抵销悲惨结局的手段。而且不能抵销的话,“他”将会永远痛苦下去。诗叶所构筑的逻辑完美无缺,不可能有方法能推翻它。

然而,这对“他”来说却是一种折磨。

过去的她,以及未来的她都无法做出选择。

所以,她将选择权交给了活在现在的某人。交给了亲密到能看到寄给“他”的信,关系又亲近到会因为担心这件事而来到九州的某人。

正如真白所言,预言者只要保持沉默,力量就不会受到质疑。

如果没有人发现最初那封信上的暗号,富士柳就不会把信交给任何人,辰宫庵也会白等一场,然后就这样离去吧。

就算事情变成这样,诗叶的计划也不会受到影响。

计划会照着她所想的那样进行,并且迎向确实的结局。

也就是说,志乃她们的存在以及从“小鸟的坟墓”挖出来的信,在诗叶的计划中完全不具意义。甚至可以说她为了留下计划被妨碍的空间,才会留下那些信件。

志乃对现在站在身边的人说道:

“……这是大薤诗叶写给你的信。”

所以志乃将末拆封的信交给了“他”。

她能阻止这件事,也认为自己应该这么做。

可是看见“他”的脸后,志乃自然而然的做出了这个选择。

“唉,我说志乃啊!可以把事情当作没发生过的过去,当作根本不存在吧?”

“我不知道。如果你希望的话,或许有选择这种做法的权利。”

“是吗?嗯。就算这样,我还是不想把事情当作没发生过呢!”

“如果你这么想,就这么做吧。”

志乃略微停顿后说道:

“……因为我是你的同伴。”

“谢谢你。我要走了。”

志乃没有追上那道与自己擦身而过,并且越走越远的背影。

“小乃乃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呢!”

被绮罗拉抚摸头部的志乃,有如逃跑似地下了石阶。

在中途,她与某名男子擦身而过。那是一张陌生的脸孔。

不过,她早就知道他是谁了。

9/

留下漫长紧拥的两人后,我下了石阶。

打从一日来到这里时,我就知道了自己应该回去的路。

只要登上这里,就不能再后退了。

意思也就是说,我必须面对他。

我也知道自己很娘娘腔,如果可能的话,我真的很希望就这样回去大阪不要跟他见面。这么一来,我们明年也能跟往常一样,在内心深处留有疙瘩的情况下笑着再次重逢吧。

不过这一切早就已经开始了,而且到现在还没结束。

“那么……我这里差不多都解决了,你那边怎么样?”

我无法逃走。

走到石阶中途时,我如此说道。

他就坐在那边。在低矮石阶中途坐下的他,好像空间很窄似地弯曲着腿,手指有如祈祷般交错,一边仰望天空。我对着保持这种姿势,连望都不望自己一眼的雄一郎开了口:

“你本来打算放火烧事务所吧?你会造成巨大灾情,而且在现场留下犯人是小鸟的物证。这个计划如果成功的话,会有什么后果呢?小鸟会陷入被追捕的窘境,而我跟琴惠伯母都无法对这件事视而不见。特别是琴惠伯母,为了放松众人对小鸟的警戒,她非采取行动不可。也就是说,她一定要把事情弄成我们之间有一人是犯人才行。不过,在这种情况下,我的嫌疑必然会比较大。因为——你是辰宫家的人。”

辰宫家,龙宫会。

他们为了表明自己隶属的组织,都会把龙形饰品别在身上。

雄一郎的服装上看不到这类饰品。应该说,这个超级在意流行感的男人,不可能每天别着同一种饰品。

不过……耳环除外。

刻着“long”字样的耳环跟前天戴的一样。

“long不是长的意思,而是指——龙。”

耳环上面有着无数的刮痕,一不小心就会漏看。上面那个跟其他伤痕不同的大刮痕。

“你就在那间事务所里。不要给我否认喔!这种事只要一问,就能立刻得到证实。”

“……我并没有隐瞒,只是你没问而已。”

“我想也是。你的计划跟你的个性一样恶劣至极。你用诗叶寄出来的贺年卡让被引诱出来的小鸟疑神疑鬼。引发火灾后把这件事告诉我,借此煽动我的不安。而且为了守护小鸟,琴惠伯母也不得不采取行动。接下来就算你什么事都不做,计划也会自己动起来。”

这根本就是一按钮就会自行运作的机器。

实行中长期计划时,最困难的事便是维持它的运行。

不过,如果推行计划的环境已经齐全,再来只需要丢一颗小石头就够了。

“我不懂你在说啥耶?”

“只要想一想,就知道这件事其实很单纯。琴惠伯母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让小鸟逃离这里,都是为了让她幸福。既然如此,她当然不会现在还把她叫回来这里。小鸟虽然有报仇的理由,但至少她现在不会做出这种决定。因为,她的肚子里已经有小孩了。她说过自己绝对要生下小孩的话喔!在这种重要关头,小鸟应该不会主动挑战辰宫家吧。”

“我说啊,我真的听不懂你在讲什么耶?”

“我们不是局外之人。甚至可以说,我们就是这一连串事件的最大嫌疑犯。不过,有一件事很遗憾,那就是我不知道小鸟现在住在哪里,而且我甚至不晓得怎么联络她。她也不知道我搬去哪里,因为我在毕业前去了志村家一趟。有手机的话或许还有办法,但当时没有手机的我,根本无法跟小鸟取得联系。”

“是吗?可是,也没有我知道怎么联络她的证据啊?”

