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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I-NO 9 来自过去的邀请函 橙色—Immortals bullet

01/

二月到了。虽然打从正月一开始就发生了许多事情,但事后回想起来,只是一堆平凡日子的累积吧!能够称得上是庆祝活动的事件,只有一月五日以新年会为名,在我家举行的火锅派对吧!

提议者当然是我的大学学姐鸿池绮罗拉学姐、支仓志乃、凉风真白,以及被学姐亲手押过来参加——不过他本人倒是蛮High的呢——本名不详的克洛斯少年等五人,一起享用了豪华伪火锅盛宴。

那是一场充满许多爆点的有趣活动。绮罗拉学姐用自己带过来的日本酒灌醉自己,并且引发了绝对不能流传到后世的大惨剧。受到她脱轨行为波及的克洛斯少年,同样也遭受到了无法流传到后世的悲惨待遇。真白暴露了光闻到酒味就会醉的意外弱点,志乃则是被炽热长葱袭击导致口腔内部烫伤,所以一直到隔天都臭着一张脸。

至于后面的日子……跟平常一样。

学校开学后,一如以往的日常生活继续重复。

当然,并不是所有事情都没有改变。

去年一整年发生了不少事情,而且新年年初就发生了重大事件。

我跟志乃,还有我们两人的关系都改变了。

在这里,我打算用“世上不存在恒久不变的事物”来做一个总结。

要说我不够感性,或是词汇贫乏都行,各位可以用自己喜欢的方式加以评论。

因为,我也无法立即反驳这些意见。

如果是之前的我,肯定会对这一句话感到满足。对每日发生的微小变化感到欢喜忧伤,一边感受彼此的成长轨迹,一边重复着日常生活。打个比方来说,这就像是刻在柱子上的身高痕迹,是不管任何时候回想起来,都会觉得怀念的生存方式。

我觉得人生就应该像这样才对。

正因为如此,我必须加以否定。

没有不会改变的事物。

可是,世上也存在着没有改变,就这样残留下来的事物。

这种存在简直跟滴落在座垫上面的咖啡污渍一样。日常生活中的它是那么微小,根本不会有人在意,要刻意拿去洗衣店弄干净也很麻烦,结果就这样保持原状残留了下来。因为不介意,所以不会在意。因为有办法对它视而不见,才会觉得它不存在……当自己有所察觉时,它已经以一个花纹的身份在那儿留下了无法抹灭的痕迹。

然后,我们才会发现。

一边享受着晚餐后的饱腹感,一边被暖被桌的温暖引发睡意。

倒在榻榻米上面,以座垫为枕。

直到此时,这个想法才会浮现。

啊啊,当时——我为什么会笨得打翻咖啡呢?

宽广的店内空间流泄着虽然轻快,但听起来却有点吵闹的音乐声。这里虽然比不上郊外型的大型店铺,但在大部份土地都是住宅区的我们镇上,它却是规模最大的超市。

现在是傍晚时分,所以这里当然也有很多客人。推着推车的我,一边在各自选购着商品的众多顾客之间穿梭,一边对踏着小碎步走在身边的少女发出声音:

“那么,虽然我知道你一定会说‘随便’,不过我还是确认一下好了。”

她拥有及腰的乌黑秀发与只能说是会吸收光线、几乎没有眼白部份的黑色眼瞳,以及与乌黑秀发、黑色眼瞳完全呈现对比色的眩目白皙肌肤。以无法想像是小学五年级生的娇小身躯,灵巧地穿越人群的少女名唤支仓志乃,是有如我妹妹般的存在。

“志乃,你晚上想吃什么?”

“……随便。”

看吧,果然没错。

这已经是重复了无数次的问答,所以我早就知道答案了。

走在旁边的支仓志乃,对饮食这个领域可说是一点也不感兴趣。她讨厌的食物虽多,但对端上桌的东西却不曾有过具体怨言,明确表现出拒绝态度的食物只有青豌豆而已。但让我困扰的是,志乃完全没有喜欢的食材或是料理。

不只如此,如果放任志乃不管的话,就作风而论,只要是能从中摄取一日运动所需的最低限度热量,她根本不在乎吃下肚的是什么食物。

可是,站在料理者的立场来说的话,这种“今天晚上想吃什么?”“随便。”的对答组合其实非常棘手。志乃不会抱怨的态度虽然值得庆幸,但从无数菜单中做出一项选择的作业程序真的是很麻烦。

每天说“我想吃这个,我想吃那个”这种指定菜色的行为虽然相当烦人,但思考并且统合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时间周期至少也要有一个星期的菜单也很辛苦。你的母亲比你想像的还要辛苦。

正因为如此,我虽然不是母亲,却也面临着苦恼的决策。

今天的晚餐该弄什么才好呢?

这个世界是在不断追求便利性的前提下运作的,所以只能在炒与煮之间二选一的我都能轻松完成的真空料理包系食材,正琳琅满目的陈列在架上。基本上只要把蔬菜切好再丢进去就行了。里面也有用微波炉叮一声就能做好一道菜的调理包。你的母亲比你想像的还要轻松。

……越是辛苦,就越是需要力量。

总之在这个只要会使用菜刀,什么料理都做得出来的现代,菜色必须丰富多变才行。

“今天也吃火锅好了。”

话虽如此,在可以吃火锅料理的冬天,准备晚餐并不是一件难事。

火锅只要把肉跟蔬菜整个丢进去就行了,它不但种类丰富,也很容易调配出不同的味道。最近市面上甚至有贩售火锅汤底调理包,只要把它倒进锅里煮沸就行了,根本不用花费任何工夫。况且食材煮熟后体积也会跟着减少,因此火锅料理不但份量十足,营养也很均衡。

就是因为这样,火锅已渐渐成为我家晚餐的固定菜单……话虽如此,连续三、四天都煮火锅的确有些单调。不,说起来我本来就没有能拿出来表现一下的厨艺了。

打从最初,我就是拼了命的轮流使用着数量已经很少的菜单。一想到这里,老实说我觉得现在提起这个话题实在有点迟呢!

“……吃火锅就好了。”

“嗯~是吗?哎啊,火锅不会吃腻是很好啦……不过要吃什么火锅呢?除了螃蟹跟寿喜烧以外。”

占据鱼贝类区的一角炫耀着尊贵身影的冷冻螃蟹,价格昂贵到连标价牌都闪耀着光辉。而在肉品区有如横纲力士般摆出沉重架势的寿喜烧专用牛肉,其公克单价一定是某种恶劣玩笑吧?在没有打对折的情况下,砍了我的头我也买不下手。

我的钱包还是一样轻呢!

想在寒假时尽可能多陪陪志乃的我并没有打工,所以我的生活收支可说是一片赤字。

那么,我在这里稍微解释一下我与志乃的关系吧。

我们之间并没有任何法律上的联系。我跟志乃不但没有血缘关系,户籍也完全不一样。说的清楚一点,我们之间完全没有任何关系。

那么,为何这种大学一年级生跟小学五年级生会像这样一起买晚餐要用的食材呢?那是因为我们虽然不是一家人,却以家人的身份过着类似的生活。

为了代替志乃忙于工作的双亲照顾她,所以我让志乃寄宿在我家。

大学生与小学生在六张榻榻米大的破烂公寓里的奇妙同居生活,从去年四月开始展开,而且也将近满一年了。这段期间内发生了不少事情,以后大概也会发生很多事件,不过大致上来说一切都很顺利。

可是……

平顺度过的日子中,我却感觉到了一层淡淡的阴霾。这是我的错觉吗?

“……吃什么都行。”

“我就知道会这样。我真的很希望你能给我一点意见呢!”

“…………”

“对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就算你做出偷偷在篮子里面放甜点的可爱举动,我也觉得无所谓喔!你说如何,支仓志乃小姐?”

志乃连一眼也没有望向这边。

虽然平常的志乃沉默寡言又面无表情,但她最近明显变得更冷淡了。

像幼儿闹脾气般别开头无视他人的举动,她从未做过。

我也没有做出让她不高兴或生气的事情。

志乃的警戒心比平常还高,而且总是思考着事情。

当然,我没拥有如同窥视内心般掌握他人想法的特殊能力。甚至可以说,我是那种被认识的人大肆批评又笨又迟钝的类型。

所以,我几乎不了解小学女生心里在想什么。

即使如此,我还是很清楚现在的志乃在介意什么事情。

因为,我也跟她一样。

事情的起源是,一星期前播放的新闻。

那是传达噩梦再现的信息。

噩梦再现……那的确是有如噩梦般的事件。因为它是拥有“大范围剧场型猎奇连续随机杀人案”这种离谱文字组合的事件。

在日本各地移动,杀害人数合计高达九人的凶手,使用疑似咒术或仪式的不可解表演装饰被害者的遗体,又让尸体暴露在众人面前,甚至还做出挑衅警方的行动,而且还轻松地逃过搜捕网一个接着一个的杀人。

然后在最后——他自杀了。

没有被任何人逮捕,唐突的自我了断。

去年四月让日本全国为之惊恐的凶恶事件。

这种事件根本不可能再次发生。

是的,这种事应该不会再次发生。

因为犯人的确已经死亡了。

绫濑慎,年龄二十五,男性。

这名杀人魔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漂染的橙色头发,以及看上去总是挂着笑意的表情。

他是单单一人就杀害九人的可怕怪物。

没错……他无疑就是怪物。

并不是因为他是凶恶杀人犯,所以才否定他的人格。

他犯下可怕罪行,确实会让人怀疑他到底有没有人性。关于他实际的犯案手法,身为一般人的我当然无从得知,而且我也不想知道。即使周刊志上那些试图煽动读者的激进报导真假参半,但他毁损遗体的行为,还是远远超过了用刀刺人或是勒脖子的程度。犯罪现场甚至惨烈到有谣言说一名不幸发现遗体的女中学生,因为心灵受到创伤而住进了精神病院。

而且,被害者高达九人的数字也很可怕。当然,日本有以大量杀人事件而恶名昭彰的津山事件,而且就连续杀人案件而言,就算不放眼世界,这个数字也没有多到异常的地步。(注:津山事件又称津山三十人屠杀事件或都井睦雄事件。1938年5月21日,犯人都井睦雄手持改造的九连发白朗宁猎枪与日本刀,杀害位于津山市贝尾部落的居民,其犯案的理由为惩罚曾经背叛他的女性们与对他不友善的居民。犯案后,凶手都井睦雄举枪自尽。)

然而,这也不是可以理所当然为人们所接受的事件。不管日本犯罪史上有几起类似案件都无所谓。对于活在当时的我们来说,它的存在就已经是一种异常了。

更何况就他的情况而论,犯案的行动范围有着明显的异常。北至青森南至冲绳,他一边在日本各地移动,一边犯下凶案。普通的犯罪者根本没有这种不寻常的行动力。

不过,他当然是拥有血肉之躯的人类。

他出身于青森县,诞生于小村庄的前知名人士家庭之中。就记录上而言,他毕业于地方上的中学。可是,他从初中一年级时就因为某种理由而没有去上学了。知道当时状况的人们,在电视台的采访中都异口同声的说自己完全不知情,不过中学生之所以不想上学,大概也只有那一个理由吧。

在那之后,他并没有进入高中就读,就这样到了二十岁。在这八年之间,他几乎一步也没有离开家门。至少居民之中没有任何一个人曾经看过他的身影。不过,像这样把自己关在家里的他,却遭遇到了不幸。

他的老家发生了火灾。

大家虽然拼命灭火,房子却还是全部烧毁了。

没有一名家人获救。

不过在现场发现的焦黑尸体中,却没有属于他的部份。

绫濑慎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房子发生火灾,家人全数死亡,唯一的生还者下落不明。

而且,那名生还者还是不受到社会信任的尼特族。

这么一来,当然会出现这种离谱的谣言。就某种意义而言,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吧!

跟家人吵架后放火烧掉房子,这样的怀疑袭向了他。

直接先说结论好了,他的嫌疑被洗清了。

根据搜查结果——警方找出了纵火的犯人。

发生火灾的原因是他的母亲。她恐怕是对儿子的将来感到悲观,所以才想拖着全家一起自杀吧。家里被泼洒了大量的汽油与灯油,独自一人在佛堂的她,在熊熊大火中以双手合十的祈祷姿态被烧死了。

事到如今虽然不晓得母亲是不是真凶,但至少当时警方是这么判断。而且——绫濑慎就这样消失了。

或许从这个瞬间起,他就变成了“噩梦”。

我之所以会觉得他是怪物,理由只有一个。

那就是从北到南,由东至西,对连续杀人犯而言可说是异常广大的行动范围。那是宛如要环游日本一周般的移动距离。

听到这起事件后,各位难道没有这种想法吗?

警察到底在干什么?

为何抓不到既不逃也不躲藏起来、悠悠哉哉四处移动的男人?

这个指责非常正确。在最初犯下杀人罪行时,监视摄影机就拍到了他的身影,也确定他有着一头漂染的橙色头发——这种对绝大部份罪犯而言,可说是致命伤的显眼外貌。

警方在道路上实施拦检,在车站与机场则派了大量的警力加以监视。再加上市民所提供的目击情报,应该能马上找出绫濑慎的所在位置,并且将他逮捕到案才对。

然而,绫濑慎一直到最后——直到四月的那一晚,都没有被警方逮捕。

这仍然是警方的难堪失败。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看,的确也很难想像这是人类所能做到的行动。

在遭到全国通缉的情况下,还能轻松穿越以全国三千名警力规模所实施的搜查网,并且持续犯下罪行。

他的这副姿态,简直就像使用了瞬间移动或是透明化的“魔法”一样。

绫濑慎是恐怖的化身……是的,他就像是“在噩梦中出现的怪物”一样,会突然出现在某处袭击某人,转眼间又会凭空消失的存在。而且他以丑恶风格装饰遗体的犯罪手法,让这整起事件看起来更像是恐怖电影了。

……不,一直到现在为止,整起事件才跟恐怖电影一模一样吧!

这类B级恐怖电影中出现的怪物,基本上都是不死之身。不管是利箭或枪械,都无法给予他致命的一击。当他沉入火焰之海或被瓦砾山埋住,在主角以为已击退他而松了一口气时,他又会跟着吵死人的恐怖音效一起出现。只要不是坏结局的电影,主角跟女主角在故事尾声好不容易击退怪物,和平也再度来临时,总会在最后一个镜头出现其实怪物并未死去的画面。

这起事件与这类电影非常相似。

绫濑慎确实死了。

我知道这件事,没有怀疑的余地。

然而,事件又发生了。

应该完结的故事,有如突然决定拍续集似地又回来了。

“最好不要想太多。”

我的心脏猛然一跳,这股冲击让我发现自己陷入了沉思。

正面的推车载着空荡荡的篮子,站在身边的是志乃。在无意识下迈步前进的我,绕了半圈来到了甜点区:

“啊啊……抱歉。我发呆了。”

“……无所谓。”

“嗯,对不起。总之,我似乎没妨碍到别人呢!”

我一定要振作才行。

对我来说,绫濑慎是无法忘却的存在。

而且,对志乃而言也是如此。

正因为如此,所以我非振作起来不可。

就在我想着这些事情时,身边传来了小小的叹息声。

“啊,对不起。我又——”

我慌张的道了歉,但志乃却不加以回应,而是缓缓地接近甜点区的架子,然后踮起脚尖从上层货架上拿了一个商品。走回来后,志乃正大光明的将它抛进了篮子里。

“…………”

志乃无言的回到了原先的位置。

我探头望向篮子里面,那是一个生巧克力的杯子蛋糕:

“呃……这是什么意思?”

“……可爱举动。”

“啊……啊啊,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啊!”

志乃实现了我刚才的要求。

意思就是说——她在担心我。

我真的是太没用了:

“不过志乃啊,我刚才是说‘偷偷’喔!”

我从篮子里面拿起杯子蛋糕,然后把它放了回去。

一个要价四百九十八元的杯子蛋糕,实在是太贵了!

真白/

凉风真白并不清楚这起事件。

理由之一,她本来就不感兴趣。

另一个理由则是,她拥有更大的目标。

对当时的她而言,与“正义使者”有关的目的或是事情才是第一要务,除此之外的任何事物,她都不会放在心上。她的一切都以那件事为中心运转着。

因此,她对这起连续杀人事件的行动相当保守,而且也只看到了一部份的结局。

“什~么~嘛?难道白白在害怕啊?”

御仓坂观美总是开怀的笑着。

从她穿着裙子,却还是在床上盘腿而坐的姿势判断,就可以看出这个人的个性了。笔直面对这边的攻击性表情让真白一边露出暧昧的笑容,一边在心中发出苦笑。

所谓的攻击性,与暴力性的意义并不相同。

观美这个人口不择言,说话时也不会有任何顾忌。她这么做并非想伤害别人,而是天生的个性使然。用一句话来形容的话,就是“不知天高地厚”吧!她对所有的其他人宣示自我的态度,几乎到了率直的地步。

在集团中大声主张自我,就是一种攻击性。

因为这是吞没他人主张的行为。

不过,她并没有贬低他人的恶意或是敌意。

就算行为具有攻击性,却不带有暴力的意味。

真白不讨厌这种个性。

她甚至喜欢这种童稚与纯粹。

正因为如此,真白今天也来到了观美的家里玩。

这是刚从小学毕业,正要准备进入中学念书的四月初。以前曾是同学,而且将要进入同一所学校就读的少女们聚集在一起。在没有电视的房间里,她们聊着跟异性有关的事情,接着话题发展到了连续杀人犯的身上。

“观美不害怕吗?他可是恐怖的杀人魔喔!”

“我才不怕咧~没关系啦,一点也不恐怖!”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呢?对方可是不知道会在哪里出现的‘魔术师’耶!或许他已经潜伏在附近了,而且说不定有一天他会突然袭击你喔!”

魔术师、噩梦、怪物。排列在这里的词汇都是连续杀人犯的称号。

警方一直抓不到犯人的情况让民众感到不耐烦。另一方面,警方虽然知道凶手的面貌,而且也在全国各处公开了他的照片,却还是不晓得人躲在哪里的事实也令人焦躁。

没有人可以独自诞生、独自长大。只要公开照片,应该就会得到来自家人或者是朋友的情报才对。

对媒体而言,这一点完全不成问题。

甚至可以说他们很乐意帮忙。

他们替事件与犯人取了名字,而且试图让它们流行起来。

在众多名字之中,魔术师这个名词虽然没那么重要,但真白却认为它最为贴切。

“真是的~白白太没胆了啦!啊……对了~对了,我倒是希望他能来见我呢!啊~我好想见他一面,跟他说说话喔!”

观美表里如一的发出咯咯咯的大笑声。

想跟凶恶杀人犯见面的感情虽然过于莽撞,她却有着如此思考的理由:

“那个人啊,看起来真的很优耶!”

“我懂~我懂!他很有男人味呢~”

“不是男人味,是很帅啦!”

从对异性的兴趣延伸出来的理由。

观美肆无忌惮的大声说道,其他朋友们也表示赞同。警方公开的照片中,犯人有着不会输给偶像明星的美形脸孔。在橙色头发这种非现实性之中,端正的五官上浮现柔和微笑的身影,已经让网络上出现了好几个粉丝网站。由于身世背景成谜的神秘性,所以上那些网站的人大部份都是初高中的女生。

成人们当然不会允许美化杀人犯的轻率行为。电视与报纸上的社论虽然严厉叱责少女们的这种风潮,也陈述了生命的宝贵价值,但对这个年纪的小孩而言,大人的这种言论只会火上加油而已。

虽然没有人公开采取行动,但粉丝网站的数目却持续向上攀升,点击数也不断增加。

的确,就照片而论,犯人无疑是一名帅哥。

真白虽然对外貌的美丑不感兴趣,不过如果有人问她犯人帅不帅的话,她应该也会说他是一名美男子吧。

不过这名犯人……实在无法引起真白的好感。

这是她不可能拥有的,毫无理由的厌恶感。

“你又在想事情了吗?白白真的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女孩呢!”

“不可思议的女孩?我吗?”

意料之外的话语让真白感到愕然。

因为至今为止,真白从未得到过这种评语,也没有想过别人会用这种眼光看待自己:

“观美,我觉得你口中的不可思议的女孩,定义有点不太对耶!”

“没有错啦!白白就是不可思议的女孩!而且还是天然系的呢!嗯,就这样决定了!”

观美擅自决定了这件事。

她究竟有何权利做出这种决定呢……如果提出这个问题,得到的答案一定会是“因为是我说的啊!”这种超越逻辑的回应吧。

真白明白这点,所以她没有反驳。

既然其他朋友都开始用“不可思议的女孩”这种眼光看待自己,因此真白明白她们需要自己扮演这个角色,而且也同意了。

真白并不认为这件事很麻烦。就麻烦这点而论,在她们的世界中生存的麻烦程度远远在这之上,而且“不可思议的女孩”这个词汇所拥有的印象,或许也还不赖。当然对她来说,这个评语听起来也不顺耳就是了。

“我问你们喔!”

观美把脸凑向真白她们,并且压低音量如此说道。

观美也许打算说悄悄话吧,不过她的嗓门实在太大了,所以她从未达到这个目的过。

话又说回来,在没有外人在场的房间内,根本没必要压低声音说话,所以这只能算是一种演技罢了。

“大家不想跟他见面吗?”

“不想跟他见面……跟谁见面啊?”

“白白真是笨耶!这还用说吗?”

“难道是杀人犯吗?你该不会知道他躲在哪里吧?”

“我当然不晓得啊!不过,如果是半夜的话,就有可能会遇见他吧?”

这个意见很有她的风格。

的确,就理论上来说,在夜晚遇见犯人的可能性并不是零。因为对方是不知道藏身于何处的犯人,所以就算他躲在附近,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就可能性而言,没有任何人——举例来说,就算是警察也一样——可以保证这种事不可能发生。

不过,这个理论只是可能性不为零罢了,绝对称不上是有利的赌注。

当然,现场没有人赞成这个意见。

确定能见到面的话就算了,在不确定的机率下,没有人会点头同意这个提议。

双亲都在家的半夜要偷溜出门就很困难了,如果被巡逻的警察发现的话,他们会通知家长,自己也会被狠狠地教训一顿。

“一定会被禁足的啦……”

“零用钱……零用钱会被取消啦!”

少女们各自发出了悲鸣声。

军用资金被停止,对她们而言就等于被宣判死刑。

况且不是单纯的夜游,而是想跟杀人犯见上一面的动机如果被知晓的话,在最坏的情况下,说不定还得面对手机被没收这种悲剧性的死亡结局。这是超越死刑宣判的当日枪决酷刑。

不小心想像到的未来画面令众人颤抖。

“我也——”

“白白已经参加了喔!”

真白正想顺势拒绝,观美却打断她的话头做出这种宣言。

“观美,请你等一下。为什么——”

“今天晚上十一点在校门前集合。不等父母睡着的话,是出不了门的啦!”

“那个,你有在听我说话——”

“听好啰?你一定要来喔!如果你不来的话……呃,该怎么办呢~”

“不,这太危险了!最好不要这么做——”

“对了,惩罚游戏。我就用白白的名字寄情书给男生!”

这个惩罚游戏还真恐怖。

真白只能不断叹气。

真白之所以跟观美一起在夜间的城镇上走着路,并不是因为她输给了胁迫。

日期更换的时间将近了。

放长假时真白经常熬夜,但这个时间带却让人昏昏欲睡。真白虽然很习惯熬夜,但无趣的夜间散步还是让她的眼皮越来越重。走在前面的观美应该也一样,漫无目标走着路的过程中,她已经重复打了五次呵欠。

他人冒用自己的名义擅自寄出情书,这种事情的确麻烦。

真白平常那种老气眼镜配上麻花辫的打扮,与流行之间虽然有着一大段差距,但她还是相当引人注目。

毕竟她拥有一头银发。

在公立小学中只有自己拥有银发的话,就算不愿意也会引人侧目。

而且一旦引起他人注意,就会有被端正脸孔与成熟举止吸引的男生出现……以观美为首的同学们,经常既羡慕又嫉妒的取笑真白。

“观美,我们还是回去吧?这个行动风险太高,却没有任何好处耶!”

“真是的~你又说这种话了。白白不想活得更激情一点吗?”

“激情吗?不,这种生活方式也太……还是安安稳稳的最好喔!”

“太无趣了!这种日子也太无聊了吧!”

明明已是半夜,观美却还是大声说着话,根本不管会不会吵到附近的人家。

“我知道白白的过去喔!”

真白的过去,意思就是她的发色。

如果是接近自然发色的褐色头发也就算了,在她们就读的公立小学中,老师是不可能轻易地放过银发这种不自然的染发。真白之所以没有被强迫染黑发,就是因为她的过去。

她小时候曾经被绑架过。

真白的双亲是研究遗传因子的学者。当时的他们经常上电视,有钱人的形象也广植人心。而犯人们的目的,就是想勒索取财。

就结果而言,这场犯罪行动以失败收场,她也平安获救。

她虽然得救,却在现场看到了人与人互相残杀的瞬间。

这种恐怖让她的发色变白了。

——据说有这么一回事。

知道事情真相的人,只有她一个而已。

是的,只有她一人。

“所以,我可以了解白白想安安稳稳过生活的心情。不过,这样是不行的啦!这种生活实在是太无聊了,不准你这么做!”

这种口气真的很过份。

不应该对心灵受创的少女说这种话。

不过,观美并没有恶意或是敌意。

她只是觉得不可以这么做,所以才把这个想法说出口。

而且,她真的相信自己是为了真白好。

“可是,我觉得观美口中的‘有趣人生’对观美来说是太过沉重的负担耶!”

“嗯?啥呀,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承担了什么风险。”

“这种事,我当然晓得!如果被妈妈发现的话,我的人生就结束了!”

观美打了一个冷颤,也许她正在想像真的发生这种情况的下场吧。

真白也跟观美的母亲见过无数次面……她拥有一副必须让人费尽千辛万苦才能压抑住好奇心的巨大身躯。她之前的工作是职业摔角选手,前世则是大熊吧!被那只能单手轻易折断真白脖子的巨掌摸头时,真白不但忘记她是同学的母亲,甚至还感受到了生命的危机。

“啊,说的也是。如果是她的话,或许该做好牺牲一只手的觉悟吧!”

“不~不,你太天真了!别看妈妈一副凶样,她可是会控制力道的喔!所以她不会折断骨头。以前哥哥从妈妈的钱包里偷了一张万元钞票去玩乐,被发现之后,可是享受了整整两小时的马拉松式复合关节技大全餐呢!妈妈会在快折断骨头的最痛临界点停止动作,然后就这样持续两个小时喔!搞到最后啊,哥哥边哭还边尿裤子耶~”

“观美也要品尝到这种滋味了呢!”

“…………”

“观美一定也会尿裤子吧!”

“呜……不要,我不要这样啊!可是,不行!我还是非去不可!”

她果然没有退缩。

一旦下定决心,不管是谁都无法令她改变主意。

观美就是这种人。从内心不断涌现出的能量驱使着她。只要经过漫长岁月的历练,观美总有一天会跟她母亲一样,成为宛如钢铁般的存在。如果她能活到那个时候的话,大概就会像这样吧!

真白明白这件事。

观美不明白这件事。

真白凝视着走在自己数步前方的少女背影。

她的动作有些僵硬的理由,说到底只不过是“害怕被母亲责骂”罢了。

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会被杀害的可能性。

毫无戒心走在夜间道路上的观美,心中没有对死亡的恐惧。

“观美……一点也不害怕呢!”

“啥?真是的,白白很啰嗦耶!我已经知道妈妈会生气的事了啦!”

还要走多久呢?

在校门口前集合后,两人虽然走了不少路,却只是在附近绕一圈而已,因此真白知道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就在经常看见的那座公园附近。从出发点到这边的直线距离不到一公里,两人根本没有离开城镇的范围。

“如果碰到犯人的话,我们一定会被杀掉的啦!”

“我就说嘛,白白太没胆了!”

发出笑声的她,连一点点都没有触及到未知的“外侧”。她只是在熟识的土地上绕着圈子,根本无法朝前方迈进。

观美说,自己想跟犯人见面。

然而,这并不是她的真心话吧!

她觉得自己见不到犯人。

她认为自己不会见到这么恐怖的连续杀人犯,名字也不可能跟被害者连在一起。说自己想见犯人的她,为了跟犯人见面而承担了风险,得到的报酬则是“承担风险”。

观美恐怕想替无聊的生活添加一点辛香料——

所以才会有这种愚蠢的念头吧!

真白认为——即使如此也无所谓。

观美这种人会自己选择自己的行动。

不会随波逐流的她,是会主动展开行动的人种。

既然如此,这样就够了。

她只要顺从着她自己的欲望活着就够了。

就像真白一样,只为了自己而活。

因为无法只为自己而活的人生,实在是太“无趣”了!

只不过,她必须承担做出选择的责任。

她会如何活着,选择何种人生,又会怎么死去呢?

真白心中的好奇心又更强烈了。

搞不好自己可以跟她长时间交往下去。

或许自己会先抵达临界点也说不定,但至少能观察她到那一刻来临为止。

“啊……!”

就在此时——真白见到了黑发少女。

对真白而言,这是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最恶劣偶然。

渐渐被公园吸进去的童稚姿态。

她的年纪大概比自己小吧,虽然这种情报没有任何意义。

少女的身躯娇小,这个事实也没有意义。

虽然没有意义,真白却发现了那个瞬间。

那个存在无疑就是“怪物”的事实。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

只要看一眼就会晓得,就会被迫明白这件事。

现在没空理什么连续杀人犯了。

不可能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接近那个存在。

她恐怕住在附近吧。

为什么自己没有发现呢?

没有发现真白停下脚步的观美,继续朝前方迈进。

不过,真白却连想都没有想过要阻止她。

真白脑海中唯一的念头就是,尽全力拼命逃走。

在那之后,真白不晓得实际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知道观美隔天就住进医院了。

警方会从朋友们的口中得知,观美与真白想去见杀人犯的事情吧。

虽然有警察前来跟真白见面,但当她诚实说出自己在半路上就回家的答案后,警察就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了。

真白也没有对此事表现出半点兴趣。映照在电视新闻上的熟悉公园景致、警察忙碌走动的身影,还有以异常沉着的语调传达连续杀人事件的报导。这些信息已清楚说明了当天晚上发生的事件。

没有人说清楚观美住院后究竟怎么了。

只有一次,朋友们一起去医院探病,但观美的母亲却以憔悴至极的表情摇了摇头。她已不再是做出两小时马拉松式复合关节技大全餐时的她了,而且少女们也放弃了观美。

真白认为她们的判断相当正确。从观美的病况而论,不难想像她以后会有什么下场。

非知道不可的事情,就一定要知道。

不可以知道的事情,就不可以知道。

没必要知道的事情,就没必要知道。

承担风险的相对报酬,根本不存在于任何一处。

那儿有的只是风险。

在最糟糕的情况下,没有死掉就已经很好了吧!真白并没有这种想法。

在这之前,真白就已经不再注意观美了。

就算能再跟观美见到面,她眼中的纯粹光芒也会变钝而失去光采吧!

既然如此,她就没有任何价值了。

02/

虽然不太稳定,但我们的日常生活并没有太大改变,至少目前为止是这样没错。它就像是架在河川上的保丽龙桥一样,明明随时会断裂崩塌,却还是保持着令人意外的强度。

可是不管多么强,保丽龙还是有它的极限。

“这么一说,志乃——”

“……我有一件事想问你。”

“喔?嗯,我是无所谓啦!”

这是偶然吗?

我的话语被完全盖了过去,所以我退让了。志乃很少主动对我说话,所以不管谁先谁后,让她先说话已经成为我们两人之间的习惯了。

“你想问什么都行喔!”

“……考试的结果没问题吧?”

“呜啊!”

我不禁发出了非人的惨叫声。

多么恐怖的少女啊!

居然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出这么具有杀伤力的话题!

我的大学采取上下学期制,所以一月底至二月初时会举行期末考。

一说到大学生取得学分的方式,或许有人会在脑海里浮现写下几十张报告让教授评分的画面,但一年级生的大部份课程,基本上还是跟高中时代的一般教养科目差不多。也就是说,学校的考试形式跟以前完全一样,只是在发下来的考试卷上面做出解答罢了。其中虽然也有交报告的考试,却只是A4复印纸五张就能轻松解决的玩意儿。

正因为如此,我觉得自己应该能平安无事All Pass过关才对……话虽如此,我还是感觉到不安。

特别是我在第二外国语中——在几项语学之中,一定要取得两门学分——选修的德文,实在是太恐怖了!事前有人说德文是最接近英文的语言,所以我按照这个情报不加思索的选修了它,其实德文学起来麻烦的要命。

老师宣布考试结束的瞬间,我也同时把头垂向桌面,之后我拖着脚步有气无力的踏上归途,在电车上还不停地对自己说“会过!一定会过的啦!”来转换心情,不过现在回想起来,我还是感觉到相当惶恐:

“这……这个……我说志乃啊,不能拿我跟你比啦!”

身为小学生的志乃虽然还不用面对考试周,但就第二学期为止的成绩来看,应该没有担心她的必要吧。频繁举行的小测验中,唯一看得到的分数就只有满分,而且从志乃在我家念书的态度来看,也没有任何会让人操心的要素存在。对世上的一般家长而言,有如作业员般——真的就像处理杂务一样——写着功课的小学生姿态或许很值得信赖,不过从我的人生观来看的话,这幅光景只能说是一种异常。各位想想看,所谓的功课应该是被逼着写的东西吧?

志乃就是这样,所以我从不曾开口叫她用功念书。不只如此,就现状而论,我连担心她的功课都显得很厚脸皮。倒不如说在考试前夕时,我还想请她教我功课呢!当然,这是只能在这边提起的秘密。

“……我只会一点德文。”

“是喔!你会一点德文啊,好厉害喔!”

这是完全没有声音起伏的简单赞叹。

不,因为……我连一点点都不懂啊!

话说回来,应该没学过德文的她,是在哪里学会这种语言的呢?

