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三。
One, two, three.
Ichi Ni San(注4:Ichi Ni San 日文的「一、二、三」。)……
不管数几次、用什么语言数,都是三个人。
三个人……原本那么多人,现在却只剩三个人……
入社考试当天放学后,我从后门偷窥社办,深深叹一口气。看来这才是现实。
「哇,人少了好多。怎么只有三个人?第一天社办还挤满了人,大概有五十个吧?现在却只剩三个人?呃,以比例来说……就是……假设一开始有六十个人,那就是剩下百分之五,我算得真快。可是减少得好夸张,大概是因为那个吧?因为我没有表演新歌『Traître de l'amour』才会变这样。嗯,一定没错。我现在就去拿吉他,先来一段迷你演唱会暖场之后,再进行入社考试……」
「社长,我可以揍这家伙的肚子吗?」
数马问我。对了,负责指导性吐嘈的小丸子还没有来。
我回答:「揍屁股就好了。」数马说:「了解。」不过他没有打阿久津屁股,而是抓了一把用力揉。阿久津大喊:「啊~讨厌~」边笑边四处跑……很快就不见人影,跑去走廊的尽头。
他们还真是精力充沛……
我面对人数如此戏剧性减少的状况,深受强烈打击……不过想想也很正常。每天被迫跑那么长的距离,还要做伏地挺身、仰卧起坐和深蹲,大多数人都会觉得「和原本想像得不一样」,就连我们二、三年级生都饱受肌肉酸痛之苦。
「够了。」
蜻蜓在我旁边喃喃自语,我不禁惊讶地看著他。
「够了?什么东西够了?」
「三个人已经够了。这是预期中的人数。」
「蜻蜓,原来你的期待值这么低……」
「升格成为社团的条件是十名以上的社员。现在二、三年级生加起来有八人,只要再加上两人即可。为了保险起见再加一个人,就是三人。」
蜻蜓以冷静沉著的声音解说。如果是这样的计算方式,的确已经够了……
「可是那三个人未必都会及格,而且我还是希望再多一点人,幕后工作人员也还不够。你不是每到公演之前,眼睛下面都冒出很严重的黑眼圈吗?」
「我没关系,会有办法的。」
「不行,你如果倒下会很麻烦,小丸子也是。你们因为太厉害,一个人可以做三人份的工作,可是那不是正常状况。如果有更充裕的时间,你们也可以教导学弟妹很多东西。我们毕竟已经是学长了。」
「我不擅长教人。」
「那就走『看著我的背影,想办法从我身上偷走技术』这种路线也可以。」
「我不想被偷。」
「什么?没想到你满小气的……」
我边低声和蜻蜓交谈,边观察社办内部。
从背影也能立刻认出来的是金发同学。哦哦,他竟然来了!在他旁边的……是无眉同学吗?真意外,我以为他不会来了,大概跟金发同学是好朋友吧?他今天的脸还是很可怕。另外一个人是女生,坐在稍远的地方,看不到脸……不过看背影好像很紧张。
「那个……」
「嗯?」
背后传来呼唤声,我回过头。
是个比我还要矮的女生,气喘吁吁地问:
「你是社长吧?」
「嗯,姑且算是。」我内心对自己吐嘈:「什么叫『姑且』!」不过她似乎不在意,担心地问:「很抱歉,入社考试已经开始了吗?」
「没有,还没开始。」
「是吗?太好了。」
上下身都穿著整齐制服的女生露出松一口气的笑容。她的发型是轻盈的鲍伯头,发尾有点往内卷。这个女生真可爱,虽然不算是美少女,但是……咦?我好像在哪看过她……
「呃,我应该从前门进去吗?」
「嗯,顾问老师他们也快来了,你在里面等一下吧。」
「好的,那我先过去。」
她鞠了躬,转身走向前。这个女生给人很好的印象。脸颊上有淡淡的雀斑,让人觉得……我无法想出恰当的形容方式,但总之就是很棒。不是太完美,反而更讨人喜欢。
「蜻蜓,你听到了吗?她叫我『社长』耶!听学妹这么称呼我,感觉好新鲜……而且这样就有四个人,是绝对必要人数的两倍!原来如此,期待值越小,就某种意义来说喜悦越大……嗯?你怎么了?」
蜻蜓格外专注地盯著小跑步走向前门的女生。咦?难道是他喜欢的类型?