“不,我有证据。你绝对知道小鸟的近况。因为你说过‘小心一点,有事物要守护的家伙很恐怖喔’这样的话吧?你应该也知道,对那时的小鸟来说,已经没有任何应该要守护的事物了。从诗叶死去的那一刻起,她就失去了一切。就是因为这样,她才会暴走到无人能够阻止的地步。既然如此,她到底在保护什么呢?这个答案很明显吧?是肚中的小孩。你之前就晓得小鸟怀孕,并且准备要结婚的事情了。”

“……不是的。我是跟小鸟见面时当面问她的啦!”

“是什么时候?又是在哪里?回答我啊,雄一郎!”

这里不容许任何虚伪。我以这种气势步步逼近,雄一郎终于把脸转了过来。

散发轻浮印象,却不会让人讨厌的眼瞳中,如今已产生了动摇。

他有无数机会能够知道这些情报。既然无法分分秒秒待在小鸟身边,我就无法否定当自己不在场时,雄一郎有与她见面并且谈话的可能。

可是,我知道这个机率是“零”。

“你不能跟小鸟见面。这个城镇到处都是龙宫会的成员。万一被他们看见你跟小鸟在一起,你会失去宝贵的安全地带。与最大嫌疑犯中的一人走得很近的事实,就是你的致命伤。”

“……我是用电话问她的啦!”

“那又是什么时候的事?给我看你手机的通话记录啊!还是我去确认小鸟的手机好了。不管要确认哪一边都无所谓,你要说谎的话,应该说得漂亮一点吧!”

“可是!你说的没错,贺年卡是我寄的。好吧,这件事我承认。可是啊,我并没有其他意思。这只是个小玩笑啊!”

“你会为了小玩笑假冒诗叶的名义吗?”

“唔……!?这……不过!那又怎么样呢?那件纵火案,还有之后的事件都与我无关。全部都是伯母做的吧!既然如此,我一点错也没有!”

“这里又不是法庭,所以我没有为了那些具体犯罪行为责怪你的想法。话说回来,雄一郎误会了一件事。”

“你……说什么……?”

“在事务所纵火的犯人是——我喔!”

哎呀,这该怎么说才好呢?

这可是一辈子仅此一次的大谎,在我目前为止所度过的健全人生中,这也是一辈子仅此一次的大犯罪。

当然,如果让我找借口的话,我可是很小心翼翼,为了在任何状况下都不会有人遭到伤害,所以我可是非常小心。我泼撤的灯油极为少量,而且为了不让火势延烧,我也仔细确认过周围有无易燃物。

我在新年深夜骑着母亲的淑女自行车,从我家一直骑到了闹区那边。我在前面的篮子里放了装着灯油的塑料桶,忍受着透过手套让手掌渐渐失去感觉的寒气,努力地踩着踏板。

我抵达事务所附近时已经很喘了,一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我只觉得紧张到心脏都快爆炸了。寒冷、热气、疲倦与恐怖全都混在一起,喀嚏喀嚏发着抖的我就这样完成了犯行。

老实说,我真的不想做这种事,我也办不到。但当我闭上眼睛时,脑海中却浮现那种光景,我也只能硬着头皮去做了。那是小鸟与她的小孩,还有琴惠伯母站在一起微笑的画面。

我们——除了一人之外——都是为了这个目的才会在这里。

办完事情之后,我直接回家。平安到家时,我已经完全虚脱了。话虽如此,我的精神却相当亢奋,结果直到再次醒过来的三十分钟前才睡着,所以我当然会觉得想睡。

顺带一提,我也没有对小鸟说谎。在大薤家宅邸纵火的人无疑就是琴惠伯母,这是因为我拜托她这么做的关系。在一月一日的会面与事情之后的发展中,我排除了琴惠伯母的嫌疑,所以我在二日与她见面时说出了一切,并且请求她的协助。

琴惠伯母知道“我的事情”,还有自己能制造跟小鸟和解的机会后,很爽快的答应帮忙。当然,琴惠伯母今天之所以能在这么巧妙的时机现身,也是我事先拜托她的关系。

所以宅邸那场火是琴惠伯母放的,但我并没有提及对龙宫会事务所纵火的犯人是谁。如果使用跟雄一郎一模一样的说法,原因就只是“没人问我”而已。

但面对小鸟时,一句“都是为了你”的解释便已足够——事实上也是这样——但面对雄一郎时,我却必须说出真相才行。

“你为什么……”

“这很简单啊!因为,我知道今年在这块土地上会发生什么事啊!”

如果是雄一郎纵火的话,就会发生出人命的大火灾。如此一来,辰宫家当然不会默不作声。既然纵火不是单纯的恶作剧,那么警方也会尽全力调查。为了保护小鸟不会被扣上纵火杀人这种过份沉重的罪行,琴惠伯母也只能竭尽全力掩护她。就算小鸟以自己的方式怀疑别人,也会因为应该由她执行的复仇行为遭到抢夺,而锁定大薤家宅邸企图犯下更重大的犯罪。

也就是说,所有人尽全力彼此对抗的状况就这样完成了。

等在前面的结局只有某人的破灭,抑或是所有人的破灭。

“所以,我尽可能以安全的方式抢先一步做了这件事。”

为了回避每个人都尽全力伤害对方的状况,所以必须要先下手为强的做出虽然恶劣,却可以让大家用谈判来解决的犯行。

多亏了这个举动,雄一郎失去了这起事件的主导权。为了从龙宫会内部调整火力,并且让产生的抗争更为剧烈,雄一郎应该准备了巨大火种才对,但在火种被先行引燃的情况下,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之后,我只需要拼命争取时间就行了。一边小心不要让小鸟被龙宫会的人抓走,一边为了彻底排除万一犯人不是你的可能性,所以跟琴惠伯母见面,也听了佣人的想法。而且,当我确定自己的判断无误后,我又跟琴惠伯母谈过这件事,然后再像我先前所说的一样,请她在宅邸内放火。”