“……你还有四年,别担心。”

“不,你可以不用安慰我!没关系,因为母亲很严厉的警告过我!我绝不会留级啦!”

我温柔的轻拍了志乃的头。

真是的,被小学生担心的话,那我就没救了嘛!

自从去年四月与名为支仓志乃的少女重逢后,她在我心目中的印象真的改变了不少。事到如今,我已经没有觉得自己比她优秀这种倚老卖老的幻想了。

虽然没有这种想法……但自尊心还是有的啊!

该怎么说才好,毕竟身为一个年长者,我实在难以忍受被小学生担心能不能顺利毕业。

“……那么,有事吗?”

“嗯?什么意思?”

“你刚才有话想说。”

啊啊,我有把这个应和声确实的发音出来吗……

“呃,也没有什么特别好讲的事啦!”

“……是吗?”

“嗯,就是这样。”

我点头同意后,志乃就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了。

这不是敷衍,真的就只是普通的日常会话而已。

因为太在意从背后射出锐利视线的志乃,我才会想随便找一个话题跟她聊一聊。

是的……令我困扰的是,从刚才开始,我就一直很在意志乃的视线。

打个比方好了,就像我正在厨房洗碗的这个当下。

我不经意地回过头,只见志乃从房间角落那个平常的老位置,换到了可以看到厨房的位置。当我把视线转移过去时,她就会若无其事的把脸庞转向没关上的电视机那边,不过当我把脸转回正面后,立刻又会在背后感觉到她的视线。

洗碗槽里是两人份的碗盘,餐桌上的料理所使用到的盘子也不多。

就算手脚再慢,把它们洗干净也不需要多少时间。

连不用十分钟就会结束的作业期间,我都很在意这件事。

志乃到底是怎么了?我会有这种想法也很自然吧。

打从傍晚购物回来后,她的这种变化就一直持续到现在。

数刻之前。

踏上归途的我,从超市买了别说是一星期,就连数天份的菜单都不见得能做出来的食材。

我在公寓附近发现了出乎意料的人物身影:

“……言同柳……小姐?”

之所以能自然而然的叫出名字,就是因为她在我的记忆中留下了这么强烈的印象。住宅区不同于商店街或是闹区,光是外来者就已经很引人注目了。在这样的场所中,如果出现一名不是保险业务员,却身穿深蓝色西装的高挑女性,自然而然就会吸引别人的目光吧。

高柳美咲小姐,她是我在半年前因某种不幸被卷入某起事件漩涡之中时,所认识的警官。话说回来,与普通的刑警相比,她的立场有点不太一样。老实说,我不知道她真正的身份,而且也不认为有知道的必要……我唯一知道的一件事就是,她是公安警察那边的人。

我发出声音后,她很高兴的面向了这边。

从这种态度可以得知,这不是偶然的重逢,而是她刻意在等我。

“好久不见了。”

总之我一边打着招呼,一边想起与她相遇的那起事件:

“呃,难道又是跟那起事件有关的事情吗?”

我说出了第一个浮上心头的不安念头。

去年秋天,我与志乃被卷入了某起事件。

老实说,我们跟事件的核心人物有着密切的关系,所以我不晓得“被卷入事件”的表达方式是否恰当,不过寻求着无限的那名男子,与梦想与他一同存在的女性的故事,应该以死亡的形式划下句点了。

“不,你可以认定那起事件已经完全解决了。在那之后,我们基本上还是有持续追踪调查,不过他们已经没有公开活动了。”

其实那起事件只是一个人的暴走行为,说完之后她朝我明确点了一个头。

那些人只是没有在台面上活动而已,暗地里不晓得在做些什么事。不过,只要他们不要找志乃的麻烦,那就已经足够了。

“那你来这里的目的到底是……啊,该不会只是来观光吧?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可以负责当向导喔!唉,不过我对玩的地方也不是很熟啦!”

“真的可以吗?那……那么,我想去通天阁!”

“为什么是通天阁啊……?”

我不禁露出困惑表情。

“因为……那地方算得上是观光胜地嘛!”

我不知道外地人有什么想法,不过它不像东京铁塔一样华丽有名气,身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大阪人,老实说它唯一给我的印象就是老先生的土地。就算抱持着期待去那边观光,失望的机率也几乎是百分之百。

“可是你想想看,它的外型不是很独特吗?而且感觉起来也很可爱耶!”

不,依我看来,眼瞳中闪耀着光芒的你比较可爱呢!

我虽然不知道高柳小姐的实际年龄,但她肯定比我年长。

话虽如此,我有时候跟高柳小姐说话时,却会从她身上感受到初高中生才有的天真气息:

“不过,大阪的观光胜地没有多到能到处逛的地步呢!”

不管是通天阁也好,大阪城也罢,都没有特地前来这里观赏的价值。

就观光的意义而论,京都或是奈良,不然就是兵库那边,应该比大阪好玩太多了。不只如此,这里连像是特产的特产都没有。如果被问到“大阪有什么出名的料理?”的问题,究竟有多少人能立刻举出例子呢?

“啊……啊!我想吃大阪烧。也要同时点饭团才有礼貌吧!”

“不……我们没有这种规矩啦,点你喜欢吃的就行了!”

就算只点大阪烧,我也很不会煎呢!

“碳水化合物的组合真惊人呢!”

“…………”

意大利人吃意大利面时明明会配面包,为什么大阪烧配饭团会很奇怪呢?而且也有很多地方在卖炒面便当吧?

“咳!”

清喉咙的声音传入耳中,当我把视线移向高柳小姐背后时,发现那儿站了一名女性。

现在说这种话虽然有点太迟,不过我这才晓得——我一开始就已经发现了——现场有她的存在。

这是一名漂亮的女性……应该算是吧。

她拥有修剪整齐的短发与略为严厉的细长眼瞳。跟高柳小姐一样身穿蓝色西装的她,在背上披了一件黑色的长外套。她之所以给人身材娇小的感觉,是因为跟高挑的高柳小姐并肩而立的关系,不过就女性而言,她的体型还是属于比较修长的类型,而且她的站姿相当挺拔。这名女性的身材虽然纤细,姿态中却有着宛如武道家般一触即发的感觉——实在很难想像她是普通人——而且强烈的令人感到不愉快。

我觉得她很漂亮。这种评语中之所以掺杂着犹豫,是因为我觉得她虽然美形,却给人一种有如放弃女性美的冷澈印象,只不过这么讲很过份就是了。不从外表来看,而是就印象上来做比喻的话,她的感觉应该跟老鹰很接近吧。从她的表情与态度中,我都只能感受到这种咄咄逼人的气势。

“抱歉,可以进入正题吗?”

“对……对不起!”高柳小姐慌张的道了歉:“呃……很遗憾,我不是来这里观光,我是为了工作过来见你的啦!”

“是来工作的吗?呃,那她也是啰?”

“初次见面,我叫作弥荣。我从高柳那边听过你的事情了。”

我“喔”了一声做出暧昧的回应,一边轻轻低头,不过自称是弥荣的女性并没有回礼,而是理所当然的伸出了右手。

握手——吗?

虽然感到困惑,但我还是连忙握住了她的手。

那是力道不强也不弱,只是碰触一下的礼貌性握手礼,不过这短短的瞬间却让我打了一个冷颤。

这种体温也太冰冷了吧!她的手并不是被寒风吹冷的吧。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没戴手套的我应该也会这样。她的手就只是很冰冷而已。刚才我用了老鹰来形容她,不过照这种情形来看,她简直就像是爬虫类。

这个人,跟我不对盘。

我虽然找不出具体理由,身体却出现了生理上的拒绝反应:

“呃,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有如闪躲似地将目光移向高柳小姐后,拥有成熟容貌的女性依旧以孩童般的天真笑脸回答:“老实说,我们有一些话想要问你。”她的口气虽然客气,声音中却充满了亲切感。这是一种很难想像她正在工作的轻松神态。

高柳小姐的高挑玲珑身材与成熟脸孔,简直就是职场女强人的标准形象,然而她的评语后面却必须加上“如果乖乖坐着不要动的话,那一切就很完美了”的注解,这对她而言真的是一种悲剧。

“我想找个能坐下来好好谈话的地方。”

“啊,说的也是。那找一间快餐店好了。”

“……我刚刚说的是,找个能坐下来好好谈一谈的地方喔!”

“快餐店不适合吗?”

呃,该怎么说才好呢?

或许有人跟高柳小姐的看法一样,而且我也觉得快餐店确实是一个完美的聊天场所,但基本上它应该不能说是“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话的场所”。

而且想到我们接下来要谈的话题,我就更有这种感觉了。

我还不晓得她们来这里找我的原因。

不过,我有十成的把握,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从她们身为公安警察的立场思考,这个想法肯定无误。而且以我目前为止所得到的经验判断,也可以证明这个预测的正确性。就算迟钝如我,也已经开始懂得分辨危险的气味了。

结果,我主动提议去附近的咖啡厅谈事情。仍然飘散着昭和氛围的那家店,与车站前随处可见的连锁咖啡厅不同,基本上不会有年轻人走进去消费。那是一个除了唯一的店员同时也是老板的多嘴老婆婆以外,店内总是空荡荡的静谧场所。

进入光线昏暗的店内后,我们坐上了四人座的座位。

我们所有人都只点了热咖啡。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这是一家根本没有缤纷甜点的小镇咖啡厅。而且在这种情况下,也没有人会点一盘拥有火红色彩的意大利肉酱面。

我虽然很期待高柳小姐能够再来一个耍笨的举动,但她毕竟是警察,所以并没有做出这种行为。

“那么,两位究竟有何贵干?”

“我们来访的目的是,最近再度发生的连续杀人事件。正确的说,我们想找你谈谈一年前的绫濑慎事件。”

真是单刀直入的问法呢!三人份的咖啡送到了桌面,但伸手拿起杯子的人只有高柳小姐。

不带有任何敷衍意味的眼瞳望着我。

真是的,坏预感总是特别准!

而且这一回无疑是坏预感中的头奖。

“想找我谈一谈吗?可是这件事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耶!”

“为什么你这么肯定?”

“咦,呃……你这样问我也……”

“公安警察有事前来询问自己。一般人应该会觉得是什么事情跟自己有关吧?斩钉截铁的说事情跟自己无关的态度,不是非常不自然吗?听起来简直就像是在掩饰事情跟自己有关的事实呢!”

“——是这样吗?我倒是觉得这种反应很正常啊!”

连我自己也觉得这个反驳很犀利。

不要紧……冷静下来。

就事实而论,那件事情跟我本身几乎没有任何关联,所以我根本没有理由害怕。

是的,那件事情应该跟我无关。

我跟那件事情一点关系也没有,怎么可能会有关联呢!

我像是要说服自己似的,在心中不断如此呢喃。

然而,弥荣小姐却有如看穿我内心想法似的露出笑容。她将嘴角向上吊起,眼神却没有任何改变。只用嘴巴笑着的她视线依然锐利:

“请放心,我并没有对你抱持任何怀疑。是的……我没有要逮捕你,也没有要使用法律制裁你喔!就算你有那种想法也一样。”

“……那么,你为什么要特地来到这里呢?”

“为什么?特地?你很会撇清关系嘛,真的很典型呢!”

“典型是指……?”

“人类有事情要隐瞒时的典型行为。这种具有决定性又致命的差异,会让什么都不知道的人,与知道某件事情的人做出不一样的反应。你现在应该问的问题是‘有什么事’吧。对什么都不知道的你而言,我可以说是非常不可思议的存在,所以我有没有被问到‘有什么事’才是最大的疑问吧?”

我心中浮现了极强烈的厌恶感。就在我觉得弥荣小姐的措词很客气时,她却突然咄咄逼人起来,口气也在嘲讽、鄙视与柔和之间跳来跳去。

她——刻意操弄着语言。

感觉起来跟论述真相时的志乃很接近。

不,这是更进一步熬煮浓缩,有如要将他人逼入绝境的说话方式。

而且,现在这一刻遭到逼迫的人是我。照这样下去,我该怎么对她产生好感呢?一想到连这种不愉快的感觉都是她刻意造成的之后,我的厌恶感更是强烈的无可复加:

“对不起,那我重新说一次好了。你来这里要问的事情是……?”

“除了能逮捕犯人的情报之外,还有其他可以问的问题吗?”

“…………”

该……该不会,我真的被当成了傻瓜耍吧?

虽然觉得应该没有这一回事,但刚才的问题确实没有问的必要。警方的人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怎么可能只是为了要聊八卦或是观光呢!都说是来这里工作了,她们的目的当然就是调查案件啰!

说起来真的很理所当然……不过,也就是因为这样,我心里浮现了理所当然的疑问。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要在我身上寻求情报?

那种事——明明没人晓得。

“其实,我们还在调查那起事件。”

有如看穿我内心似的这一句话,让我的心脏猛然一震:

“犯人不是已经自杀了吗?”

“可是,又有新的案件发生了。”

“是模仿犯吗?”

“模仿犯啊!也对,要说这是模仿也可以吧。”

她肯定的还真干脆。

不,模仿犯是警方目前发表的官方说法。

话虽如此……她未免也太肯定了。

“细节以后再谈,我先说结论吧。我们认为一年前的事件与现在的事件,都是不特定多数人所为的一连串犯罪行为。”

“意思是……”我在这里停顿了一下,然后强迫自己堂堂正正的把话说出口:“那起事件是组织犯罪啰?”

“正是如此。只不过,关联性没有强烈到可以称为组织犯罪的程度吧。话说回来,为什么犯人能在全国各地犯下罪行,难道你不觉得很不可思议吗?当然,大众运输系统都在警方的监视下,而且也设置了无数的路检点,可是警方还是抓不到犯人。你真的觉得以一人之力有办法做到这种事吗?”

连续杀人犯——绫濑慎的魔法。

魔法使、幽灵、噩梦。

他的移动路线,让警方千方百计也无法将他逮捕归案。

这么思考的话,有人想像这些案子是不特定多数的犯人所为,也是很理所当然的事。

实际上,当犯人在春夜里昂首阔步的那时,复数共犯存在的理论,确实已经受到部份人士的青睐。

犯人有办法隐藏过份显眼的外表,并且突破警方的包围网在全国各地移动。

就这种离谱魔法的解释来说,组织犯罪可说是无法排除在外的理论。

虽然警方因为绫濑慎的死亡而否定了这个理论,但在“噩梦”像这样重现的现在,它还是具有相当的可信度。

“他们聚集在网络上的地下网站,而且每天都在那里讨论跟杀人有关的事,一点也不觉得厌倦。这类网站并不稀奇,没有具体内容的话题也不会触犯法律。”

“网络吗?不过,这个想法应该被警方否定了吧?”

唉,我应该说世风日下吗?

可以即时与全日本,进一步则可以跟全世界联系的网络,正逐渐成为犯罪的温床。

先不论情报的可信度与否,各种犯罪在网络上横行已是事实。就现状而言,从交易违禁药品到买卖赃物都有,甚至还能在留言板上委托别人杀害自己憎恨的对象。

正因为如此,警察与媒体都彻底确认了那些网站。

从大型留言板开始,到隐藏在地下的“黑暗职业介绍所”网站群,甚至连个人Blog都被彻底调查过了……却没有一个地方能够找到情报。

可是,弥荣摇头说道:

“你能看得到的情报只是一小部份而已。”

网络并非日本国内才有的系统。

它分布的范围遍布整个世界。

也就是说,不管日本人用日语怎么搜索,能查到的信息还是相当有限。

如果网站设置在国外服务器内,或是用外文交换情报的话,日本人发现那些信息的可能性就会低到一个极限。

“犯人是拥有强烈犯罪性的不特定多数人,而且不只绫濑慎的事件有这种情况。不受限于网络……一直存在于社会黑暗面的普遍事物……我们称他们为‘Bullet’。”

“Bullet……子弹吗?”

“没错,他们是被给予特定方向性的恶意之集团。因为某种理由得到解放后,那些家伙就会朝犯罪直线前进,并且不分青红皂白的伤害正好走到射击路线上的任何人。”

冲动又容易暴走的人们吗……

的确,我也觉得这种事件不在少数。

“那些家伙没有明确的动机。不过,他们拥有恶意。”

“动机吗?可是,他们应该有变成那样的理由吧?”

“请你不要误会,我并不是分析家喔!与家人感情不睦、过去遭受欺负、找不到工作或是没有钱这一类的理由,只有跟媒体与法院有关系的人才需要它们。除了以政治或宗教思想为基础的‘信念’外,没有任何理由能称为犯罪动机。除此之外的理由都只是对自己有利的挡箭牌,是所有人的温柔童话。”

不愧是公安警察,这番话甚至让我感到敬佩。

人踏上犯罪之路的理由多的数不尽。

最大的理由恐怕还是没有钱,无法取得每日所需粮食的贫困状态吧!这里所谓的粮食,也包括嗜好品与娱乐在内。也就是说,该名人物“认为有必要取得某物以维持之前的生活”。因为肚子饿而偷窃一小片面包,与为了赌博而去便利商店行抢,同样都是源自“贫困”的行为。它们给人的印象当然大大不同,但这类犯罪行为的目的往往不是寻求提升,而是为了维持。

接着就是爱憎吧!感情纠葛导致的犯罪不计可数。因为这种理由而犯下重罪的案例虽然不多,但就造成麻烦的层面而言,发生机率或许比贫困还高。

所有人类的内心里都有这种——任何人站到这种立场上面,都很有可能会走上这条路——“动机”。

话虽如此,我还是觉得弥荣小姐的意见太极端了:

“照这个理论判断的话,几乎世上所有的人都是子弹了嘛!”

我刻意以讽刺的语气如此说道。

“你说的没错。”不过,弥荣小姐却露出微笑:“大部份的人都是‘Bullet’。不管是已经被使用,或是在枪膛沉眠而没被使用,他们都是具有毫无动机奔向犯罪这种危险性的危险因子。是只要‘某人扣下板机’,就会犯下罪行的子弹。”

她的口气——充满侮蔑意味。

弥荣小姐脸上的表情完全没有改变。

不过,光从她的言谈之中,我就能感受到有如居高临下俯视万物般的强烈不协调感。

不……这并非不协调感。

是明显的厌恶感。

“会犯下罪行的只是一部份人而已,我们并不是子弹喔!”

“可是只要理由充份,连你也会犯下罪行。你敢肯定说自己不会吗?”

“这……”

之所以说不出话来,是因为我想起了正月发生的事件。

我的确犯下了罪行。

我不是为了私欲或个人利益,而是为了回避某项破灭性的计划才这么做……不过,我确实选择了名为纵火的罪行。即使现在回想起来,我的心还是会发抖。另一方面,我一点也不后悔做了这个决定。因为这是我基于“信念”所做出的选择。

只要理由充份,我也会犯下罪行。即使明白它是罪恶,只要相信有其必要,我们就一定会做出那种选择吧。

我能明白这个理论。

不过——我绝对不会杀人。

只有少部份拥有“超常理由”的人,才会跨越这一条线。

“你觉得自己很特别吧。你真的相信自己不会变成那样呢!”

不过,弥荣却露出了笑容:

“请不要生气,因为你的这种想法是一种疾病。”

“疾病这种说法也太……”

“那是绝对不会从世上消失,也不会结束的人类原罪——‘Immortal·Bullet’。所有人都得了这一种病。它是不说谎就活不下去的人类所罹患的疾病。正因为如此,我才会像这样跟它战斗,为了惩罚生病的犯人们。”

战斗,说出这个字眼的瞬间,笑意从她的表情上消失了。原来如此,这的确是一张战士般的脸庞。那儿有着几乎可称之为顽固的坚强意志,绝不宽容任何罪恶的眼瞳,还有压倒性的强烈敌意。

她表明了自己对犯罪这种行为的态度。

这个人真的很憎恨犯罪,而且为了消灭它而努力工作。

就警察的身份而言,这种思想虽然有点过于偏激,却让人觉得相当值得信赖。

“……我明白了。如果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我会协助你们。可是,我能帮什么忙呢?我想自己应该没有任何情报可以提供才对——”

“真的吗?”

“唔——!”

“绫濑慎的事情,你——你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我完全不知情。

什么都不晓得。

不过那一天的我,必须知道某项事实、必须理解某样事物才行吧。

面对弥荣的追问,我只能坚守自己完全不知情的立场。从连我自己也知道的惨白表情、没有半点逻辑的否定说词,以及不敢跟她四目相对的态度来判断,不管是谁都能清楚地看出我在说谎。然而,我还是只能坚持自己的答案。

弥荣小姐嘲讽般的迂回质问,至今仍在我耳边萦绕。

知晓一切的她虽然掌握着确切的证据,却没有单刀直入的向我逼供。

我可以像现在这样回家,也是她刻意放我一马的结果。

“我还会再找你谈这件事情。”

分别时,为了提醒我,她在我的心中扎下了这一大根钉子。

对憔悴至极、而且不断重复作着当天那场“噩梦”的我而言,这句话简直就像是死亡宣告一样。

被高柳小姐满怀担心的视线目送,并且在抵达家里之后,我还得面临另一个问题。

我现在的脸色一定差到极点了吧!

志乃看到我回家时的表情之后,问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当然不可能老实回答。

我的——我们的过去可能会被某人知悉的这种话,我怎么说得出口。

那天发生的事被别人知道了——我绝对不能讲这种话。

那是只能在我们心中划下句点的回忆,是我们必须装作若无其事,就这样扮演着日常生活的事件。

然而半吊子的谎言,根本骗不过能以漆黑色眼瞳看穿万物的她。

我的脑袋没有灵活到有办法说出足以欺骗她的谎话。

即使如此,我还是说出了“我刚好遇见公安警察高柳小姐了喔!”的话。

这句话造就了现在的结果。

洗好碗的我把脚伸进暖被桌之后,热气立刻贴上了肌肤。这种感觉真的非常舒服,特别是我那双冻僵的手,更是感受到了热呼呼的麻痹快感。我忍不住“呼”的一声叹了一口气。日本冬天的暖被桌果然是最棒的,发明它的人肯定是天才。

唉,即使像这样沉醉在包围着自己的幸福感之中,我还是可以感受到志乃的视线。被暖被桌温暖的我虽然放松到让人看不下去的地步,但这道目光却不是针对我这种无礼行为的奇异视线。事实上,当身边有这种男人存在时,就算感受到某种恶心感也不足为奇,但这种眼神却完全不同。

我想……她应该在警戒吧。

我不断握紧仍残留着些微麻痹感的手掌,一边斜着眼睛回应少女的视线。

那种拙劣的敷衍借口不可能骗过她。我虽然说公安警察来找自己,却没有提及谈话的具体内容。连我自己也觉得这种态度实在很不自然。志乃是那么的聪颖,就算她从我的态度与现在的时机中猜出大概的状况,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更何况——我想应该是这样没错。

她似乎也做好了某种觉悟。

我把下颚靠在暖被桌的桌面上,并且将视线移向挂在墙上的日历。

在那之后,已经过了快一年了。

再度上演的噩梦,能把我们的过去重现到何种地步?

Replay 01/

春天让城镇染上了色彩。

现在是夜间仍会感到凉意的三月下旬,电视上全是樱花的情报,每个人都很关注樱花前线从冲绳北上的新闻,赏花便当的广告也不停播放着。对身为学生的我来说,色彩缤纷的便当每一个都贵得离谱。话虽如此,放在里面的料理看起来却没有那么美味。它们的卖相确实很棒,可是多放一点肉也不会死吧?便当店里卖的幕之内便当也是这样,我根本不想自掏腰包买来吃。(注:樱花前线为预测日本各地樱花开花日期的地图线;幕之内便当是在盒子里精致地摆放拌菜、烤物、米饭等传统日本怀石菜系的饭盒。)

我一边想着这种事,一边四处乱晃散着步。

这里是我出生的大阪城镇,是阔别四年的返乡。

相较于古老的住宅区,这里虽然不是遍地田野的乡下,拥有瓦片屋顶的木造平房随处可见的城镇景色,却给人一种相当沉稳的印象。这里没有电视上会特意提起的“怀旧风味”,却有着另一种日式的沉着氛围。

不过,有一天这些话也会变成陈年往事吧!变化程度虽不剧烈,各处却零星可见改变的迹象。现在在路上走路的我,也看到了被金属隔音板隔开的建筑用地,而且它显眼得就像是跑错地方一样。看样子那里似乎正在盖公寓。

这里拥有搭乘慢车前往都会区也花不到一小时的立地条件。在这个必须从邻县新兴住宅区搭乘特急车去上班的时代,不好好利用这座城镇实在太可惜了。

它会渐渐改变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吧!

我像这样抱持着随便的感想。

因为,我并不特别感到惋惜。

当然,即使我搬走了四年之久,但这里毕竟是我的家乡,所以我还是会觉得遗憾。

在我还是小学生时,曾认真思考要带什么零食去远足的杂货店已经不见了。以前这里是面包店,却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甜甜圈店。车站前出现了便利商店,还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定食餐厅。

特别是杂货店,我在那边有很多回忆,所以也更觉得遗憾。虽然在我们那个时代,杂货店就已经开始慢慢绝迹了,我早就知道有一天它将会被便利商店或大型卖场的风潮所吞没。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地方。

“连这里都变了吗?这下子可微妙了!”

被到大腿高度的栅栏包围的公园,让我忍不住发出痉挛似的声音。

这是学区内最大的公园。遗憾的是,它并没有大到可以打棒球的地步,只有小孩子才会觉得它既大又宽广。虽然这座公园的形状接近梯形不好比较,不过就面积来说,它大概有三个篮球场大吧。

对刚成为大学生的我来说,当时在这里感受到的自由感觉已不复存了。甚至可以说,这座公园小到令我吃惊。

可是对我们来说,它曾是最大游乐场的回忆仍是事实。

冲上油漆剥落的溜滑梯,在一握住手掌就会留下铁锈味道的荡秋千上踢掉鞋子,在水泥管里面吃零食,攀爬有藤树缠绕的铁栏杆,心爱的球被四处散落在地的猫狗粪便弄脏。

现在又是怎样呢?

出现在眼前的是保养完善的漂亮游乐器材,以及附设时尚阳台的休息处。沙池周围有阻挡动物进入的栅栏,本来围在公园旁边的篱笆,已经变成了涂成巧克力色的铁栏杆,藤树也全部被撤掉了。

“嗯~说漂亮是很漂亮啦!”

这无疑是一座能让小孩与大人都能安心使用的安全公园。

特别是盖在休息处旁边的公厕,我觉得真的改善了很多。以前的厕所不但是男女共用,而且小便斗只是胡乱装在水泥壁上面。那是一个既窄又昏暗、既脏且臭让人不想靠近的场所。

现在的厕所看起来虽然迷你,却是男女分开使用,入口还有丁字型的毛玻璃阻挡视线,而且用马赛克砖装饰的外观也不赖。虽然我没有进去一一确认,但里面的设备也应该有一定程度的美观吧。

这座公园有这么多的优点,所以我不打算否定它的改变。

可是——再怎么说,变化的程度也太激烈了吧?

变化到这种地步的话,根本就不是原来那座公园了。

我想顺路来这里缅怀过去——直到小学毕业为止我一直在这里游玩,所以应该有六年以上了——的心愿,光是在外面眺望就已经完全落空了。

唉,不过——

我虽然有失落感,却没有夸张到失望的地步。

因为我心中虽然有回归旧地的怀念心情,却也同时拥有发现新天地般的喜悦。

这种感觉大概也会受我的心理状态左右吧。

我明白这种行为跟按下重来键一样愚蠢,不过,有谁能够批评逃出那里的我呢!不,我不是逃出那里,我只是不想跟那里的人事物继续相处罢了。我没有这种义务吧?

四年前,因为父亲调职的缘故而搬去九州土地上的我,在那儿体验到了悲伤的经历。我失去了重要的女性,也必须跟最喜欢的朋友保持距离。就算现在回想起那件事,我的心还是会发出被挤压般的悲鸣声。或许有朝一日我能克服这些问题,但对现在的我来说,这堵墙壁实在是太高太厚了。

不过开始上大学后,我发现不断找借口的日子也会跟着结束吧。

就这层意义而言,我成长的大阪城镇可说是“能安心居住的新天地”。

“这根本只是借口嘛!”

这种想法实在可悲,我不禁笑了出来。

我心中充满无法彻底自虐的自虐心态。

这样的心理状态形成某种力量,并且把我拉了过去。

如果说这是偶然的话,就真的只是一场偶然而已。这件事相当单纯,单纯到如果这样讲的话,就能如此做出定论的地步,可是事后回想起来,我真的觉得这是某种命运。我虽然不相信神,却无法否定有某种近似神的存在在背后引导的可能性。

至少,我不会铁齿的说没有这种可能。

我散步的目的是买宵夜。现在已经超过晚上十一点半,我终于做完了搬完家要做的工作。从现在起的这四年间,我都要住在那间六张榻榻米大的房间里,把它打扫干净后,我把送来的家具排好,并且随便找个地方放置行李,接着我安装了洗衣机与冰箱。一直弄到深夜为止,我才整理完所有的瓦楞纸箱。顺带一提,我从前天就开始整理了,却一直到今天才全部弄完。

第一天与第二天整理行李时,我都是整理到一半就不耐烦了起来,这些工作也就这样拖到了现在,不过资源垃圾回收日就是明天,所以事情不能再延误了。我那六张榻榻米大的房间已经够小了,绝不能因瓦楞纸箱而让它变得更狭窄。

我已经做好了开学典礼的准备,再来只要慢慢等待那一天的到来就行了。

此时此刻,结束整理工作的我为了买宵夜犒赏自己的胃袋,一边在外面随意闲逛,一边朝向便利商店前进。

我虽然已经很累,但像这样空着肚子却也无法好好入眠。

当然,我知道最近发生了令社会动荡不安的连续杀人事件。

犯人都是在夜间行凶,而且他很有可能来到大阪,警方也呼吁民众避免在夜间外出,这些信息我都从电视上得知了。然而我却毫不在意,甚至可以说空腹感与刺骨寒风才是我在意的事情。我在万里无云的夜空下信步而行,四周的氛围虽然过于寂静,但我打算采购完食物后就立刻回家,然后直接冲进暖被桌里。

我的态度会那么从容,正因为这座城镇治安良好的缘故。

虽然自行车没确实上锁就会立刻被偷,而且路上随机抢夺他人财物的案件也总是犯罪排行榜上的常客,但至少我没听说这里发生过重大刑案。比我双亲略为年长的世代如果不是出远门,家里的玄关是不会上锁的,而且这种习惯一直到了最近才慢慢消失。这座城镇就是住着许多这种老人家的土地。

这座城镇应该很安全才对。这种毫无根据的安全感,让我毫无犹豫的在半夜出了门。

事实上,路上还是有寥寥数条的行人身影。现在已是日期即将更动的深夜,但路灯加上从附近民宅渗透出来的光线,却让周围的夜色感觉起来没那么阴沉。虽然这些光芒无法击退所有的黑暗,而且四周也散布着拒绝人类视线的空间,但在这个时代里,就算是小孩子也不会认为黑暗中会跳出什么害人的怪物。

我不打算夸张的把现代日本全算进去,但至少对以妖怪为首的未知存在而言,这座城镇无疑是一个很难居住的土地。

双手空空信步走在路上的我,踩着缓慢步伐朝公园附近的便利商店移动。我之所以在四处林立的便利商店中选择那家店,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我只是一时兴起罢了,并不是想看看公园才来到这里。

从镶着玻璃的店内所溢出的辉煌光芒,在住宅区中看起来分外显眼。这里不是只能看见山的乡下,路灯也理所当然的伫立在四处。但这家便利商店仍是异质般的存在。

话说回来,就是有光亮存在,才会更加突显黑暗吧。

公园就在只能容纳一辆汽车通过的马路对侧,而那儿出现了无数条黑影。

应该不会有什么人把视线移向光线所制造出的黑暗牢笼吧。特别是上班累得要死赶着回家的社会人士,他们甚至不会意识到那些黑暗的存在。这幅风景对那些人而言,只不过是日常生活这幅画作的画框罢了,所以他们应该会视而不见的从前方通过才对。

就算是我也一样。等我开始上大学并过着新生活后,我也不会意识到这里的风景了。

因此,我会发现那件事,真的只能说是一场偶然:

“咦……!”

在微暗的公园里若隐若现的那个物体,让我瞬间停止了呼吸。

在形状歪斜的梯形公园角落处,有着四年前所没有的休息处,而且那儿也放置了木制桌椅。这些设备也是变化中的显著改变之一。

那里——有一个人。不,那名人物以坐在椅子上的状态趴在桌面上。

说起来虽然无奈,不过与闹区有着若干距离的这附近,其实会有流浪汉出没。我几乎没看过那些人睡在马路上的模样,但他们拉着拖车捡拾资源垃圾的身影却并不少见。

然而,倒在那儿的并不是穿着肮脏衣服的成人男性。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对方是一名年幼——而且恐怕还在念小学的少女。

我发出了不像是语言的声音,全身也僵硬了起来。

不过这些反应只维持了一瞬间,我的大脑立刻下达了指令。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啊!

我以这种心情翻越隔开公园的栅栏,慌慌张张地冲了过去:

“喂,你不要紧吧!?”

她对我的声音没有反应。

不过,我可以从抓住肩膀的掌心感受到炽热的体温。

考虑到最坏的可能性而从心底一直冷上来的我,在冰冷手掌上感受到了炽热的温度,被似曾相识的水手服所包裹的背部也规律地上下起伏。就视线所看得到的地方判断,她身上没有外伤,衣服也没有凌乱或是弄脏的痕迹。

“……只是睡着了吗?”