「原来如此。你喜欢那样的女生!我可以了解,她真的很可爱!不会太过可爱,感觉更是绝妙!」
「……不是,只是很像我认识的女生。」
「又来了。蜻蜓,你别害羞啦~」
我拍拍他的背,他的身体便随之晃动。他嘴里说:「不要像个大婶一样……」但视线还是追著那个女生。
「对了,跑步的时候也曾看到那个女生。我记得她好像和高个子的女生互相打气……你当时不也在场吗?」
「我不记得。」
「那也难怪,你在跑步的时候有点那个……啊,老师他们来了。」
在那个女生进入社办的同时,远见老师和毛怪──不对,是生岛先生──走进走廊,三年级生也跟著过来。
生岛先生瞥了我一眼,但没有说话,今天也一脸毛茸茸地进入社办。
另一方面,远见老师则明显带著「好担心好担心好担心……不知道还剩几个人,啊啊~好担心……」的表情。希望他不要因为压力而秃头。
三年级生没有进门,而是来到我和蜻蜓面前。
「小黑,有几个人?」
梨里学姊问。她今天别在浏海上的不是平常的兔子发夹,而是带有光泽、小小的假宝石发夹。单只是改变发饰,就让她显得有些成熟。梨里学姊个性开朗,人又长得美,可是不会高高在上,所以不论男生或女生都很喜欢她。
「四个人。」
「哈哈哈,减少好多。」
芳学姊轻松地笑著回答。她今天穿著衬衫和长裤,外加针织背心,看起来很中性。
「为了芳学姊而来的女生好像也发觉,就算入社,能一起参加社团活动的时间只有半年左右……」
「我想也是。还有,她们大概了解到,与其太过接近,不如保持适当距离当个热情粉丝比较快乐。」
「咦?真的吗?」
「嗯,真的。」
芳学姊稍稍耸肩。
「对她们来说,我就像是便当里的小番茄。有了它感觉比较华丽,没有其实也没关系。」
「呃,这个……」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芳学姊有时会说出很现实的评论。她似乎不是在开自虐式的玩笑,而是淡淡陈述事实,所以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样的反应。
「有什么关系,小番茄很重要啊,又有营养。我才不喜欢没有鲜艳色彩的便当。」
帮忙接话的是花满学长,他果然非常了解女人心……接著花满学长看了看社办说:「哦,金发同学来了。」
「没错,他留下来了,跟那个没有眉毛、有点像不良少年的同学在一起。」
「金发同学是来当交换学生的留学生吗?」
「不是,好像是混血儿,听说是从英国来的。真令人高兴,金发碧眼的人竟然会想要演歌舞伎。」
花满学长说:「人在外国,会比较憧憬日本传统文化吧?」
这时小丸子快步走来说:「抱歉,我今天当值日生。」阿久津和数马也回来了,因此所有人都到齐。
我们从后门静悄悄地进入社办里。
今天学长姊的职责是旁观入社考试。一年级生稍稍回头看我们,不过因为远见老师开始说话,他们又转回前面。
「呃……这就是全部的人吗?」
远见老师看著一年级生。四人双手抱膝坐在地毯上,无眉同学一开始把脚伸长,不过当老师开始说话,便稍稍把膝盖拉向身体。
「……应该就是全部了。嗯,没关系。你们是少数菁英,一定是被选中的人……不过考试等会儿才开始……那么,我们就开始吧。呃……」
远见老师瞥了生岛先生一眼。
生岛先生随意挥挥右手,好像在说:「我懒得管那么多,由你主持。」真是令人无言……既然他嫌麻烦,乾脆完全交给我们来处理就好。他虽然没有热诚,却又要求完全依照他的意思,实在很令人恼火。你这个毛怪!今后我要叫你毛怪!在心中这么叫!
「考试题目已经告知各位,是《白浪五人男》的《齐集稻濑川》里自我介绍的台词。先前要求各位记住五人的台词,现在要请你们一个个背出其中一人的台词。角色由我们来指定。」
远见老师看著类似笔记的文件说明。
一年级生露出不安的表情──我虽然想这么描述,不过因为在学弟妹后方,看不到他们的脸。身为学长,我想要好好观察一年级生背台词,因此偷偷走向社办侧面。我尽可能低调地移动,但其他二、三年级生也一起跟来,所以完全没办法低调。不过这也没办法,大家应该跟我一样在意吧。
「那么,从那边开始……从你开始,可以吗?」
「啊,好的。」
被点名的是刚刚和我说话的小个子女孩。
她有些紧张地站起来,表情显得有些困惑。毛怪简短地指示:「前面。」她僵硬地走上前,站上临时舞台。
远见老师走到生岛先生旁边,平台组成的临时舞台上只剩下那个女生。
「请简单自我介绍。」
远见老师这么说,她便点点头,发尾内卷的头发轻轻摇晃。
「我是一年三班的田中渡子。呃……我完全不了解歌舞伎,但是看到学长姊的表演,觉得很有趣,所以想要入社。」
她鞠了一躬,表情非常僵硬,连我好像都听得到她的心跳声。加油!我在内心替她打气。
「……忠信利平。」
生岛先生指定角色。她小声回答「好的」,然后稍稍低头,口中短暂地喃喃自语,然后抬起头开始背诵:
「再下来是月之武藏江户出身。」
嗯,不错,背得很流利。
「自幼习于偷窃,离家至伊势参拜,顺道至西国挣钱,始自吉野山,顺势经大峰,直至奈良作停留,冒称围棋手,潜入寺庙豪宅盗金钱,罪行堆积如山高,蹴拔之塔二三重。」
「满厉害的嘛。」
数马这么说,我也这么觉得。她毫无错误地顺利背诵。虽然没什么抑扬顿挫,但是她毕竟连初学者都称不上,甚至还没看过真正的歌舞伎,因此这点也不能强求。
「重重恶事不高飞,盗用判官亲信名,号称忠信利平。」
太棒了,到最后都没出错。
我们热烈拍手,其他一年级生也鼓掌,掌声最响亮的是远见老师。毛怪面不改色地说:「下一个。」连一句夸奖的话语都没有……渡子再次鞠躬后走下临时舞台,回到原本的位置。
接下来是金发同学。
他站起来走上临时舞台。闪闪发光的金发,轮廓立体的脸孔,外国人血统特有的修长手脚……资质果然很好。如果金发同学加入,可以和芳学姊组成王子双人组吧。
「我叫石桥刀真。」
名字倒是很普通的日本名字。
「大家都叫我『刀真』。父亲是英国人,母亲是日本人,护照上的名字是石桥•安德森•刀真,但平常不太常用安德森这个名字。歌舞伎是我在英国的时候,在介绍日本文化的电视节目上看到的。It was so fantastic!迎新会上学长姊的表演也非常exciting。」
他的英文发音果然很标准。日文虽然也说得很好,但偶尔会有奇妙的口音。
「白浪五人男非常帅气。我最喜欢的是弁天小僧菊之助。男扮女装的小偷这种创意非常unique。提到女装,莎士比亚的《第十二夜》也有男女双胞胎互换的……」
「你来背日本駄右卫门的台词。」
打断刀真说话的当然是毛怪。刀真虽然显得有些不满,但似乎也无可奈何,抓抓金发开始背诵台词:
「质问之下报上名,未免太狂妄。出身远州滨松,年方十四遭父母拋弃,以白浪夜盗维生,虽偷盗但不做非道之事。挂川至金谷,处处做人情,得义贼之名,遭官府通缉,乘盆舟渡川。」
哦哦,他背出来了。
真厉害,而且能抓住七五调的节奏。
虽然有些奇妙的腔调,偶尔咬字也不太清晰……不过从英国来可以背诵到这样的程度,已经很厉害了。
最后总结的一句「盗贼首领日本駄右卫门!」加入强而有力的抑扬顿挫,让人感受到他真的很用功。每个人都在鼓掌,只有毛怪还是一脸不知在想什么的表情。说实在的,他的发型和胡子不能整理一下吗?因为脸上太多毛,再加上戴著眼镜,所以很难分辨出他的表情。
刀真用标准的发音说了「Thanks」,走下临时舞台。
接著上台的是无眉同学。他驼著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倦怠地走上台后瞪了众人一眼,然后冷冷地说:
「二班,唐臼猛。」
接著他沉默三秒左右,然后说:「我只想当幕后人员。」远见老师扶起眼镜,诧异地看著唐臼。
「如果不当演员,就可以不用考这种东西吧?」
我之前就觉得他的口音带有关西腔,或许来自大阪吧?