这也可以叫作“自己引发问题,再自己解决”吧。

诗叶的遗愿之一就是解放小鸟,所以基本上这是一个有可能说服她的理由。换句话说,就算我与小鸟初次见面时就说出一切也无所谓。

但考虑到她的性格,我仍感到有些不安。因过于憎恨,她有拒绝理解的危险性。而且在这种情况下,小鸟会有如害怕理解真相似地逃回达令身边,失去下一步的我却已无法阻止她。

小鸟更成熟一点的话,或许就能够自然而然的察觉真相,不过当然还是尽快让她明白一切比较好。

所以我有必要让琴惠伯母自己放火,并且让这个举动看起来像是为了小鸟着想——我再说一次,这个行动的目的无疑就是这样。

这个做法能让我的话更有现实感。

“事情不只是如此。聪明的人可以让一个行动拥有复数效果喔!只要看到我所认识的女孩,就能明白这件事了。这一回的事件也一样,争取时间还有另一个理由。那就是——为了让雄一郎认输。”

“你说我输了……?”

“到最后你什么也做不到吧?我没有干涉你的任何行动。老实说比起小鸟,我更害怕让你单独一个人。”

待在龙宫会内部,又掌握一切情报的雄一郎,拥有自由改变状况的能力。

他有能力引发新的事件,并且描绘出具有破灭性的相关图。

可是这名男子虽被给予足够的机会,却没能采取任何行动。他没有试着取回最初被夺走的主导权,只是站在旁边看着事情的发展。

“你没办法重新介入这件事吧?”

“……你这家伙,居然连这里都考虑到了。”

“我很清楚。加入龙宫会的你,也被他们盯上了。”

我与诗叶一同度过的时间非常短暂。仔细计算的话,应该不满一年。

相对的,雄一郎从幼稚园时就认识诗叶,而且总是跟无法结交其他好友的她待在一起。龙宫会不可能完全不知道有他这么一号人物存在。雄一郎在入会时,应该就被发现他是诗叶的亲密好友了。

隐藏在他内心深处的情感当然也会被发现。

“或许他们平常不会那么怀疑你吧。以你的性格来说,如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话,大家都会认为你是一个很可靠的男人吧。不过发生纵火事件,而且又知道小鸟回来这里后,他们应该会把怀疑的矛头指向你才对。既然知道犯行与诗叶有关,他们就不可能无视与她有关的人。”

虽然我不晓得他们是否怀疑雄一郎是主犯,但肯定会怀疑他是小鸟的帮手。

正因为如此,雄一郎需要一个能自动步向破灭的系统。

因为他晓得齿轮一旦开始转动,自己就不能再介入了。

这个计划真的太恶劣了!

因为计划一经启动,无论我怎么处置雄一郎,都没办法阻止它了。就算我向两家族证明他就是犯人,也无法轻易解决已经产生的对立结构。

就算将雄一郎血祭,事情也不会因此结束。“诗叶”这个已经发展成实际事件的遗恨,将会在两家族之间永远留下疙瘩。这是足以无视“无法干涉局势演变这个大缺点”的优点。

“可是我推翻了你的计划,而且你什么也做不到。”

“……少开玩笑了。你怎么做到这种事呢?这根本不可能。不知道一切真相的话,你根本不可能办到吧?”

“你说的没错,我全部都晓得。”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打从最初。”

“……你说的最初,是从哪里开始啊?”

不变的友善表情中,可以看到明显的不悦态度。

“先告诉我吧,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你问我为什么吗?你不是问认真的吧?”

“我一向很认真,在这个地方更是如此。”

我与雄一郎之间有着诗叶的存在。这是我们之间没必要说出口的事实。正因为如此,所以这里不容许任何虚伪与诡辩。从这里开始,就是我们向诗叶起誓的真实之地。

“我不能原谅辰宫庵,也无法原谅伯母跟小鸟,连你也一样。没错,就是你。我特别不能原谅你。如果你再坚强一点的话……如果你更强的话,诗叶就不用死了。”

“你为什么这么想?”

“为什么?这还用说吗?”

“不过,诗叶也预知了自己的死亡。她可是拥有预知能力的人喔!”

“不对!别想用这种烂借口带过一切!那个家伙只是无法逃开罢了。因为你们这些人不肯帮助诗叶,所以她只能选择死去!”

雄一郎挥舞着手臂,那副模样就像是要挥开眼前黑暗,以及完全埋葬的过去似地。

这只不过是搅乱空气的无意义行为。

这就是他的激情。只能空转,却又过度强大的思念。

“什么预知未来啊!如果没有其他选择的话,那种东西只不过是悲鸣罢了!”

眼前是仿佛随时会哭出来的声音、感情、表情,还有肢体语言。

我知道那是事实。诗叶的预测能力就是悲鸣。

那是不知该如何吐露,甚至没有吐露余地的心声。

没有任何办法能拯救她。

就算渴望救赎,她也绝对无法得到。

只要她想拯救小鸟。

然而……雄一郎却误会了。

“那家伙太聪明了,所以才会那么痛苦。”

“即使如此……你的做法也不是在拯救她。”

“必须要负起责任的家伙们一点事也没有,所以我无法原谅这些人!”

“这样也无法让诗叶得救吧?”