我有如向自己确认似地轻声呢喃,接着大大叹了一口气。

长叹的同时,我也感到全身冷汗直流。

太好了——这么想的同时,我也感受到了碰到麻烦的焦躁感。

不过我的安心感只维持了一下子,紧接着浮上心头的是,令我困惑的强烈异样感。

这座城镇的治安的确很好,所以那个杀人狂魔应该不在这里。

虽然这只是缺乏根据的妄想,但住在这边的人们应该都会有这种想法吧。

只不过,那件事与这件事是两码子事。

一看就知道未成年的少女独自睡在公园。

我就老实说吧。当时的我,真的很不想跟这件事扯上关系。

我当然会这样想啊!就算讲得再保守,这也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飘散在周围的麻烦气息竟是如此强烈。

话说回来,我又不能装作没看见。我确实有无视这名少女迳自离去的想法,但事到如今我根本不可能这么做。我不能把女孩子一个人孤伶伶的丢在这里,而且气候虽然渐渐转暖,但夜风吹起来还是很冷。就各种层面而言,这么做都会危害到她的人身安全。

“喂~醒一醒吧。不能在这种地方睡觉喔!”

我不断摇动着放在她肩膀上的手。从掌心传来的不只是体温,还有身躯纤细到令人讶异的柔弱感触。这个感觉传达了一个事实,少女比我想像的还要娇小。少女柔弱到让我觉得一不小心太用力的话,她就会像沙子山一样轻易崩塌。

我自然而然减弱了手臂的粗暴动作,并以冷静下来的思绪试着找出少女的真实身份。

我先注意到的地方是服装吧。从它的设计来看,这套水手服虽然不是附近学校的制服,却让我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接着我看到的是,少女那头拥有异常长度的黑发,而且它还垂到了腰际。

接着是——被月光照亮的白皙脸庞。

“咦……?”

看到那张脸蛋的瞬间,四年前的记忆如同海啸般扑向了我。

老实说,当时的我几乎已完全忘了她的存在。这不是忘记名字,或是想不起对方长相这一类的遗忘,而是记忆被赶到脑海角落,不会在日常生活中继续反刍的忘却。

所以当那些记忆涌上脑海时,我真的非常震惊:

“你该不会是……志乃!?”

支仓志乃。这个名字是那么令我怀念,说出口却又是如此的自然。

我感受到了如同拼上最后一块拼图时,所感觉到的奇妙安全感与寂寥情绪。

这或许是因为我过去在大阪度过的时间,又重新启动了的关系吧!

与她的初识,可以追溯到我还是小学生的时候。

那一天,母亲突然带了一个陌生的孩子回家。

那是才刚满三岁的支仓志乃。

纵使现在回想起来,我还是觉得这件事发生的相当突然。如果我再懂事一点的话,说不定会以为母亲绑架了她,或是母亲有了私生女吧。正因为年纪尚幼,所以我虽然被突然出现的入侵者吓了一跳,却还是能自然的接纳她的存在。

这名女孩的双亲忙于工作,所以我们要代替他们照顾她。母亲是这样主张。

本来就被母亲骑在头上的父亲没有反对,我也没有什么特别想反对的理由。或许应该说两位母亲早就谈好这件事了,事到如今即使两名男性表示反对,也无法推翻这个决定吧。

从那一天起,我有了妹妹。

说实在的,我有一点想要妹妹。

如果可能的话,弟弟当然比较好,但这种心愿也没有强烈到让我想写在七夕短笺上面,不过身为独子的我,还是很高兴自己多了一个家人。

然而……这种新鲜感并没有维持太久。

刚开始的时候,我的确很积极地抱持着“我要好好跟她相处”,以及“我要当一个好哥哥”的想法,但她没多久就变成了理所当然的存在,所以她已不再特别,也被我从感兴趣的对象中剔除了。

这或许跟小孩子吵着要养宠物,最后却不想照顾它的情况很像。

世上大部份的兄弟姐妹关系都像这样。

他们不可能总是意识着彼此的存在。

因为每天都能见到面,所以就算今天没一起玩,明天再玩也没关系。

只要变成了理所当然的存在,就会丧失存在的特别性。

更何况我们之间本来就有着年龄差距,所以根本没有能一起玩的游戏。我不能把身躯娇小又柔弱的她带去跟男生一起玩,而且我这么做的话,朋友们肯定会大大不爽。

话虽如此,我死也不想待在家里玩扮家家酒。母亲买了专门给女孩子看的绘本与玩具给她。刚开始时为了陪妹妹玩,我高高兴兴的把那些东西拿了出来,但我立刻就感到厌倦了。

或许有人会觉得我是一个坏哥哥吧,不过一说到玩游戏……除了躲避球或篮球这些球类游戏之外,根本想不出其他游戏的小时候,如果不是下着倾盆大雨,我根本不可能选择关在家里玩洋娃娃。我想只要是男生,应该都能理解这种感觉才对。

结果在那之后,一直到搬去九州为止,我们虽然以兄妹身份过着和平相处的日子,却也没有加深彼此的关系。

“……嗯,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虽然与这样的妹妹重逢,但这种异常状况却令我感到困惑。

她为什么会睡在公园呢?

外行人的我虽无法确定,但她看起来实在不像是生病。如果病因在内脏或是脑部,那我就无从判断了,不过至少她看起来只是在睡觉而已。这么一来……难道她离家出走了?

第一个浮上我脑海的事情就是她的家庭状况。

还在念小学的小孩独自睡在野外。从这个事实推想,当然会做出她的家庭环境恶化的想像吧。更何况我还知道她的家庭状况,所以这种想法也更强烈了。

这么一说,我以前也曾经离家出走过一次。

我记得自己当时好像——跟志乃一样在这座公园。我独自待在这个总是和朋友一起嬉闹游戏的场所,孤伶伶的荡着秋千。当时在我们那群小孩之间,曾经流行过看谁能用秋千荡飞到最远的游戏。厌倦在秋千上面踢飞鞋子的某人所开始的游戏,可以测试童年时等同于勇气的莽撞。大家都不想被别人发现自己在害怕,所以每个人都很积极的挑战这项危险游戏。

荡飞到最远时,飞出去的时机比荡的高度更重要。首先要做的是,用站着荡的方式把速度加快荡飞到几乎跟支柱平行的地步。不过,并不是在最高点飞出去就行,这么做没办法飞远,只会让自己从很高的地方摔下来而已。

仔细想想,我应该在这个游戏中体会到了动能与势能的关系吧。我没有学到这个知识,也没有理解蕴含在里面的原理。证据就是,我的考试成绩并不佳。我们只是用身体体验到了这种现象罢了。

回到本来的话题吧。

离家出走的我静静坐在秋千上,而没有荡着它。

因为一个人荡秋千根本没有意义。荡秋千时需要的是能一起讨论无聊话题,以及对鸡毛蒜皮小事欢喜悲伤的……同伴。我当时的感觉跟寂寞不太一样。我的确很寂寞,也对一个人待在公园的举动感到不安。可是,我无论如何都无法荡秋千的理由其实非常单纯,因为独自荡秋千一点也不好玩。

结果,一直到太阳完全西沉,夜晚黑暗几乎要触碰到肌肤的那个时候,耐不住饥饿的我才踏着无精打采的脚步走回家里。在玄关迎接我的母亲脸上挂着愤怒至极的神情。这副脸孔我早就看习惯了,所以当她一言不发的赏我一巴掌时,我只是很不爽的回了一句:“干嘛打我啦!”因为我明明在期待母亲会来找我,但她却跟平常一样做了晚饭。

不过,下班回家的父亲却说了这样的话:

“不准让妈妈难过。”

啊啊——原来她很难过啊!

我之所以觉得当天的晚餐比平常好吃一点,不是因为菜里面加了名为空腹的调味料,而是别种感情传达到了我的内心吧!

事情发生后过了一段时间,我才有了这种想法。

年纪又更大之后,我才发现自己离家出走的理由。

那一天的我,应该很寂寞吧!

所以我才离家出走,想要一个人独处。

不觉得这样很矛盾吗?

这个想法实在是太正确了。

这是货真价实的矛盾想法。

我想要有人来找自己,想要有人担心自己。

想要让别人感到不安与悲伤。

这是主动放开手掌,借此让他人踏出步伐以便伸手抓住自己的行为,是蕴含这种心愿的赌注。是连忽冷忽热、若及若离都称不上,无法保证会有回报的纯粹童稚欲求。

少女沉浸在梦乡中的姿态,让我有一种看见过往自己的感觉。志乃也是因为这个理由而离家出走的吗?

她也在追寻会前来找自己的某人吗?

找寻能填补寂寞内心的某人——

“喂!你在干什么!”

“啥?”

怒喝声突然响起。

接着,我被用力的扑倒了。

我那个乱成一团的脑袋,认出了那名人物的服装——

唉,真要说起来,会有这个下场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

请各位想一想。半夜在路上走着路的你,不经意的将视线移向旁边,却在那儿发现了一名年轻男子与少女。少女全身瘫软,男人则是若无其事的用手触摸着她的身躯。啊啊,根据看的角度不同,或许还会有人觉得男子用手掐住了少女的脖子。

再说,整个社会都在谈论杀人犯的话题,而且那个家伙还是在夜间行动。被害者没有共通点,至少目前似乎没有共通点,不过他之后可能会以少女为目标,新闻也播报了各地区的太太们不安的心声。

在这种情况下碰到前面叙述的场面时,你会怎么做?

如果是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通知警察。不论是谁都会这么做吧?

不过,如果在这里追加一项条件的话——如果目击者是警察——男子肯定会被当场逮捕。这个结果很有道理,也符合条理。

“可是,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人铐起来的作法,我觉得有点过份耶!”

面对这项指控,突然扑过来制住我,又直接替我上了手铐,还跟赶来支援的同事一起粗鲁地把我带回警署的警官,回了一句带有“我也没办法啊,谁叫你看起来那么可疑”这种暗示的辩解。

虽然他实际上的说词没那么直接,脸上也挂着道歉似的苦笑。

“这真的是一场灾难呢!我想警方一定也很焦急吧。”

平安离开警署的我正在回家的路上。面对从驾驶座上传来的男人磁性嗓音,我只回了一句:“或许吧。”

身穿西装的那名男性,是志乃的父亲。

现在已经是半夜了,所以他的脸上有着明显的胡渣。这么讲虽然很自大,不过连这副模样都充满帅劲的他,实在让同样身为男人的我感到嫉妒。这个人简直就是优质大叔这个词汇的化身。等我到了这把年纪时,我也——不过想起我家父亲大人的尊容后,我的心情又罩上了一层阴霾:

“如果伯父你们没有过来的话……想到你们可能会忘了我,我就觉得很害怕。”

“我们怎么可能会忘了你呢?”

说话的人从伯父换成另一人,副驾驶座上传来了凛然的美丽嗓音:

“或许你真的给我们添了麻烦,可是还好发现志乃的人是你。如果是其他人的话——如果发现的人心怀不轨,就不晓得会发生什么情况了。请让我再次向你道谢。”

从副驾驶座那边回过头的伯母低下了头。我四年前就觉得她很漂亮了——跟我家的母亲有着天壤之别——像现在这样长大了一点再跟她见面后,我更是体会到了她的美貌。在昏暗车厢内也能感受到,充满力量的眼瞳直视着我,这让我的心脏猛然跳了一下:

“不……不会啦,我只是刚好看见而已。”

“是这样的话,那我们真的非常幸运呢!”

“说的也是,真的很幸运……而且志乃也平安无事。”

因为伯父他们平时工作忙碌,所以我在四年前也几乎没跟他们两人碰过面。老实说,我连他们的脸孔都记不太清楚了,如果在大街上擦身而过的话,我说不定根本认不出来呢!

我们之间的关系虽然如此浅薄,伯父他们却这么相信我,我真的觉得很高兴。

志乃到底睡得有多沉呢?被警察保护后,她也没有苏醒,一直到送医检查的路上,她才终于睁开眼睛。但之后她又马上睡着了,现在则是像这样——在我身边发出规律的鼻息声。

多么漂亮的睡脸啊!

虽然看起来跟死掉没什么两样。事实上,如果光看志乃的脸,连她是不是还活着、是不是生物都很难加以判断。志乃的肌肤确实带着血色,从细不可辨的呼吸迹象中也能得知她是生物,但她的模样却跟以这种姿势摆放的人偶没多大差别。

简直就像是没有灵魂的人偶。

只是具备着人形的另一种存在。

我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指——它莫名的颤抖着——触摸了她的肌肤。

她没有反应,只有体温传上了我的指头。

唉,正因为志乃的状态如此,所以才没办法向警方作证说她认识我。警察靠着志乃的随身物品与伯父他们取得联系,待两人匆忙赶至警署,并且证明我与志乃之间的关系后,我才得到了释放。

如果伯父他们没有过来的话、如果他们不记得我,最重要的是,如果他们不相信我的话……说不定警方就会正式侦办这起事件。

这么一想后,强烈的恐惧感让我全身颤抖了起来。

刚成为大学生,正要展开新生活的我,在开学前夕遭到警方逮捕起诉的下场,无疑是宣告人生就此终结的丧钟。

“我们当然相信你啰!因为你是志乃的哥哥嘛!”

“很抱歉,我并不是一个好哥哥。”

“没这回事啦!志乃可是很黏你的喔!”

很黏我……吗?

我们没有吵过架,我也不觉得她讨厌我,不过我却没有她黏着我的印象。当然,这是我单方面忽视她的结果。

“不~不,你是志乃最亲近的人,说不定还在我们之上喔!”

这只是因为我们年龄相仿罢了——当我正要这样讲时,却想起了否定这个理由的事。

没错,志乃没有特别黏着我。问题的重点在于,拿来作为比较对象的人是伯父他们。

我比他们更接近志乃。这并不是“说不定”的假设,而是一项事实。当然,年龄不是造成这种结果的理由。

因为他们跟志乃一起相处的时间,就是短到了这种地步。

“志乃为什么会待在那种地方呢?”

当我问出这句话时,沉默的气息瞬间包围了车内空间。因为刚好碰到了红灯,所以这阵静寂又更明显了。我没有刻意使用责备语气,但这句话的意图还是正确的传达给他们了。

隔了一会儿之后,伯母开了口。直视前方的她,一点都没有回头望向这边的意思:

“我记得她今天要去补习英语会话。”

“英语会话?”

“我们让她去附近的英语补习班上课。”

“小……小学生去英语补习班上课吗……”

我惊讶的张大了嘴。现在的时代已经不一样了吗?语言这种东西与其他学科不同,最好从小就开始接触它。中学一年级时英语就吊车尾的我讲这种话虽然不妥,但在之后的时代里,还是要会讲某种程度的英语才行。

可是,这又是为什么呢?

就算去英语补习班上课,也不可能上到这么晚。

不,或许有可能上到这么晚,但这应该不是小学生的上课时间吧。

“下课时间是十点半——”

“十点半!?有上到这么晚吗?”

吃惊的我忍不住大声说道。

这么大声不晓得会不会吵醒志乃,我虽然有这个想法,结果却只是杞人忧天。唉,连我跟警察在旁边缠斗时,她都没有醒过来,所以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如果没有王子的深情之吻,宛如人偶般持续沉眠的她,说不定会一直睡下去呢!

“她还穿着制服,说不定是在回家的路上睡着了。”

“那还是太奇怪了吧!如果在那边睡一小时的话,在我之前就会有人发现她吧?”

只要发现志乃,不管是好人或是坏人,都不可能对她视而不见。

这么一想,志乃很可能在我发现她的前一刻,就到公园那边睡觉了。

……咦?如果是这样的话,不会有点矛盾吗?

我感受到齿轮咬合有着微妙异常的不协调感。我歪着头苦苦思索,却得不到解答。

唉,一定是我想太多了吧!如此判断后我接着说道:

“你们的工作还是很忙吗?”

“……嗯。”

“不能想个办法吗?”

“……说的也是。”

伯母的两个答案中都带着些微踌躇。

不过,这两个答案之间却有着极大差异。

前者是带着犹豫的答案。

后者是不知该不该把话说出口的答案。

他们的工作虽然忙碌,却不是没办法抽出时间陪志乃。

可是,他们并不想这么做。

比起小孩,两人更重视工作。

一直到最后,沉默不语的伯父也没说出否定这个想法的答案。

真是太可怜了——我这么想。

志乃很孤独。

她总是孤伶伶的一个人。一直都是如此,从四年前我们搬离这里后。

我想起了小时候的日子。

她身边根本没有朋友。

志乃甚至没有主动出去玩过吧。除了去上幼稚园或小学以外,她如果外出的话,要不是陪母亲去购物就是被我硬拖出去,而且时间也很短暂。年幼时的志乃总是一个人待在我家。

当然,我的母亲是专职家庭主妇,因此严格说起来,志乃几乎没有一个人独处过。就算只是临时,志乃还是寄养在我家,所以母亲不可能对她置之不理。

不过——她还是很孤独。

隔天,伯父他们说想要感谢昨晚的事以及庆祝重逢——也包括庆祝我升上大学——所以我造访了志乃的家。从我原本的老家徒步走到她家根本花不到一分钟,但从我刚搬进去的公寓那边过去的话,就要走一点点路了。虽然没有远到需要骑自行车的地步,却还是让我感受到了距离感。

她家就位于附近最多高级住宅林立的区域。

我原本住的家也是如此,而且志乃她家的房子又更大了,甚至大到给一家三口住会有一点太大。而且,伯父他们几乎都没有回家。就算他们有回家,做的事情也只是睡觉起床而已——我虽然好久没来这里,但我还是觉得这个空间一点生活感也没有。

“不好意思打扰了~”

“欢迎光临,好久没有像这样在我们家相聚了呢!”

“是这样说没错啦!”

说到相聚的地点嘛,要不是我家,就是外面的餐厅。

对我而言,连进入这间房子的事情本身就已经很稀奇了,而且更重要的是,伯父他们两人都到齐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是市价高达数百万单位的超稀有级。不过毕竟昨天发生了那种事,所以今天不能让家里放空城吧。

被引领至客厅后,伯父已经坐在供六个人使用的大桌子旁边,满面微笑的劝我坐到正对面的位置上。伯父没有打领带却还是穿着西装,他该不会连轻松打扮的便服都没有吧?

我有一点紧张。

这都是因为我想起自己几乎没有跟伯父讲过话的关系。

我现在的感觉,就像是去女友家拜访她的双亲一样。遗憾的是——我真的觉得很遗憾——我从未体验过这种状况。

不过,有这种心情的人似乎不只我一人。

“我有一种很不可思议的感觉呢!”

“咦?什么很不可思议?”

“这个嘛,就是你像这样长大,又出现在我们面前的事。我忍不住想到志乃将来带结婚对象回来的画面。”

“啊哈哈哈,就情境而言,正是这种感觉呢!但再怎么说伯父也太着急了吧?”

“的确如此,不过小孩子真的长得很快。看到你之后,这种感觉又更强烈了。我们才四年没见,你就已经变得这么成熟了。古人云士别三日刮目相看,真的一点也没错!”

伯父说我很成熟的夸奖,只让我感到汗颜。

更何况我本人完全不觉得自己已经长大,所以又更加无地自容了:

“志乃也长大了不少喔!”

“是吗?我觉得她还很小呢!”

“啊啊,她的身材是很娇小没错……嗯,不过她变成一个小美女了呢!”

“哎呀,那真是太好了呢!”这是伯母的声音:“人家说你变成小美女了呢!”

走进客厅的伯母没有望向我,而是回头望向后方。

啊,我这才发现了一件事。

伯母身后站了一名少女,但因为身材娇小的缘故,她看起来就像是躲在别人背后。

“志乃……”

我叫唤了怀念的名字。

不过说到志乃的反应嘛,她有些生疏的点头行礼后,就一语不发的入座了。

难……难道……她忘记我了吗?

志乃过份冷淡的态度虽让我感到不安,但是我立刻想起了一件事,她打从以前就是这副模样了。

令人讶异的木讷表情,以及有如主动拒绝与他人沟通似的寡言作风,这些态度的确与她四年前的身影重叠了。

如果不主动跟志乃交谈的话,她真的会一句话也不说。

因此,志乃刚才的行为,大概是她预设的打招呼动作吧。

餐桌上准备的是——外送的菜肴而不是伯母亲手做的料理。

伯母会做菜,而且以她的厨艺来说,处理家常菜可说是绰绰有余。

可是,她却鲜少展露自己的功夫。

也许是因为今天晚上是庆祝宴的缘故吧。桌上准备的寿司料理,高级得令我忍不住想要发笑。我可是第一次看见鲍鱼寿司耶!不禁脱口说出“终于完成了吗……”的我,被三人充满讶异的眼神盯视,这实在是太伤人了!

边吃寿司边聊的话题,主要以这空白的四年间所发生的事情为主。

话虽如此,伯父他们这四年来果然还是在拼命工作,而我——也不想多谈过去的事。因为越是谈论那些快乐回忆,它的沉重就越让我感到痛苦。

在这段期间内,志乃一直保持沉默。

只要跟志乃说话,她还是会做出反应。

不过,她的句子仅限于“是的”,或者“不是”。

吃完晚餐之后,志乃立刻——简直就像是自己的戏份已经结束的配角一样——离开了客厅。一边以视线目送她的背影离去,我们终于进入了真正的主题。

当然,今晚的聚会目的无疑是为了替我庆祝。伯父他们是真心欢迎我,而我也非常高兴。不过,除了庆祝之外,讨论志乃的事情也是这场晚宴的另一个目的。

“……她有说什么吗?”

“没有,那孩子可没那么率直。”

“那是离家出走吧?”

昨晚那场行动的理由不要说是意外,就算造成事件也不足为奇。

从昨夜到现在已经过了一整天,只要与志乃谈过,应该能从她口中得知真相。

然而,伯母却摇了摇头:

“她只说了一句……对不起。”

“只有这样而已?请等一等,你们没有问她理由吗?”

“对我们来说,这句话就已经足够了。”

“根本不够吧!你们要多担心志乃一点才行啊……她也会这么想吧?”

讲白了——这只是单纯的义愤填膺罢了。

我什么都不懂,什么也不晓得。

我只是一个小孩。

伯父说,因为他忙于工作。

伯母说,因为她忙于工作。

我想,这大概就是真实吧!养活自己又要养活某人,真的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当我有朝一日站在这种立场后,或许也会说出相同的话。

可是我只是个孩子而已,所以此时此刻的感觉是我最真实的情感。

我无法原谅伯父他们让志乃一个人孤伶伶的作法。

两个大人静静地听着我的责备话语。

绮罗拉/

当富樫虎之助的身影出现在鸿池绮罗拉的公寓时,已经是晚上十点以后的事了。

光明正大走进单身女性房间的身影,或许会让旁人感觉到这里面有男女关系存在吧,不过他们的关系跟这种臆测完全不同。将那副巨大身躯塞进西装里的他,慎重的在堆满物品的室内前进,接着在里面看到了面向电脑的女性。

一边摇晃着具有固定机能的椅背,一边默默操作着鼠标的她,身上穿着红豆色的破旧运动服。从这副姿态中,一点也感受不到属于女性的魅力气息。

“辛苦你了,可以这样说吧?”

“不,我待会儿还得回署里。”

“是吗?唉,这也没办法啰!毕竟噩梦又重现了嘛!”

盯着屏幕的绮罗拉如此呢喃。

“警方已经开始进行夜间巡逻了,所以请大小姐不要随便在夜间外出。如果被逮到的话,说不定我会来不及打电话的说。”

“没关系~没关系啦!”

“怎么会没关系呢?如果让大小姐在拘留所住上一晚,我就没脸见师父了。”

“反正被骂的人也是我,你根本用不着介意吧。”

过份乐天的语调令富樫无言以对。

绮罗拉的双亲还有祖父,没有人会对她的坏习惯表示赞同。

万一真的发生富樫口中的情况,绮罗拉不但会被痛斥,甚至还会被带回老家接受禁足的处罚。就算不择手段说服他们,也得花上好几天才行。

“大小姐……”

“我知道啦,我不会犯这种失误。”

“不,这不是失误的问题。我的意思是,请小姐自重……”

“要我自重很难耶!不过,阿虎是白担心了。因为在夜间外出根本毫无意义。我可没有笨到为了找寻躲藏地点与身份都不明的犯人,而每天晚上都跑到外面游荡。”

也就是说,只要有意义的话,绮罗拉就会在夜间外出,而这也正是富樫担心的事情。

虽然他从小看绮罗拉长大,不过她这种莽撞的个性却一点也没有改变。

当然,他也明白这是因为大家宠坏她的关系。

“那么?有状况吗?”

“目前还没有可靠的情报。就现状而言,只能说犯人模仿得很好。”

两人的话题当然是“再次发生”的连续杀人事件。

至今约一年前,社会上发生了绫濑慎事件。警方之所以认为在各地发生的路上随机杀人事件与这起事件互有关联,正因为犯人的目击情报,还有犯案手法非常接近。

在青森县发生的猎奇杀人事件。那是刚进入二月的某个降雪早晨。送报纸的青年在纯白色的雪地上发现了一具“倒立的”成年男性尸体。

绮罗拉看着那张照片,一边厌恶的皱起眉头。

绮罗拉好不容易才说服对自己说“最好不要看那张照片”且表示拒绝之意的富樫,但它确实是一张令人忍不住转移视线的恶心照片。还好它只是张照片而已,如果实际目击到现场的话,绮罗拉说不定会无法忍受。

照片上的被害者姿态,悲惨到完全无法公开的地步。

全身骨骼都被击碎的那具遗体,摆出了违反人体工学的姿势。以倒立之姿被埋进雪堆的身体两侧,软绵绵地垂着被折断的手足。暴露在零度气温以下的遗体早已僵硬,劈开的双腿之间则是轻轻放了一颗被砍下来的头颅。

遗体遭到严重损坏,而且被咒术般的仪式手法加以装饰。这就是绫濑慎的犯案手法。

“不过,这种手法里却没有隐藏任何意义。”

“是的。我们找了专家进行确认,结果那只是把各种超自然元素组合在一起罢了。不,只要深入了解犯案手法,就不难做出这种推测。所以我们只知道一个事实,那就是犯人在这一方面是一个外行人。”

“也就是说,那是他随便搞出来的花样啰!”

绫濑慎虽然以自杀的形式终结生命,又被警方以随身物品确认了身份,但他的私生活却仍然成谜。

母亲试图拖着全家一起自杀的纵火事件发生之后,警方就完全无法掌握他的行踪。

他在哪里做着什么事情,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又住在哪个社区呢?

绫濑慎没有上学,日常生活中又不跟家人以外的人有所接触,而且能成为线索的证物全部都被烧毁了。在这种情况下,警方根本无计可施。

警方在一年前的搜查行动中,从邻居口中取得了绫濑慎的母亲曾为了他的怪异举止找他人商量的证词,可是却没有人晓得细节部份,因此警方也无从判断那些行为是否与超自然的事物有关。

唯一知道的事实正如富樫所言,犯人是超自然仪式的门外汉。从电视节目与杂志,还有网络上撷取了事件的部份真相,又将它与超自然仪式做了连结,借此炒作事件的异常性。不过以宏观角度审视整体时,不难发现那些手法就像东拼西凑的散文一样,其实毫无意义。

“可是,正因为如此才奇怪呢!”

“说的也是……”

“如果是从别处抄袭的话,那我还可以理解。绫濑慎自己也模仿了某些仪式,所以要跟着模仿他的手法并不困难。不过,如果现在的案件是原创者所为,那跟之前那些事件‘很像’的推论就很不自然了。”

绮罗拉靠在椅背上瞪视着天花板。

如果犯行中藏有某种意义,模仿起来就很容易。

不过,犯案手法中的独特感性,是没办法被复制。

“搞不好会出现最坏的情况……吗?”

“就官方见解而言,我只能说不可能有这种事。但……我也认为可能性并不是零。”

“如果这种说法里带有愿望的话,你们可是会在最硬的地方跌倒喔!”

绮罗拉虽然这么说,但她也明白以富樫的立场而论,他只能表示“不可能有这种事”。

警方最害怕的莫过于过去自杀的犯人是假货,其实真凶仍躲在暗处的可能性。

这无疑是最坏的情况。

警方不但无法逮捕犯人,对犯人死亡的处理方式也遭到强烈批评。不只如此,如果自杀的凌濑慎其实不是犯人,而警方又让真凶逍遥法外的话,那会演变成什么局面呢?事情再明白也不过了。

“之前的事件本来就没有决定性的证据。事到如今,那个作法也造成了重大问题。上面的人已经乱成一团了。”

“如果现在的犯人才是真凶的话,他们就要扛起这个重责了。”

断定被监视摄影机拍下来的橙色头发男子——绫濑慎就是杀人犯的是警方,判断他的死因是自杀,并且宣布一连串事件已经结束的也是警方。

如果案发现场附近的监视摄影机所拍下来的画面,几乎都可以断定是同一人的话,纵使认定对方就是凶手,应该也不会有误吧。

可是,警方手中没有决定性的证据。不管是哪一支摄影机、哪一名目击者,都没有目击到犯行发生的那一瞬间。

在大阪发生的最后一起事件。

绫濑慎迎接自杀下场的事件。

连这起事件都没有决定性的证据。

留在被害者身体上的刀痕,与绫濑慎自杀时所使用的大型刀刃形状一致,所以他被警方认定是犯人。但除此之外的事件,其共通点只有现场附近的便利商店监视器所拍下来的画面。

“最坏的情况是,有可能绫濑慎才是模仿犯。”

“这种可能性实在太低了……不过我也无法肯定没有这种可能性。”

“太快下结论了吗?”

就警察的立场而言,他们当然想尽快结束这超出了九条人命,又害自己被舆论狂批的事件。千方百计都抓不到犯人的警方所面临的批判与日俱增。正因为如此,当绫濑慎自杀时,他们当然会紧紧地抓住这个大好机会。警方认定他就是犯人,而之后的搜查方向也锁定在他的犯案动机上。

在这个时间点上,除了他以外尚有其他犯人,以及他不是犯人的可能性都被排除了。

如今之所以出现新的被害者,都是警察的责任。为了回避这类批判,警方只能坚称绫濑慎是真凶,而现在的杀人案则是模仿犯所为。

“不管犯人的目的为何,一定要尽快逮捕他才行。可是……”

即使如此,绮罗拉仍是感到不安。

去年的三月底,鸿池绮罗拉在自己的老家。

直到搬去盖在大学附近的公寓之前,一直使用着的老家的房间是铺了榻榻米的雅致客房。就室内空间而言,房间大约有十张榻榻米的大小,南侧纸门外面是和式阳台,透过隔热性绝佳的玻璃窗则能看见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的庭院。

现在已经是春天了,所以花坛充满了缤纷色彩。

那儿是为了小时候体弱多病的她所准备的特等席。

过去的绮罗拉只能整天躺在那里休息,而现在的她则是懒洋洋的横躺在那儿。

榻榻米上面虽然没有铺棉被,但使用国产稻杆与蔺草所制成的榻榻米,却拥有不同于化学纤维的优异弹性。强度适中的日光透过玻璃窗射进房间,室内也维持着绝妙温度,小鸟的呜叫声有如令心神放松的摇篮曲。在这种情况下,眼皮越来越沉重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吧!

“呼啊~”

第N次的呵欠。

这是一个适合午睡的绝佳环境,诱惑力也非常强烈。

不过,绮罗拉不能睡着。她相当明白双亲如果发现自己大白天在这边睡懒觉的话,自己会被怎么说教。他们会说“去帮忙准备晚餐”、“去洗衣打扫”、“太闲的话,给我去道场练习”之类的话。

经营剑道道场的鸿池家非常注重礼仪,想法也很封建。

家训曰——男人要在外面工作流汗,不准做家事这种娘娘腔的事情。

家训曰——女人要努力精进厨艺、茶道、花道、日本舞蹈,并成为男人的贤内助。

即使双亲如此顽固,但他们毕竟知道这种观念已经不符合时代潮流了,再加上祖父相当溺爱绮罗拉,所以她才能像现在这样享受着校园生活。不过在她准备升大学时,家里还是着实闹了好一阵子。

即使到了现在,双亲还是不喜欢绮罗拉这种“我行我素”的态度,特别是她的母亲。绮罗拉的母亲看不惯女儿背离自己坚守至今的价值观,所以只要一有机会就会念她。对绮罗拉而言,最困扰的就是母亲并非厌恶自己的行为,而是真的在担心自己,因此她根本拿母亲没辙。

为了与不理解自己的母亲拉开距离——为了逃离啰哩叭嗦又严苛的规矩——绮罗拉开始了独居生活。这么做虽然不错,但两人关系冰释的日子却也更加遥远了。

正因为如此,绮罗拉并不常回老家。

开始过着独居生活时,绮罗拉与父母亲订下了一星期回家住三天的约定,不过这个约定在她不断找借口拖延的情况下,到升上四年级时已经变成了一个月回家三天了。

这样的她之所以强忍睡意待在老家,其实有着某种理由。

她对母亲传达了自己只想安静念书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还要母亲没事不要打扰自己,然而这并非是事实。

(我只是为了躲避社团招募新人的活动才回家。如果这个理由被拆穿,我就完蛋了。)

隶属多个社团的绮罗拉,在这个时期当然会被派出去招募新生入社,这是因为每一个社团都很缺人。如果是主流运动社团,随随便便也能招募到数十人人社,就算不用大肆宣传,新生也会自动靠过去。然而绮罗拉隶属的社团却是那种顶多十几名成员,不然就是加上四年级生也不满十人的小社团。

为了争夺宝贵的社团办公室、为了社团经费、为了尽可能的取得优秀人材,每一个社团都很拼命。照理说正式开始求职的四年级生,在某种程度下应该能逃过一劫不用参与招募,但还是有从求职说明会回来,连西装都没换下就在进行招募活动的人,由此可见弱小社团的处境有多悲壮。

绮罗拉并不讨厌招募活动本身。用甜言蜜语引诱稚嫩紧张的新生,并且张开天罗地网让他们无处可逃的作法,很像打猎这种极具魅力的活动。

可是,今年不行。

听到某社团社长所准备的作战计划后,绮罗拉无条件做出了逃跑的决定。考虑到自己可能会在大学附近的公寓被那些人活逮,所以她才特意回到老家。绮罗拉打算在招募活动结束前,像这样坚守在自己家中。

而且,她的确也非用功不可了。

大阪府警察的采用考试就在五月,时间所剩不多了。

不过,状况也没有紧迫到她必须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连睡觉时间都拿来K书的地步。

毕竟——她从中学二年级时就开始准备考试了。

当时住在老家的她体力已恢复到正常人的水准,所以也厌倦了一成不变的日常生活。

连离开被窝都要费尽力气的时候,绮罗拉还会抱持着消极的想法,但当她康复到跟正常人一样之后,年轻活力顿时化为难以抑制的冲动,并且急欲找寻发泄管道。

不过,就算恢复健康,自己的世界也不会突然改变。

周围的人,特别是双亲,脑海中仍然烙印着她身体孱弱时的印象,就算得到了医生的保证,这种想法也不会在某一天突然消失。

即使能正常上下学,跟普通人一样上体育课,双亲还是会禁止绮罗拉外出,并且让她做着身为家中女性应该做的事。如今回想起来,绮罗拉的中学时代根本没有像是朋友的同学。

道场的门生虽多,但大部份的人都只会留下学籍而独自单飞。除了特殊日子外,会前来练习的人连十个都不到。这种现象在低年龄层特别显著,每年参加周末中小学生指导课程的人越来越少,即使在休息时间端茶过去,绮罗拉也遇不见年龄相仿的人。

生活在家人与大人们之间所累积的郁闷,终于让试图寻求冲动出口的绮罗拉将目标转向了自小听到大,已经成为梦想的“警察”那边。值得庆兴的是,跟绮罗拉一样有志从警的人并不少,而且她接触试题概要或问题集的机会也很多。再加上四周都是警界前辈的环境,于是她的欲求轻易地得到了满足。

除去女性任用名额不多以及身高视力有一些问题之外,几乎可以确定绮罗拉可以成功通过考试。

“绮罗拉,方便进去一下吗——”

声音传出的几乎同一时间,纸门也跟着开启。

绮罗拉在这个瞬间撑起了身躯面向桌子。

早就习惯这种状况的她,自然而然地挺直了平常驼着的背部:

“到底有什么事啦?”