「嗯……可以不用考这种东西吗……生岛先生?」
「不可以,全体都要考。」
毛怪立即回答。唐臼便露出极度厌烦的表情,内心大概正发出「啧」的咂舌声吧。他甚至还说「那就算了」,准备走下台。
「猛,不可以这样!」
喊话的是刀真。
「你不是跟我约好,要一起参加社团吗?」
「办不到。什么歌舞伎,我才懒得陪你。」
「现在才这么说,太狡猾了。难道你想要违背诺言?这是卑鄙的行为,不像个男子汉!」
「吵死了……」
唐臼不耐烦地叹一口气,重新回到舞台上。也就是说,他还是要接受考试。
他瞪了毛怪一眼,似乎要他快点指定角色。
「赤星十三郎。」
「啧!」
哇,这回他真的发出不爽的咂舌声!但毛怪依旧表情平淡,反而是一旁的远见老师显得更慌张。我内心也感到很慌张。本校学生几乎没有所谓的不良少年,国中时我也没有这样的朋友,所以对此没有免疫性……
唐臼稍微抬起下巴看著半空中,双手依旧插在裤子口袋里。他保持这样的姿势,以几近自暴自弃的态度开始背台词:
「排列其次者,昔日武家中小姓。曾为故主作盗匪,钝刀持往腰越砥上原,欲磨此身锈,不能除去深绿盗贼心。柳之都谷七乡,花水桥之山路间,今之牛若名声高,藏身之处遭人见,月影谷神舆岳,今日生命破晓时,即将消逝星月夜,名为赤星十三郎。」
他叽哩呱啦地一下子念完了。
语调超级平板,但毫无错误。
大家似乎觉得姑且还是应该拍手,但还没举起手唐臼便已经下台,回到原本的位置盘腿坐下。
「……态度虽然不太好,不过他还是乖乖背了台词。」
芳学姊这么说,我也连连点头。
他虽然看似毫无干劲,却能够顺利背出台词。能背得那么快,想必练了很久。
「蜻蜓,他那样也算傲娇吗?」
「不要什么都归类为傲娇。」
是,抱歉。不论如何,这个人实在很难理解,只知道他和刀真之间似乎有某种约定。
「呃,轮到最后的……」
「是、是!」
最后一个女生像弹簧般倏地站起来。
「嗯?」芳学姊微微侧头。
「你认识她吗?」
「嗯,国中的时候好像就看过几次。」
这么说来,众多芳学姊的粉丝当中,唯一留下来的就是她。啊,她是之前跑步的时候和渡子一起跑的女生吧?个子很高,中等长度的发型感觉有些沉重。
「我、我叫一之谷水帆。」
看得出她非常紧张。虽然有些驼背,但个子大概比芳学姊还高。搞不好跟花满学长差不多吧……?
「我、我也是……志愿当幕后人员……对歌舞伎完全不了解……只、只有一次陪祖母去看戏,结果从头睡到尾……不过上次看到学长姊演的戏,觉得很有趣……可是我、我并没有、想过要当演员……因、因为要考试,所以才上台……啊!我是一年二班的一之谷水帆……」
嗯,你刚刚报过名字了,不用这么紧张──真想这样告诉她。我很了解这种紧张的心情。我当黑衣时不会紧张,可是如果要以演员身分站上舞台,一定会紧张到极点。紧张是很奇特的东西,越是想著不能紧张,心里会越慌乱。
「喂。」
毛怪难得说出角色名称以外的话。水帆以拔尖的声音回应:「在咿!」
「深呼吸三次。」
「是!吸吐吸吐吸吐!」
「慢一点。」
「好、好的,吸~~吐~~」
毛怪似乎也看不下去,特别下达指示。水帆缓慢而全神贯注地深呼吸,结束时甚至累到喘气。这样不知道还有没有深呼吸的效果……
「弁天小僧。」
「是、是的!」
她虽然回答得很大声,但接下来就全身僵直,彷佛只有她一人被施加暂停时间的魔法般无法动弹。唯一显示时间没有真正停止的,是从太阳穴滑下来的汗水。
经过几秒钟,她仍旧张大眼睛没有动作。
此刻她脑中大概一片空白,先前背诵的所有台词都消失了。她刚刚才做深呼吸,现在却连呼吸都停止。我也同样止住呼吸,直到蜻蜓拍拍我的背,才重新开始呼吸。但是,水帆仍旧保持停格状态。
这样下去不妙。
再这样下去,毛怪或许会说「到此为止」。如果一句台词都背不出来,应该就不及格了。怎么办?我希望越多人及格越好……
「其次。」
凛然而清爽的声音传来,是芳学姊。
「是~」
开朗的声音来自梨里学姊。
然后,花满学长用聊天的口吻说:「啊~好想去江之岛。」
水帆的脸上顿时恢复活力。
「其次是江之岛!」
没错没错,就是这个!