“所以你叫我放他们一马吗?叫我原谅一切吗?”

“就算替诗叶报仇……她也不会高兴的啊!”

这句话触碰到了他的逆鳞吧!

雄一郎从灵魂深处发出仰天怒吼:

“这种事,我当然知道!我跟诗叶在一起的时间比你这小子更长,所以这种事我清楚的很!她不是自己死后还想报仇的阴沉家伙!她不管任何时候都很开朗,而且只要看着她,就可以让心情开心起来!不然你回答我好了。死去的人要怎么样才会快乐呢?她的痛苦如今到哪里去了?死掉的话,一切就结束了吗?她的死能结束一切吗?就这样放任让她痛苦的人吗?不能守护她的家伙们,能就这样得到幸福吗?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她为什么要那么痛苦,而且非死不可呢?回答我啊!能回答就回答啊!你给我说话啊!”

报仇是愚蠢行为,做这种事根本毫无意义。

这种简单的说服理由,对人的感情根本没用。

这不是会因为简单言语就放弃,或是悔改的半吊子情感。

拜托你,不要用这么简单的话语结束这一切。

因为从最初就毫无意义的事实,是如此的悲伤。

没有任何话语或礼物能赠送给死者。

我不相信死后的幸福。

也无法相信天堂与来世的存在。

我只是……无法原谅。

不能允许。

夺去诗叶性命与未来才能存在的一切,以及在她历经痛苦后所抵达、被迫抵达的未来上,悠悠哉哉盘腿而坐的人们,我都无法原谅。

某人的死并不能让一切重新来过。

诗叶活过,以及走过人生的证据仍然残留着,而且以后也一样。

不要随便把诗叶当成美谈。

不要随便把诗叶当成悲剧。

快乐结局或是悲惨结局这种字眼,不能替一切划下句点。

我也不想寻求上天堂后会得到幸福之类的半吊子伪善话语。

超渡灵魂这种事,来生再说吧。

石阶上方无数排列着的坟墓下方沉睡着许多人们,或许他们都活在冥世吧。就算这样,诗叶仍然活在我们的心里,所以每个人都为了生者而存活着。

在这里的是,生者。

这个舞台属于活着的人。

正因为如此——

我面对了他:

“可是,如果那是——她本人的希望呢?”

“……怎么可能知道这种事!”

“真的是这样吗?”

“怎么能知道死掉的人有什么感觉!那只是自己随便想像!不准你随便想像她的心情!”

“随便想像的人是你!”

我发出吼声,因为我忍不下去了:

“如果诗叶生前就留下明确的心愿,那你又要如何?”

“咦——?”

雄一郎屏住了呼吸。

我用身体感受到了这个反应。

我能明白他的想法。

因为,我自己也一样。

我们是同一个棋子,只是立场不同。

步只能用步的走法,所以可以预测它的下一步。(注:将棋中的步,就像象棋中的兵卒一样。)

不管是桂马、金将或是飞车,或是能一步跳到敌方领域的皇后都一样。

我全部都知道。

“如果是这样的话,如果本人否定复仇行为的话,你就不要说自己跟这件事无关。不管你怎么想,就算你说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我也绝对不会允许。为了实现诗叶的心愿,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一定要阻止你。”

“……这是什么意思?”

“事情很简单,雄一郎。因为诗叶‘真的’拥有预知能力。”

诗叶总是把希望我相信她的话挂在嘴上。

即使这种事令人难以置信,诗叶还是希望我相信她。

现在,我知道那是为什么了。

我很明白她的心愿。

一切都是为了这个瞬间。必须信赖诗叶,才能抵达这个结果。如果不相信她的预知无误,我就无法怀疑雄一郎。

而且不怀疑雄一郎的话,我就没办法阻止他的犯行。

那么一来,我绝对做不到纵火这件事。如果我办不到,他的计划会开始运转,计划一旦启动就无法再阻止了。

只有相信,才能阻止接下来将要发生的悲剧。

“如果她留下提起所有真相,以及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的信件呢?”

“怎么可能……”

就是这个“怎么可能”。

看到雄一郎写的那张贺年卡,并不是我回到这里的理由。

因为读了诗叶在那之前就寄过来的亲笔信,所以我才会在这里。

琴惠伯母如此说过:

“只为了一张贺年卡,就刻意回到自己不愿回想的过去。我觉得这实在很不自然。”

我觉得这个想法没错。

就事实而论,或许也是正确的吧。

如果寄来的只有贺年卡,我可能会无视这件事。

我的确会在意诗叶的事,不过这件事肯定是某人的恶作剧,所以我会无法抛下志乃吧。

不过,我之所以会像现在这样选择面对一切,并不是为了那张贺年卡,而是为了诗叶写入无数信纸中的思念。

诗叶的心愿,确确实实的写在上面。

“雄一郎,我刚才应该说得很清楚了。我从最初就知道一切。”

信中写着他假冒诗叶名义寄出贺年卡的事,还有目的。

小鸟跟琴惠伯母都收到卡片的事也写在上面。

还有之后会发生什么事,以及预防的方法。

信中虽然没有详述细节,情况也受到志乃她们的登场以及其他事件的影响,但我还是有办法照着上面写的概要去做。

也就是说,现在的我跟诗叶的关系是——“共犯”。

“为什么……为什么你收到了她的信?怎么会有这种事!如果她真的知道所有未来的话,我为什么没收到信呢?跟我讲不就好了吗?这封信应该留给我才对吧?”