“不好意思,打扰你用功了。”

面对脸上没有任何愧疚表情的母亲,绮罗拉撅起嘴唇表示不满。

母女两人的五官虽然相似,给人的印象却截然不同。

性格所导致的行为举止虽然是最大的原因,但两人的身材特征也有着显著的不同,特别是眼瞳这一部份。

绮罗拉跟野猫一样充满活力,相对的一袭和服打扮的母亲给人的印象,就像是轻轻垂着尾巴的稳重狗儿。

“我现在在忙啦!如果事情不赶的话,就等以后再说吧。”

“真是的!你这个孩子还是一样懒散。我要说的事比你现在正在做的事还重要喔!”

“有这种事?”

母亲并不赞成女儿想当警察的志愿。绮罗拉与双亲谈了好几年,最后这件事才在祖父大人的一声令下拍板定案,结果却还是没能取得母亲的同意。恐怕一直到绮罗拉结婚进入家庭为止,都无法得到母亲的认可吧。

“算了,反正你就是这么顽固,今天就不要提这件事了。”

“顽固的人到底是谁啊!?”

“唉……真是的,不知道哪位善心人士会把你这种女孩娶回家。”

刻意发出的叹息声令人烦躁。

对没有升大学,只是一股劲儿地学着家政,最后跟父亲相亲结婚的母亲来说,绮罗拉的婚姻似乎比她找工作的事更重要许多。自从过了二十岁之后,母亲就不时向她提起这个话题。

到了最近,只要绮罗拉一回家——

“有遇到好对象吗?”

母亲就会露出困扰似的表情,并且说着让她耳朵长茧的老套话题。

绮罗拉只觉得愕然,这个人该不会觉得自己是为了找寻结婚对象才念大学的吧?话又说回来,事实上学校里就是有这种人的存在,所以她也无话可说。

“很可惜,我还没有找到~”

“你不贤淑一点的话是不行的啦!”

有如教训孩子般的口气令绮罗拉不悦。

女人要走在男人的三步之后,母亲这名女性就是有可能一脸认真的说出这种令人无法发笑的笑话。

要实践母亲口中的“贤淑”,一定会无聊的让人喘不过气吧。

更何况,她绝对无法跟渴望这种女性的男人交往。

绮罗拉也明白,自己的个性绝对称不上可爱。

绮罗拉知道这件事,却也没有轻视母亲的生存之道。

在聚集了许多门生的道场中,她的存在到底有多重要,绮罗拉自幼就亲眼见识过,也相当了解这个事实。她必须替专心修练的男人们端茶送餐,如果发生事情就必须负责居中联络,有人受伤的话,要替当事人治疗,甚至还要听门生在私生活方面的各种烦恼。

她已经有了一个体弱多病且需要花时间照顾的女儿,但她还是漂亮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母亲没有讲过丧气话,并且做到了男人也无法负担的工作。

母亲的强烈责任感让绮罗拉感到纯粹的敬意。

……不过,她做不到相同的生活方式:

“我如果要结婚的话,那个人一定要能认可我的生存方式。”

“想从事警察这种危险工作的女孩,没有人会想娶回家。”

“不,我觉得有很多人吧……”

绮罗拉嘴巴上虽然这么讲,但她也觉得如果男人听见女生想从事的不是事务性工作而是刑警的话,一定会露出厌恶表情。在她的脑海深处,也隐约有了自己会晚婚的念头。她现在虽然没有结婚的强烈欲望,却也明白自己不能一直单身下去。

“母亲跟父亲不会要你继承这间道场,所以我们可没有想要绑住你喔!”

“我明白,这一点我很感激。”

绮罗拉刻意选择了礼貌的措词。一个搞不好,说不定双亲会不允许自己念大学,而自己也必须在相亲结婚后步入家庭。光是能排除这些障碍,对绮罗拉来说就已经是万幸了。

关于继承道场的人选,祖父之后是父亲,再来则会从弟子中选出继承人。

“正因为希望你得到幸福,所以我才会拒绝别人提出的相亲要求。可是看你这副德性,我实在不晓得你什么时候才会有一个归宿。算我拜托你,请你早点让我安下这颗心吧。”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啦!”

绮罗拉随意应付了变成老套说教的话语。

虽然还不想结婚,但她并不是对恋爱不感兴趣。

只要有好对象的话——这个想法总是在她的脑海里盘旋。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实现自己的梦想。

体弱多病只能关在家里的童年,绮罗拉每天都聆听着他们的故事,即使成为大人知道事实真相后,那些故事仍旧没有染尘的闪耀着光辉。

真实是如此污秽又充满谎言,甚至是沾满了狗屎般的不堪事物。这世上有不需要知道的真实存在,过去的光辉也有可能被瞬间击碎毁灭。

不过,至少它们还是拯救了一名少女。

不是真实的无数故事,救赎了被病魔折磨的自己。

那是不管大人怎么说没关系、别担心,都绝对无法摆脱的不安。

自己会就这样一事无成的死去吗?无法成为任何角色,没办法帮忙任何人,就这样毫无意义的死去吗?即使温柔的大人们用言语安慰,恐惧仍会在夜晚来临时袭上心头。在这种情况下,击退那些噩梦的就是名为梦想的光辉,所以绮罗拉至今仍紧紧抓着它不肯离去。

那个未来拯救了只能独自受苦的自己,现在的绮罗拉只想朝着那个目标直线前进。

“——嫂嫂,那我也差不多该走啰!”

“啊啊!”

从走廊对侧,应该是玄关那边传来的男性粗哑嗓音,让母亲发出了强烈反应:

“等等……等一下,昌吉,你再坐一下嘛!”

母亲慌张的朝玄关那边发出声音:

“昌吉……该不会是大叔来了吧?”

“对啊,我本来想请你帮我准备晚饭的……啊啊,等一下,我马上过去!”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这件事呢?”

绮罗拉慌张的冲出室内赶往玄关那边。

昌吉是她父亲的妹妹——也就是绮罗拉的姑姑的丈夫。

看到身穿西装在玄关处穿鞋子的怀念脸孔,绮罗拉露出了微笑:

“姑丈,好久不见了。”

“喔喔?这不是绮罗拉吗?好久不见了呢~”

这名男子有着一张如同麻薯丸子般的圆脸,肉瘤般的鼻子以及稀疏的头发。

他绝对不是一名美男子,但迎接绮罗拉的友善笑脸看起来却很舒服:

“我们到底几年没见了,你居然长得这么大了呢!”

“什么几年没见啊,我们正月才见过面吧!”

“是喔?哎呀,我最近的记忆力跟头发都变少了呢!”

“现在讲这个太晚了吧,你在我小时候头发就很稀疏了。”

从一边说着“是这样啊!”一边拍打自己的头部,并且发出豪爽笑声的姿态中或许无法想像,但他可是在警察大学执教鞭的警视正。依他的身份地位而论,从后面追上来的母亲当然会大声斥喝开口说道:“还不好好打招呼。”(注:警视正为日本警察阶级,官阶在警视长之上警视之下,负责警察署长等职务。)

然而,对绮罗拉来说,昌吉是小时候就认识到现在的亲戚,所以绮罗拉一点也不觉得他是长辈。

“昌吉,你难得来访,一定要留下来吃晚饭啦!”

“绮罗拉也在,因此我真的很想说自己能留下来吃饭,不过我待会儿还有事情要处理,所以今天就先告辞了。”

“是吗?既然是工作的话,那就没办法了。”

“姑丈,你要去哪里啊?”

“我要去大手前那边一下。”(注:大手前位于大阪市中央区域。)

“那我替你‘送行’啰!你是开车来的吧?”

在一呼一吸之间,绮罗拉就传达了希望昌吉能顺道载自己一程的要求。

绮罗拉的这种态度虽然让母亲生气,但昌吉似乎很高兴能跟绮罗拉多说一些话,所以他一口答应了这个要求。

一边承受着母亲的严厉视线,载着两人的车子奔向了前方。

“对了,绮罗拉,你考试准备的如何?”

“嗯?啊啊,别担心!别担心。我可是有阿虎挂保证喔!”

“是富樫吗?那孩子啊,是一个笨蛋耶!”

“我跟姑丈不同,要考的是地方警察,所以没问题的啦!”

“是这样的话就好。不过嘛,嗯……这么一来,你明年就会变成我的部下了呢!”

虽然说是部下,但绮罗拉并不会被配置到身为警察大学教员,又是警视正的昌吉麾下。

况且,就算明年四月就能考取警察资格,也不会突然被派上现场,而是要先进入警察学校进修。

这句话的意思只是指——绮罗拉将会成为相同命令系统中的下位阶级。

“姑丈来这里干嘛啊?既然要去大手前……该不会跟连续杀人事件有关吧?”

警察大学位于东京,所以昌吉几乎没有拜访过大阪。而且连最前线刑警都不是的他,应该没有理由会特意来到大阪位于大手前的府警本部。

抱持着某种期待的绮罗拉,眼瞳中当然闪动着兴奋光辉,但昌吉却露出苦笑说道:

“不~不,我只是来办私事而已。”

“是喔,那真是太可惜了!我还以为你一定是来帮忙侦办连续杀人事件的呢!”

“……绮罗拉该不会对那起事件有兴趣吧?”

绮罗拉周围的大人们都知道她对实际发生的刑案很感兴趣,也对她从以富樫为首的熟人那里取得情报的行为心照不宣,不过这同时也是令他们头痛的根源。

公务员把内部情报泄露给普通人知情的事实就已经是大问题了,而且就危险性而言,也非阻止这种行为不可。

话虽如此……却没有人能说出重话。

绮罗拉真的想成为一名警官——也就是说,她想追随自己这一群人的脚步——而且大家也很高兴她有求于自己。

大家对绮罗拉的溺爱,就是到了会说出一点情报逗她开心的地步。

然而就在此时,笑容却从昌吉的脸上消失了。

“姑丈……?”

“你最好不要接触那起事件。”

从他正面直视自己的表情中,绮罗拉明白这是一句认真的忠告,所以她也端正了自己的坐姿开口说道:

“我可以问理由吗?”

“姑丈也不太清楚,不过坐在这个位子上,总是会听到许多传言啰!”

“是什么样的传言?”

绮罗拉虽然提出询问,却没有得到答复。

直到他再次恢复原本的滑稽语调前,车内的空间都弥漫着沉默。

绮罗拉之所以没有继续逼问,也是因为她多少能理解他的立场与心情,而且她也不想让无意义的沉默占去难得的宝贵时间。

当然,她的好奇心并不会就此消失。

甚至可以说昌吉的这一番话,让正面临考试的她燃起了熊熊火焰。

不过——

在绮罗拉正式展开行动前,事件就结束了。

唐突又绝对的结束。

是应该已经结束的结束。

绫濑慎的事件,还有现在的事件。

当时,昌吉究竟知道些什么?

他为何说出那种话?

如果拨电话或是约出来当面问的话,他肯回答吗?

凝视手机的绮罗拉领悟到这个心愿过于天真,所以她摇了摇头。

他一定不会透露任何信息吧。

他肯定会像当时那样,要自己不要接触这起事件。

原因就是——

“总觉得这事件有内幕呢!”

“内幕?”

“嗯。我想……应该还有我们不知道的事实吧。既然如此……说不定光追捕犯人只会徒劳无功。”

绮罗拉无视满脸问号的阿虎,迳自陷入沉思。

一年前所发生的事件或许全都是绫濑慎的所作所为。

现在发生的事件,或许只是愚不可及的模仿案件。

问题的重点在于——有事件发生的事实。

是的,她是这么想。

03/

发现新的遗体了——一大早的新闻清一色地在报导这件事。

当然,发现的是连续杀人事件的遗体。

由于发现遗体的时间是清晨,因此具体的验尸报告尚未出炉,所以警方并没有做出断言。但从被害者全身上下被刀刃刻下花纹,又被倒吊在树上的犯案手法来看,实在很难想像还有其他可能。

话又说回来,我真的不愿意这么想。我实在不愿意想像,这种骇人的罪犯居然同时存在两、三人的状况。在听到犯人说不定真的是复数后,我的这种想法又更强烈了。

总之,这是第三人。

不,或许算是第十二人吧。

绫濑慎死亡了,所以这不是他的犯行。

可是,事件并没有就此告终。

新的被害者又以这种方式出现了。

能正确理解这件事有何意义的人一定不多。不管是以认真表情传达事件情报的播报员,或是看着新闻的观众都一样。

事件的结束遥遥无期。

警方究竟能不能逮捕现在的犯人,并且让被害者不再出现呢?在绫濑慎的事件中,他的死亡并不代表事件就此落幕。如果这一次的犯人也自杀,到时候会出现什么情况呢?我有一种所有保证都会灰飞烟灭的感觉。

“该怎么做才好呢?”

我的轻声呢喃,横躺在被窝里的志乃把视线移向了这边。

“对不起,我没事啦!志乃好好休息就行了。”

我不能想太多,不然又会让她担心。

老实说,我虽然觉得自己很丢脸,却又感到开心。这是因为平常的志乃,就是一个几乎不会把感情表露在言语或态度上的女孩。我现在虽然能在某种程度上判断志乃的心思,也不用像刚重逢时那样,每沟通一件事就得伤透脑筋,不过我还是希望她能有一些情绪反应。

就这层意义而论,我真的很高兴她会担心我,因为这表示她肯定近我的身边。

这也是她认为跟我一起生活这件事很重要的证据。

不过,再怎么说,我还是不能让现在的志乃担这种心。

一定要让她好好休息才行。

“……这样就OK了。如何?舒服吗?”

我把冰块放进两层塑料袋里,又用毛巾将它包卷起来,接着把做好的简易冰袋放到了志乃的额头上。由于没有固定用的器具,所以我的手必须一直扶着冰袋,不然它好像就会立刻滑掉,不过现在也只能凑和一下了。

“……嗯。”

也许是连点头都觉得麻烦,又或者是在意摆在额头上的冰袋吧,志乃没有移动脸庞,小声地做出了肯定的答复。她的声音果然有点虚弱,但意识却相当清楚。

这件事让我稍微安心了一点。那么,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呢?

是的,我现在最应该思考的事不是那起事件——而是感冒的志乃。

我跟平常一样被闹钟铃声吵醒,然后打开电视。

开始放春假的我过一会儿才要去打工,所以我身上穿着睡衣。

我走向狭窄的厨房后,一边强忍呵欠,一边开始准备做早餐。

今天的早餐是奶油卷面包、炒蛋,与内含果粒的酸奶。之所以排出这种没有肉食的健康菜单,并不是因为我重视养生的关系,单纯只是我忘记买食材罢了。我虽然想要吃培根或是香肠之类的东西,但刻意跑去便利商店买未免显得愚蠢,所以我只能放弃这个心愿。

如果是平常的话,志乃应该在这段期间内起床,并且换好衣服了。

不过……在桌面排放着料理的我,却看见志乃尚未更衣,甚至还没有离开被窝。

她睡昏头了吗——我思考着这种不可能发生的情况。

可是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这么一回事。

如同细雪般的白皙脸蛋,今天却带着淡淡红晕。

志乃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孩子,她看起来没有不舒服的样子,但动作有一点迟缓。

该不会是——我试着把手放上她的额头,摸起来确实热热的。平时体温就很高的志乃,可是我暖和冰冷手足的最佳法宝,但今天的她却明显有着异常。

我拿出温度计替她重新量了体温,三十八点二度。

病名,大概是感冒吧。

正因为如此,我才会像这样在这边照顾她。

志乃的热度并不危险,也几乎没有咳嗽。我让她吃了一点早上准备的面包与酸奶,也让她服用平常准备的感冒药,所以我想休息一天应该就会康复:

“伯母说她没办法立刻赶回来。等她到时,应该已经过中午了。”

“……嗯。”

“伯母会向学校那边请假……你不用担心。”

伯母正在东京出差。

伯父也有非处理不可的公事要做,没办法今天赶回来。

只是这样想的话,或许会觉得这场病来得真不是时候,实际上却是不聿中的大幸。

正因为双亲都不在家,所以志乃才会在我家过夜。在伯父他们怎么样也赶不回来的日子里,让小学生独自待在宽广的家中实在是一件既危险又寂寞的事情,因此我才让志乃在我这里过夜。当然,如果伯父两人在家的话,志乃也会回去自己的家。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就无法像现在一样这么快发现志乃感冒的事实。在最糟糕的情况下,或许拖到傍晚我都不会发现这件事。志乃一直没来吃晚饭,我觉得不对劲打电话过去,结果才发现她发烧了。说不定事情就会变成这样。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性,我就感到背脊发凉:

“能早点发现真是太好了呢!”

伯母虽说自己会赶回来,但她应该还在工作吧。去东京出差的她,回来时一定是三更半夜了。就是因为这样,今天肯定要照顾志乃一整天的我,已经拨电话去打工的地方请了假。

“……呜!”

“嗯?怎么了?”

“……我口渴。”

“啊,要喝水吗?你等一下喔!”

我放开在额头上以微妙状态保持平衡的临时冰袋,然后在杯子里倒了自来水。如果有更容易吸收的运动饮料就好了,但冰箱里却只有喝剩的汽水。

今天就这样忍耐一下吧。

回到被窝旁边后,我扶着志乃的背部撑起她的身躯:

“有办法自己喝吗?”

“……可以。”

接过杯子的双手握得稳稳的。志乃撑起身体时感觉虽然有些笨重,但她几乎都是靠自己的力量坐起来的,就超过三十八度的发烧来说,身体状况算是不错。

只是看起来有点软绵绵的样子。

可是……我还是不放心。

她现在的身体非常孱弱。

我并没有再次体会到她身材娇小的事实。走在旁边时、一起吃饭时、睡在旁边时,像这样的日常生活中,我有许多机会可以感受到她有如人偶般纤细,仿佛一碰就会坏掉的娇嫩。

不过,现在的我却感受到了在那之上的脆弱。

这大概是因为——我看到了她体内属于“孩子”的那一部份吧。

把几乎可以说是舔一下的水量含入口中后,志乃又躺了下来。

我支撑她身躯的手除了热烫体温外,没有感受到半点像是湿气的东西。

志乃虽然没有出太多汗,但考虑到之后的状况,或许我应该在枕头旁边准备一个水瓶。还有,她也需要替换用的睡衣。我的柜子里虽然放了一套志乃的衣服,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去她家拿衣服比较好吧。

再来就是好消化、营养价值又高的食材、新的感冒药、取代冰袋的冷却贴布。

考虑稍后会去医院的可能性,或许我应该先将钱领出来比较好:

“等一下等店铺开门后,我会出去把东西买齐。你有什么需要吗?”

“……不用了。”

“没有吗?是喔,那我就自己随便选啰!这种时候,果然还是要吃桃子罐头吧。不过,为什么感冒就要吃桃子罐头啊?虽然这已经是惯例了,可是缘由究竟是什么呢?”

顺带一提,我记得自己小时候只要感冒,母亲就会把巧克力塞进我的嘴巴。

它既甜又美味,会自然而然的在口中溶化,根本不用咀嚼,也有糖分与卡路里。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巧克力都是很优秀的病人食品。

只不过,有如在说“把这个给我吃下去吧”似地硬塞进嘴里的作法,连难得的美味都会被赶跑了。

想起母亲大人乱七八糟的看护,我就觉得头痛,但我也同时下定决心要尽可能的好好照顾志乃。这也算是一种反面教材吧?

就在此时——

有东西拉住了我的睡衣衣摆。

只见志乃从棉被里伸出一小截手,并且用纤细的指头抓住了衣摆:

“不用……出去买了。”

“咦,可是——”

“不用了。”

志乃打断我的话头,接着说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话语:

“待在这里。”

“———!”

哑口无言根本无法形容我的反应。

几乎令心脏停止的冲击,让我的意识在一瞬间飞向了三千世界的彼岸。

这一定是某种玩笑。

是绮罗拉学姐设计的差劲恶作剧吗?

或许是幻听之类的东西吧!

任何人只要生病,都会变得软弱。

我明白这件事。

这种事我当然晓得。

不过——我面前的人可是志乃耶!

那个支仓志乃会以软弱语气说出“待在这里”的话吗?

不~不,这是不可能的事。无论怎么想,她都不是这种个性的人。以这种方式表现弱点,应该是傲娇系的专利才对吧?可是志乃又不傲娇,因为基本上她连娇蛮属性都没有。不,我并不清楚傲娇的定义,说不定有时候转过来的厌烦表情或烦躁视线都含有娇蛮要素。虽然她的那些反应不是逞强,而是真的觉得厌烦烦躁,可是或许也能从好的方面来加以解释。是的,也就是说,志乃是傲娇萝莉!什……什么啊!?

……不管怎么想,这都是一个“这是啥啊”的离谱结论。

话说回来,傲娇这种事根本无关紧要。

这不是问题的重点。

志乃也会觉得寂寞,这个事实让我大吃一惊。

我之前所感受到,属于“孩子”的部份。

说得更进一步,是属于“人类”的部份。

弱点。

这是我们每个人都拥有的事物。

我明白这件事,我认为自己了解这件事。

然而……我却不由自主的把她的身影叠上了那个画面。

四月那一夜的身影。

Replay02/

那儿有一个可怜的女孩。

孤伶伶的女孩就在那里。

在二楼,面向南侧位置最好的房间。

那是一间儿童房。

四年前,当我还住在这里时,那间房间并没有被使用到。它是事先盖好的儿童房,而且最初就是志乃放置私人物品的房间,但我却没有它为了志乃发挥功能的任何记忆。

志乃大部份都睡在我家。她很小的时候跟母亲一起睡,稍微长大一点后则是睡在我的被窝里,等我上了中学后,又如同被赶出去似地再次与母亲同床。

志乃应该没有在自己的家、在自己的房间里睡过。

不只如此,她甚至没有在里面生活过……

证据就是眼前的光景。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儿是——没错,是人偶的娃娃屋。

排列整齐又打扫的一尘不染,没有半点紊乱的家具,以及没有任何污渍就这样贴在墙上的壁纸。

仔细想想,应该就能明白这幅光景有多异常吧!不管洁癖多严重、多神经质的人,都无法在完美至此的房间里生活。因为不管怎么小心,都一定会在某处留下有人使用过的痕迹。

举例来说,就像电灯开关附近留下的微小污渍、遗留在地板上的刮蜡痕迹、残留在桌子或柜子上的些微伤痕或小垃圾,或者是更暧昧却又相当具体的人类体味。

这里没有这些事物的存在。

眼前的枯燥光景,就像收集了玩洋娃娃要用的迷你模型一般。

正因为如此,待在里面的志乃才会像是身为主角的无魂人偶,

她蹲坐在不符合体格的大床上。

我进入房间前敲了三次门,却没听见任何回应。即使我像现在这样走入室内,志乃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在房间的话,就出个声音嘛!”

我尽可能用温柔的语调说道。

已经过了四年。老实说,我连自己以前怎么跟她相处都记不太清楚了。我想起了童年时期的自己,那大概是有几分傲慢又带着粗线条的态度吧。

坐在床上的志乃,视线并没有望向这边。

从这种态度中,我感受到了明显的拒绝之意。那不是试图排除异己的动态行为,而是听而不闻的静态防壁。

“呃……那个,我没有为了昨天的事情生气喔!”

好凝重的沉默。

虽然觉得志乃似乎把视线略微移向这边——发生的时间实在是太短暂了,所以我也无法肯定——但我们之间的会话仍然没有成立。

看样子她之所以默不作声,并不是怕我生气。但如果是这样,那事情就更棘手了。

从这种态度判断,我有了一个想法。

昨天离家出走的事件以及她的态度,只有一个名词可以形容。

是的——那就是叛逆期。

虽然我觉得时间有点早,不过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比男生早熟,所以我也不晓得是不是这么一回事。电视新闻上播过小学生跑出去夜游的报导,里面甚至有从事援助交际的女孩……这种例子过于特殊,而且我也不知道跟叛逆期有没有关系,不过可以知道的是,有的女生就是这么早熟。

在这一方面,男生就不同了。

小学高年级时的我,究竟是怎么样的人呢……说来可悲,我当时还觉得喜欢女生是一件很丢脸的事。那是没有幼稚到会去掀女孩子的裙子取乐,却也不敢跟自己喜欢的女生讲话,只能不断对人家恶作剧的幼稚。我想其他男生也是这样吧。

自己说这种话虽然可悲,不过现在的我或许还是跟以前一样。

在双方都保持沉默的情况下,我拿了一张椅子坐到了床铺对面。

我跟志乃面对面的坐着。

即使如此,我们的视线仍然没有交会。

她没有刻意别开脸庞。她一动也不动的将视线移向下方。长长的刘海有如门帘般遮盖了具有特色的漆黑大眼睛。

果然……我被拒绝了。

可是,她没有叫我滚出去,因此我也不能主动离开。

志乃甚至没有拒绝我坐到正面的举动。

叛逆期是人格形成时的一环。用最简单的方式形容,就是向这个世界大声说出自己的价值观。诉求的是打从出生以来,在家人爱护下成长茁壮的自己,或是没被任何人爱过就这样长大的自己。

这是从被动,就某种意义而言又是自动的日常生活中飞离的行为。是向全世界展示自己的力量,大声高喊自我存在,表现出自己具有行为能力的价值,而不是一个只能接受上位给予的人类。

刚开始的时候一定会对自己的能力评价过大、评价过低或是作法粗暴,不过这些都是必经过程,也是理所当然的现象。

但是,志乃这种哪边都略嫌不足的表现是怎么一回事?

志乃明明可以露出更不耐烦的反应,但她却只是一味地拒绝而已。

难道她对自己评价过低,所以内向害羞吗?或者她以为自己在厌世,其实只是短视的思想?她本来就是一个不会把感情表现出来的孩子,进入叛逆期后,她又变得更内向了吗?

志乃该不会突然抓狂吧——我思考着这种荒谬的事情。

不会~不会,再怎么样也不会有这种事。

虽然没有可以称为根据的理由,但我实在无法想像这名少女突然发出怪声,然后大叫大闹的姿态。甚至可以说,我反而想看看这会是什么样的光景。这种可能性就是这么低。不过如果真的看到了这种画面,说不定会成为一辈子的心灵创伤呢!

呃,我到底在想什么啊?

自己脑海中的荒诞念头,让我忍不住噗嗤一声轻笑了出来。

志乃对吐气声产生反应,所以微微把视线移向这边。

这个反应只发生在一瞬间而已,当我发现时,志乃的视线已经移回了原来的位置,所以我还是没有看到这个动作。不过总而言之,她还是没有完全无视我的存在。

既然如此——我开口说道:

“我们真的好久不见了呢,志乃!”

总之,先把正题搁置一边。

我也没有粗线条到突然用直球决胜负的地步:

“好一阵子没看见你了,你在这段期间内长大许多呢!你长高了几公分呢?而且你变得很漂亮呢!”

“…………”

“已经有四年了吧!正确的说,应该是三年又……几个月呢?唉,这种事情怎样都无所谓吧!这几年你过得如何?我啊……呃,过得很平凡就是了,没有发生什么能成为回忆的事,哈哈哈!”

“…………”

“志乃呢?在我们没见面的时候,你有发生什么事情吗?什么事都行,请你讲讲话吧!像是学校的事、朋友的事——”我没有说父母亲的事:“对了,你今年就升五年级了。志乃念的是升学学校,所以我想功课也会变得很困难吧!不过如果有不懂的地方,你都可以问我喔,毕竟我是大学生嘛!呃,虽然我的偏差值不高就是了!”

无知就是幸福。

当我发现自己想像中的小学五年级生的功课,与志乃经历的那些课程之间,竟然有着仙女座般的遥远差距后,真的很后悔自己做了这种自以为了不起的发言。

此事先略过不提。

“……………………”

沉默。

可称为完美的沉默。

居然有人能做到这种地步的沉默。

即使我有了某种程度的觉悟,但这种沉默果然是可怕的强敌。

为了缓和场面,我说了几个有趣的小笑话,但得到的回应却是令我有点想哭的无言。虽然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嘛,不过就我自己看来,那些笑话讲得还不错呢!

正因为如此,从我开始讲话后过了约三十分钟——

话题差不多都用完后,地狱般的沉默包围着我们。

与其说是我们,倒不如说大部份都是我吧!

既然如此,干脆赌一下直接进入主题好了?

不要问离家出走的事,而是稍微迂回一点,问志乃与伯父他们的关系。

不,再迂回一点好了,问她现在幸不幸福……唔,这样太迂回了吧!

被问到这种问题的人也会感到困扰吧!

那么……“你寂寞吗?”这个问题如何呢?

“志乃。我们离开之后,你寂寞吗?”

我们之所以搬去九州,是因为父亲调职的缘故。我们的搬家不像半夜逃跑躲债那样紧急。当然,大人们一个月以前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而我也在两星期前被告知了这项信息。

即使如此,对于还是小孩子的我来说,这还是一件青天霹雳的消息。

出生的城镇、我的家,还有在这里交到的朋友。

我根本没想过,自己会以这种形式与这些事物告别。

可是,我也没有难过到大哭大闹吵着要留下来的地步。虽然觉得讨厌不安,但我还是自然而然的接受了这个事实。跟班上同学们狠狠玩了一阵子之后,再来就是说掰掰了。我们之间交换的道别话语,只有“以后见啰!”或是“要打电话给我喔!”这种程度而已。

不过,与踏上新旅程——虽然这种表现方式很夸张——的我不同,对一个人被留下来的志乃而言,那场离别一定会对她造成某种程度的打击吧!

从学校回来后,我那位在家里等待的母亲就会对志乃说“欢迎回来”。再过一会儿,玩累的我跟下班的父亲也会回家,然后我们就四个人一起吃晚饭。伯父他们没有回家的那一天,志乃会住在我们家,跟我一起洗澡,盖同一条棉被睡觉。就算睡醒睁开眼睛,也不是孤伶伶的一个人,因为“早安”的声音就在旁边。

这种日常生活结束的如此唐突,她也一个人被留了下来。

“你一定很……寂寞吧,对不起!”

没错,我得为了这件事向她道歉才行。

为什么没有注意到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情呢!反省错误的我说出了这一句话。

我没有高高在上指责伯父他们的资格。

因为我也丢下了志乃一人。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因为父亲调职时,我只是中学生而已。我不可能一个人留在这边,也没有判断这件事是否恰当的权利。

即使如此——

还是不能改变我背叛她的事实。

“——!”

就在这个瞬间。

沉默中断了。

志乃抬起视线,将漆黑色眼瞳移向这边。

同一时间,她的唇瓣也微微开启。

这是要吸气,或是吐气的动作?

两者皆有可能的暧昧动作持续了两秒左右,然后消失了。

这个反应虽小,却是大大的进展。

从刚刚的动作中,我知道了大概的情况。被已经是一家人,又总是陪在身边的我们“背叛”,只能一个人孤伶伶的少女,在这四年间一直都很寂寞。

如此确信的我从椅子上站起来。

为了夸奖、为了安慰独自努力至今的她,我伸出了手臂——

“……为什么要回来?”

“咦?志乃?”

许久不曾听见的声音,让我感受到了强烈的不自然感。

那是将少女般的尖细嗓音压低后,所发出的低沉声音。

是小学五年级生绝对发不出来的,充满力量的声音。

说到拒绝嘛,这才是真正的拒绝吧!

“为……为什么吗……因为我要回来上大学啊……”

不对,这不是志乃想问的事。

她口中的“为什么”,指的并不是这个意思。

既然如此,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为什么要用这种有如责备般——就像我不能回来似的口气说话呢?

“你为什么问这种事?”

结果,在那一天——

志乃唯一说过的话,就是这个问题。

我为什么要回来?

这还要问吗?