三年级的三人以不经意的方式……不,其实是满刻意的方式,给予她提示。
「岩本院稚儿出身,平时习于著振袖,岛田发髻由比滨,男扮女装施展美人计。不容轻忽小女子,遭人识破小袋坂,恶名传千里,曾入土牢二三次,层层越过鸟居数。」
一想起开头的句子,接下来便能一口气背出来。看得出来她准备得很用心。
「获八幡氏子鎌仓无宿头衔,生长于岛上,名为弁天小僧菊之助……啊啊啊啊啊啊啊,谢谢各位!」
她不是对老师和毛怪,而是朝著三年级生鞠躬。芳学姊稍稍挥手,水帆的脸颊顿时变红。
呼~我本来还很担心……不过这下子大家都考完了。
每个人都熟记台词,而且表现得比我想像中更好。我原以为他们会背得更结结巴巴,或是中途停顿多次。
我看看远见老师。
远见老师也对我点点头,然后转向毛怪说:
「……那个,所有人都记住台词了。」
「那不能算台词,只是把文章死背下来而已。」
毛怪抓抓长了胡子的下巴回答。
「即使是这样,还是很难得。毕竟准备时间只有短短几天。」
「有几天时间就足够了,更何况中间还有周末。」
「可是大家真的很努力……」
「老师,之前你说过,曾经在哪里做过义演吧?」
「啊?是的。」
毛怪突然改变话题,让远见老师犹豫一下,不过他还是继续说明:
「是在老人社福中心……由现在的二、三年级生演出《三人吉三》。」
「哦?是《大川端》那幕?」
「是的。本校对于志工活动也很投入,各个社团都会积极参与……呃,你为什么会问起……?」
毛怪看看一年级生。
「你们到这里排队。」
他指著自己面前,一年级新生站起来,照他指示排成一列。我也来复习一下大家的名字好了。呃……从右边起,田中渡子、石桥刀真、唐臼猛、一之谷水帆……应该没错吧?
「我们要举办新生公演。」
「啊?」
火速反应的不是一年级,而是远见老师。
「全体姑且都算过关,不过我不打算从基础教你们歌舞伎,毕竟就算这三年内都不去上课、密集苦练也练不起来。也就是说,时间根本不够。如果你们还是想演戏,只能演出『类似歌舞伎的东西』。即使如此,要达到还算像样的程度还是很难。因为太麻烦了,所以我决定采用最简单快速的方式,也就是实际演出。」
实际演出──一年级生的表情都目瞪口呆,我大概也差不多。蜻蜓看看我的脸,用食指抬起我的下巴。我阖上嘴,牙齿发出轻微的碰撞声。看来我刚刚嘴巴应该张得很大。
「所以说,我们要举办新生公演,演出《白浪五人男》。」
远见老师慌张失措地说:「可是……只有一年级新生的话,未免……」
毛怪不理会远见老师继续说:「角色分配……啊,就照刚刚那样子吧,各自饰演刚刚背过台词的角色。」
原本呆住的一年级生此时总算有反应。
「我想要演的是弁天小僧!」
「我说过我要当幕后人员!」
「这么快就要站上舞台……」
「那那那那那、不不不不不可能!」
新生都表现出极大的排斥反应,但毛怪丝毫不为之所动,只喃喃自语:「还少一个人。」接著他又说:「找那个小不点好了,毕竟他是社长。」
听到这里,终于连我都高声抗议:「不行,怎么可以!」远见老师也不禁露出错愕的表情说:「生岛先生,这样未免太急躁了吧?」
「这不是急躁,只是讲求效率。」
「一年级新生都感到不知所措,而且来栖不是演员,他的工作是思考演出方式,在舞台上担任黑衣……」
「《白浪五人男》不需要黑衣。」
毛怪瞥了我一眼这么说。虽然不需要,可是问题不在这里,而是更基本的……
「就这样决定了,请远见老师处理志工活动手续等各项事宜。」
「这……我会去处理,可是……」
「越快越好,公演时间订在六月中左右。」
「那、那么快?」
「台词都记住了,没问题的。演技方面,让二、三年级生来指导。」
「那、那个,请等一下!」
我终于无法按捺,冲到老师们面前。
「新、新生公演就算了。你说实际演出学得比较快……虽然我觉得这样有些鲁莽,不过多少能了解。可是我不能上台!应该有比我更合适的人才对。」
「你不是社长吗?要带领一年级新生,还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吗?」
「可是我的演技真的很差……」
「哦?在这个同好会,演技差的人不能上台吗?」
「……」
这句话正好戳到我的痛处,让我不免一惊。我希望创造出快乐的舞台、杰出的舞台,为了达到目的,演员当然最好要有好演技。但是,如果有个演技很差但热爱歌舞伎又有热诚的家伙……我也想让他上台。让这样的人接受特训、演技多少进步后也能站上舞台,这才是我理想中的社团活动。
毛怪一副嫌麻烦的态度站起来(大概真的很麻烦,毕竟他的脚不方便),看也不看我一眼就说:「我暂时不会过来。」早早就打算要回家。