雄一郎的主张没错。

的确,如果把信留给雄一郎的话,他就很有可能打消那个念头,那么贺年卡不会被寄到,我们也会过着一成不变的新年,然后就这样回归一成不变的日常生活。小鸟没有回来这座城镇的理由,我也会在第二天就回去大阪。

诗叶应该把信留给身为主犯的雄一郎才对。

然而,她为什么选择使用“我”这种拐弯抹角的方法呢?

“那是因为你没有完全相信诗叶。”

这或许是我的复仇。

这或许是我的恶意。

“你才是非相信她不可的人吧!?你这家伙……比我更早认识诗叶的你如果相信她,诗叶就能描绘出一幅自己不用死去的未来了,不是吗!?诗叶的死谁要负责?那个人就是你!”

这些话不是诗叶说的。

是从我内心深处产生的话语:

“你不完全相信诗叶的懦弱,因而杀死了她!”

这句话应该是致命一击吧。

是击溃雄一郎一切的致命攻击。

我并非从未怀疑过他与诗叶之间的关系。

雄一郎与诗叶相处的时间比我漫长许多,所以他跟诗叶一定拥有比我更深厚的关系。面对他这种存在,我不是没感到过近似不安的感情。

他们两人的关系到底是什么呢?

雄一郎是怎么想的呢?

可是,我不敢怀疑这些想法,雄一郎也有如否定问题似地整天泡妞。在不知不觉间,我把这些问题封印了起来。

不过,像现在这样回顾往事的话,就能知道答案。

“你一直喜欢诗叶。”

一起度过的时间长度,不见得会与感情的密度有关。

然而对雄一郎而言,诗叶大概是他的一切吧。这种感情跟小鸟一样,只是雄一郎没她那么老实罢了,所以他一直在隐藏这种思念。

“你懂什么!”

“我就是懂!你这个人根本就是半吊子!假扮花花公子掩饰心意,又不交固定女友的待在诗叶身边!你被不干脆的情感束缚,也用它绑住了诗叶!”

“少鬼扯了,你这个混蛋!”

当我理解自己被揍时,脸颊已经挨了拳头。

我脑袋的性能还真是低的令人咋舌。

我翻了一圈跌倒在地,雄一郎则是顺势压了上来。

他粗鲁的骑在我身上,并且紧紧握拳不断殴打我。

我光靠本能防御就够了,因为对方也是用本能在做攻击。雄一郎没有击向要害,所有拳头都打在我的手臂上。

不过,我也不会一直挨打下去。

因为,我的心情跟他一样。

如果是格斗漫画的话,在这个节骨眼上应该要攻击敌人的“空隙”吧。可惜的是,我只是一个打架的大外行,所以根本没办法想到这个层面。我承受着如同大雨般落下的拳头,一边狠狠握紧拳头拼命乱挥。

我击向雄一郎的脸。

不习惯殴打他人的拳头,正确击中目标的机率连一成都不到,但这样就足够了。

从旁观角度来看会让人哑然失笑的打架,对我们来说却是必要之物。

“别把自己喜欢的女人丢给别人照顾!要这么做的话,就彻底死了这条心!”

“你懂什么!你这个臭家伙!我可是一直待在她身边喔!”

“那又怎样!每个人都迈向前方不断改变,只有你还停留在过去!你实在太烦人了!”

“你那种程度算什么!那种程度的感情算什么!我才是最喜欢诗叶的人!”

“可是她已经死了!已经——死掉了!”

为什么没办法拯救她?是哪里做错了吗?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我们无从得知这些问题的答案。因为它们的分歧点实在太多,残酷回忆也鲜明的让人眩目。也就是因为如此,我们无法逃开这个结果。要逃开的话,就只能否定错误。只是不管我们如何否定错误,结果都不会有所改变。

这就是结局。

我们只是不停追寻着错误的部份。

这种行为应该停止了。

就算那不是快乐的结局。

为了抓住可能会出现在前方的幸福,我们彼此互殴。

他是我第一个交到的朋友。是那种即使在十年后的同学会见到面,也能笑着谈话的关系。他跟我的默契比任何人都好,聊天的步调也配合的无话可说。即使双方像现在这样让敌意互撞,我还是能够断言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不过——不,正因为如此。

让一切——结束吧。

我无法假装诗叶的死没发生过,也不应该这么做。

雄一郎的拳头击中我的左颊。无法承受冲击的我,后脑勺就这样撞上坚硬的石头地面。

我的视野瞬间染上漆黑。光线虽然跑了回来,却只有微微渗入的感觉。

啊啊——我果然打不过他呢!

我看见了雄一郎的脸庞。因愤怒而扭曲的眼瞳中出现了泪水,看起来就像在遥远辽阔的湛蓝天空上闪耀的星星那样漂亮。这么一想,他从来没有哭过。这一点我也一样。幼稚到无法在他人面前哭泣的我们,根本无法像这样将泪水赠送给诗叶的死。

真是的,绕远路也有个限度嘛!

“你们在干什么,还不住手!”

怒喝声传入耳中,挥落的拳头也停了下来。

是警官。

一定是来扫墓的某人报的警吧。

我们像这样被拉开——然后别离了。

10/

“看起来真痛耶~”

“是很痛啊!唉,别闹了,真的很痛啦!可以请你不要一脸开心的乱碰好吗?”