当然是因为我不想留在那里。

那儿没有诗叶,也没有小鸟的存在。

我无法生活在以痛苦别离与悲伤现实妆点的土地上。

而且最痛苦的就是,要与他见面。

即使我们有朝一日必须再会,但在那一刻来临前,我们还是要保持距离才行。如果不这样的话,我们之中一定会有人撑不下去。

搬去九州之后所发生的事情,我不想在此多提。只要一回想起来,就会感到心脏被狠狠揪紧的少女之死,以及我们在事件之中遭到摆布的故事,还会有机会重新提起吧。

总之,我逃回了这里。

当我有所察觉时,才发现自己似乎睡着了。

透过薄地板传进耳中的楼下电视声,让我清醒了过来。

我确认了时钟,现在刚过上午七点。

今天的预定是,在大学举办的选课说明会。所谓的大学,并不是在固定的时间上事先决定好的课程,而是可以在无数课程中自由选择自己想上的课。当然,大学也有语言课程这一类的必修科目,而且选课人数也有限制,并不是自己想上什么课就上什么课。

今天要举行的是选课方法以及加退选周——实际上过一次课后,可以变更课程选择的特定期间——的说明。

说明会没有决定几点集合,也没有决定几点钟开始,只要是今天都能参加,所以我没必要赶去学校。

从我刚搬进去的新公寓到大学那边,搭电车加上换车时间的话,大概需要一个半小时左右。说明会开始的时间是上午九点,所以我没必要立刻出发。

就是因为这样,虽然已经清醒,但我还是赖在被窝里滚来滚去。

我在九州的家中是睡在床上,所以我有一点不习惯在榻榻米上面铺棉被睡觉的方式。

把床搬进这种狭窄房间的话,它就会变成穷凶恶极的障碍物,所以这也是不得已的措施。话虽如此,我的肩膀还是酸痛了好一会儿。

我一直赖床到七点半。在这段期间内,我一直在思考志乃的事情。

新学期还没开始的她,现在应该在家里吧。伯父他们应该已经去上班了,所以她一个人待在家里。

她也跟我一样,在那张大床上滚来滚去吗?

她是怎么度过早晨的呢?

不用上学的日子里,她都在做些什么?

打电话给她好了,还是直接去找她?

不过,我的来访一定不会让她高兴吧!

我想起了昨晚的事情。

“为什么要回来?”

志乃只说了这句话,其余话题一律加以拒绝。

她绝对不可能知道诗叶他们的事,所以问出这句话一定有她自己的意图。话虽如此,这个问题还是相当严厉。

不管怎么想,这个问题都是一个地雷。

“啊啊——可恶!”

我用力踢开棉被,并且撑起了上半身。

志乃一定不会为了我的来访而感到高兴。

而且,我现在也不想跟她见面。

我是为了跟这段感情划清界线,所以才回到大阪。

新生活就要开始了。这是我现在唯一想要思考的事。

如今,不管跟谁有关,我都不想意识到过去。

我走向厕所,放出了差不多憋到极限的液体。只有大阪人才会一看到“放出”这两个字,就会想把它念成“HAHATEN”吧。一边想着这种无聊琐事,我一边走向厨房,然后喝了一瓶被抛进冰箱的瓶装饮料茶。犹豫着早餐该吃什么才好的我,打开了电视机。(注:放出的日文读音为“HOUSYUTZU”,“HANATEN”为关西读音,是指大阪市东部寝屋川与长濑川交会的地区。)

就时间来说,现在应该是体育娱乐新闻才对,我虽然没多大兴趣,但对于想懒散度过春假早晨的人而言,这种节目算是还不赖的伙伴吧。

不过,以缓慢动作渐渐发光的显像管电视机,却映照出了紧急新闻快报。

【——希望住在近畿地区的人们严加戒备!】

【说的没错呢!今天的节目内容有部份更动,我们将为各位播放连续杀人事件的最新情报。广告之后,将会有名嘴来到现场,为观众提供更仔细的分析。】

画面一变,从女主播的严肃面孔转变成年轻艺人的搞笑广告。

连续杀人事件。导致我前天被带去警局,又让警方神经过敏的事件。

刚才电视上确实提到了近畿地区,该不会——

强烈的坏预感让我转着频道。

看来我的坏预感似乎命中了。

被认定是连续杀人事件凶手的橙色头发男子,昨晚被大阪站的监视摄影机拍下了身影。在全国各地以残虐手法杀害八人的犯人,终于来到了大阪。

警察虽然追踪了他之后的行动路线,却尚未发现他的踪迹。

【现在到处都有监视摄影机,只要仔细调查,就能找出犯人的下落。警方应该多用双腿去现场调查,彻底进行搜索才行。像现在这样,根本就是一种怠慢!】

身材良好的男性名嘴口沫横飞的大肆批评。

我觉得他说的一点也没错。

警察到底在干什么呢?

的确,犯人或许使用了不可思议的手法突破警方的包围。

或许他能穿越无数路检站,潜入无数警备四处移动。

不过,如果警方认真起来的话,就如同名嘴所说的一样,在到处都有监视摄影机的现代社会中,要追踪犯人的逃亡路线并不困难吧。

既然发现场所在大阪车站,就无从得知犯人接下来会出现在什么地方。因为有无数交通路线都在大阪这边交会,所以他可以前往位于东西南北的任何一个地方。

出现机率最高的场所是大阪,接着是附近的近畿地区。

就这层意义而言,跟节目一开始所提出的警告一样,我们也必须提高警戒才行。

可是……既然警方完全无法掌握犯人的逃亡路线,虽然他被目击的地方是在大阪,却也不表示北海道或东北关东地区很安全。或许他也有可能在九州现身。

母亲是家庭主妇,所以她不可能在深夜外出,但父亲却有可能因工作或是与同事应酬而发生不测。

“虽然觉得不用担心,不过我也不要在晚上出门好了。”

就算去便利商店买个宵夜也很危险。

不,我并不认为自己会成为被害者,可是这一回的事件会让警方更加紧张吧。这么一来,说不定我又会被带去警局。

难得便利商店二十四小时都有营业,如果不能半夜去买东西的话,那就没有意义了嘛!

我虽然这么想,但照这个情况看来,也只能事先买食粮回来贮藏了。

我一边吃着杯面,一边把新闻看了一轮,时间是上午十点。

我决定去大学那边。春天的阳光强烈的让人觉得有一点热,被照亮的街景也散发着光辉。回来这里数日后,最初的那种不习惯感已经渐渐消失了。

我用刚购入的定期车票搭上电车。我人生中第一次的搭电车上学就要展开了。第三即课开始的时间是上午九点,所以说不定我有可能会碰到上班的尖峰时间。我已经下定决心,要尽可能选择从第二节课才开始的课程。

我先搭乘私铁抵达了大阪的中心地带,然后继续北上。被地下铁摇晃一阵子之后,电车来到了阳光下,并且就这样直接抵达了目的地。

我从车站那边徒步走了约十分钟。

我之前接受入学测验时就有这个想法,建立在住宅区正中央——附近的民宅就是多到可以这么形容——的大学真的很拥挤。光就建地面积而论,或许比高中还要小也说不定。相对的,校区内矗立着许多栋高耸大楼。

当然,那些大楼并不是像XX之丘那样的超高层大楼,顶多只有六、七层楼而已。(注:XX之丘指位于日本东京的六本木之丘。)

但因为周围都是住宅区的缘故,所以绝不可能会看漏它们的身影。

接受入学考试后已经过了一段时间,但我还是没有迷路的抵达了校园。

在那同时,充满威势的声音传入耳中。

那是各社团在招募新生的声音。

我随便望了几眼,就看到棒球、柔道、剑道之类的运动社团,还有电影研究社、话剧、轻音乐社等的文化社团。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我初次耳闻的社团与证券研究社,可说是数量繁多。校门前方种植着樱花树的空间,似乎都被学长姐们给填满了。

原来如此,这就是说明会的举行时间只有说是今天一整天,而没有订下明确时刻的理由吧。在开学典礼时见到的大群学生如果一起聚集的话,场面肯定会乱成一片。

现在的我并没有参加社团的打算,不过如果有什么有趣社团,加入看看也不错吧。我一边东张西望,一边迈着步伐。

我在高中时代,没有参加任何社团活动。

我不认为自己的运动神经好到能在运动社团大显身手,而且也不想参加太严格的社团。

这么一来就是文化社了吧,最好是一个很好混的社团。

我想轻松又悠闲的享受社团生活,不过……

“喂,就是你!”

热死人的声音传入耳中。

听见声音的同时,我的肩膀也被抓住了。

“你是新生吧?是新生没错吧?你一定是新生!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新生了!”

“请问?咦……?”

“好,新生。首先恭喜你正式入学。这真的是一件很棒的事情,值得庆贺!”

“啊,是的。非常谢谢——咦,你干嘛拖着我……等等,你想把我带到哪儿——”

我就这样被硬拖向某处。

抓住我肩膀的是一名情绪超High——与其用恐怕这个形容词,倒不如说他当然是学长——而且不是体育健将型的男性。他虽然拥有一百八十公分左右的身高,身材却相当瘦弱,并且还像角色扮演一样,上半身穿着红得一塌糊涂的西装,狐狸般的细长右眼还戴着单眼镜,一看就知道是诡异到不行的文化系怪人。啊啊,不会错的啦!这个人是文化系的人,而且还是里面的怪胎等级。

这是悠哉社团生活的梦想开始崩坏的预兆。

我心中浮现一个念头——

绝对不能认识这个人。

“请……请问——”

“别担心……别担心,我们等一下准备了三小时的问问题时间,你就放一百颗心吧。”

“太长了啦!根本不需要这么多时间吧?到时候一定会安静到闷死人的啦!”

“你太天真了!如果有人提出哥德巴赫猜想的问题,那我们该怎么办呢?三小时还嫌太短了呢!”(注:哥德巴赫【Georg Friedrich Bernhard Rlemann,一八二六~一八六六年】著名的德国数学家。一八五九年发表的论文中提出一个和质数分布有关的猜想,后世称为“哥德巴赫假设”或“哥德巴赫猜想”,公认是当今最难解的数学难题之一。)

“不会有人问这种问题吧?不,会把这种问题列入考虑的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喔喔,我还没报上姓名吗?真是对不起!”

“你一边抱歉一边拖着我的行径,让我感受到强烈的恶意耶……”

“我就是琉离罗裂流牢!”

“这个会让人咬到舌头的名字是怎样啊!而且有这种名字吗?”

“抱歉~抱歉,这是笔名啦!我的本名是山田太郎。”

“平凡!太平凡了!你也用点脑子想吧!这个笑话太烂了啦!”

“不……这真的是我的本名。”

“……咦?”

“山田太郎是我的本名。”

“你真的叫作山田太郎?”

身着红色西装,脸上戴着单眼镜的山田太郎,一脸认真的点了点头。

山田太郎。

山田太郎。

居然真的是山田太郎。

“…………对不起。”

道歉是我唯一能做的事。如果是现在的话,会让人咬到舌头的笔名,还有刚才那种乱七八糟的自High态度,我似乎都能原谅了。对不起,我不该说你的名字很平凡。叫你用点脑筋想出笑话的过份话语,我也觉得很抱歉。

“不,你如果在这边陷入低潮,我反而会觉得很困扰呢!不过——既然你都道歉了,就表示你决定加入我的社团了吧!”

“你为什么会做出这个结论!?”

“不对吗?”

“当然不对啊!因为我还没有决定要加入哪个社团。话又说回来,你到底是什么社团的人啊?刚才既然报上了笔名,就表示你是文艺社的啰?”

极不擅长写作文的我,似乎不太适合这种社团呢!

但山田太郎却摇了摇头,然后大声做出宣言:

“不是,我是绝空天翔龙炎社的人。”

“这个社团名称怎么那么像超级必杀技!?格斗!你该不会是格斗社的吧!?”

“我们社团主要的活动内容是——地域经济活性化与今后展望之研究。”

“跟那个名字有啥关联啊?”

想不到这个社团居然那么简洁,而且实用性还很高。

“只要加入我们的社团,除了可以得到营养学分的情报外,还可以从学长姐那边接收超贵的教科书,而且连教授的弱点都会晓得喔!”

先把最后那一项当作没听见,不过前面那两点还挺重要的啊!

大学的考试,并不是从统一的讲义里面出题。举一个极端的例子,有的课程甚至不用考试。有时只要出席数加上课堂笔记,就可以得到期末分数。

就算是要举行考试的课程,有的也只要交报告。至于笔试,有的甚至可以带教科书或笔记入场。考试形式有许多种,根据授课讲师不同,评分方式也大相迳庭。

想要认真求学的学生,不会来到这所大学。

大部份来到这里的人,都有只要取得学分、混个大学文凭就好的想法。

我就是这种人。我没有特别想学的东西,只是随波逐流的念了大学。

对这种人来说,选择营养学分可以避免念书这种重度劳动压迫到日常的生活,所以重要性不容忽视。

而且,可以接收教科书也很具有吸引力。就算只修几门课好了,如果想认真凑齐所有课程的教科书,那上下学期加起来的书籍费用肯定会超过一万元。毕竟一本书至少要一千元以上,贵的甚至会超过两千元。而且恶劣的是,要学生买昂贵教科书的讲师,大部份都是那本书的作者。他们在考试时会检查学生有没有确实购买自己的书,并且确认上面有没有写姓名。

没有买教科书的人,会遭到不由分说的死当处分。

面对以版税为目标的讲师,学长姐把教科书传给学弟妹,可说是学生的小小叛乱,也算是生活小智慧吧。

“而且!我们社团中还有最自豪的玛丹娜女神!”

山田太郎大声叫道。

玛丹娜女神——这种形容词还真是过气呢!

我闻到了昭和时代的强烈气息。

“让我向你介绍!这就是我们永远的玩伴女郎!鸿池绮罗拉小姐!”

我先前一直在意却刻意无视的更衣箱,啪的一声拉开了帘幕。

不过——里面没有半个人。

“鸿……鸿池去哪里了!!”

山田太郎发出了惊呼声。

相较于他的激动态度,一名貌似学弟的人以冷静又冷淡的语调说道:

“她好像有急事,今天不会过来喔!”

“她该不会逃走了吧?”

“学长想让她穿那种变态泳装,她当然会逃走啰!”

“咕啊啊啊!这样的话,我的新生神魂颠倒大作战不就派不上用场了吗?”

“我之前就这么觉得了,山田学长一定是一个傻瓜。”

我留下开始大吵大闹的他们,静静离开了现场。

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以后不会再见到他们。

顺带一提,之后我在完全不同的场所,遇见了号称玛丹娜女神的鸿池绮罗拉小姐,而且她的尊容还让我忍不住低语:“……神魂颠倒?”然而,这句话却让我挨了一记足以令人昏厥的延髓踢击,不过这是另一个话题了。

加退选周的选课方式相当简单。只要使用电脑,从事先拿到的课表中搜索课程名称,然后再按下按键就行了。

正因为如此,所以选完课所花费的时间,比我想像中的还要快上许多。我一边对大学新生活抱持着略微过度的期待心态,一边回到了自己的公寓。

现在的时间超过下午两点了。就算打开电视,也没有播放什么好看的节目。即使如此,想把电视声音当成背景音乐的我,还是随意打开了放映着重播连续剧的频道,并且翻阅着打工的情报杂志。工读时段从傍晚开始,尽量是骑自行车可以抵达的范围,而且时薪八百元以上。只有这些条件的话,应该有一大堆工作可以任我选择。

我躺在榻榻米上懒散的看着情报杂志,当我回过神时,已经超过下午四点了:

“……得去买东西才行啊!”

敲醒昏昏沉沉呈现半睡眠状态的意识后,我离开了室内。

晚饭、宵夜,还有早餐的份。

至少要准备这些食粮才行。

早餐可以吃泡面解决,应该不成问题才对。至于宵夜,只要用零食果腹就足够了吧。

晚餐……找个地方买便当好吗?

考虑到我钱包里的内容物与存款,我对未来感到有些不安:

“还是得自己做菜才行呢!不过,我会做什么料理呢?”

对于除了家政课之外,从未做过料理的我而言,这可以说是一个大难关。

只要去超市走一趟,就能看见许多以真空调理包为首,只要加入食材炒熟就能完成的简便料理。这种程度的东西看起来连我都会弄,应该不难处理才对。而且我也准备了平底锅与单柄锅子。

我思考着这些事情,走在路上时,视野边缘出现了一道黑影。

不,那不是影子。

而是拥有实体的人类。

因为那道身影看起来实在缺乏真实感,所以我才会有这种想法。

那是志乃。

她独自一人缓缓走在夕阳开始西沉的街道上。

明明应该不用上学,但她却身穿水手服,手中还提着一个大包包。

虽然我用了“大包包”这个字眼,但那只是为了要跟身材娇小的她做出对比而已,其实它只是一个极为普通的手提包。里面似乎塞了许多东西的包包,看起来又重又饱满。

“志乃……”

我发出声音——却觉得有一点后悔。

我明明不想见到她。

可是,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把这种心情表现在脸上。

我露出微笑说“你好啊”,向她打了声招呼。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到我,不过既然我都看见她了,不打招呼未免显得很不自然。这是身为一个人,也是身为一个成人的基本礼仪。

我这样说服着自己。

看起来一点也不吃惊的志乃,把视线移向我这边点了一次头。

她虽然没有出声回应,却也没有迳自离去,而是在原地停了下来。

真是一个难懂的孩子!

虽然心中困惑,但我都已经出声打招呼了,所以也没办法保持沉默:

“呃,你好像穿着制服呢!今天要上学吗?”

“…………”

“但现在不是在放春假吗?为什么——”

“……我要去补习。”

“咦?”

我发出了傻气的声音。

我在说话时,已经有了一半“反正她一句话都不会回答”的觉悟,所以我差点漏听这句既轻又小,宛如铃铛滚动般的声音:

“啊……啊啊,是补习啊!原来如此,你是要去上英语会话的补习班吧?”

“……今天是补学校的科目。”

“今天?啊,难道你有补习很多课程吗?是喔,果然厉害呢!”

我在此的感叹,大部份都是针对金钱面而发。

不管补的是英语会话或是学校的学科,每个月的补习费都不能小觑。

“是吗?毕竟你念的是升学学校嘛!要去补习功课才跟得上进度吧。”

“…………”

非跟补习合并进行不可的学校教育,尽头就是所谓的升学考试。虽然我认为这种制度很不正常,但在现在的时代里,我们也只能接受这个现实。

不过,在我的印象中,志乃是一个很聪明的女孩呢!

我所知道的当时,志乃才刚进入幼稚园或是小学而已,所以也称不上头脑好或者是不好——话说回来,在这种阶段时根本没有可以数值化的考试,所以也无从评价——不过每个人都说她是一个聪明的女孩。与其说是每个人,倒不如说大部份都是我母亲讲的就是了。

对我来说,志乃进入有名私立升学学校的事实,也让我对她感到有些疏远。

毕竟,我现在开始理解学历的重要性了。现在的我,已经开始明白这世上存在着进入知名高中,并且以国立大学为目标的精英路线,而且也知道了自己跟这种平步青云的道路没有半点缘份。

志乃开始踏上跟我无缘的精英路线。之所以会对这样的她感到疏远,就某种意义而言,是因为我体会到了近似偏见或嫉妒般的感情,以及自卑感作祟的关系吧!

所以像这样知道走在精英路线上的志乃其实也很辛苦时,我不禁感到有些开心。

只不过,支仓志乃这名少女,就是天才到能把我这种丑陋感情给吹跑。

“用功念书真辛苦,我也不能输给你呢!”

我一边笑,一边把手伸向志乃的头。

不过,我却无法如愿触摸到仿佛丝绸般的秀发。

她的身体朝后方退了半步。

当然,志乃只是以自己的娇小身躯退了半步而已,所以只要我继续伸出手,还是可以摸到她的头。

不过,面对这种不想被碰触的明确拒绝,我也只能沉默的放下手臂:

“对不起……呃,志乃,伯母他们今天会回家吗?”

我硬是改变了话题。

“……回来时应该超过半夜十二点。”

呜哇,果然没错!

一起吃晚饭这种事,只有昨天而已吧!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你的晚餐要怎么办呢?难道志乃会做料理吗?”

“……买便利商店的便当解决。”

“这……这不太好吧?”

我并不是说便利商店的饭不好吃,而且我自己也没在做菜,当然没有立场讲别人。

话虽如此——

想像小学生独自在家吃着超市便当的画面,我就无法压抑涌上心头的莫名情绪。

无论怎么想,这样都是不行的吧!

这么一想后,我再也无法停止那个念头:

“对了,如果不介意的话,要不要到我家吃饭?就跟以前一样。”

“……”

“我也不太会做菜,所以端不出什么像样的料理,不过还是比自己一个人吃饭要好一点。你说如何?”

我不能让她一个人孤伶伶的啊!

虽然觉得她很难应付,可是我还是要好好的照顾她。

因为,她是一个可怜的女孩。

我决定弄炒蔬菜当作晚饭。那是一道将已经切好的炒菜专用蔬菜料理包与碎猪肉抛进乎底锅,然后再用盐巴、胡椒与酱油调味后就能轻松完成,而且还卯起劲来偷工减料的简单料理,不过我却花了不少功夫才完成了这道菜。光是没有把菜炒焦,我就觉得应该要被夸奖了。

我就只有这么一丁点厨艺,所以就算把我打死,我也做不出三菜一汤的料理。

我准备了用粉末泡成的汤,但菜肴就只有这么一道。

看见摆在小茶几上的晚餐后,连我自己也觉得菜色有够单调。

而且更惨的是,因为我只有一人份的餐具,所以还得拆开来使用。

志乃的筷子是便利商店拿来的免洗筷,我的饭则是用盘子盛着。这样看起来虽然有西餐的感觉,但在榻榻米搭配小茶几的和风用餐环境下,我实在很难产生这种错觉:

“那么,晚餐都准备好啰!怎么了?过来这边吃啊?”

志乃到底在想什么呢?虽然她干脆地答应了我的提议,却一个人有如摆设的物品般坐在房间角落一动也不动。我在做菜时虽然不时望向那边,却没有看到她有任何移动的迹象。

我像这样呼唤着志乃,但她仍然维持原来的姿势,视线也没有望向这边。

这么一说,她好像四年前就会做出这种不可思议的举动。

她顽固的持续着不知道究竟有何意义的行为。

虽然行为怪异,但至少她不会做出造成他人困扰的危险举动,所以母亲似乎也不太介意。小孩子总是会有一点任性,就尽可能的顺着她吧。我记得母亲说过这样的话。

因此,我也决定学习母亲的作法。

既然她不想移动到这边,那就不要移动好了。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把小茶几搬到了她附近:

“这样可以吧?”

“那么,把手合起来——”

我有如在学校吃营养午餐似地大声说道,志乃也跟着合起了小手。

不管怎么说,在这一方面她果然还是跟小孩一样。我忍不住露出微笑:

“我开动了~”

“……我开动了。”

我们虽然没有同时说出这一句话,但这也算是可爱的举动吧。

我把自己炒的蔬菜丢进嘴里。放入高丽菜与胡萝卜,还有豆芽菜跟韭菜四种蔬菜的料理,基本上味道还算是可以入口。

“嗯~味道有一点淡呢!”

该怎么形容呢?这是让我想在上面淋烤肉酱的绝妙清淡风味。盐跟胡椒虽然也加的不够,但最大的败笔应该是肉没有事先腌过吧。

这种味道实在无法配饭,我不禁后悔自己没有买海苔松回来!

“嗯,不过菜都有炒熟嘛!”

“…………!”

志乃露出了“咦!你连这种基础都不懂吗?”的带刺视线。

她将筷子移向餐盘的动作之所以那么缓慢,是因为她有戒心的关系吧。

即使如此,她还是没有拒绝进食,而是一小口一小口的将菜放入嘴中。

志乃拿筷子的方法跟她的吃相一样,都非常的优雅。我虽然这么想,另一方面却也觉得她仔细咀嚼后再吞下肚的动作,看起来很像是小动物的进食方式。

“味道如何?果然有一点淡吧?”

“……还好。”

“还好指的是好吃吗?”

“……并不会。”

“呜……那果然还是难吃吧?”

“……可以吃得下去。”

“是……是吗……嗯,那就好。”

这样好吗?

我边吐槽自己边整理了这段会话的大意。总之,志乃的意思就是“味道普通”吧。

唉,我自己也觉得味道很普通。这种味道再怎么样都很难说是好吃,不过却也没有到难吃的地步。至少不会令人难以下咽。

即使如此,就算是谎言也好,在这种情况下还是应该说很好吃才对吧。

没有人教这名少女说客套话吗?

我觉得志乃一定会说母亲的料理“很好吃”,不过那才是“普通”的代表性味道吧。

“志乃不做料理吗?”

“……没做过。”

“那么,难道你平常都吃超市便当吗?”

又是沉默。她真是一个话题聊不开的女孩耶!

可是,我似乎能从这种沉默态度中猜想出答案。既然志乃自己不开伙,就只能买现成的食物,要不然就是吃外食了。小学生毕竟不能每天吃外食吧,而且这也不是只有今天才会发生的状况。伯母他们不会回家以及志乃一个人吃便当的情况,都不是只有发生在今天,而是从以前就一直持续到现在的现象。

“那么……从今天起,我们有时候也像这样一起吃饭好了。”

“…………”

“我也是刚开始过一个人的生活,而且饭这种东西,要大家一起吃才会比较美味喔!”

“我觉得味道不会改变。”

“不~不,味道会差很多喔!唉,伯母他们那边就由我来说吧。”

那两个人一定会很高兴的表示赞成吧。

虽然这么做有点遗憾——其实应该要让伯母他们做出这个选择才对,可是如果真的那么困难的话,就让我代替他们做决定吧。

“你想不想在这边过夜?”

吃完晚饭之后,我自然而然地提出了这个建议。

我自己也觉得这个发言有点太顺势而为了,不过志乃却没有表示反对意见。

甚至可以说她很干脆的点头同意,就像在期待邀约似地。

她大概就是这么寂寞吧!

总之,我先知会伯母一声。虽然忘了她的联络方式——不是家里,而是手机的号码——但我还是向志乃借用手机打了通电话。应该说志乃家不愧是有钱人吗?在现在这个时代里,连小学生都理所当然地携带手机了,所以我也差不多该办一支手机了吧!我虽然有这种想法,却一直没有买下手机。

果不其然,伯母爽快地答应了我的提议,志乃在这里过夜的事情也就此定案。

不过,粗心的我直到此时才发现一件事,那就是我只有一件棉被:

“这下麻烦了,该怎么办……”

如果把棉被给志乃用的话,那我要盖什么呢?

我可以用座垫代替枕头,榻榻米上面也不用铺床被。

问题是,盖在身上的棉被。

虽然天气已渐渐转暖,但四月的夜晚仍是带着寒意。

总不能只盖一条毛巾毯吧。

“……盖同一件棉被就行了。”

“啥?呃,这样会有点挤耶!”

纵使志乃的身材再怎么娇小,我准备的棉被都没有大件到能覆盖两个人。

我的睡相并不差……虽然我这么觉得,但或许我会把她挤出被窝外也说不定。

“……我无所谓。”

“怎么会无所谓呢……不过也好,既然志乃都这样讲了。”

反正我也没有其他解决方案,而且只要我注意一点就好了吧。

我关掉电灯,与志乃一起进入被窝。

为了不挤到志乃,我尽可能的靠向棉被角落,不过志乃的动作似乎也跟我一样,所以我们并没有接触到彼此的手臂。虽然我告诉志乃“你可以再靠过来一点喔”,但她却沉默不语一动也不动。

她决定睡在那边了吧。

既然如此,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关掉电灯又拉起窗帘的室内看不见光亮。

不过,我却没有半点睡意。现在还没到睡觉时间,薄薄的墙壁对侧传来了车子通过的声音与低语般的电视声响。从窗帘的细缝间,可以看见不是星光的光线。

“这让我想起了以前呢!”

在强烈渴望个人隐私的青春期来临前,我们每天都像这样睡在一起。虽然没有盖同一条棉被,却是在同一个屋檐下并枕而眠。

那个时候真令人怀念!

志乃也有一样的心情吧!

“……嗯。”

小小的声音传入耳中。

被这句话鼓舞的我,决定说出心中在意的种种事情。

虽然可能会赶走睡意,即使如此——

就是在这种无法确认彼此表情的黑暗环境下,才有办法问出真心话吧。我是这么想的:

“志乃……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

“你为什么会睡在公园里呢?”

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我知道理由,因为她寂寞。

可是,我还是想听她亲口说出答案。

“……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是吗?没有意义却做出那种事啊?”

“…………”

我要小心说话,不能表现出责备语气或是让她感到我有所暗示。

因为我没有这个意思。

错的人并不是她。

而是我们。

“你讨厌……伯父他们吗?”

“……并不会。我对他们没有抱持这种负面感情。”

他们——啊!

这种口气明明就是在说自己讨厌双亲嘛!

“可是,伯父他们总是让你一个人待在家里。孤伶伶的一定很寂寞吧?”

“没有这一回事。”

明确的否定答案突然传出。

那不是怕麻烦的敷衍回应,而是笼罩着意志的声音。被这种语调吓一跳的我,转过身躯望向了她:

“——啊!”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啊?

志乃的脸庞近得令我大感意外。

接二连三的惊讶让我哑口无言。室内虽然黑暗,却没有暗到无法看见数十公分外的物体。端正五官中的大眼瞳,直勾勾的望向了我。

一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实际体会到什么才是“眼力”。

那种力量不是漫画中的特异功能,也不只是一种比喻。

有如关住黑洞般的那对眼瞳,也一起吞噬了我的话语。

“存在于这里的‘我’并不是‘一个人’,所以我没有寂寞这种感情。因此我——”

被那道眼神震慑住的我,就像被神启钉住全身般无法动弹。然而,那句话才说到一半,却又突然中断了。

黑曜石般的双瞳失去力量,她就这样静静的背向我。

“你刚才……想要说些什么吧?”

虽然心中困惑,但我还是继续追问下去,然而志乃却沉默不语。

她刚才到底说了什么?

因此我——然后呢?

她说出自己不是一个人,所以不会寂寞的谎言。

这句话下面的“因此”,又是接着什么句子呢?

我虽然试着思考,却怎么样也找不出答案:

“你不想回答也没关系。可是啊,我希望你至少告诉我睡在那种地方的理由。”

“…………”

“我觉得自己有权问这个问题。毕竟我是因为你才会被警察冤枉的啊!没有意义——这个理由不但无法让我满意,也没办法让伯母他们放心。”

“…………因为我觉得好像可以见到面。”

“见到面?跟谁?”

意料之外的答案让我感到困惑。她想在那种深夜时分跟谁碰面呢?

不知道志乃交友关系的我,只能想到一个答案。

也就是——我。

那天的重逢不是偶然,而是她找到了我吗?

不,再怎么样也没有这种可能性。

我没有告诉伯父他们自己要回家乡的事,而他们应该也不知情才对。

就可能性而言,我的身影说不定早就被发现了。我白天外出吃饭或买东西的身影,或许志乃已经先看见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或许就有这种可能性了……不,这个理论还是太牵强了。

因为连我自己也不晓得自己会不会外出买宵夜。半夜肚子饿的状况常会突然来访,所以我会耐不住饥饿,或是死心入眠的机率完全无法确定。

而且,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去公园旁的便利商店买东西。我有很大的可能性会选择其他家的便利商店。

更重要的是,她对我说出了“为什么回来”的问题。

实在很难想像她想见面的人是我。

既然如此,还有其他可能的人选吗?

她觉得自己能见到谁?

普通朋友?

志乃在班上应该也有朋友吧。

她想跟对方见面?

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要约在那种地方呢?适合约见面的场所不计其数,而且就小学生约见面的时间而言,那种时段未免也太晚了。话又说回来,如果已经约定好的话,会使用“好像可以见到面”的表现方式吗?

所以可以判断,她期待与某人不期而遇。

可是,那又会是什么样的人呢?明明想见面到半夜在公园等待的地步,却又无法与对方联络,我实在无法想像会有这种人际关系。如果是成人的话,因为各种人情世故的关系,或许无法断言没有这种可能性,不过她只是一个孩子而已。

既然如此……我想到了一个可怕的结论。

如果她等待的“某人”不是实际人物,而是幻想的存在呢?