「好好练习,练到像样的程度再跟我联络。」
毛怪在门口停下来,稍微回头又说:
「总之,你们好好加油吧。」
他说完这句话就走了。
「等……」
我连忙跟到走廊上,但他头也不回,一步步拖著脚离开。奇怪的是,如果对方跑著离开,我大概会想要追上去;然而,面对缓缓走向校舍出口的背影,我却反而无法追上去。他的身影似近又似远,最后终于真正远去。
我望著在逆光中变得模糊的背影,想到之前听说过,毛怪是因为腿受伤才引退。换句话说,他是被迫离开舞台。这个人……到现在还喜欢歌舞伎吗?我心中涌起不安的情绪,感觉肋骨受到压迫。
回到社办,大家的视线都投射到我身上。
「怎……怎么办?」
原本已涌到喉头的台词被远见老师先说走,我只好保持沉默,勉强露出笑容。
*
星期五。
入社考试之后过了四天,放学后的社办。
「不是这样。要挺胸,让身材看起来更高大。」
「唉。可是我本来想要演弁天小僧……」
「这句话我已经听腻了。有什么办法?已经决定了。」
「这个决定完全忽视学生的意见,未免太粗暴。我们已经是高中生,应该要自己决定才行。在英国,从小学时期就重视儿童的自主性……」
「吵死了,这里是日本。下次再跟我说『在英国如何如何』,我就把拖鞋塞进你嘴巴里。」花满学长烦躁地说。
刀真一直是这个调调,不太能专注于练习。他既然这么想演弁天小僧,我也很想要让他演……但又不能无视毛怪生岛的指示……
「唐臼,我刚刚也说过,你的姿势有问题。为什么总是驼背?」
「……」
「拿番伞的角度要注意。在舞台上怎么可以遮住脸?」
「……啧。」
「不要咂舌。」
「……吵死了。」
「我听见了。」
「好痛!」
唐臼发出微弱的叫声,是因为被梨里学姊捏了一把脸颊。他满脸通红往后倒退一步,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被摸脸而害羞……唐臼依旧维持叛逆的态度,却都有乖乖来练习。只是他虽然来了,仍是那个样子,所以梨里学姊也很辛苦。
「对对,在这里换只手拿番伞。双手靠在一起的时候,要像这样很俐落地摆出架势。张力很重要。」
「好的。像这样吗?」
「嗯,对,很好。然后马上把这只手藏到袖子里,所以位置会在这里。」
「啊,好的。到时候会穿和服,所以是这样吗……」
「嗯,对。手肘可以再张开一点吗?」
「好的。」
……很顺利,这组很顺利。
是田中渡子和数马这一组。
渡子突然被要求站上舞台,虽然相当困惑,但还是表达挑战的意愿:「这是很难得的机会,我会努力。」唉,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一直看著这组练习就好……这样一来不知会有多么轻松……
「嗯?拿番伞的手反了喔。」
「是是是是!对对对对对对对不起!」
「太近了,番伞要离自己远一点。」
「是、是滴!」
「肩膀不要这么用力。」
「对、对不!」
「还有,不用一一道歉。」
「是,对不……啊,不,不对不起!」
「不对不起」?有这种词吗?
或许是「对不起」的否定句……水帆的慌张程度非同小可,毕竟她最崇拜的芳学姊亲自教导她,所以一开始会紧张也是难免,但过了几天状况依旧没有改善,她大概原本就属于容易紧张的个性。芳学姊也面带苦笑,似乎觉得很难指导。
社办的四个角落正在进行这样的练习。
至于我,只是抱膝坐在临时舞台上,望著各个小组。
我虽然装出社长该有的稳重表情看著大家练习,内心却想著:「糟糕,惨了,怎么办?这样下去能练出个样子吗?真的有办法公演吗?不只是一年级,还有我自己该怎么办?我怎么可能演南乡力丸?由我演的话,还不如让生物社的六角恐龙来演或许会好一些……」自星期一以来,我一直处于这种惊慌状态。
「六角恐龙不会说话。」
在我右边敲打笔记型电脑键盘的蜻蜓这么说。
「可是六角恐龙只要悠哉游泳就很可爱……等等,我从哪里开始发出声音?」
「从『这样下去能练出个样子吗』开始。」
「哇~几乎全部说出来了……你就装作没听见吧。」
「嗯。」
「我也可以装作没听见!」
左边传来无忧无虑的声音,我转头对阿久津说:「原来你也在这里。」
「真没礼貌,我是特地来陪你练南乡力丸的。」
「说得也对……我得练习才行……」
「不过感觉练了也没什么用!」
「不要说得这么有活力。」
「抱歉。」
「唉……没办法,只好来演演看……」
阿久津隔著垂头丧气的我问蜻蜓:「你的搭档会不会太阴沉了?」蜻蜓点头回答:「这样的小黑很稀奇。」没错,我虽然也有消沉的时候,可是通常很快就恢复,很少会拖这么久。不过再怎么沮丧,时间依旧流逝,最终我也得在社福中心展现自己奇差无比的演技……