穷凶恶极的鸿池绮罗拉一直把食指伸过来,我推开她防御着自己的脸庞。

幸好我的脑部与其他器官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不过被殴打的伤痕却以瘀血的形式清楚的留了下来。伤痕现在虽然被纱布隐藏着,但我最初在镜中看见自己那张过于滑稽的脸庞时,还是免不了感到有点忧郁。

当然,这些伤让我非常的痛。不要碰它的话,疼痛感只有热热辣辣的程度,可是只要轻轻抚摸,那种感觉就会转变为激烈痛楚。我现在的状态,只要一根手指头就能将我K0了。

我在接受治疗的医院停车场那边坐进了绮罗拉学姐的bB后座。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真白也跟学姐一样,以好奇的眼神望着我的脸:

“我一直以为被人狠狠痛殴后,脸会肿得跟面包超人一样可爱,想不到原来是那么丑啊!”

“……真白,请你对伤患温柔一点行吗?”

“啊,不是的。我并不是在说你的脸很丑喔!”

这种奇怪发言到底算不算安慰啊!

“你想太多了啦!我觉得现在的你非常有男子气概喔,就像脱了一层皮呢!”

“是这样吗?我自己也不太懂耶!”

“就算你不懂,我也非常明白。男人果然还是要脱皮才行。不脱皮虽然可爱,毕竟还是无法满足女性。”

我真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

笼罩脸庞的热度让我的脑子变迟钝,我希望真白能稍微考虑一下自己要讲的话题。

“不过……我的确觉得很痛,但心情却不差呢!”

我应该没办法跟雄一郎和好了吧。

这并非不打不相识的美谈。

我们只是让彼此的恶意互相碰撞。

互相打击彼此的不信任感罢了。

这是一种过度仪式。就如同真白所说的一样,是脱皮时的必经作业程序。

这并不是扮家家酒。我们是真正的好朋友,是珍视同一名女孩的同志。正因为如此,才会有这场诀别。

我把埋藏在自己内心的负面情感全部吐出来了。

雄一郎应该也是吧!

就因为我们是好朋友,所以才能将诗叶死后累积在自己体内的瓦斯全部释放出来。

借着这个过程,我总算能朝向下一个阶段迈进。

或许雄一郎还得花上一些时间,不过我相信他总有一天会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场所。

此时,真白用着狡猾的讨厌表情说道:

“其实这是一个不错的初体——”

“抱歉,真白!请你暂时不要说话好吗?”

“知道了。”

只要开口要求,她就真的会闭上嘴巴。这就是真白的温柔吧。

这也证明了真白不是只为了自己好玩而取笑别人。

“不过啊……你现在的脸看起来真的像一个大人了呢!”

坐进驾驶座的绮罗拉学姐透过后视镜送来笑容。

这个表情难道表示绮罗拉学姐认同我了吗?

莫名地感到不好意思的我,立刻将视线移向坐在隔壁的少女:

“志乃,你觉得如何?”

“……很丑!”

“谢谢。”

不愧是志乃。说到一刀两断的功夫,她可以称得上是世界第一。

三人三种的温柔,让我高兴的笑了出来。每次牵动肌肉时,身体都会窜过锐利疼痛,但它还是无法抹消我的感情。

“这里”果然很温暖。

既温暖又温柔的它几乎让我感动落泪,这里果然是我的“依归场所”。换句话说,这就是在过去结束后所必须追寻的未来。我希望雄一郎也能体会到这种开心的感觉。

“话说回来,不跟你父母亲道别真的没关系吗?”

“嗯,我刚才已经用电话联络过了。而且我也没有行李,所以没关系啰!”

“没有其他想见的人吗?”

“琴惠伯母跟小鸟都一样,只要想见面,以后随时都能见到面。”

只要活着,不管距离多远,都能跟对方见到面。

就在未来的前方。

如果可能的话,就选在下次她小孩出生的时候见面吧。

我确定一件事。

从诗叶口中听到的第一个预言,缺少主词的那句话。

我想抱一下小鸟的“女儿”。

“是吗……那我们走吧。”

“嗯!”

车子顺畅的动了起来,然后朝大阪而去。

目的地那儿有我们的现在。

就这样,我们终于从过去与未来的世界中回来了。

当你读到这封信时,就表示一切都结束了吧。真是辛苦你了……光说这句话应该不够吧?不,与其这么讲,倒不如说我没有半句话可以送给现在的你。我明白事到如今不管我怎么说,都无法补偿你在肉体与精神层面上所承受的辛劳与痛苦。

是的,就如同你所知道的那样,我刻意利用了你。虽然是我主动要求的,不过你真的对我很好呢!一想到有人这么喜欢自己,我就觉得好害羞喔~☆

……对不起,刚才只是自我陶醉。我一直觉得不管对方是谁,你都会做一样的事吧。嗯,我是从什么时候发现?自己说这种话虽然有点那个,但我真的认为自己是恶劣到极点的女人。跟你说话、跟你一起玩乐时、跟你一同度过的所有光阴,都让我深痛感受到自己的丑陋。

不过,当我知道即使如此,你还是会原谅这一切时……我感到有点害怕。该怎么说才好呢,我明明应该高兴才对,但我却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的确,你只是一个平凡的男生,但你却拥有非凡的力量。而且,那股力量应该不是为了我而存在的吧。

所以我想给你最后一个预言。这是无法向你道谢的我能尽的微薄心意,希望你能接受。

其实我向交这封信给你的女孩子们挑战了。我要她们思考我的行动是否正确。既然你在读这封信,就表示她们最后肯定了我的做法吧。啊,这当然不是在问她们对我的自杀有什么看法喔!就算问活在未来的人这种事也没有用吧。

我的死已经是注定的了。是我自己决定的。所以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理论可以颠覆这个想法,也没有人能加以推翻。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给以你为首的人们添了不少麻烦……仔细想想,我真的很讨厌自己。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会非常讨厌我,不过这种任性愿望果然还是无法实现吧。