这是充满少女风格的白日梦妄想。举例来说,就像把自己吻醒的王子一样,那是只存在于梦境中的人物。志乃觉得会有这种人过来寻找自己,所以才睡在那种地方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症状就严重了。

因为总是一个人的志乃,正寻求着能将她救出孤独深渊、肯触碰自己的某人。

04/

了解志乃的种种后,或多或少解开了我的误解。

跟我只是觉得她好可怜的那个时候不同。

特别是她与伯父他们的关系,我甚至为了自己当初的愤怒感到可耻。

不~不,实际上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真的会觉得他们是以工作为优先而弃孩子于不顾的父母亲,而且这也是部份事实。

不过,我现在知道他们联系情感的方式与我家不同,而且里面也确实有着亲情存在。

就像这样,我的想法中有一些误会。

虽然没有一一加以修正,但当时的我确实想错了几件事情。

不过……志乃应该没有寂寞的感情,也就是寻求他人的想法存在。

也许是药效发挥,或是感冒消耗掉体力的缘故吧,志乃闭上眼睛发出了规律的鼻息声。我看着她的脸庞,却还是无法挥开心中的困惑。

现在是上午十点半。应她的“要求”,我没有出门购物。

还不只如此,坐在棉被旁边的我,甚至无法随意起立走动。

去上厕所时、更换简易冰袋时、拿饮料时……只要我一站起来,志乃就会睁开眼皮,无言地发出“你要去哪里?”的问题。

如果我硬是要出门的话,或许志乃拖着生病的身体也会追过来阻止我吧。

虽然我认为这种可能性实在太低了,却也没有要尝试看看的想法。

志乃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我不能再让她担心。

可是,在这种只要稍微一动就会让她介意的情况下,我实在有点沉不住气。

虽然我随手拿了一本漫画过来,却丢在一旁几乎没看。

相对的,我的脑袋反而不肯停止地运转着。

我现在思考的是——连续杀人犯的移动路线。

被早上的电视节目一提,我才发现这件事不太自然。

最初是埼玉,接着是富山,这一回则是滋贺。

犯人露骨的朝西方移动。

这么讲虽然有些勉强,但直线状的移动距离几乎完全相同。

这是一年前那起事件中所没有的共通点。

真要说起来,绫濑慎的犯行中,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共通点”。他会突然出现在某处,袭击出现在现场的任何人。使用的凶器虽然全是刀刃,但他并不会使用特定类型的刀子,而且致命伤的伤口数与伤痕也不一致。犯案时间是夜晚,并且一定会毁损遗体这两点或许算是共通点,却不是预测下次犯行的要素。

也就是说,这是来自他的“信息”。是绫濑慎向某人表明自己就是凶手的信息。那些尸体不是被第三者发现,而是被展现在第三者面前。

换言之,这只是一个结果罢了。

是已经发生的过去,而且与未来之间没有半点联系。

唉,许多专家或自以为是专家的外行人发表了无数的臆测,试图从被残酷手法装饰过的遗体中解读信息,其中虽然不乏虽不中亦不远矣的理论,却没有能保证正确无误的真实。

犯人的行动是一个谜团。

不知道他接下来会出现在何处,又要杀害谁。

无人能判读那些犯行。动机无法被理解的非人类性——是的,一直到了最后,甚至是现在,他还是无人能够理解,有如混沌般的存在。虽然看得见实体,却没有人知道他的真面目,也无人能够掌握他的行动。

绫濑慎是噩梦、是幽灵,也是魔法使。

只有一个人,或许知道这些犯行中存在着某些共通点。

像现在这样卧病在床的少女,说不定知道某些真相。

重逢后的这一年间,我解开的其中一个误解就是——志乃并没有离家出走。跟之前叙述的一样,她与双亲关系良好。对她来说,没有非离家出走不可的理由。

更进一步的说,志乃不会做出因一时冲动就离家出走的无意义行为,而且她判断有这个必要的话,我们也绝对找不到她。至少她离家出走的话,绝对不可能在公园里睡觉。

所以,我才发现了当时没有察觉的重大事实。

【因为我觉得好像可以见到面。】

当时的她想跟某人见面,所以才会睡在公园里。

那个“某人”究竟是谁,我如今只能想到一个答案。

因为,那毕竟是事实。那个时候,我们确实与他相遇了。

“…………”

想起那件事情后,猛烈的反胃感袭上了喉咙。

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起身走向厨房的话,一定会吵醒志乃。

我拼命咽下几乎要溢出来的那些物体,一边切换了意识。

现在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

问题的重点是——现在这名连续杀人犯的行动路线。

从犯人的行动中,我感受到了强烈的人类气息。

这是一场噩梦。考虑到警方尚未逮捕凶手的事实,或许也能说对方是幽灵或是魔法使。

但在这些犯罪之中,却感受不到绫濑慎事件中的非人类性,以及真实身份不明的氛围。

“果然是别人犯下的……”

没错,事情当然是这样。

这不是我再清楚也不过的事实了吗?

即使如此——我还是无法消除心中的不安。

鸿池绮罗拉学姐拜访我家时,已经是天色变黑之后的事了。

在那段时间内,我收拾好晚餐做的杂烩饭,喂志乃吃药,又让她好好睡了一会儿。就这层意义而言,学姐来访的时间可说是有点晚了。

“小乃乃~你的状况还好吧?”

“嗯……她还好。”

我把试图起身的志乃推回被窝里,学姐也面带微笑地赞同我的动作。然后,她递出拿在手中的两个塑料袋,一个是全国连锁药店的袋子,里面装着新的感冒药与冷却贴布。另一个是附近超市的袋子,里面塞满了食物。

“多谢帮忙。”

“没关系啦!这种时候本来就要互相帮助啊!更何况还是小乃乃的事嘛!”

“非常谢谢你。”

我道谢后接过袋子。这是刚过中午不久发生的事。学姐发短信过来表示要跟我见面,我说明了志乃的事情后,她就自告奋勇的说:“你有需要什么吗?”并且爽快地答应了替我买东西过来的事。

就在此时,从东京赶回来的伯母刚好也在房内。虽然她也提出了要替我买东西的建议,但志乃却说了句“不用了”表示拒绝,并且希望她回去工作。

伯母一边抚摸着她的头,一边点头同意。

这不是整天黏在一起的爱情。

两人之间存在着某种规则。

特地从东京赶回来的伯母。

让伯母特地从东京赶回来的志乃。

像这样见了面,然后交换了充满信赖的招呼。

虽然跟普通人的情况大相迳庭,但我明白,这就是支仓家庭的亲子关系。

正因为如此,伯母停留大约三十分钟后又赶往东京了,接着过来的人是绮罗拉学姐。

“应该不是流行性感冒吧?”

“志乃没有发高烧,也没有咳嗽,只是身体有点虚弱而已。今天先观察情况,如果明天还没有痊愈的话,我打算带她去医院。”

“这个季节的感冒很可怕,一定要小心才行。不,像这样前来打扰的我,有点没立场说这种话呢!”

唉,去有小孩感冒的别人家中拜访不是为了探病,而是为了其他目的这种事,绝不是值得赞美的行为吧。虽然就结果而论,学姐替我买了东西过来,这个举动也帮了我的大忙。

不过,希望学姐不要只是来探病,而是强烈希望她能过来一趟的人也是我。

“可是啊,看小乃乃这副模样,我真的有一点失望呢!”

“失望?”

“嗯……唉,老实说,就是那个连续杀人事件。”

考虑到鸿池绮罗拉这名女性的本质,当然会得到这种结果。

让社会动荡不安的那起事件——或者应该说是一连串的事件——不可能没引起她的兴趣,而且只要有一点点的好奇,她就会忍不住一头钻进事件当中。

而且,这个时候的绮罗拉学姐还会出现更差劲的坏习惯,那就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把志乃卷进她正在调查的事件中。

事实上,志乃也靠着非凡才能,解决了学姐带过来的诸多离奇事件。

就这种意义来说……她也是一名天才。

志乃借着世间少有的记忆力与思考力,解决了无数不可解的事件。

我平常虽然拿学姐这种个性没辙,但今天的情况却不同。

因为学姐想知道的事,也就是我想问的事。

在警方中拥有广大人脉的绮罗拉学姐,以及具有超常思考力的“名侦探”志乃。

只要这两个人搭配在一起,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是的,应该是这样才对——

躺在被窝里的志乃没有与任何人四目相对,就这样表现了明确的拒绝之意:

“……我无法帮忙解决那起事件。”

“呃,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问题并不是在问那句拒绝话语的意义。

因为这个答案实在令人难以置信,就连绮罗拉学姐也无法在第一时间理解它。

志乃基本上不会主动拒绝绮罗拉学姐所带来的事件。即使我出言阻止,志乃也不会听我的劝。曾有一名银发少女煞有其事地说过志乃这么做的理由,我却不晓得她说的是否正确——因为,那女孩实在太爱说谎了。

志乃唯一放弃解决的事件……只有发生在某位画家豪宅中的谋杀案。

那栋豪宅盖在深山之中,等于是被关在里面的我们,根本无法向警察等执法机关求助。为了安全起见——或许是为了我的安全吧——志乃不惜说谎,也不愿涉入事件之中。

说不定这一回的状况也一样?

可是,这一次有绮罗拉学姐在。

有绮罗拉学姐在,就表示包括富樫先生在内的警察也会站在我们这一边。

完全没有害怕的必要。

然而——

“对我来说,那只是一起无聊事件罢了,我一点兴趣也没有。”

志乃如此说道表示拒绝。

这个谎话实在太明显了。

或许绮罗拉学姐没有察觉,对其他人来说,也很难掌握志乃面无表情的情绪变化。

不过,我很清楚。

现在的志乃在说谎。

那不是一起无聊事件。

因为飘荡在我们之间不肯散去的紧张感,其真面目就在里面。

“就我的立场来说,如果小乃乃肯帮忙的话,可以省下很多力气呢!”

“……就算放着不管,事件也会自己解决。”

“你的根据是……?”

“没有。我只是这么认为。”

话题就此结束——志乃脸上的表情明确传达了这项信息。

在顾虑志乃的情况下,我把学姐带了出去。

对已经习惯室内暖和空气的身体而言,二月的干燥夜风实在严苛的难以忍受。

我是以替学姐送行的名义离开房间。因为这是一栋墙壁跟天花板都很薄,又没有隔音概念的破烂公寓,所以我们一起走下了生锈的楼梯。

“阳光虽然有一点变暖,但晚上还是很冷呢!”

“而且风也很强。呜呜,好羡慕你有穿外套喔!”

“你也披件外套就好了,反正我们要谈很久吧?”

“不,我不能让志乃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太久,就谈一下子吧。”

“是吗?那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学姐那种“不管什么事情都可以找我商量”的坚强意志,真的让我很高兴。

不过她的铁拳制裁实在可怕,所以就算杀死我,我也不敢说她很有男子气概:

“看到志乃刚才的样子后,学姐有什么想法?”

“什么想法啊……你指的不是身体状况吧?”

“是的。该怎么说呢,不觉得志乃有一点怪怪的吗?”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我不知道什么是小乃乃的普通态度,什么又是异常态度,不过你如果有这种想法,那就是这样没错吧?”

我也不知道这种事情啊!

正因为不知道,所以才会想问学姐的意见嘛!

“如果连你都不晓得的话,我就更不会知道了,毕竟最亲近那孩子的人是你。这种说法,听起来或许很冷淡,不过在这件事情上我一点忙也帮不上,这应该是你的工作才对。”

“说的也是。嗯,我也是这么想。”

“嗯。不过……你说的也对,或许真的很奇怪吧!小乃乃试图远离事件的反应实在是非常异常。”

“照常理来看,这才是正常的反应呢!”

我姑且回了一句一般论的看法。

小学生接触与人类死亡或是强烈负面情感有关的事件,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志乃拒绝帮助学姐的行动本身,真的让我很高兴。

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她以后都这么做。

遗憾的是,这个心愿至今仍未实现,只要我一不注意,志乃就会飞进黑暗世界的彼方。

“就是因为小乃乃做出了这种正常反应,所以你才会觉得很奇怪吧?”

“学姐说的没错。我总觉得她的反应,跟之前的‘九琉夜明日’事件时一样呢!那个时候的志乃也主动远离了事件中心。”

可是,那毕竟是为了守护我的安全。

与其说是远离事件,倒不如说是刻意拒绝事件。

那是一场将被害者关在深山之中,让他们求助无门的杀人计划。

为了不让我被卷入事件,志乃做出了那种决定。

“志乃这次的拒绝态度,可能也有这种含意在里面吧。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就能理解了。头脑聪明如她,任何行动中都一定有某种意义存在吧。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就有一个疑问了。为什么小乃乃会觉得这起连续杀人事件很危险呢?这次的事件,与那名绘画大师被杀死的情况完全不同,甚至可以说与之前的案件都不一样。因为这回警方可是动员了所有的力量呢!”

当然,警方也全力调查了之前的事件,所以学姐才能将各种情报提供给志乃知情。

不过,在前面说的“全力”指的并不是这种意思,而是指动员人数的差距。

全国数千数百名警察都在调查绫濑慎的事件与刚发生的案件。这与单纯的谋杀事件不同,可以说是破格级的办案规模。

“当然这起事件闹得这么大,的确很危险!可是根据情况不同,警方可以派人保护你们的安全,因此她应该可以放心才对。”

“我想志乃应该也晓得这一点。”

“啊啊,原来如此!这就是小乃乃的‘想法’啊!”

应该说学姐不愧是学姐吗?她立刻理解了我想讨论的主题。

志乃表示拒绝的举动令我吃惊,但老实说,并没有到出乎意料之外的地步。

因为我隐隐约约有着“说不定会这样”的预感:

“其实……我今天跟高柳小姐见面了。”

“高柳……?”隔了数秒后。“啊,啊啊……是那家伙啊!什么!连公安也出动了!?”

这件事完全出乎学姐预料,她的反应很难得地慢了好几拍。

甚至可以说完全进入了被我吐槽的领域。

对于不是恶即斩,而是有人要笨立刻吐槽的学姐而言,这种反应相当少见,这也证明她真的吓了一大跳。看来这件事果然在她的意料之外。

“公安……公安啊!唔,我不是不晓得他们有动作啦,只是……”

“之前发生了Dead End Complex的集团事件吧!就是由志乃解决……其中还发生一堆状况的那起事件。高柳小姐说接二连三发生的事件可能跟当时一样,是由不特定多数人所共谋的犯罪行为,她也说公安正在针对此事进行调查。”

“组织犯罪吗?公安是这样讲的啊!不过,我想应该没有这一回事耶……”

“是这样吗?”

“呃,的确有人提过这个理论。你想想看,犯人拥有那种‘魔法’吧?”

绫濑慎的魔法。警察赌上尊严布下无数路检站,他却能轻松穿越天罗地网的移动法。

让全日本都晓得警方无能的魔法,如果有共犯的话,就可以得到解释了。

“正因为有那种魔法的关系,所以当然会有人提出凶手不只一个的意见。”

“电视节目也谈论过这件事呢!”

“嗯,警察当然也考虑过这个可能性。应该说,他们很认真的调查了这个可能性。”

这个共犯理论相当完美。

因为如果警方误以为凶手只有一名的话,对多名共犯而言有非常大的好处。

复数凶手能随心所欲的杀人,而且还能将所有的罪行都推到同一个人身上。

这是黑道流氓若无其事地执行、官僚公然行使的蜥蜴断尾策略。

这种方式有它的道理存在。拥有某种目标的组织采取大动作时,让全体背负足以危害组织营运的风险,只能说是愚不可及的作法。

不论何时何地,都必须分散风险才行。

世界上不存在只因为一个麻烦就瓦解的愚蠢组织。

这种团体不配称为组织。

这种话说起来很极端,而且也绝对称不上是道德,然而越是社会性的大型组织,就越是需要强迫下层人员以死负责。

或许这种行为就在大家不知不觉中进行着吧。

连续杀人事件是拥有特定目标的集团所引起的犯罪,而绫濑慎只是误导警方此案是一人所为的诱饵,同时也是牺牲品。这么想的话,有着一头橙色头发与美貌的绫濑慎,就是连二连三犯下罪行的最佳人选了。

“此外,应该因绫濑慎自杀而划下休止符的事件,现在却再度发生的理由,如果是共犯理论的话,就能加以说明了。说不定这起事件跟什么强大组织——力量大到被公安盯上,甚至让志乃不想涉入的地步——有关系呢?”

这就是我想对学姐说的话。

我不晓得警察调查到什么地步。

不过,公安警察基本上不会跟其他部门合作。既然如此,把这个事实略加延伸思考的话,公安警察应该正在调查其他部门没有调查到的部份吧。

我虽然觉得这种推理乱七八糟,但警方却有不知道这件事的可能性。事实上根据警察的官方说法,绫濑慎是一人犯案,再度重现的噩梦也只是模仿犯所为。

学姐表情严肃地听着我的意见,然后微微点头表示同意:

“这些事情的确被排除在调查重心之外,而且我也没有听阿虎说过公安那边有什么动作……整起事件背后似乎有某种内幕呢!”

“对吧?”

“不过,这个理论也无法解释绫濑的‘魔法’。不,甚至可以说如果有共犯的话,‘魔法’的难度又要爆增好几倍了。”

“难度的意思是指……?”

“你自己想看看嘛!如果有共犯的话,负责担任诱饵的绫濑,就必须在案件发生的前后出现在现场附近才行。先不管绫濑是否被他人目击,如果他在犯行期间被别人目击出现在其他场所的话,那他就失去当诱饵的意义了。这么一来,绫濑的行动自由就会受到极度限制,所以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想逃到哪里就逃到哪里。如果行动时没有仔细策划,就无法让整起事件明明有共犯存在,看起来却像一人所为。不过,警方几乎监控了所有的运输系统,就现实面思考的话,这种计划实在是太乱来了。”

“可是,也有人指出变装的可能性吧?”

“如果只是橙色头发的话,当然有这个可能性。在现在这个时代里,就算不去发廊,一个人也可以自己染发。可是,警方可没有笨到这种地步。不同于暧昧不明的目击证言,监视器画面可以证明在全国各地被目击到的绫濑慎都是同一人。这个结果几乎百分之百正确。”

不管是黑白影像,或是分辨率极差的画面,都可以从中断定出个人的身份。只要跟被拍进去的背景进行比对,不难算出身高与体格比例,从阴影中也能正确辨认脸部轮廓、鼻子与耳朵的形状。

“那些画面也跟绫濑慎本人进行了比对,结果证明了是出自同一人的影像。唉,人一旦死亡,脸部形状就会改变,因此监视器画面的比对结果也不能说是百分之百正确,但就科学上而言,这是一个可以信赖的结果。”

“是这样啊……但就算难度提升,组织性犯罪的可能性还是存在的吧?”

“嗯?呃,是这么说没错啦!”

学姐有些困扰的点了点头:

“因为绫濑犯下那些罪行的前后,到底跟谁进行过何种交流,警方完全不知情。”

“也不晓得他在家中火灾发生之后的逃亡路线?”

“半点线索也没有。他究竟在什么地方过着什么样的生活,警方完全不晓得。”

可是,真的有这种可能性吗?

请各位想想看。一个人有可能活在现代社会中,却不跟任何人碰面吗?总不会跳出一个绫濑慎在深山里过着好几年野人生活这种具有冲击性的爆点,而且对于失去归宿的他来说,一定得在新的土地上过生活才行。

既然如此,绫濑慎当然需要一个可以住的房子。

再怎么说他也不可能买一间房子,所以应该是租借公寓之类的地方来住吧。

那么,他就需要付租金。

我不知道绫濑慎身上带了多少钱,但实在很难以想像他拥有足以生活好几年的现金。

“绫濑似乎有一些存款,可是那些钱都没有被动用过。自从发生家中的火灾之后,他就被认定是失踪人口,因此警方当然会要求银行或公所那边注意他有无联络。”

只要绫濑慎为了生活而提领现金,警方就能立刻知道他在哪里进行该笔交易。

警察会立刻将他带回警署。

同样的,如果他因某种理由而去了公所——举例来说,像是变更户籍——或者是医院的话,警方也会接到通知。

“这么一来,他就得去打工才行吧……”

“若是这样的话,就一定会跟人群发生互动。就算他可以伪造履历表,但脸孔也一定会被别人记住。”

在都会中心的公寓内,邻居都不会互相往来,严重的话,甚至连一次也没碰过面。还好我所居住的公寓里大家都彼此认识。不过,即使这片土地的人际关系如此薄弱,也不会有人不记得打工伙伴的脸孔吧。

“啊,对了……”我灵光一闪:“举例来说,他会不会进行了整型手术?如果在犯案前改变脸孔的话,就不会有人认为犯人是一起打工的同伴了。”

对整张脸进行整型变成另一个人——这种事说起来有些夸张,但事实上是有可能大大地改变给人的印象。只要再配合发型的话,以前的脸孔看起来不就跟现在的照片完全不同了吗?各位想想看,实际上美国某位超有名歌手过去跟现在的模样,不就像是换了一个人吗?

如果绫濑慎使用了伪造的履历表,就不会有人知道他的本名,这么一来,这个理论就有可能成立了。

面对如此思考的我,学姐以略微冷淡的表情露出微笑:

“嗯,这的确是最好理解的模式。那么,你认为警方从未考虑过这种理所当然到不行的可能性吗?你这个大白痴!”

“咦?咦咦?”

“警方早就针对整型外科进行过调查了!”

学姐生气了。

说的也是,我这种智商所能做出的解答,不管是谁都想得到嘛!

我刚才的灵光一闪实在是太可悲了!

“不过,最后却没有得到任何情报。警方虽然跑遍了全国的整型外科以及进行整型手术的诊所,却全数落空了。”

“那么,绫濑慎没有整型啰?”

“我也不能肯定,毕竟地下整型诊所的数量跟山一样高。”

无照医生——专门处理因某种理由而不能去一般医院的人。

这当然是违法行为,却是任何时代所不可或缺的职业。

“不过啊,正因为如此,我才会觉得绫濑慎跟某个‘组织’有所牵连。”

我吓了一跳,学姐刚才不是说没有这一回事吗……

“我可没有说不对喔!而且我认为那些犯罪都是绫濑慎的独断行为。”

“可是,学姐刚才不是说跟组织有关吗?”

“我的意思是指,那个家伙在这数年的空窗期间,可能与另一个社会的人们有所接触。无照的整型医生身边大部份都围绕着特定的暴力组织。正如同你所言,纵使他没有整型,但没有传出半点情报也很不自然,简直就像是有人刻意要窝藏他一样。”

学姐告诉我,警方也针对这方面进行了重点式的调查。

“警察连一次也没说过有这种可能性耶!”

“这种事怎么能公开呢?如果是确切的情报那也就算了,因犯人的死亡而好不容易才结束的连续杀人事件,‘说不定跟暴力组织有关’这种只会煽动不安的不确定情报,警方怎么可能会公布呢?”

这个……该怎么说呢?

对大多数人而言,明明看得见却怎么也捉不着的杀人犯,绝对不是生活周遭的存在。

不只是犯行结束后,连夜间持续发生犯行的当下也一样。

人们觉得那是电视机另一头的事件。

实际上,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那是发生在电视机另一头的事件,因此事件也就这样划下了句点。

在显像管、液晶,或是电浆电视的另一侧,有许多人们在骚动着。播报员以严肃的表情介绍新的被害者,看着身穿丧服的陌生人在守灵夜与家属一同哭泣,听着名嘴口中的大道理——接着是明天的气象预报。

只要看到气象报导,就不会留下任何不安。

明天是晴天,所以衣服可以晒得很干吧。下午的降雨机率有百分之六十,出门时带把折叠伞吧。

人们一边思考这种事,一边踩着夜路回家。走在夜间的道路上。

他们若无其事的相信自己明天也会活着。

明天的气象预报实在是伟大。因为它可以让人类产生错觉,以为有人可以保证自己能活到明天。

明明没有这么一回事,绫濑慎这名食人鬼明明漫游在夜间的道路上。

所以,就算警方公布可能有某个组织涉案的情报,这种情况也不会改变吧!唯一可能出现的结果就是——电视新闻提高了收视率,对多数人而言,这起事件一直都只会是荧光幕上的连续剧。

“难道……这件事跟警方的面子无关吗?”

他引发的事件——无法将他逮捕的事实以及让他成功自杀的结果——让警察饱受批判。

在这种情况下,警方怎么有办法承认幕后可能有组织介入呢?

他们必须让他的死亡成为整起事件的休止符,难道不是吗?

话一出口,我就发现自己的发言有着含意,所以我马上就后悔了。我并不打算批判警察,跟学姐交谈也不是为了这种事,而且我本来就不该在渴望当警察的她面前讲这种话。

绮罗拉学姐没有立刻做出回答。

现场笼罩着一股有些沉重的沉默,接着传入耳畔的是重重叹息声。

这个反应让我有点害怕,我张口想要道歉,但她的声音却早一步传了过来:

“我想你说的没错。不管找什么借口,无论使用何种权宜手段,警察毕竟只是人类的组织……到头来不管我去到什么地方,都只能为了警察的利益而行动吧!”

从四月起,学姐就要当一名警察了。虽然离她实际踏入现场工作的时间还很早,但她总有一天会成为刑警。如果是她的话,一定能实现这个梦想吧!

“学姐……”

“傻瓜,这种黑暗面我早就晓得了啦!”

面带笑容的她,狠狠在我的背上拍了一下。

对快冻僵的身体来说,这一击可说是相当强烈……然而我却不发一语。

或许,学姐期待我会说一句“你在干嘛啦”!?如果我说出这句话,她就能边笑边道歉,并且结束这个话题。如此一来,现场的气氛也会恢复正常吧。

不过,我一句话也没说,因此她只好接着说道:

“以前的我啊,身体差到连家门都出不去呢!我从前来道场的弟子口中听见了许多故事……在不知不觉中,我开始对刑警有了憧憬。毕竟那都是为了还是孩子的我所说的故事,所以每一个故事都是那么的美丽且充满帅劲。你不觉得这是一种很可怕的洗脑吗?虽然大人一直跟我说我会康复,可是连上个厕所我都会气喘如牛,躺着休息也会突然发烧。虽然也有很多快乐的事情,但只要夜晚一个人独处时,眼睛就会不听话的流出泪水。大人一定是在骗我,我一定会死掉的……一想到这个,我的眼泪就停不下来。”

如今回想起来,当时真是想太多了——学姐如此笑道。

她的病症真的随着身体的成长而消失了。

可是病魔消失前的那段时间,对她来说仍是货真价实的折磨。

“在那种日子里,我每天都听着跟童话故事一样的奇闻异事。不,吵着要听的人是我才对……嗯,不过话说回来,错的还是加油添醋的大人。毕竟当时的我啊,可是现代小孩中少有的,连梦幻岛都会相信的纯真无瑕、病弱美少女呢!”(注:梦幻岛为世界着名剧作《彼德潘与温迪》中,主人翁彼德潘所居住的地方。)

“……嗯。”

“笨蛋,这里要吐槽才对吧!”

这一回她用拳头轻轻敲了我的肩膀:

“可是……当我真的恢复健康,并且走出世界有了各种经验后,就算是纯真无瑕的女孩,也会知道这个世界的机制。展现在眼前的光景与我的认知不同,不全都是美丽的事物。警察的丑闻以及许多的肮脏事就在那儿,跟我憧憬的事物也不太一样。但憧憬这种心情不是那么容易改变。如果那么容易就能改变,那它就不叫作憧憬了。”

强而有力的话语中,带着无人可以撼动的确信。

儿时的梦想虽然鲜明,却相当脆弱。不管看起来多么闪亮,它都会被不断流动的日常生活缓缓地冲向远方,当自己有朝一日发现时,那儿已不存有任何光辉,因为连实体本身都已经失去了。

然而她的梦想,却坚固的不会输给这股力量。

“我啊,并不想改变警察这个组织。我知道它有着肮脏的黑暗面,而且我也全部承认。即使如此,我还是想当一名刑警。”

“可以问理由吗?”

“因为我讨厌——”

她下了如此的断言:

“我讨厌身边的人痛苦悲伤。可是我这么做并不是为了那些人,而是因为我讨厌看到有人悲伤痛苦,却什么忙也帮不上的自己。我很任性吧?”

“嗯,你说的没错。我也这么想。”

不过,我并不觉得讨厌。

她总是诚实面对自我的模样,在我眼中是那么的耀眼。

我觉得她——很美丽!

虽然意思不太一样,但这种情感跟我对志乃以及对诗叶所抱持的感情非常相似。

我想一直看着她。

能与她相遇真是太好了。

我希望能一直一直,就算大学毕业后也一直待在她的身边。

在现在这个瞬间,我真的是这么想。

发现某件事的学姐,慌张的别开了脸庞。

“你怎么了?”

“啊?呃……唔,这……这个嘛!”

她难得会说出这种不清不楚的台词。

学姐简直就像拼命找借口的小学生一样,视线慌张的在四处游移。

不只是视线,连脸庞与四肢都不安的动来动去。

学姐的这副模样实在有趣。我看了一会儿之后,有如想起某事的她,终于将手仲进口袋取出手机,并且把它像印笼似地递到我的面前。

“太……太晚了!”

“什么?”

“太·晚·了·啦!”

呃,你也不需要使用一字一顿的说法吧!

“我……我们居然讲了这么久的话!我差不多也该回去了!”

“啊啊,是这么说没错呢!”

因为手机实在拿得太近,而且学姐握着手机的手一直在发抖,所以我实在看不清楚上面的数字,不过根据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我们已经讲了快三十分钟的话了。

我在专心说话的时候忘掉了寒冷,可是当我把注意力放回时间上的瞬间,寒意又突然袭上了身躯。

我全身不断发着抖。学姐跟我的反应一样,脸颊红通通的她很明显已经忍耐到了极限。

“总之!虽然话题岔到了奇怪的地方……总而言之,我会跟阿虎讨论看看从你这边得来的情报。如果公安那边已经有动作的话,警方也不能完全忽视这方面的线索。”

有如连珠炮般一口气说完这番话之后,学姐背向了我。

“那就拜托学姐了。因为我还要照顾志乃,所以我不晓得自己能做到什么事,不过我会尽量帮忙。”

“嗯,呃……”

“咦?学姐怎么了?”

“没事啦!要说奇怪的话,你也很奇怪啦!”

这是什么意思啊?她又要笑我脸长的很奇怪吗?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总觉得你蛮积极的嘛?”

“咦……?”

“小乃乃拒绝帮忙,对你来说应该是求之不得的结果吧?可是,你却很认真的在思考这起事件呢!”

“啊,啊啊……我当然是跟学姐一样啊!因为我讨厌看到恐怖的事件一再发生。”

“是吗~唉,是这么说没错啦!”

这虽然是我情急之下说出来的谎言,却也是我的真心话。

我希望事件能尽早落幕。

我强烈的希望那天发生的事情能就此结束。

第六感很好的学姐虽然露出了不太满意的表情,但她还是同意了我的见解,然后就这样离开了。

目送学姐的背影离去后,我回到了房间里,这才知道自己的身体究竟冷到了什么地步。室内温度明明要热不热,但我却觉得相当暖和,可见寒气一直冻到了我的骨子里:

“我回来了。抱歉,我们聊得太开心,所以才讲了这么久。”

我一边向志乃道歉,一边坐到暖被桌前方替手脚取暖。

被冻僵的手指一点一滴恢复知觉的感觉相当舒服。不知为何,我想起了中小学的记忆。我记得在冬天时只要一下课,自己就会跑到暖炉前面弄热在上课时间冻僵的手掌,当时真是令人怀念呢!

反正志乃的教室一定拥有完善的空调,所以这种感觉应该无法引起她的共鸣吧!

对这件事感到有些不甘心,是我这么做的原因之一。

她的沉默令我不安,则是另一个原因。

志乃闭着眼睛,我伸出尚未完全变暖的手,然后把指甲压向她毫无防备暴露在我眼前的白皙后颈。

“——呜!”

她的肩膀突然缩起,轻轻弹起的手脚也弄乱了棉被。

即使如此,志乃还是没有发出像是声音的声音,我该说她很厉害吗?

我忍不住想鼓掌叫好,但立刻转过来的凶恶视线却让我打消了念头。

“………………有事吗?”

使用的删节号比平常多上三倍的志乃,魄力实在惊人!

也许是快睡着的关系吧,懒洋洋的眼睑没有完全睁开,而是难得一见的半开半合,这种表情也替她的吓人气势加了不少分。

“呃……啊,对了。你的烧应该退了不少吧~”

“…………”

这种白痴谎话当然不适用于志乃。

不过,或许白痴谎话才能适用在这种场合。

志乃无言的闭上眼皮后,就没再说过——连一个字也没提过了。

她明明知道我跟学姐说了什么。

我想问她“为什么”。

为什么拒绝帮忙,却不阻止我涉入事件?

明明要我待在身旁,却不阻止我跟学姐一起出去。

这只能说是矛盾。

可是,这里面也存在着某种意义吗?

志乃到底在想什么?

这时候的我,根本没有察觉到以下这两件事——

矛盾的不是别人,而是我自己本身。

还有,这个结果让我犯下了无法挽回的失败。

05/

到了隔天,志乃的身体状况似乎也复原了。

我替她量了体温,温度是三十七点一度。虽然还有一点点烫,但全身无力的症状几乎都消失了。如果是这种程度的话,应该不会影响到日常生活的作息吧。早餐只是稀饭,但志乃却整碗都吃完了。

不过,她仍然有点小发烧的事实并没有改变。好到一半的感冒最可怕,为了小心起见,我又让她多请了一天假。

【说的也是,我也觉得这样比较好。】

“嗯,学校那边……”

【我明白了。我会跟校方联络,你就放心的陪在那孩子身边吧。】

“不要紧的,我今天本来就不用打工。”

【是吗?真是对不起,下次再向你好好道谢一番。】

“不用啦,干嘛那么客气!那我挂电话啰!”

【如果有事的话,请你立刻打电话给我。再见。】

挂掉电话之后,我看了手机画面。现在的时间是七点二十分。

我在电话中听见了汽车喇叭声,伯母正开着车前往公司上班吧。

“那么……事情就是这样,志乃今天也要请假喔!”

“……是吗?”

躺在棉被上的志乃兴趣缺缺的点了点头。

虽然她连续请了两天假,但学校的功课应该没问题才对。

志乃就读的是升学学校,课程难度也高,不过如果是她,一定能轻松赶上进度。

不,或许她的进度已经超前到用不着“赶上进度”的地步了。

这么一想,我开始觉得今天好像是能两个人轻松一下的假日。

就算只有一天也好,如果今天能像这样什么事都不要发生的话,那该有多好。

“志乃吃完饭,也服了药,再来是……”

“我想换衣服。”

啊啊,对喔!

她睡觉时大概流了很多汗吧。不换衣服的话,一定会觉得很不舒服。

我准备好了伯母昨天拿过来的睡衣:

“对了,要不要放洗澡水?你有办法泡澡吗?”

“……不用了,只要擦一下就行。”

“了解……呃,可是该怎么办呢?伯母又不在这里。”

昨天伯母虽然有回来一趟,我却不能为了这点小事把人在东京的她叫回来这里。话虽如此,我也不能把绮罗拉学姐叫过来帮忙……

“……擦背就行了。”

“咦?”

“因为手够不到。”

原来如此,志乃要我替她擦背,其他地方她要自己来啰!

交给我处理吧!说完之后,我走向个人卫浴,然后在脸盆里放了一些温水。我将在百元商店买来的毛巾浸湿后走回原处,志乃已经将脱下的睡衣放在一旁,并且背朝这边等待着。

她一定觉得很不舒服吧。

志乃毕竟是女孩子,跟我这个一天不洗澡也无所谓的男生不同。

志乃虽然没有洁癖——如果有的话,应该在这个房间里待不下去吧——看起来却好像无法忍受汗臭味。

我在她背后坐了下来,然后用力拧紧热度适中的毛巾。

接着我把毛巾压向志乃的肩膀附近,也许是热度慢慢传过去的关系吧,志乃发出了小小的喘息声。

“怎么样?舒服吗?”