「乐观一点,小黑,一年级新生会因为你而感到安心。他们会觉得跟你比起来,自己的演技还比较正常一点。」
「也许你是在鼓励我,可是我实在说不出谢谢。」
「为了替你打气,让我来高歌一曲吧?」
「那会成为致命一击,还是别唱……」
我和阿久津边对话边走下临时舞台。我已经熟记台词、间隔距离和动作,如果只念台词或只做动作,可以表现得还不错,但是两者加起来──多么神奇啊!就会出现呆板播放台词的劣质机器人……
「总而言之,只能多练习了。在镜子前跟我一起做动作……」
这时有个很大的声音盖过阿久津说的话:「啊~我知道了!先休息一下!」是花满学长,看来又是刀真在闹别扭。于此同时,其他三组纷纷说:
「唉……我们也休息。」
「啊,那我们也休息吧。」
「先休息,你去喝杯水冷静一下。」
学长姊与学弟妹分开之后,众学长姊从各个方向同时朝我快步走来。唔……我有股不好的预感……
「喂,小黑。」
花满学长皱起眉头的表情看起来很可怕。他抓住我的手臂,把我拉到隔壁的服装室,梨里学姊、数马和芳学姊也一起过来。
花满学长用低沉的声音说:「我已经到达忍耐的极限。」
「我了解,小花,我也快要受不了啦!」
「嗯……虽然跟他们两人的状况不太一样,可是我也觉得相当棘手。」
三年级生都摆出严肃的表情,只有数马悠闲地说:「我们这组很顺利。」
「数马真幸运,一年级里面正常的只有渡子……刀真很明显内心百般不情愿,事实上他根本没隐藏。马上就说英国如何如何,也让我很火大……」
「唐臼根本不肯正眼看我,念台词只是小声在嘴里嘀咕。那么讨厌的话,乾脆不要来练习算了,可是他却都有来,真搞不懂!」
「水帆……是个好孩子,也很努力练习,问题是太努力了,以至于我给她的建议都左耳进右耳出,完全没有进步……」
「唉~~」除了数马以外的人都大大叹息。
我很清楚学长姊要表达的意见,毕竟我这四天也一直在旁观察。只能旁观的我虽然感到很不自在,甚至想要逃离现场,但身为社长又不能逃跑。
「这样下去,根本不可能练到五个人合演的阶段,更不可能在观众面前演出……啊,我不是在责怪小黑。」
善良的梨里学姊虽然安慰我,却也点出严酷的现实。
「我也这么认为。刀真或许勉强可以练到还算像样……可是唐臼和水帆就很难说。」
「水帆或许不要由我来教比较好。这样的话,她大概不会那么紧张……」
「也许可以让小黑来教水帆。啊,不过这次小黑也要上台,所以自己同样得练习。」
对于数马的提议,我回答:「不,我的练习可以先放一边。」如果不解决一年级的问题,我大概无法专心练习自己的部分。
「我去跟一年级生谈谈看。他们如果能一吐心中的不满,或许会稍微平静一点。」
「……嗯,也许吧。」
花满学长以苦涩的表情点头,接著又补充:
「可是不能被他们小看喔!学长虽然没必要摆出很凶的态度,可是学长终究是学长,即使个子小也是学长。你站在指导学弟妹的立场,要严厉一点才行!」
「没错。小黑个性温和、长相可爱、个子又小,所以最好摆出比较严格的形象。」
「我们都知道小黑虽然个子小,其实很厉害,不过一年级新生并不知道,所以你还是要严格一点。」
大家都若无其事地加上「个子小」这几个字,让我有些在意,不过我还是很感谢他们的建议。严格一点──没错,一开始的印象很重要。虽然不是社团活动的第一天,不过因为新生公演的事情忙到现在,我还没有和一年级新生好好交谈过。
我握紧双拳,对大家说:「知道了,我会用严格的态度跟他们谈谈!」
身为社长,我应该要以严厉而真诚的态度告诫一年级新生。
社团活动需要彼此合作,尤其舞台演出更是大家共同创造的。演员、导演、幕后人员……所有人都要同心协力,才能让演出成功,才会快乐。虽然大家各自有各自的愿望,但表达意见和闹别扭是不一样的。我应该让一年级生清楚明白什么地方可以让步,什么地方不能让步!
当我内心正慷慨激昂的时候,服装室的门打开,阿久津探头进来对我说:「小黑,一年级生好像有事要找你谈。」
这正是顺水推舟,我挺起胸膛回答:「那正好,我也想找他们谈谈。」
我要秉持严格、严厉的态度。
不要紧,只要我愿意尝试,没什么事办不到!这种时候开场白非常关键,要怎么开口呢?有点严厉,又能让大家专注聆听的一句话……「这样下去没办法公演」怎么样?太尖锐了吗?应该不会吧?好。
我大步走到走廊上──虽然我的「大步」也有限──用力打开门进入社办,走向聚集在角落的一年级生。
四人同时转向我,我注视著所有人的眼睛,准备开口……
「这样下去没办法公演。」
……咦?
为什么刀真说出我的台词?