岔题就到此为止吧,我要写下送给你的话,并且用它跟你道别。

现在坐在你旁边的女孩,在心里隐藏着某个秘密。请你不要相信任何人的记忆,并且把她救上来吧。这件事只有你能做到,请你在孤独时也不要忘记。我活在未来,你的家人则会一直与你共存。

在意识缓缓消失之际,我觉得自己好像跟诗叶交谈了几句话。

我不知道那是她的幽灵,抑或者只是我的妄想。

我有一点自觉应该是后者才对。

不过,就算是这样也无所谓。

因为我在字里行间,感受到她向我说了再见还有谢谢。

失去力量的身躯一边磨擦着座椅,一边倒了下去。

最初是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但没多久就软软的倒向了膝盖。

志乃就这样看着“他”在自己膝上沉睡的脸庞。

“什么啊,已经睡着了啊?真是的,我还要开好几个小时的车子耶!”

出发的时间虽然比尖峰时段略早,但各地都已经开始出现小规模的回堵车潮。

回去肯定会比来的时候更辛苦,绮罗拉一脸不满的调低了收音机的音量。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志乃心想。

因为这本来就是一个超出“他”能力范围的事件。

只有“他”一人的话,绝对无法处理这件事。而诗叶,就是在一旁支持的人。

她的存在带来强大的影响,让“他”的力量超过了原本的实力。

“支仓,我认为你不要想太多比较好喔!死人就是死人,跟现在的你没有任何关系。”

“……我知道。”

“很多人都会沉溺在过去。就算那是既难过又痛苦的记忆,但在大部份的情况下,它还是会变成温柔又甜美的回忆。不幸是一种毒品,任何人都会为了它而沉醉。当然,这并不是一件坏事。即使如此也无所谓。想活在过去的人,只要活在过去就行了。”

后悔虽是致命绝症,但它的甘美魅力却总能吸引人们。

任何人都曾在它面前停下脚步,在那里爱怜着悔恨的自我。

这是不可逆人生中的一种救赎。

“不过,你做出了选择。你们两人一起做出了迈向前方的选择。既然如此,就不要想那些多余之事,一心一意地前进吧。”

真白说的没错。

这是踢开佯装一切都没发生过的机会才抵达的未来。

是下定决心承受一切所踏出的一步。事到如今,更不能当作自己没踏出这一步。

不过,志乃想的事情跟她完全不同:

“……或许大薤诗叶是真货。”

“你指的该不会是预知能力吧?我是觉得她很优秀啦……”

“她的‘预知能力’中混杂了不确定的要素,也就是我们的推理。”

志乃想起了某个最强的天才少女。

她是一名以只有自己能够理解的逻辑,在没有人能够理解的情况下推导出所有解答的少女。是直到最后一刻都无人能够理解的少女,是一个高处不胜寒的超级天才。

然而,她并不是异常的存在。世界是以事实与天马行空的理论所构筑而成。

“比起自然界中所发生的混沌状态,人类所能引发的误差实在是太小了。以富山雄一郎的报复心为开端的这起事件,要预测并不困难。”

“没错。让我来说的话,无法预料到的人还比较没神经呢!”

“可是,对她而言,我们应该是不确定的存在。”

“我不是说过那不是重点吗?这起事件又不是非要我们参与不可。只要有人想阻止这件事,那个人就会发现线索,并且判断自己该怎么做,事情就只是这样而已。”

“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写给‘他’的信,会透过我们的手交出去呢?”

诗叶的计划并不需要志乃等人,暗号与信件都只是“如果有人发现线索”的保险罢了。

可是,如果她们实际上没出现在那边的话,辰宫庵所保管的最后一封信会怎么样呢?在指定时间内没遇见任何人的他,会如何处置那封信呢?

他不会将信烧去,却也不会拆开阅读,或是刻意调查收信者的身份并将信寄出吧。

也就是说,若无志乃这名媒介者存在,诗叶的最后一封信就无法送到“他”的手中。

有可能用这种不可靠的方式留下最后的遗言吗?她留下的是即使信没有送到对方手中也无所谓的无聊话语吗?这种事情有可能发生吗?

“的确……不可能会有这种事。既然如此,她的属性就跟你极为类似,是完全客观性的存在吧?”

“不对。是控制人类与环境本来就拥有的差异性的存在。”

“你指的该不会是制造原因的力量吧?”

“从她一边给予事件变化的空间,一边扼杀可能性的这一点来看,这个说法无误。”

“这……简直就像神明一样嘛!这种存在已经不能称作‘人类’了耶!”

真白惊讶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在她旁边听着这段会话的绮罗拉,一脸失望的说道:

“这是我的车。也就是说,这里是我的领土。所以可以请你们停止这种无法理解的谜样对话吗?”

“要用言语说明这件事并不容易。只不过……对了,总之就是某人可以让事情照着自己所想的那样发展,这样讲比较好想像吧?”

“那是什么啊?这种能力根本就是魔法吧?”

“魔法只是单纯的超能力而已,但这可是货真价实的预知能力喔!从思考中推导出来的预测以及妄想,只不过是留有误差余地的半吊子能力。它们不是预知能力,甚至什么也不是。不,从字义上来思考的话,预知能力也只是这种程度的玩意儿罢了。真正的预知力量应该称为‘未来决定能力’吧。不确定的未来是思考所无法抵达、妄想不足以猜测的事物,但这种‘超能力’却能决定它的结局,并且加以固定。”

“真有这种事的话,还真是一股可怕的力量呢!”