志乃无言的点头表示同意。

她似乎很喜欢这样,真是太好了!我一边小心不要太用力,一边从肩膀顺着肩胛骨擦向腰部。我一直擦到裤子边缘,然后又由上往下擦起。

可是,即使如此——

我还是有一种感觉,她的背部果然很娇小呢!

洁白无瑕又光滑的背部虽然给人瓷器般的印象,但正因为如此,看起来也很脆弱。宛如浮现鬼脸般的强横肌肉当然不在考虑之内,不过我觉得还是要有某种程度的脂肪来掩盖隐约浮现的骨头。

这并不是电视上看到那些穷困国家的孩子们的不健康瘦法。

我早就知道志乃的身体有多不成熟,所以我也对她的饮食习惯进行了某种程度的改善。就营养师的角度来看,或许会说我的方式“完全不行”吧,但那些营养应该足以让普通小孩正常成长才对。

话虽如此,志乃的身体却没有任何变化,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只是成长期比较迟缓倒也还好,如果她就一直维持原状没有成长的话……虽然我明白小孩子就跟竹笋一样,只要一不注意就会立刻长大,可是我还是无法抹消心中的些许不安。

就在此时,玄关大门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

“啊,等一下!”

虽然正在想事情,但我还是停下手的动作做出了回应:

“背部大致上都擦好了,剩下的地方就交给你啰!”

我把毛巾浸在脸盆里用力拧干后,将它交给了志乃。

接着我起身走向玄关。谁会在这么早的时间来访呢?

“请问是哪位?”

“早安。”

当我打开门扉时,站立在门外的是凉风真白。

扎着麻花辫、戴着老气眼镜的少女,以万里无云般的爽朗笑容轻轻点头打了声招呼。

“呜哇,吓我一跳!你突然过来我家干嘛啊?”

“怎么了?难道我不能过来玩吗?”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名为凉风真白的少女嘟嘴的模样虽然稚气,身上却带着难以名状的成熟氛围,所以我真的很不会应付她。即使是现在,眼镜底下的挑逗双瞳也让我感到心里小鹿乱撞。

“是因为你突然在这种时候来访的关系啦!你不用上学吗?”

“就算现在离开,我还是来得及上学喔!不过……我打算今天休息一天。”

所谓的休息一天,意思就是今天要跷课吗?

唉,她也有她自己的一套啦!头脑不输志乃的真白,就算休息一天也不会影响学力吧……话虽如此,这种行为还是很不好耶!

“那么,难道你没有跷过半次课吗?”

“呜……这……这个。”

“就是说啰!让我来说的话,我甚至觉得身为学生却从来没跷过课的人才不健全呢!”

我觉得这种理论错的离谱,却怎么样也无法出言反驳。

我只能说,乖孩子绝对不要学喔!

“而且,我今天非这么做不可。因为有暴风雨要来了。”

“啥?暴风雨是指……?”

现在又不是台风来临的季节。

七点前的气象预报好像说下午会下雨,不过日本的二月根本不会有台风登陆,至少它绝对不会过来大阪这边。

我只感觉到脑袋一片混乱。从我身边通过后——我明明没有说她可以进来——真白进入了屋内。

接着,她瞥了一眼室内,然后说了一句话:

“啊,难道是我神经太大条了吗?”

“真白不是神经大条,是根本不在乎吧!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这个嘛……因为你们好像正在享乐呢!”

说出这种话的真白视线前方是——一边坐在棉被上,一边扣着睡衣扣子的志乃。她不是擦好身体,而是因为突然有客人来访不能袒胸露背,所以才慌张的把睡衣穿回去吧。

这副姿态,唉……根据看的方式不同,的确会让人产生“正在享乐”的误解。

虽然这也需要不得了的妄想力。

“不,因为志乃没有洗澡,所以她准备用毛巾擦身体。”

“原来如此,是擦澡游戏啊!”

“你说啥?喂,你说了什么!?”

真白的口中偶尔会飞出一些不可思议的单字,所以在她面前我根本无法安心。

话又说回来,这个女孩真的是中学一年级生吗?她有没有谎报年龄啊?

“这么一说,我记得她感冒了呢!”

“是这样没错……你是从哪里听来的啊?”

“鸿池那边。”

啊,志乃刚才露出了“多管闲事”的表情……

这两人的关系依旧微妙。

“她的状况如何?看起来脸色似乎还不错呢!”

“志乃的烧几乎都退了。为了小心起见,我让她多请了一天假,不过不要紧。”

“是吗?那太好了。”

说完之后——真白露出微笑。

然而,那并不是对朋友身体健康感到欣喜所流露的慈爱微笑。

“如果不是处在最完美的状态下,那事情就无法挽回了呢!”

“你在说什么啊?”

“我说支仓啊,这句话你明白吧?”

这声呼唤让志乃以缓慢动作抬起脸庞。

她先望向真白,接着将视线移向我这边。

简直就像是在求助似地。

不知为何,这对眼瞳让我屏住了呼吸。

太一/

都是因为鸿池绮罗拉的指使,来栖太一才会刻意回想那起事件。

【你好呀~克洛斯同学,你还是过着不健全的生活吧!今天也一样整天挂在网络上吗?不行,这样不行啊~既然身为中学生,就要过着健全一点的生活啊!】

“…………”

【什么啊,脸干嘛那么臭,简直跟今天的天气一样阴沉耶!对了,天气真的突然变坏了呢!早上明明是晴天,现在却好像会下雨一样。你有准备好雨伞吗?如果没有的话,我去校门口接你如何?】

嘻嘻嘻,电话另一头似乎传来了恶魔的笑声。

太一首先要思考的是——该从哪边吐槽才好。

明明知道自己的本名是来栖太一,为什么要故意使用克洛斯这个网络昵称?

整天挂网的说法,也是故意要惹自己不开心吧。

透过电话为什么能看见表情呢?

而且对方为何能完美地看穿——自己的表情真的像晴天突然乌云密布一样——真实呢?

太一没有看气象预报,所以他没有带伞。话虽如此,也没有到非得让别人来接自己的地步。因为学校这种场所里到处都有爱心伞,就算不像野生动物那样东闻西嗅,也可以轻松发现猎物的存在。

不过,他选择的台词却是这一句话:

“你绝对……绝对!绝对不准来!!”

突如其来的怒喝声吸引了同学们的目光。虽然太一红着脸颊紧咬嘴唇,不过顾得了前面,就顾不了后面啦!

老旧的市立中学教室里,只有一盏暖炉放置在窗边,它正散发着赤红光辉。室内没有其他的暖气设备,这盏暖炉的效能,离提升室内整体温度当然还有一大段的距离,对坐在暖炉附近的人来说,它只是在上课时间让自己暴露在热气之下,并且诱发强烈睡意的陷阱罢了。相反的,对坐在远处的人来说,这盏暖炉根本就是沙漠绿洲的同义词。

建龄有数十年的校舍虽然是水泥建筑,却有如恶魔般完全无视居住在里面的舒适性。以破掉为前提所安装的窗户玻璃薄得跟纸片一样,根本无法期待它具有任何隔热机能,所以室外的寒气毫不留情的传进了室内。

特别是最后一排靠走廊的位置,情况更是严重。走廊上的冷空气会不断从关不紧的拉门细缝中灌进来,并且彻底冰冻脚丫子,所以坐在这边根本没办法用功读书。

正因为如此,对抽中这种最差劲位置的太一而言,一下课就冲向暖炉的行动已经成为了他的宿命。

太一打从以前就觉得自己与幸运无缘,但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碰到的倒霉事竟然越来越多,甚至让他觉得有瘟神跟在背后。

“当然是你害的啦!”

太一想这样吼出来,却又把话吞了回去。反正说出来也无法对她造成一丁点伤害——她反而会很开心——而且太一也很怕对方变本加厉。

现在也是这样。她甚至说出了要来校门口接自己的恐怖话语。

如果她真的做出这种事,那从明天开始,太一就必须遮着脸走路了。既非亲人也不是亲戚的年长女性开车过来接自己的丑闻题材,要让正值思春期的少男少女好奇心暴走,可以说是绰绰有余。怀疑两人有男女关系的嘲笑言语与精神洁癖的少女所说出的侮辱,必定会如同暴风雨般的袭向自己。

事实上,好奇太一在跟谁通电话的同学们,也用怀疑的视线锁定了他。

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太一只好离开有着人群聚集的暖炉。

【看你的口气那么坚决,我反而觉得非去不可呢!】

“少装腔作势了啦!给我听好,你绝对不准来喔!”

为了不让同学更注意自己,太一压低音量,一边带着怒意提醒了对方。

【我知道了啦!我等一下还有事情要做,所以也没办法过去接你。】

“为什么你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遗憾啊?”

【嗯?呃,因为……这么做很有趣吧?】

这句话实在恐怖,因为这是她的肺腑之言。

“唉……不好意思,这边的下课时间很短,如果要闲扯的话——”请你之后再打来吧,后半段的话才刚到嘴边,太一就慌张的换了一个说法:“请你找别人吧。”

【你真无趣耶!唉,我知道你没时间啦!那就简单交待一下事情好了。我之所以打电话过来,是因为我有事情想拜托你。】

“拜托?”

世界上没有听见瘟神有事拜托自己,还会很高兴的被虐待狂存在。

猛烈的坏预感笼罩了他的心。

【我想要请你调查跟绫濑慎事件有关的事情。当然,我指的是网络上的情报。】

“绫濑慎……?啊啊,是那个啊!为什么?”

【我有一点在意某件事。可以麻烦你吗?】

“为什么要拜托我做这种事啊?而且还是网络上的情报。你不是有认识的警察吗?既然如此,那你应该拜托他们那边的专家吧。”

太一对网络很熟。他从小学时就接触了电脑,开始上网后,他没有一天不上线。放假时他会一整天挂在网络上,废寝忘食的吸收各式各样的知识。

不过……他当然只是一个普通的中学生。

说得更进一步,他仅仅只是一名喜欢电脑的外行人。

太一虽然拥有被评价为电脑宅男的知识,但他绝对不是专家。

相对的,警方拥有专门调查网络犯罪的部门。不论是技术、精准度或是权限,任何一项都不是身为普通人的太一所能比拟的。

【我当然知道这种事。不过……我需要有人从其他角度看这起事件。我要的不是确切情报,就算是流言这种暧昧情报也没关系,我希望你能调查在哪边进行着何种话题。】

“流言吗?我说你啊,网络上可是有一大堆怪异话题耶!”

【我希望你能从中找出绫濑慎跟某个组织有关的信息。】

“啥?组织?那是啥啊,恶魔党吗?”

【不管是多么奇怪的消息都行,只要是暗示绫濑慎或那起事件跟他人有关的所有情报,都请你把内容跟网址记录下来传给我。】

然后我会再把那些情报拿给专家分折,绮罗拉如此说道。

太一没有公权力,所以他无法进行详细的分析,也不能判断情报的真伪。

对方只是要一个能成为契机的信息吧,太一如此思考。

除了实地搜索与绫濑慎有关的所有情报外,警方应该也在网络上进行了地毯式的调查。绫濑慎这名犯罪者令社会动荡的程度,足以让部份民众成为他的粉丝。当然,无法公开表示仰慕之意的人们,其中又有一小部份会自然而然的在网络角落寻求志同道合的伙伴。警方了解这种状况,也在一年前针对这方面进行了彻底的调查。

但写在那些留言版上的大部份内容都只是愿望或妄想,对案件本身一点助益也没有。

无法成为有利情报的它们,就这样失去时效性的沉了下去。

【我现在想要的就是那些沉下去且当时被警方排除在外的情报。】

警察断定一年前的事件是绫濑慎一人所为。

根据警方公布的官方说法指出,现在重现的噩梦是模仿犯干的好事,而警察也正以此为方向进行调查。

她怀疑这个看法的真实性,因此才希望找出暗示可能有多名凶手涉案的情报。

“这件事好像会很麻烦耶?”

【不,我想不会给你带来困扰才对,虽然我没办法百分之百保证啦~】

她以开玩笑般的轻松语气做出否定。

“不,我不是指这个。你啊,觉得那起事件可能跟什么可疑组织有关吧?可是,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说凶手只有一人的警方不就惨了吗?”

【会很惨吧,肯定有好几个高层人士必须下台。】

“这种说法也太乐天了吧!你不是警察的同伴吗?”

【真要说起来的话,是这样没错!事实上我预定要加入警察的行列,而且里面也有很多我认识的人。我可不想看见熟人丢掉工作穷途末路的模样呢!】

“既然如此——”

【可是,你不觉得这样很讨厌吗?】

“啥?什么很讨厌?”

【绫濑慎不是单独犯案的话,那他很可能跟现在发生的案件有关。如果是这样的话,就算逮捕了现在的犯人,明年说不定也会发生同样的事件。】

“———!”

超乎想像的话语令太一哑口无言。

他连想都没有想过,完全没有想像过。

某个组织可能跟凶手有关。

第一人是绫濑慎。

第二人是现在的犯人。

那么,或许会有第三人也说不定。

【我也是到了今天早上才注意到这件事。绫濑慎最初引发事件时也是二月,而且在整整一年后,社会上又发生了类似的事件。虽然很多细节都不尽相同,但犯罪手法却如出一辙。既然如此,当然会觉得这两起事件有着某种共通的目标吧?】

绫濑慎自杀了。

如果现在的犯人跟他有着共通的目标,那犯人也会选择自杀吗?

是这样的话,明年二月不就又会发生事件了?

不可能有这种事,太一虽然想这么讲,却怎样也说不出口。

光是考虑到这种可能性——就令人心生厌恶!

“……我知道了。我会上网找看看。”

【谢谢,你真是帮了大忙。我虽然不是很急,不过还是请你尽可能在新的被害者出现前给我结果。】

明明就很急嘛!

在电话的最后,太一如此怒喝,接着挂上了电话。

太一想走到暖炉旁边,温暖一下比身体还寒冷一些的心灵,可是当他发现朋友们的眼瞳中充满好奇心后,他决定走回自己的座位。幸好宣告下课时间结束的钟声立刻响起,所以太一并没受到任何人的追问。

绫濑慎的事件发生在一年前。

然而他的脑袋里,并不存在着非想起这件事不可的知识。

因为在直接与间接这两方面,他都没有接触过那起事件。

他坐在置于自己房内的电脑前方,一边叽叽叽地摇晃着便宜的办公室椅。没有摆在扶手上的双臂在胸前交叉,整个背部也靠向椅背仰望天花板,这就是他沉思时的姿势。

说得明白点,他对这起事件没多大兴趣。

让他表示意见的话,那当然是一起疯狂犯人所犯下的疯狂案件。这起事件就只是如此而已,意见既不多也不少。对他来说,这只不过是把报纸或杂志上的报导,以及电视名嘴的发言当白痴的游戏。

去年的三月底,他的反应也是这样。

他所有的记忆,都在擅自流动的情报漩涡之中。他待在自己那间八张榻榻米大小的长方形房间中,凝视着十七寸屏幕的另一侧。

即将迈入四月的这个时候,是令人郁闷的时期。

理由当然是——春假放完了。

太一没有孤癖到交不到朋友的地步,却也没有能轻松交到朋友的乐天个性。

一想到新学年要跟新的同学相处,他就自然而然的感到忧郁。

在这个时期里,不管是学生或是社会人士,心中累积的压力都很大。在充满这种痛苦的日常生活中,网络正是屈指可数的解闷良方之一。

网络是好东西,因为在网络上不需要看其他人的脸色。

不用在意年龄与社会地位,或是性别国籍所造成的上下关系,还能跟自己谈得来的同伴进行交流。

太一今天也照着自己的浏览顺序漫游网络。他先看了自己的Blog确认没有新留言后,直接连结到了更新的网站。熟人的Blog、喜欢的插画家网站,还有首页网站。全部看过一轮后,太一来到了自己常上的留言板那边,并且读着睡觉时新增加的回复。这真的是一段既惬意又闲适的时间。

在这些回复中,有一篇对太一来说一点也不稀奇的老套文章。

《年轻人不明白生命有多重要。》

从某处新闻网站直接引用的这篇报导,似乎是根据名嘴在电视节目上的发言所写出来。

仔细阅读内文后,里面似乎都是关于那起连续杀人案的意见,以及对无数犯人行考察之名、其实只是妄想的理论。

文章说——监视器拍下的犯人外貌显示,他明显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而且还有着一头橙色头发。在现在这个时代里,染发的年轻人满街都是,但这个人无疑是其中的少数派。不过,如果把眼光转移到某个族群的话,橙色头发就一点也不稀奇了。在动画与电玩的世界里,公然存在着蓝色与粉红色这类绝不可能存在的发色。

名嘴认为犯人试图模仿那些世界里的发色,又批评了依附在动漫角色上面的虚拟人格,接着又将假想世界的暴力情节与犯行的残虐行为做了连结,最终则是对游戏大加鞑伐。

文章说——将遗体布置成仪式风格的非人性,就是欠缺对现实的认知,以及不常与他人实际互动的环境所造成。

电视节目播放的同时,名嘴也在Blog上面上传了相同性质却更加偏激的文章,并且引燃了战火。文章内容瞬间被引用至各个角落,因为名嘴的Blog有开放留言功能,所以网站上立刻充满了强烈的否定意见,也就是所谓的“笔战”状态。

这种自认是有识人士的年长者,又自以为自己“了解生命有多重要”的成年人发言,不管什么时候听起来都是那么烦人。正因为如此,这篇文章也成为了特别美味的饵食。对跟太一一样的少年而言,反抗这类权威思想是理所当然的权利,也是从过去一直重复上演的一连串“老戏码”。

直到此时,太一才对这起事件有了兴趣。

既然有了兴趣,就会忍不住想要调查清楚。

这就是他的个性。

太一不厌其烦的重复搜索,并且浏览连结内的情报。

他没有精读,也没有理解那些文章。这种行为与其说是吸收知识,还比较接近发泄心中的好奇吧。太一追寻的并非逻辑性的理解,而是表层的满足感。

所以他找到的情报乱七八糟,而且也没有经过整理归纳。

无论怎么调查,都不晓得犯人的真面目。

看不见任何事实。

简单做个评论的话,绫濑慎是一名美型狂人。

从现实的角度出发,他只是一名犯罪者。

可是名为犯罪的反社会心态,对一部份的人类,特别是对低年龄层来说,可以说是一种身份象征。以偏激言语否定成人社会的音乐,从以前开始就一直受到年轻人的疯狂支持。瞧不起老师与警察,动不动就使用暴力,一边确认与同伴之间的友情这一类的故事,在不久以前也曾经被大肆赞扬过,而现在甚至有单纯以暴力联系的关系存在。

而且身份背景成谜这一点,也加深了杀人犯的特别性。

有人从不具备人性的那种存在中,感受到了超越人类的某种事物。

也就是说,犯人是真正接近“偶像”的存在吧?

他是穷人或是有钱人,在什么样的环境下出生,又是怎么长大的呢?

没有人能替他贴上标签加以统一,因此任何人都可以天马行空的想像他的背景。

没有明确目的也加深了这种神秘色彩。

不论何时何地,犯罪动机都一样愚蠢荒谬。只为了取得当天打小钢珠的寥寥数千元赌本,就不惜犯下强盗杀人的重罪。电视新闻播报时,究竟听过多少回“感情纠葛”的话呢?

动机令人哑口无言的简单。

动机令人哑口无言的单纯。

为了私利私欲而犯罪的案例从未间断。

然而那起案件中的犯行,却没有这种让人听厌的动机存在。

这个理由强化了犯人的偶像色彩。

当自己有所察觉时,已在不知不觉间出现了无数个粉丝网站。太一之所以发现这件事,是因为他连结上了被贴在某个留言板上的爆红粉丝网站。

“这些家伙还真闲耶!”

有嘴说别人,没嘴说自己的太一如此呢喃。

可是一边喝着可乐,一边卷动画面后,太一发现上面贴的都是愚蠢文章。甚至蠢到没有人能指责他春假没跟同学出门,只是整天关在房间内上网的行径。

【下次来我住的地方吧!我等你!】

这个家伙以为是偶像在开演唱会吗?

当然,这段信息并不是那个人的真心话,不过还是太轻率了。

【请务必选我当下一个活祭品。我是十六岁的女生,电话是090——】

连写下手机号码的留言都有,可是这一看就知道是在钓鱼,也就是假留言。

年龄跟性别也假的太过火了。留下这篇信息的人,一定在期待痴心妄想与高中女生来一场邂逅的笨蛋中年男子上当吧!

“什么呀,其他的留言也一样无聊嘛!”

太一虽然只有随意浏览,却也是一下子就腻了。

以笑话的标准来看,每一篇留言都很差劲!不过最让太一感到痛苦的是,他发现里面混杂了几篇很认真的留言。有如果认真阅读,就会让心灵跟脑袋同时感到痛苦的长篇大论,也有不知到在想什么的人写下了克苏鲁咒文,其中还有提出酬劳要求凶手杀害某个特定人物的留言。(注:克苏鲁咒文典故出自以美国奇幻小说作家霍华·菲力普·洛夫克莱夫特的小说世界为基础,由史蒂芬·金等众多欧美作者共同创作的奇幻恐怖作品《克苏鲁神话》中所提及到的能规避不幸、使恶魔退避的咒文。)

在这些留言之中,最吸引太一注意的是——

“有人在监视这个留言板。”

事到如今说这个干嘛啊,太一忍不住笑了出来。

对他来说,有某种存在监视着网络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在现在这个时代里,如果有人在网络上认真谈论梯队系统所带来的威胁,不免会让人哑然失笑。但警察等组织明显将网络当成犯罪的温床,民间企业也为了各种理由收集网络上的情报。(注:梯队系统是以美国为中心的情报收集分析网络系统;能全球性地拦截网络、卫星以及微波通信所传送的电话、传真、电子邮件和其他数码信息,并监控其内容。)

就算没有这种情况,就现状而言,许多使用者也在互相监视。大家都很明白,如果在这个留言板上留下“其实我就是犯人,接下来我要在某某县大开杀戒”的留言,警方肯定会在瞬间冲进家里。

不过,留言中却不只这段文字——

有人在监视这个留言板。

因为犯人是被雇来暗杀国内重要人物的杀手。

我怕被别人肃清,所以不敢在这里写下真名,不过某位在政府中担任重要职位的大人物,想要让某个麻烦人物消失。

为了掩饰这件事,犯人才在全国各地杀人。

当然,警察也站在犯人那一边,所以他们只是假装抓不到犯人而已。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各位懂了吗?

政治家真是肮脏,太差劲了!

——读完这篇留言后,太一有好一阵子无法停止发笑。

这种内容也太鬼扯了!

不管是世上的那一种社会,都存在着阴谋论者。

他们连具体证据都没有,靠着超越逻辑的思想强词夺理地做出结论。

这是将世间所有困难的原因,都推给某个未知存在的幼稚想法。

从留言者使用了暗杀者与肃清这类字眼来推断,也能得知对方已经没救了。

不过——事到如今,太一想起了那篇留言。

发现了好笑的留言,让他的好奇心得到了收敛。

他的意识已经转移到了其他话题,所以没有继续深入调查。

太一虽然想起那篇留言,却还是觉得那种事情根本不可能发生。

那肯定只是脑袋坏掉的人在胡言乱语。

即使如此,在听了绮罗拉的那一番话之后,太一还是产生了“说不定”的想法。

他靠着脑中记忆进行了搜索,却没有找到先前所发现到的那个留言板。

太一本来就是从其他文章中连结到那个网站的,所以他只依稀记得大概的信息。

是自己用了错误的关键字,还是网站已经被删除了?

他不晓得哪一边才是答案,可是……说不定。

06/

要来栖太一帮忙后,绮罗拉前往府警本厅与富樫会合。

两人与某人约好在那边见面。

“好久不见了,高柳小姐。”

“嗯嗯,好久不见。你看起来还是一样有活力,真是太好了。”

对方的口气与表情,都不带有任何讽刺意味。

这个反应让绮罗拉感到有些安心。

在无数人群来回走动的刑事课走廊上,绮罗拉与高柳,还有富樫虎之助,有如躲避似地走到角落碰面。

“在这里不太方便讲话,要不要找个房间?”

“不用了,没这个必要。因为我只是来拜访好久不见的朋友而已。”

“是喔……”

原来如此,绮罗拉理解了高柳的意图。

她虽然有着外表看不出来的迷糊个性,却不是一个笨蛋。

接到绮罗拉的电话后,高柳应该很清楚她想知道什么情报。

所以,高柳把话讲明做出了牵制。

她只能用朋友的身份发言。

不过,这种态度也在绮罗拉的意料之中:

“我虽然知道公安那边有动作,却想不到你会特地从东京过来这里出差呢!事情严重到让大阪府警的公安人手如此不足吗?”

“这是全国性的事件,所以我们只是互相支援而已。”

“既然如此,你们也可以跟阿虎他们合作啊?”

“这一点请找我的上司谈,不要跟我说。”

垂下肩膀的高柳如此回答。她并不是刻意表示疏远,只是真的是这么想罢了:

“我不打算与你们周旋。应该说,我身上也没有那种情报与权限可以运用。”

“这是什么意思?”

“我之前也受了鸿池小姐不少照顾,所以我就老实说吧,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实情。我只是以介绍者的身份跟案件负责人一起同行而已,目的就是要把支仓他们介绍给我的同伴认识,因此我跟这件事没有直接的关系。”

据“他”所言,绮罗拉只知道高柳过来这边,以及她怀疑案件可能与某个组织有关的信息,却不晓得还有别人介入了这起事件。

为什么要隐瞒最关键的部份啊——绮罗拉在心中暗自咒骂。

话虽如此,讲得太入迷而没问仔细的自己也不对。

受到气氛影响的绮罗拉,不知不觉把时间都浪费在闲聊上,所以没有问出具体情报。

她明明想问出个所以然,却把那些问题忘得一干二净了。

回想起昨天直视自己的视线,绮罗拉的脸颊热了起来:

“既然如此,那个负责人呢?现在在什么地方?”

“天晓得——呃,我是真的不知道喔!”

“是吗?那我想向你确认一下,负责人说自己在调查绫濑慎背后的组织,应该没错吧?”

“没错,因为我也在场。”

唔……绮罗拉陷入深思。

最坏的情况就是整起件事只是“他”的误会。总之,这个答案解除了这个可能性。

东京的公安警察特地前来跟“他”见面,也谈了与办案有关的事,这一点毋庸置疑。

绮罗拉想进一步追问详情,但这件事应该很难办到吧。

先不管是真是假,维持不知情无可奉告的一贯态度,就是他们这些公安的准则。

因此绮罗拉必须按照高柳提示的要领,想办法问出身为一个朋友所能提供的些微情报。

“我再问一个问题。应该说,正常人都会觉得这件事很奇怪!”

“什么问题?”

“话说回来,为什么你们要找的人是小乃乃呢?”

昨天居然会笨到忘记问这个问题。

“该不会你也要请小乃乃帮忙调查案件吧?”

高柳毕竟只能以“朋友”身份发言,所以绮罗拉露出微微苦笑,一边如此问道。

在之前的事件中,高柳亲眼目睹了志乃的优秀性。

就算公安想请求志乃的协助,借此解决完全无法理解的连续杀人事件,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这是绮罗拉的乐观想法。虽然明知不可能有这种事,绮罗拉心中还是以“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太好了”的想法问出了那句话。

因为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就表示志乃以某种形式涉入了这起事件。

这是令人不愿去想的……讨厌可能。

至今为止,绮罗拉向志乃介绍了无数与死亡紧紧牵连的事件。

另一方面,事实上志乃本身也会吸引那些事件——或是被吸引。

她无疑会让不好的东西在自己周围蠢动。

而且存在于那儿的黑暗,远比绮罗拉试图解决的案件还要强大。

“……原来如此,你不知道那件事啊?”

“不知道那件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嗯,这件事我可以用朋友的身份说……支仓跟事件有关。”

“————!?”

最坏的预感命中了。

在此同时,想起她昨晚的模样,绮罗拉顿时恍然大悟。

拒绝且排斥杀人事件这种黑暗的态度。

这是她以自己的方式,保护“他”不受到危险事物伤害的作法。

然而有绮罗拉在身边,富樫他们这群警察也可以提供协助的情况下,志乃的反应为何会那么大呢?这件事真的很不可思议!或许是因为公安前来与“他”碰面,所以志乃才会认为事件背后牵涉到某个组织吧。虽然绮罗拉认为这个理由让志乃单靠推理就做出涉入案件会很危险的结论,但高柳这句话却厘清了一切。

“打从最初,小乃乃就知道这起事件很危险了吗?”

“不好意思,请你们等一下。我完全不知道这种情报,所以我想确定一件事。你说她跟事件有关,不过究竟‘有多少关系’呢?”

插嘴的富樫相当冷静。光是一句与案件有关的表现方式,根本无法传达任何信息。

不过,绮罗拉已经有了想法。

志乃不可能只是浅尝即止。

“还记得绫濑慎第九次的犯行吧?”

“当然!”

“那么,你也知道命案现场的公园就在她家附近吗?”

大吃一惊的富樫,立刻转头向绮罗拉确认这件事。

他虽然与志乃见过面,却不知道她住在哪里。

承受他这种疑惑视线的绮罗拉不发一语,只是无力的点了点头。虽然她从未想的那么深,但那里的确是志乃与“他”所住的社区公园。

“绫濑慎在公园厕所内犯下了第九起案件,而且在同一处自杀身亡。”

别说是富樫,就连绮罗拉也看过现场的照片。

在那座只有三间厕所的小型女性公厕内,虽然很新却不特别漂亮的碧绿色磁砖被染上了红黑色的色彩。沿着磁砖细缝延伸出去的长长血痕,在地板上绘出了杂乱的格子花纹。

成为被害者的是三十四岁的男性,应该是住在附近的上班族。他以坐禅的姿势盘起折断的双腿坐在地板上,从腹部溢出的肠子则像念珠般缠住脖子与手腕。

不过,装饰狭窄空间的红色液体,并不只是被害着的鲜血。

绫濑慎也在那个场所里,将犯案用的凶刀插进自己的脖子——然后死亡了。

“那又如何?”

虽然感到迷惑,富樫仍是冷静的提出问题:

“你该不会要说,她跟御仓坂观美一样,都在现场目击了凶案?”

不幸成为第一目击者的少女——御仓坂觊美,富樫对她的事相当清楚。发生事件的当晚,她鲁莽的跑出来夜游,而且碰巧进入了厕所。在那里,她见到了不该见到的光景。

结果,她一直到现在还躺在病床上。平安从小学毕业,马上就要进入中学的她,整个人生就这样停在那里了。目击凄惨死状后,她的精神也崩溃了。

她没有受到特别的外伤,或许有一天可以从创伤中重新站起。家人与周围的人一边祈祷这一刻的到来,一边守护着她。

不过,这件事却让警察感到相当悔恨。

犯案时间是深夜,与绫濑慎的死亡几乎同时发生。另一方面,御仓坂观美目击到凶案的可能时间,与她昏倒后被人发现报警的清晨之间,有着一段漫长的空白。

在这段期间内,少女并没有失去意识。

发现少女时,她的双眼圆睁。那对没有意志存在的双瞳,可能看见了“某种”事物。

不过,因心理创伤而由内自外枯萎的她,并没有从口中吐出任何证词。不只如此,警方甚至得不到像样的笔录。

富樫等人无计可施,只能放弃。强迫少女回想起那段折磨她的记忆,让她受到更严重的伤害这种事,他们根本办不到。即使是噩梦再度重现、绫濑慎死亡的真相也受到质疑的现在,警方也没有接近御仓坂观美。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有其他目击者出现,而且又具有表达能力的话,那公安从东京赶来这里的行动就不奇怪了。

然而,高柳摇了摇头:

“情况比这个还严重。有人指出支仓有可能与绫濑慎接触过。”

不只是绮罗拉,连富樫也无言以对。

“别人拿给我看的资料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她的名字。事件当晚,有人目击到支仓志乃浑身是血的被人背着。”

“怎……怎么可能……我们根本没有找到这种证词啊!”

“似乎是这样没错。我想我们应该使用了这边特有的线报来源。”

“但你刚才说的是目击情报吧!我们询问过的人,堆起来可是比山还要高——”

话说到这里时,发现某事的富樫话声骤然停止:

“是吗?所以……你们才会怀疑有‘组织’涉案?”

富樫等人也询问过附近的居民。

警方配置了大量人力试图找出任何微不足道的情报,却没有半点收获。

然而,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对警察诚实说出一切。

有些人可能会因为某种理由而隐匿情报。

公安知道那些不能老实对警方说出的情报,而且使用了他们自己的线报来源。这么一想,脑海中当然会浮现平时被他们锁定的某个组织的黑影。

“等一下。高柳小姐刚才有说过……浑身是血被人背着的话吧?”

“是的,正是如此。”

“那是……谁呢?”

高柳没有立刻回答。

不过,以这种方式所制造出来的空白时间,却是绮罗拉这个问题的绝对答案。

“跟你想的一样。”

“……是吗?”

背着志乃的人究竟是谁,绮罗拉只能想到一个人选。

“难怪他那么积极,原来这就是理由啊!”

想起昨晚的事情后,她虚弱的如此呢喃。

明明说自己不帮忙,却又希望事件能得到解决,原来其中有这种内情存在。

但既然如此,为什么有隐瞒真相的必要呢?

为何不坦承一切,替自己看见的事情做证?

如果是一年前的话,绮罗拉还可以理解。当时的“他”尚未认识绮罗拉他们,也没有认识当警察的熟人,先不管看到了什么具体事实,“他”不想让年幼的志乃被警方询问的想法,一点也不奇怪。

即使想法很半吊子,但想要守护志乃的心意却是货真假实。

就这一点而论,绮罗拉也很欣赏“他”的作法,虽然这个方式还是很不恰当。

然而,现在的情况又不一样了。对绮罗拉来说,志乃跟“他”都是自己必须保护的朋友。绮罗拉认识警方中的有力人士,所以警察不会对志乃做出过份的逼供行为,而且她也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绮罗拉认为,两人心中应该有这一点信赖才对。

然而……他们却什么也没说。

没有发问是自己不好。可是,即使自己没问,她还是希望他们主动说出事实:

“这起事件到底会变成怎样……”

浑身是血的志乃,以及背着她的“他”。

两人究竟在那儿看到了什么?