「太蠢了。我根本不想做这种事还叫我做,真受不了。」
「我……想要和大家一起努力……」
「我、我我、我办不到。真、真的,我实在办不到……」
不只是刀真,唐臼、渡子、水帆也深深皱起眉头对我抱怨。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让我们演自己想演的角色?我无法接受。在日本的学校,学生只能完全服从老师吗?」
「就算退一百步要我演戏,也不能叫我演那种角色吧?为什么要我演那种娘娘腔的角色?明显是找错人!」
「那个……大家好像对自己分配到的角色都不满意……」
「弁、弁天小僧……太抢眼,我实在没办法,应该说难度太高了……简直像是要直接跨过撑竿跳的横杆……」
一年级生把我团团围住,同时提出质疑。我慌慌张张地说:「等、等一下!先暂停!」
简直像是杜比环绕音效,我甚至不知道该面向哪里,只能慌乱地原地踏步,结果自转了一圈。
「冷静点,一个个跟我说。呃……先从石桥刀真同学发言。」
「我要说的事情很simple,让大家演自己想演的角色就行了。我比较想演弁天小僧而不是日本駄右卫门,所以只要和水帆switch就好。」
switch……啊,是指交换吧。我转向水帆。
「水帆,你也愿意吗?你比较想演日本駄右卫门吗?」
「……就是那个头发竖起来的大头目?」
「嗯,那个发型叫五十日鬘。」
「唔……那个角色也很抢眼……我、我想演更低调一点……像上次社长那样,全身黑色、蹲在舞台角落的那种角色。」
「黑衣?那不是角色,而且在我们这里,黑衣比较类似舞台导演,所以不太可能……」
「基本上,我根本不想上台演戏,干嘛分配角色给我!」
这回轮到唐臼大吐苦水,我连忙把身体转了半圈。
「我跟一之谷都只想当幕后人员!为什么要强迫我们上台演戏?」
就是说嘛──我内心附和,但身为社长还是试图说服他:
「生岛先生应该也有他的用意。幕后人员其实比演员更需要熟知舞台所有事情。以这一点来看,即使日后想当幕后人员,上台演出的经验也一定会有帮助。所以……」
「就算是这样,也不能叫我演那个姓赤星的吧?至少让我演那个姓南乡的!你跟我交换就行了!」
「啊,乾脆这样吧?」渡子拍一下手说:「唐臼演南乡力丸,水帆演赤星十三郎,来栖社长演日本駄右卫门,刀真演弁天小僧,我还是演我的忠信利平。这样如何?」
一年级生面面相觑。思考片刻之后,刀真点头说:「渡子真聪明!」
「没错,这样才妥当。」
「如果是演赤星……也许勉强可以……不,其实我还是只想当幕后人员……不过,这样比饰演弁天小僧好多了……」
「没错没错~」
一年级讨论得相当热烈,简直像是已经定案。我连忙插嘴:
「不可以随便更换角色!」
四人同时瞪我。不,两个女生大概不是在瞪我,不过她们的眼神仍旧感觉有些不满。
「不过,我想这应该是最实际的解决方式。」
渡子以有些抱歉的声音说。
「来栖社长,可以请你去跟远见老师和生岛先生谈谈看吗?告诉他们,我们想要换不同的角色来演《白浪五人男》。」
「我……?」
「这是社长的工作吧?」
唐臼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说道,让我有些恼火。在此同时,我听到稍远的地方传来很刻意的咳嗽声──是花满学长。好啦,我知道,这种情况下不能任凭一年级生摆布!
「我的确是社长,可是我还没有接受大家的意见。」
「什么……为、为什么?社长……」
不要用那种苦苦哀求的眼神看我,水帆……
「指导员和老师不一样,是校外人士,我们特地请他拨出时间来指导。尤其生岛先生又是歌舞伎界的大老白银屋介绍的……」
「谁管那么多!」
唐臼直截了当地反驳。
「这种事跟我无关!你一开始不是说过吗?在说明会上,刀真问你『能不能演自己想演的角色』,你回答说可以经过讨论后决定,还说会尽可能依照我们的愿望!」
唔!我一时说不出话来。其他一年级生也纷纷交头接耳说:「他的确说过。」我的确说过……可是我当时不知道生岛先生是那种强硬的性格……呜呜呜……
「请问……学长姊演戏的时候,也是由远见老师指定角色吗?」
渡子提出理所当然的疑问。我虽然内心想著:「哇~别问……」但也只能摇头说「不是」。毕竟我不能说谎……
「我们是……学生之间讨论后决定。」
「原来如此。那我们也照这种方式,没问题吧?」刀真一双蓝眼珠盯著我问。
我回答他:「有问题。生岛先生一定有他的想法,才会决定这样的角色分配……」
「什么样的想法?」
「……」
糟糕,我被问倒了。
事实上,我自己也不太信任生岛先生,所以很难替他辩护。老实说,我同样觉得生岛先生分配的角色完全不适合,刚刚渡子提议的角色分配合理多了。顺带一提,我也完全不能理解要我演戏这回事,其实很想推翻这个提案。可是这样一来,远见老师会很困扰,并且对白银屋无法交代……
「刀真,你不能责怪来栖社长。」
渡子以温和的声音说。
「社长的立场也很艰难,他夹在我们和生岛先生之间……」
她说得没错。可是被学妹指出这一点,让我感觉有些窝囊……
「那个,我们不是在责备社长……」
水帆慌慌张张地辩解。我对她苦笑一下。刀真噘起嘴巴,唐臼则哼了一声把脸撇开。
「这样如何?我们请来栖社长找生岛先生谈谈,不过社长没有义务要说服生岛先生,只要转告一年级的提案就好。」
对于渡子的提案,唐臼不满地说:「只是转告有什么意义?」
「我认为有意义。只要能转告我们的提案,生岛先生或许会改变想法。」
「那很难说,那个毛茸茸的人感觉很顽固。」
对于刀真的评语,渡子依旧面带笑容回答:「要试试看才知道。」真是可靠的女生,我内心感到佩服。
「如果这么做还是不行,再想办法吧。社长,可以请你帮忙吗?」
「呃……我得先去和远见老师讨论。如果得到许可,再跟生岛先生谈谈看。」
「谢谢你!来,大家也跟社长道谢吧!」
渡子催促众人,水帆和刀真便乖乖低头,只有唐臼仍旧把脸转向旁边。即使不是学长学弟的关系,这种态度也很有问题吧?不过我最后还是无法说什么。这家伙真难相处……
「在结论出来之前,先暂停练习。」
刀真理所当然地这么说,我连忙纠正:
「不对,还是要继续练习。距离义演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先暂时依照原本的角色继续练习。而且生岛先生也可能不答应……」
「他会答应的,因为我们的提案绝对比较好。」
「刀真,决定的不是你,是生岛先生。」
「只要社长好好说服他,他一定会理解我们的想法。」
这种说法简直像在表明,如果无法说服生岛先生,就是我的责任。说话的刀真似乎没有恶意,只是很单纯说出内心的话。这或许是他的个性,也或许跟民族性有关,日本人通常不太会说出自己的想法。
「生岛先生一开始就不肯听我们的意见,关于这一点也希望他能反省。请你转告他。」
你自己去说!