“说的没错。不过,这种力量其实也有弱点,那就是——预测的未来无法超越能力者本身的认知。在依赖思考的预言中,那类事件本来就是不可能发生的问题,在妄想中则是发生也毫无意义的事件。话虽如此,‘未来决定能力’还是必须建立在本人的认知上。”

“这是什么意思啊?不是说一切都可以按照自己所想的那样进行吗?”

“这就是原因啰!举例来说,就算有可能中乐透头奖,也无法让跟彩金等额的钱从天而降。这是为什么呢?因为,本人根本不相信这种事情会发生。就现实而论,头奖加上前后奖这种三亿元巨款从天而降的可能性虽低,却并非不存在抢劫运钞车的强盗跟装着钱的货柜一起被突然发生的龙卷风卷上天空,然后只有货柜掉在自己面前的可能性,在这个世界上必然存在。”(注:前后奖为头奖号码的前一号与后一号。日本彩券头奖为两亿元,前后奖则是五千万元。如果买连号的话,就有可能一口气中三亿日元。)

鱼群从天上掉下来这种事对任何人而言都是笑话,却是确实存在的事件。

世界上发生的所有现象中,人类能加以否定的事物不满百分之一。

“即使如此,人类还是不相信那些现象。他们只会把它当作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一笑置之。而且,不被相信的事情不会发生。换言之,没有人会去实现毫无现实感的事情。啊,原来如此……所以她才非死不可吧。”

所有人都相信快乐的日子会永远持续下去。

在这样的每一天里,也许诗叶独自从未来的世界中得知这个结局不可能存在。

“也就是说,诗叶这个人是‘真货’啰!”

“我不晓得。现在的我们已经没有方法能判断这一点了。对吧,支仓?”

事情就是这样。现在已经无从得知诗叶预测到什么程度了。

志乃毫无办法。

不过,如果她的想像无误……

她看着在自己膝上重复着沉稳呼吸的“他”的裤子。裤袋里放着另一封信。

志乃没有读那封信,其他两人也一样。

只要提出希望,“他”或许会让志乃读那封信。不过,她并没有抱持这种愿望,而且今后一辈子也不会拆开那封信吧。

如果可能的话,她想要完全消灭它的存在。

想把它藏在眼睛看不见的地方。

志乃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这么想。

她不想看可能会写在信上的那些文章。

她只是有点介意信的内容罢了。就这点而论,她对那封信感到好奇也是事实。

志乃觉得诗叶真的拥有预言能力的理由还有一个,那就是事件中所发生的一切都太过于巧合了。

简直就像是在浓雾弥漫的森林中有小矮人牵着手一样,志乃感受到身边总是存在着一股将自己导向“正确场所”的人为之力。

一想到这里,少女的胸口深处就会窜过一段不清楚的错误信息。

志乃将视线移回膝盖上方,心绪杂乱时,她总是会这么做。

不过,寻求稳定情感的行为,却让这个没有结局的问题不断重复。

“老实说,我觉得最厉害的预知能力者是辰宫庵喔!”

把陷入问题的无限回圈而难以自拔的志乃搁置一旁,两人继续说着话。

“为什么是他?”

“因为啊,他跟大薤家的婚约从很早以前就已经决定好了吧?我知道当时的诗叶已经发育完全了,不过小鸟应该还正值成长期才对。话虽如此,喜欢平胸的他却爱上了小鸟。也就是说,他已经预测到她的胸部完全不会发育,不是吗?”

“这……这只是单纯的萝莉控吧?”

“恋童癖不等于喜欢平胸!这两者完全不同!”

“……也不用否定的这么强烈吧!”

“不,这件事一定要说清楚才行。为了不招来严重误会,我不惜发动全面性的战争!”

“啊~……是吗?随你高兴啰,反正时间多得很。”

不小心加入这场怪异讨论的绮罗拉忍不住想哭,但她还是需要能提神醒脑的话题吧。

透过后视镜确认坐在后座的那两人后,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绮罗拉把收音机音量关得更小,然后倾听着真白气呼呼的声音。

与吵闹的前座不同,在后面的两人静静合着眼。

我们一定做了同一个梦。

靠在一起的我们接触着彼此。

借着她的温暖传递出来的许多事物,以及从我体内流出的那些能量,在那个场所混合成一片。那里是又深又窄的洞穴,而且周围暗得什么也看不见。我沿着有如波浪般起伏的粗糙壁面走向前方,终于看见她独自坐在最里面的狭窄处。

“所谓的幸福,就是合上眼睛、捂住耳朵、闭上嘴巴。”

“那跟死人没什么两样嘛!”

“在极度绝望之前,死亡也算是一种救赎吧!”

“我没有力量否定这个答案,但我还是不同意。”

我无法假装过去没发生过。

是的,我不想这样。我现在强烈的如此觉得。

所以,我们一定要前进。

一定要从外面确实突破这个被封闭的洞穴。

“就算等在前方的是绝望的未来也一样?”

“我当然不想碰到这种事啰!”

“有些东西无法回避,有些事物无法阻止。”

“或许吧,不过我觉得一定没问题的啦!”

你看,有人正推着我们的背部。

我不是一个人。

你也不是一个人。

我们不是两个人,而是“大家”。

所以,我们一定能面对那无药可救的真实。

“走吧,志乃。”

我抓住志乃的手,把她拉了起来。

我对专心仰望自己的那对眼瞳露出微笑。

那么——我们走吧。

然后,确实的面对它。

面对四月的那一天,那个事件的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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