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在隐瞒什么——

“果然还是得找那两个人过来问话吗……”

“那当然,有必要立刻把他们带到警署里。”

“等一等!”

脑袋乱成一团的绮罗拉制止了富樫。

他说的话很有道理。除了绮罗拉以外,富樫也没有想过他们会与现在所发生的事件有关。但在事件背后出现组织阴影的情况下,可能与绫濑慎接触过的两人,说不定拥有连本人也没有发现的重要情报。再加上两人至今为止所隐瞒的事实,因此以重要关系人的名义将他们带回警署进行调查,对警察而言可说是正确的应对方式。

不过,绮罗拉却不愿意以这种粗暴的方式问出真相。

对她而言,在众多熟人朋友之中,这两个人是特别的。

他们有事瞒着自己的事实令绮罗拉感到气愤。

甚至感到悲伤。

即使如此,她的信赖仍没有丝毫动摇。

两人一定有非隐瞒这件事不可的理由。志乃当然不用提,就这一点来说“他”也一样。

“那个……”

好一会儿没说话的高柳,有些犹豫的举了手。

“怎么了?”

“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也都是以朋友身份提出的意见……我认为你们最好不要找支仓他们谈这件事。”

意料之外的言语,让富樫发出了“为什么?”的怒喝。

高柳毕竟也身为警官,怎么能说出这种意见。

“难道你们有事情不想让我们查到?”

“我应该已经说过了,这只是以朋友身份提出的意见……而且,我们也不知道她看见了什么,所以我也不清楚你们查到真相后,是否会造成我们的不便。”

“……啥?”

满脸怒容的富樫表情一转,变成了张大口的痴呆模样。

绮罗拉的反应也一样:

“等……等一等。你们特地从东京赶来这里,不就是为了见他们吗?”

“嗯,是啊!”

“你们是来问他们话的吧?”

“这个嘛,我不清楚。”

“不清楚……这是什么意思啊?”

“这件事只有负责人晓得啰!就算要问出情报,也有很多时机与方法可以选择,所以我们昨天应该只是碰个面而已吧。”

要从目击者或是关系者的调查中取得必要情报时,有无数的方式可以使用。警察会将人押至调查室严词逼供,但有的时候也会反其道而行,亲自前往探访与对方心平气和地详谈。说的更进一步,有单刀直入问问题的方式,也有不直接触及主题,而是借着日常生活中的会话取得信赖的方式。

像富樫这种站在前线搜查短期犯罪的刑警,在大多数的情况下无法使用迂回手段。相反的,必须“锁定”中长期犯罪的高柳她们,却很习惯后者的方式。

“或许负责人认为她所拥有的情报紧急性并不高吧。”

“既然如此,为何事到如今才突然跑来这里找人呢?”

“说不定是因为他们拥有的情报变重要了……不过,就事情没有谈到重点的结果来看,我想应该不是很紧急才对。”

高柳虽然这么说,但她也无法判读伙伴弥荣的行动意图。

高柳之所以没有像绮罗拉两人一样困惑,是因为她信任弥荣的能力。比自己还大上五届的弥荣前辈,平常就是一个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的人,不过她确实很有能力,而且对犯罪的调查也充满热情。

“她真的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人,所以她一定有自己的想法。不过,我之所以觉得最好不要去问支仓,并不是因为这个理由,而是我觉得你们可能会被卷进不必要的麻烦。”

“不必要的麻烦是指……?”

“我们已经被卷进去了,现在说这个太晚了吧?”

“或许是吧。不过,或许也不是这样。所以,我认为没必要打草惊蛇。”

没有人希望发生这种事,富樫的心情也一样。

不过,身为一名警察,是不可能这么想。

无论目击者看到什么,无视他们这种事实在太——

“等一下……!”绮罗拉大声开口叫道:“你们真的认为小乃乃所看到的事情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吧?”

“大小姐?”

“没错。我已经明白你们的……不,负责人的意图了。你们就算不问出情报也无所请,甚至不需要目击证词……因为你们握有更具体的情报!”

一年前没有那个必要,所以一直对志乃置之不理。

到了现在,志乃所拥有的情报变重要了,可是并不紧急。

来这里的目的明明是跟志乃见面,却什么话都没有问的谜样行动。

这些现象指出了一件事,就是她们的调查并没有“陷入僵局”。

正如高柳所言,没有必要打草惊蛇。

身为警察,却大剌剌做出无理抉择的理由。

这难道不是因为“有必要就可以打草惊蛇”的意思吗?

“你们已经掌握事件大致上的细节了吧?”

“……这个答案已经超越身为朋友所能提供的范围了。”

高柳没有否定。她表情紧绷说出冷淡言词的反应,已经替这个问题做出了肯定答复。

是的,调查陷入胶着的绮罗拉,也就是富樫等人,连再小的线索都不肯放过。不管是什么情报都行,即使只是网络上的小谣言也无所谓。然而,公安警察却不需要那些情报,这就是她们的调查相当顺利的证据。

“当然我们不会强迫高柳小姐吐露所有情报。但我希望你能以朋友的身份协助我们。”

事情就是这样,绮罗拉低下了头。

她想解决这起事件。绮罗拉本来就这么想,在得知此事与志乃他们有关后,这种心情又更强烈了。

“对不起,我没办法协助你们。”

“无论如何都不行吗?”

“嗯。不过——你要帮我的话,这一点是没问题。”

温柔的声音让绮罗拉抬起脸庞。

“就立场而言,我不能够提供情报给身为刑警的富樫先生。可是,上面的人并没有禁止我接受民众鸿池绮罗拉的协助。”

高柳露出微笑。

“呃,我刚才虽那么讲……但穿帮的话,就会发生很多麻烦的状况。所以我拜托你们,待会儿一定要保持安静喔!那个,基本上我也想出人头地,如果被开除那我就没饭吃了。”

抵达了那个场所后,高柳刚才那种女神般的笑容顿时一转,变成了快哭出来的可怜表情,但绮罗拉与富樫却没有任何回应。

这里是现在发生的连续杀人案第三起犯行的犯罪现场——食品加工业EJ公司盖在滋贺县大津市的资材仓库。这间仓库约三十坪左右,钢架稳稳架着高耸的天花板,但壁面却只是在薄铁板上直接贴防潮塑料布的粗糙结构。

这间仓库的功能不是保管资材,单纯只是存放物品吧。

不过,对于凶案现场而言,这里的条件已经足够了。

遗体是在走出建地约十米的十字路口被发现的。刚好路过的计程车司机,发现了被害者有如紧紧拥抱转角镜支柱般被缠在上面的身影。

就像这样,发现遗体的场所虽有程度差异,却都是容易被人看见的马路上或公共场所。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实际的犯罪现场经常会出现在不一样的地方。

“就这点而论,这里与其说是完美,倒不如说是太完美了。”

望向内部的绮罗拉如此呢喃。

回答的人是富樫,他也知道事件的细节:

“现在虽然什么都没有,但事发当天这里堆满了装着面粉的袋子。”

“纵使如此,这里还是有足够的作业空间。甚至可以说那些袋子造成了死角,对犯人来说反而更有利。而且这里晚上不会有人进进出出,所以犯人可以安心的杀害被害者吧。”

说出这些话的绮罗拉只觉得厌烦。

对犯人而言,犯罪进行的过程是压力最大的时候。或许会被某人目击,不然就是被别人妨碍,这类的不安会不断涌现在心中。

不过,如果是这里的话,就不用担心那些事了吧。

“话虽如此,这里晚上不是会锁起来吗?”

“工厂的运作时间到夜间九点半为止。案发当日,仓库在那之前就上锁了,之后也没有作业员进入。”

“钥匙呢?”

“事务所有一把,社长家也有一把备用钥匙。两支钥匙都没有使用过的痕迹,但……”

“发现尸体时,仓库的门是开着的。”

“仓库的门锁本来就只是便宜的锁头,要打开并不困难。”

这么做虽然很不小心,但堆积在仓库里面的只是面粉而已。

即使如此,还是会有人想闯进来偷东西,但基本上面粉不会成为偷窃对象。

绮罗拉和富樫边说话边走向仓库深处。跟在两人后面的高柳再次发出提醒:

“那个,两位有听见我刚才的话吗?算我求你们好了,请你们不要讲话啦!我这个年纪如果失业的话,会很惨的耶!”

“知道啦~知道啦!”

乐观的回应——一半是因为精神集中在事件上,另一半则是半忽视的态度——让高柳的脸庞僵住了。身为公安却泄漏情报的事实,就足以让她成为被处分的对象。为了调查案件的借口,究竟可以适用到什么程度呢?

自己为什么要说那种话,高柳只感到悔不当初。

“那么……为何要专程来这里呢?”

面对一个人痛苦的高柳,绮罗拉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专程把两人带来滋贺县的人是高柳。

“这里有什么问题吗?”

“啊,是的。其实有问题的是这间EJ公司的背景……它是扶桑莞尔的关系企业。”

“扶桑莞尔……?”隔了数秒之后,“啊啊,那个国会议员吗?”

“正确的说,是前国会议员。他今年八十七岁,已经从政界引退了。”

“不过,这个昭和时代的沙场老将,还是对政治界有着强大的影响力呢!可是,这件事有什么问题吗?”

“就算调查的目的不同,你也应该清查一下犯人的背景吧?”

高柳有些失望的望向富樫:

“扶桑莞尔跟绫濑家有亲戚关系。”

“……原来如此!”

这句话让绮罗拉明白了这起事件的规模。

根据高柳的说明,两者虽然是亲戚,却已经断绝关系了。

然而,还是不能无视这种看不见的联系。

“如果跟扶桑莞尔有关的话……这可是会成为一件不得了的大事件呢!”

公安采取行动的理由——绫濑慎与“组织”的存在。

这两方都越来越具有真实性了。搞不好采取行动的不只是公安。事件背后隐约可见某种更大、更高层的存在,也难怪富樫他们这些普通刑警得不到任何情报。

“我认为在这起犯行中,可能有某个人将凶手引导至这个最适合犯罪的场所。那么,你们觉得呢?”

“的确有这个可能。”

“甚至可以说这是最有可能的设想。之前发生的所有犯行,说不定也是在某人的引导下进行的呢!”

“除了犯罪场所,对方好像也一起准备了躲藏地点与逃亡路线。”

这的确是不能随便把他人卷进去的事件。

绮罗拉脑海中浮现“他”与志乃的身影。自己是在春天与这两人相遇的,在那之后,又与他们有了种种的互动。刚开始的时候,绮罗拉对这两人奇妙至极的关系感到困惑,而且也对这段关系会怎么发展担心了好一阵子,但他们最近看起来似乎很幸福。虽然还不能完全放心,但这两人之间应该能建立起更好的关系才对。

绮罗拉不希望让这两人——痛苦。

这起事件要在不卷入这两人的情况下,靠自己与警方解决才行。

就在她如此下定决心的瞬间。

电灯突然熄掉了。

“——怎么一回事!?”

“是谁?为什么灯熄掉了!?”

进入仓库的某人关掉了电灯开关。

富樫立刻理解到这件事,并且将视线移向仓库的出入口,但他却没有看见任何人。

没有半扇采光窗的仓库里,只要排列在天花板上的电灯一熄灭,就没有任何光源存在了。对一瞬间前还习惯光亮的眼瞳而言,前方除了黑暗之外,什么东西也看不见。

在这种状况下,砰的回响声撼动耳膜,鸿池绮罗拉应声倒地:

“啊……?”

水泥地接触脸颊的冰冷实在太真实了。

还有激烈回响在室内的“枪声”,让大腿产生灼热感的“剧痛”,让身躯急速冷却的“恐怖”——以及自己被击中的事实。

“大小姐!?”

富樫如同悲鸣般的尖叫声传入耳中。

“不会吧!?”

高柳的声音更尖,也更急迫。

在这片黑暗之中,她比富樫更理解所发生的现实。

因不真实的痛楚而大口喘气的绮罗拉,身躯被富樫摸黑伸过来的粗壮手臂抱了起来。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自己太掉以轻心了。

也就是说,草率冲进这里的自己实在太没用了。除此之外,她想不到其他理由:

“这是……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啊!?可是,这实在太……”

“可恶,怎么会这样!?大小姐……大小姐!?”

他在哭吗?

粗鲁的声音演奏着可悲的乐曲。

不过,她却无法嘲笑这件事。

因为,她发不出声音。

极度的疼痛甚至让嘴巴失去了说出语言的功能。

“不可能,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可是,她就是中弹了!大小姐,快回答我啊!她的血一直流!”

“这种事我当然晓得!总之要先逃走才行……她是从哪里被击中的啊?”

“谁知道这种事啊!?大小姐!大小姐!”

“冷静下来,不要紧的啦!先帮她好好止血,然后……然后……呃,然后呢?”

“大小姐!振作一点,大小姐!”

大腿被用力压住后,开始混浊的意识重新回到了身体里面。

为了要替伤口止血,他们用某种东西用力绑住了自己。绮罗拉脑袋一隅的冷静部份理解了这件事。

是因为痛楚或是富樫以全力绑住自己伤口的关系吗?她一点感觉也没有。

“大小姐……大小姐!你不要紧吧,大小姐!?”

“吵……吵死人了。”

绮罗拉好不容易才吐出了这句话。

本人虽然想表示自己好得很,发出的声音却很虚弱。

每过一秒,激烈的疼痛与虚脱感就以倍数暴增,绮罗拉连话都懒得说了:

“我……中弹了?”

是因为血液循环不良,或者只是因为恐惧,痛楚的根源传到颤抖的指尖上。

然后,绮罗拉被自己冰冷的伤口吓了一跳。

痛觉是如此激烈,从心中也能感受到灼热感。

不过,指尖触碰到的却是绝望般的冰冷。

溢出的血液热度与体温相同,比指尖暖和。但既然血液是液体,当它流出体外之后,就无法再维持原本的热度了,所以会被寒冷的空气急速降温。只是被菜刀切到手指的话虽然无法理解,但持续出血的伤口,摸起来本来就比温暖的血液还要冰。

这表示自己正在大量出血。

“不行,阿虎……尽全力压住伤口。”

“是……是的!可是这里实在太暗了……没有其他光源吗!?”

“请你不要大吼好吗?况且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开灯,只会让我们变成好打的活靶!”

“可是,再这样下去!再这样下去大小姐会——!”

“请你冷静!”

高柳使尽吃奶的力量大声怒喝。

周围相当黑暗,暗到连五米外的物体都无法以视觉确认。

事到如今,高柳理解了“这里”是死地的事实。

同时,她也知道了自己是被何物袭击——

“富樫刑警,手枪……”

“我怎么可能会带在身上啊!”

在刑警连续剧中,总是会若无其事的发生枪战,就像每个人身上都有带枪一样,不过基本上当刑警在调查案件时,是不会整天携带枪械。

“那么……就很难逃出这里了。”

高柳从怀中的枪套中抽出手枪,并且解除了保险:

“我在这里当诱饵。我会先随便乱射,请你利用这个空档逃出去。”

“等……等等。可是这么做的话,你会……”

“把你们带进这里的人是我,我必须负起这个责任。再说,这也是我拿这份薪水的份内工作。只有你的话也就算了,我不能把鸿池小姐也拖下水吧?”

“不,不行……对方大概有……”

上气不接下气的绮罗拉试图阻止高柳。

这是实际中弹的她才能理解的精准射击。

根据指头的感触判断,子弹的口径并不会很大。但它还是具有贯穿人体的威力。

因为射击的距离就是近到了这种地步。

敌人至少在这栋建筑物里。因为事发突然,绮罗拉无法确认枪管火光的正确方位,被墙壁反射的枪声也没有替自己指引方向。

不过,正因为如此——

在这片黑暗之中,对方能用手枪正确击中自己的腿部。

肉眼难以做到这种事。难到了不可能的地步。

既然如此,会认为敌人借着某种手段“看见自己”,这也是很自然的事吧!

“我觉得对方有夜视镜。”

“或许吧。既然如此,我们更要这么做不可。”

高柳一边警戒四周,一边说出强而有力的言词。

旧式夜视镜还有机可趁。因为只要朝对方射出强光,就有可能令对方暂时失去视觉。不过,现在的夜视镜是利用电子信号控制的,就算突然被强光照射,也能立刻正常化。

纵使如此,它的画面还是会无可避免的瞬间变白……然而,光靠市售手电筒所发出的光源,并不足以造成这种现象。更何况,高柳与富樫身上都没有会发出强光的物体。两人手头上会发光的东西,顶多也只有手机或是打火机而已,根本不具任何意义。

“我们不能留在这里,请你一口气冲出这里。”

既然对方看得见,光是移动位置就没意义了。

在不能持续持久战的情况下,就一定要舍弃犹豫。

“富樫先生,请你背着鸿池小姐——富樫刑警!”

“啊……啊啊,我知道了。”

富樫慢了一拍才对高柳的大喝声产生反应,然后他点了点头。

他的脑袋已经完全陷入了恐慌的状态。平常的他非常冷静,总是以剑道家的身份锻炼着集中力。

不过,当鸿池绮罗拉在他的面前受到重伤后,他的思考力已完全发出了悲鸣。

无法停止颤抖的手臂抱起了绮罗拉的身躯。

“我数一二三,等我开枪后,请你直接冲出去。”

“知……知道了。大小姐也没问题吧?”

“当然,没问题。我早就习惯被你背了。”

“大小姐……”

“我想起来了!以前我经常被别人背,但背得最稳、让我最开心的人还是阿虎。”

她记得这件事吗……富樫的眼泪快夺眶而出了。并排在宽大脸庞上的三白眼因充血而红肿,甚至已经湿润了。

在他还只是学生的那个时候,曾经抱着病弱而无法自行外出的绮罗拉四处跑。想不到她还记得这件事。

最初只是想看而已。

不知从何时开始,自己想一直看下去。

不管多久,他都想一直看着这名少女站着走路的模样:

“大小姐,我要全速奔跑啰!”

“当然啰!赶快把我送到医院吧!然后,我们一起逮捕犯人。”

“嗯,我们会逮捕犯人。大小姐跟我们一起让一切的真相水落石出吧。”

“说的对,那一定会很有趣呢!逮捕犯人,然后让他俯首认罪……有一天我会变成你的下属,这次就当作那时的预演好了。我们一起……加油吧!”

“是的,大小姐。到时候我会严格训练你的,请你做好心理准备。”

“我很怀疑个子高大却很胆小的你,到底做不做得到这件事呢?”

啊哈哈,绮罗拉发出笑声。

她以虚弱的声音笑着。

没有停止的鲜血不断流出体外。

液体流到抱起少女身躯的手臂上,他借着这种感触知道了这个事实。

富樫甚至想要感谢这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如果直视这股赤色红流的话,他一定无法像现在一样冷静。

既然从事刑警这种职业,当然就会有看见鲜血的经验。

就这层意义而论,富樫的忍受力比常人更强。

可是,这世上仅有一人。看见鸿池绮罗拉的鲜血,看见她的伤口时,他没有把握自己能保持冷静不要慌张。不,问题不在于血流不止。可怕的是在那之后的死亡。

“我要开始了喔……一、二、三!”

高柳大叫的同时,手指也扣下了板机。她对自己的射击技术有一点自信,但在不清楚对手位置的情况下,她甚至无法瞄准目标开枪。她将射击高度固定在一米左右,然后一边平行移动枪口方向,一边连开了三枪。

虽然对方能在黑暗中看见目标物,但在高柳不瞄准目标乱开枪的情况下,对方也必须躲起来才行。

也就是说,在高柳开枪的期间,富樫他们不会受到枪击——应该是这样才对。

砰!——不是自己射出的轻响声传入耳中。

“啊……”

枪声之后,某物重重倒在地上的声音,是高柳发现自己失策的理由之一。另一个理由则是因为——

“呜咕啊啊啊啊!”

绮罗拉发出了悲鸣。

高柳难以置信,不愿意相信的回过了头。

在黑暗之中,她感受到了那个事实。

倒下去了,巨大身躯倒下去了。

“阿……虎……?”

比痛楚更强烈的冲击狠狠打击了她的心。

富樫让自己摔下来了,所以才会那么痛。

不过——这是不可能的事。

从小时候起,他就比任何人都更温柔的抱着自己。而且从未让自己摔在地上。

然而……

“阿虎!阿虎!!”

只要呼唤这个名字,就一定会有所回应。

他不可能无视绮罗拉。

这就是两人之间的关系。

然而……

“啊……啊!”

她伸手触碰厚实的躯体,以及粗犷的脸庞。

认知到它们急速冷却的现实后,绮罗拉……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死了。

他死了。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蠢事,她在心底大声呼喊。

对她来说,富樫虎之助这个人就是既高大又壮硕的存在。

以虎为名,跟熊一样力量强大,有如山一般高大。

从自己被背着时就是这样,到现在也没有改变。

“鸿池小——鸿池绮罗拉!!”

高柳的怒喝声响起:

“快点跑出去!”

脚被击中的绮罗拉无法自行奔跑。

不用爬的话,她哪里也去不了。

在这种状况下,她的存活率可以说是低到不行。

“快跑!就算用爬的也要活下去!”

高柳虽然明白这件事,但她还是如此吼道。

虽然早就知道无法获救,她还是对绮罗拉如此喊道。

富樫被一发子弹击毙了。虽然因为周围黑暗无法辨认正确位置,但这恐怕是接近完美的爆头射击吧。

对方完全掌握了状态——没有在战场或是赌场上有过生死经历的人,无法理解这个事实究竟有多绝望。高柳虽然理解这件事,却没有到可以谈论它的地步。

即使如此,她还是想让绮罗拉逃离这里。

被这道声音震摄的绮罗拉爬了起来。把手从富樫身上移开,就如同把灵魂抽离般——她心痛,但她还是做出了爬开的选择。

腿部的剧烈疼痛与心灵的剧烈疼痛让她泪流不止。

无论如何都无法止住泪水。

不断溢出的泪水停不下来。

然而,她还是持续移动着手臂。

枪击声敲击着耳膜。

激烈声响推动着她的背部,让她不断前进。

两声、三声。

这是高柳发出的枪声吧。

她也拼命牵制着敌人。

为了让自己活下去,她不惜置身险境。

这么一想,绮罗拉就无法停止移动。

不过——听见最后一声激烈爆破音时。

她停止了动作。

枪声不再响起。

取而代之传进耳中的是,不知何时降下的雨水声。

出口就在前方。

令人目眩的白色,从微微开启的门口射入室内。

只剩下一点距离了。

可是,为什么听不见枪声了?

在剧痛之中,乱成一片的脑袋发出悲鸣。

枪声之所以消失,是因为某一方停止射击的缘故。

高柳一定制服了犯人吧。

说不定她射杀了犯人。

她打倒击中自己又杀害富樫的犯人。

一定是这样没错。

——可是,她为何一句话也没说?

“啊,啊……”

停住的手臂再次恢复力量。

绮罗拉爬向出口。

只要稍微移动,剧烈疼痛就会窜过身躯,眼眶也会同时衬出泪水。

泪水……泪水……

好痛,痛的无法忍受。

实在是太痛了!

不只是因为身体上的伤,而是过度心痛的缘故。

无法忍受的痛楚。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她咬紧牙关对抗着不肯停止的呜咽声。

枪声明明停止了,为何——

为何高柳连一句话也不对自己说?

她听见雨声。

却没听见脚步声。

可是,她明白。

只要一回头,那存在就在后面。

有人在那边。

所以,绮罗拉——

“救救我——”

呼唤了那个名字。

不会传至目的地的那道声音,穿越了门扉对侧。

朝向门外那一整片雨云的另一头飞去。

Replay03/

为什么会醒过来呢——

在梦中,我好像听见某人发出了喊叫声。

那是让人怀念,现在却已经无法再听到的某人声音。

是她开朗的——虽然背负着许多重担,却还是会开朗到最后一刻的声音。

在黑暗之中,我撑起了身体。

我睁开似乎随时会败给睡魔的沉重眼皮,然后望向旁边。

这种惊讶,要吹跑睡魔可说是绰绰有余。

“不会吧!?”

志乃不在旁边。

在只有六张榻榻米大小的狭窄家中,只要望一圈就能明白屋内没有其他人的事实。

老旧的卫浴里也没有志乃的身影。虽然感到怀疑,但我还是打开壁橱做了确认,可是里面却没有半条人影:

“志乃……志乃!”

虽然知道会打扰到附近的人,但我还是大声发出呼唤。

我可以部份理解不会有回应。

即使如此,我还是忍不住大声呼唤:

“可恶,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我的心情恶劣到了极点!

明明是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我才让她睡在这里。

虽然得到了家长的同意,但主动提出建议的人却是我。

如果发生什么状况的话,那事情就严重了——

不,现在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

“总之要先找到她。”

我没换下睡衣就从玄关飞奔出去。

我冲下随时会塌下去的铁制楼梯,接着来到了外面的马路上。

我左右张望,却没有看见任何人的身影。

因为我出门时没有看时间,所以我不晓得现在几点了。

仿佛永无止境般不断流出的冷汗被风一吹,我的身体又更冰冷了。

即使如此,蓄积在脑内的热气却不断增加,思绪也乱成一团。

“哪里……去哪里了?”

光是站着就让我感到心慌难耐,所以双脚自然而然地跑了起来。

反应慢半拍的身体还有意识也跟了上去。

正因为处在这种状态下,所以当我发现只要打手机给志乃就行时,我已经离开公寓有一段距离了。

现在马上回去打电话给她确认位置——可是,如果她没接呢?

她应该会接吧?

如果没接的话,就会白白浪费掉时间。

在我回去打电话的这段期间内,志乃或许还会跑到更远的地方。

既然如此,至少先找一下有可能的地方。

“公园——”

第二次的离家出走。

第一次发现她的场所。

她应该不太可能在同一个地方。

不过,志乃曾经在那儿等待过不应该存在的“某人”。

她或许有自己的想法吧。

有这个可能性!

身体与思考总算同调的我,使尽全力奔向公园。

志乃,我拜托你。

请你一定要在那边啊!

如果有第三者看见我穿着睡衣狂奔的姿态,一定会觉得很奇怪吧!

幸好,我没跟任何人擦身而过。

连公园旁的便利商店前方都没有人。

公园里弥漫着奇妙气息,以及微温的湿滑感触。

这恐怕是略微残留在人类身上的动物性第六感所提出的警告,而且它发出了不让人靠近那边的力量。

既然有这种感觉,我就不应该接近那边才对。

在非找到志乃不可的感情驱使下,我飞越了栅栏。

连绕到出入口那边都嫌麻烦的我,笔直冲向了那个场所。

不过——她不在那边。

“啊啊……志乃!”

失望与疲劳感猛烈袭向身体,几乎让我瘫在原地。

白跑一趟了。

不,说不定我慢了一步。

这种懦弱想法侵蚀着我的内心。

不要紧……不要紧。

电车跟巴士都还没有运行。

她不可能去到多远的地方。

她应该还在附近,只要仔细搜索一定可以——

如果这样还是没办法的话,就联络伯父他们,也通知警察,这么做就能找到志乃。

虽然这是最终手段,但一定没问题。

总而言之,先回家再说。回家之后再打手机联络志乃,如果她没接的话,再骑自行车在附近绕看看。

下定决心之后,我在开始萎靡不振的身体里注入了力量:

“好,加油吧!”

我大喝一声。

也许是对我的声音产生了反应吧。

某种金属掉落的轻脆声响传入耳畔。

是从厕所传出来。

有人在厕所里吗?

可是,里面没有点灯。厕所虽然有采光用的窗户,但里面应该还是很暗吧。我实在不认为里面会有人在上厕所:

“志……志乃?”

该不会——我如此心想。

说不定她躲在里面。

入口有毛玻璃屏风挡住,所以我看不到里面的状况。

我踩着慎重的脚步朝内侧前进。

女厕里果然很暗。夜空的星光一点也不可靠,但借着便利商店与周围路灯射出的光线,我还是可以在某种程度下看到东西。话虽如此,我却完全看不见厕所深处的情况。

不过,我知道有人站在那边:

“是志乃吧……太好了,我总算找到你了。”

虽然没有任何回应,但这反而证实了对方的身份。

放下心中大石的我叹了一口气:

“你这孩子真是的,我可是很担心耶!”

明明跟我一样都在公园,却在旁边躲了起来,这实在太坏心了!

仔细想想,这种小聦明真的很孩子气!不过一想到自己笨到有可能没发现时,我就笑不出来了:

“来吧,我们快回去吧。时间已经很晚了,不快点睡的话,明天会起不来喔!”

平安无事找到志乃的安心感,让我感到强烈的睡意又涌了上来。回家后就直接躺进棉被里睡觉吧,等明天起床再好好教训志乃。

让别人操心的举动一定要加以责骂才行,因为这种互动也会成为一种联系。

也许是知道我在想什么吧,志乃没有回应,也没有走出来的意思。

看这种反应,我不把她硬拉出来是不行的啰!

如此判断的我,伸手寻找电灯开关。

我想应该就在附近吧……

“可是,这里也太臭了吧?”

我刚才就很在意这件事。厕所里充满了令人作呕的可怕臭气。

那不是粪尿臭味,也不是过度浓烈的芳香剂味道。

四年前的旧厕所虽然很臭,但就某种意义而言,现在的气味也让我觉得鼻子快坏掉了。

“一直闻这里的味道好像会让肺部坏掉呢——呃……有了~有了。”

“不要开灯。”

志乃的声音让触碰到开关边缘的我的指头停止了动作。

“不要开灯,保持原状就好。”

“志乃……?”

“听我的就对了。”

我听不懂她的意思。

不过,她从黑暗另一侧传来的声音,却急迫的足以夺走我自由活动身体的能力。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如果‘它’不是真实的话,‘我’该怎么做才好?”

“啥……?”

“如果是真实的话,又该怎么做才好?”

即使如此还是希望给予救赎。

是声音。

而且不是志乃的声音。

是男人的声音。是无法成为“语言”,只能在空气中流动的沙哑声音。

是无法听清楚的——“某人”的声音。

“——志乃!”

不该在这里的某人就在这里!

我发出叫声——然后,少女迈开脚步跑了起来。

她直接扑向了我的胸口。

柔软的冲击把我的身体向后推了一步。

隔着睡衣布料感受到的他人体温让我放低视线。在那儿,我看见了黑色长发。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么排斥与他人接触的志乃,为何会像现在这样待在我怀中?

刚才的声音是谁发出来的啊?

谁在里面?

我不晓得。可是,我还是紧紧抱住了她的身体。

我直觉的感受到自己非这么做不可,而且志乃也希望我这么做。

可是,我的手臂立刻流失了力量。

我感觉到掌中有着湿滑液体:

“这是什么东西……”

就在这一瞬间——

有车子开过了公园旁边。

车头灯的强烈光线瞬间撕裂黑暗,并且公开了眼前的现实。

弄湿掌心的赤红液体之存在。

倒在厕所深处的男人身影。

那头橙色头发。

还有……在我怀中浑身是血的女孩。

“啊啊……”

她有如喘气般吐出气息。

这是唯一回响在世界上的声音。

真白的话语是一个诅咒。

是破坏我们日常生活的存在。

不过,这不是她的力量所造成的结果。

就这层意义而言,她没有任何责任。

这一切都是因为噩梦再临。

那天的噩梦重播了。

打开窗户后,可以看见远方飘着乌云。

不须片刻,乌云就会覆盖这片天空,并且把光线遮蔽起来吧。

即使如此,我还是相信不会有问题。

我在这里。

志乃也在这里。

既然如此,就一定不会有问题。

与那晚不同。

是的,我是这么想的,然而——

天空以凶恶的方式显示了我们的未来。

暴风雨要来了。

噩梦将再次上演。

即使如此,来栖太一还是不肯放弃。

现在驱使他行动的不是好奇心。

而是源自本能的不安,同时也是恐惧。

他没有背负任何风险。

跟事件也没有任何关联。

就像之前一样,他只是一名旁观者。

正因为如此,他才明白存在于事件之中的不自然感。

不要紧吧。

应该不要紧吧。

一边动着鼠标,他一边在脑中重复着这些句子。

“即使如此——”

凉风真白笑了。

那是有着确信的微笑。

“——噩梦早就已经开始了。”

暴风雨出现。

没有人能避过这场灾难。

它会将所有人都卷进去,而且没有人可以阻止它。

单靠一人之力,谁也无法阻止。

只有一个人的话……

“对吧——绫濑慎。”

Retry0/

一直下到晚上的雨,到了午夜时分终于停了。

他觉得有点遗憾。

他并不讨厌下雨。不规则又不可解的连续声响,听起来相当舒服。

当然,他也不讨厌晴天。

只要在没有人车的道路上独自走着,就能看到水洼里的月亮。

走了一小段距离再次望向其他水洼,也能在里面看见月亮的倒影。

他喜欢不管何时何地,都会追上来走在自己身边的那道光辉。

世界是那么的漂亮有趣。

自己可以去任何地方吧。

因为无限宽广的空间就在那儿。

应该就在那儿。

“世界是这么的圆满。”

没有任何事物有缺陷存在。

连一个不完美的要素都没有。

可是,现在呢?

染成赤红的这双手,空虚的令人叹息。

是因为自己错过只差一点点就能抵达的场所?

还是因为自己失去了如此深信的自我?

或是其他理由?

不管怎么想,他都无法理解。

所以——

“重播吧,让我再挑战一次。来吧,跟我一起。”

朝天空倒影伸出的手没有触碰到任何事物。

不过,他明白一件事。

从一年前开始、从更早之前开始、从出生的那一瞬间开始,“它”就一直走在自己身边。

不管距离有多遥远,自己与它都会永远连系在一起。

然后,绫濑慎对着水面上的月亮露出了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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