悲哀的是,我只能在内心这么喊。因为我是日本人……更重要的是,我不想让事情变得更麻烦。我不希望破坏愉快的社团活动。如果说只要我忍耐就能解决,那我就忍吧。
我为了镇定心情,叹了一口气,对一年级生说:
「我了解大家的要求了,会尽可能试试看,所以希望你们能继续练习。就算角色分配变更,多体验各种角色也绝对不会是白费功夫。」
「是吗?反而会造成混乱吧?而且没有效率……」
「刀真,别说了,我赞成社长的说法。」
多亏渡子以冷静的声音打断刀真。我虽然不是特别易怒,但是也快要显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那我先去找远见老师。」
我趁他们没有更进一步刁难之前赶快离开。
感觉相当疲惫……奇怪,我明明是要去严厉训诫他们,为什么会发展成这种情况?变更角色分配?把他们的要求转告生岛先生?这真的是社长的工作吗……
「啊。」
我一走出门,就遇见窥探我们交谈过程的其他社员。每个人的表情都有些微妙,尤其花满学长更是皱起眉头,一脸凶狠的表情。
「你太软弱了。」
花满学长站到面前指责我。
「小黑,你面对一年级的态度太软弱。他们根本就予取予求嘛!」
「我也赞同小花的说法。你虽然没必要摆出高姿态,但也应该掌控局面才对。」
「不过,我并非不能理解一年级的说法。身为社长,我不能忽视他们……」
我有些含糊地对芳学姊辩解。
「小黑,你真的赞同他们的说法吗?你觉得应该变更角色分配比较好?」
「这……」
老实说,我也不是很清楚。
我希望能达成他们的愿望,但如果每个人都只演自己想演的角色,舞台演出就无法成立。
「社团活动当然应该是以学生为主体,所以如果希望变更角色分配,应该加入二、三年级生一起讨论。」
「的确。没有舞台经验的一年级新生吵著要这样那样,感觉很奇怪。」
受到芳学姊和花满学长两人指摘,我只能垂下视线说:「对不起。」
「不过既然答应了,那也没办法。」
梨里学姊似乎是要改变沉重的气氛,以开朗的声音替我说话。
「总之先去和远见老师商量吧。我们会继续指导一年级生练习。」
「……好的,拜托大家。」
我鞠躬之后离开学长姊。
这种时候总是默默跟在我身旁的蜻蜓不在这里,阿久津和数马也不见人影。他们去哪里……我无可奈何地独自前往教职员室。
走出旧校舍,外面吹著舒适的风。
虽然吹著清爽的风,我的心情却很沉郁。
因为……为什么我要被三年级学长姊责备?
我明白芳学姊和花满学长的意思,也觉得他们说得没错。一年级生虽然抱怨连连,可是他们不曾站上过舞台。不仅如此,他们甚至不曾协助过舞台工作,所以应该听听有舞台经验的学长姊意见。这种说法完全没错──可是既然如此,就让三年级的学长姊跟他们说啊。我虽然是社长,但只是因为情势所然而当上的,其实根本没有当领导人的器量。我擅长的是去拜托别人,并不是那种可以指导学弟妹的角色。如果由花满学长和芳学姊来说,一年级生应该会乖乖听话吧……
「哇!」
我因为低著头走路,在转角处撞到某个人。这个人似乎很壮,害我被弹出去屁股著地。
「抱歉,来栖!」
我摸著撞到有点痛的鼻子抬起头,看到身穿运动服、体格魁梧的男生站在面前。原来是长沼学长……他是在迎新会上帮我们很多忙的男子体操社社长。
「啊,是我不好,低著头走路。」
「你低著头?真难得。」
他伸出肌肉发达的手拉我站起来。
「咦?我在你心目中是什么形象?」
「当然是一只活力充沛到处跑的小狗,大概是柴犬吧。」
「连犬种都确定了……」
「啊,抱歉。就算是狗也会有没精神的时候。我阿妈家的茶太郎不久前拉肚子,也是垂头丧气的。」
我感觉他道歉的点有点奇怪,但未深入追究,只拍拍屁股说:「希望茶太郎早点康复。」
「它很贪吃,什么东西都想试吃……啊,对了!来栖,福利社的面包里,你最喜欢哪一种?炒面面包?巧克力圈?你随便说出三种,我明天买来请你。」
「什么?啊,不用了,我不是茶太郎,没那么贪吃啦。」
长沼笑著说:「不是这样的,是我一直想要向你道谢。多亏你邀我们演出那场戏,今年我们招募到好多一年级新生!」
「啊……是因为看了迎新会的演出?」
「没错。一般来说,几乎没有人会想要从高中开始练体操,可是看到我们在舞台上又跳又翻,那些新生似乎产生了兴趣。不过当我告诉他们不是每次都会帮忙舞台演出,他们显得有点失望呢。」
「啊,如果以后又需要你们帮忙,可以拜托体操社吗?」
「嗯,非常欢迎。除非碰到我们要参加比赛的时候,那就没办法。」
「那当然。」
太好了,有捕快出现的剧目很多,可以和体操社建立合作关系会很有帮助。六月新生公演的时候,不知道能不能请他们帮忙……我心中刚浮现这个念头,又想起这次预定由二、三年级生饰演捕快。不过以后遇到更大的公演,希望能够请体操社帮忙。
「你先想好要吃什么面包吧!」长沼学长说完,跑向体育馆。
三个面包……就决定是炒面面包、炒面面包和炒面面包吧。一个给蜻蜓,两个给我。
好,我总算恢复一点精神。
我刻意把脸朝上。想想去年的现在吧!当时我想要上演歌舞伎,却连同好会所需的五个人都凑不齐而大伤脑筋。和当时比起来,被任性的新生耍得团团转算什么!总比完全没有新生好多了。如今这情况可说是非常奢侈的烦恼。
我这样告诉自己,再度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