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从今天开始就是戏剧社的夏季合宿。对一年级生来说是第一次合宿,礼节与规则请参考先前发给大家的资料。尤其是浴室的使用时间和就寝时间,请严格遵守。此外,合宿期间如果身体不舒服,请立刻……」
「社长!」
可以说很没礼貌的宏亮声音盖过舜的说话声。举手并站起来的是二年级的女生。
「印在资料上的事情不需要一再说明。应该有更需要讨论的事情吧?」
她完全不在乎有没有取得发言的许可。面对态度如此强硬的对手,舜会有不小心笑出来的习惯。明明不好笑,嘴角却会上扬。他绝不是在嘲笑对方,事实上比较像是自嘲与放弃的笑容。他自己也觉得这样不好,但仍改不过来。
「更需要讨论的事情是什么?」
「芳大人的事情。」
「你是指浅葱?」
「现在还来得及,我们再去劝她吧!请芳大人收回退社的决定,参加文化祭的公演……」
「这件事已经结束了吧?」插嘴的是三年级女生,副社长茨木。
二年级女生瞪著坐在舜旁边的茨木反驳:「还没有结束。」茨木也不堪示弱地站起来,以强硬的口吻说:
「结束了。是芳自己说要退社的,我们也接受了。我们要在没有她的情况下,演出正当的高中生戏剧……」
「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好像在说芳大人不正当一样。」
「这不是芳怎么样的问题。只聚焦在芳一个人身上的戏剧,对于社团活动来说并不适合,故事也太单纯无聊……」
「才不会无聊!就是因为有趣,观众才喜欢……」
「观众喜欢是因为有芳在吧?这种戏剧就好像靠猫熊来吸引客人。」
「你说芳大人是猫熊?这也太过分了吧?过去一直依赖芳大人的,不就是学长姊吗?」
「没错,就是这样!」周围的二年级生附和。这时,部分三年级生也加入争论,纷纷吵著:「你们别乱说,只依赖芳根本不正常。」会议室顿时陷入骚乱。
唉……果然会变成这样……
舜环顾女生压倒性居多的会议室内,感到浑身无力。就某种意义而言,这是预料中的事态发展。
「大家安静点,冷静一下。」
他虽然试著安抚,但也知道没有用。连副社长都情绪激动,这么一来只能让大家尽情喊叫一阵子。不久,他们应该也会发觉光是叫来叫去无法讨论问题。
浅葱芳是在暑假即将来临前提出退社申请。
她突然出现在舜的教室,以平常的笑脸递出一张纸。
──阿松,辛苦了~这个就拜托你。
舜班上的芳粉丝发出轻声的尖叫,芳也很习惯地挥挥手,然后立刻就走出去。当舜发现那张纸是退社申请的瞬间,不禁全身冰冷。
社团内从以前就存在著对立的气氛。
说穿了就是「芳大人绝对主义派」与「拒绝芳大人派」的争执。有人主张:「让戏剧社成长到这个地步是芳大人的功绩。因此戏剧社应该永远以芳大人为中心。」另一派主张:「依赖浅葱芳人气的戏剧社有问题。应该上演更适合学生的剧目,选择探讨社会问题的戏剧。」
舜本人并不想要支持任何一方的意见。
……老实说,他觉得怎么样都可以,只要大家快快乐乐地参与社团活动就行了。不论是愉快的宝冢风格戏剧,或是有深度的社会派戏剧都可以。但现状不仅称不上快乐,反而接近内部纷争的状态。争论的中心虽然是浅葱芳,本人却被排除在外,这也是很奇怪的现象。看这种状况,浅葱会想要提早退出戏剧社也是很自然的事。
舜等到两派争论了几分钟、稍微感到疲累的时候,开口说:
「那个,我想大家都有自己的意见……可是浅葱退社的事实无法改变。我也很努力想要挽回她,并说过愿意接受她开出的条件,希望她能一起参加文化祭的演出。可是浅葱说:『不是那样的问题。我在戏剧社的职责已经结束,接下来想要交给学弟妹。』……」
「芳大人好可怜!」
二年级的女生喊。
不……在这种情况被认为可怜,反而才值得同情吧……
「社长说得没错。芳虽然外表温和,但个性满顽固的,所以不会再回到戏剧社了。那么,就必须思考没有芳在的做法。」
「现在下结论还太早。刚好歌舞伎社也在合宿,应该设法找到芳大人,再好好谈一次……」
唉,讨论又回到原点……舜很想要抱头。
「可是文化祭的剧目已经决定了。为了在没有浅葱的情况下,演出适合高中生的戏剧,我和茨木找了好久……」
「我不要演那种戏!」
「我也不要!太单调了!」
「那种戏不可能吸引观众!」
「没有芳大人的戏剧社就不是戏剧社!」
面对一个接一个的嘘声,舜已经举双手投降。他没有想到芳大人派的不满竟然累积到这个程度。新的剧目早已预先告知大家,如果他们在那时表示反对,或许还有重新考量的余地……不,到头来,他们只要浅葱芳不在就无法接受吧?可是,那要舜怎么办?难道要抱著浅葱芳的脚哀求她?即使如此,她应该也不会改变主意吧。
会议室再度陷入戳了蜂窝般的骚动中。
舜拚命呼喊好几次,但大家的情绪比刚刚更激动,已经没有人听进舜的话。有几个并非从国中部直升的一年级生还不太清楚状况,呆呆看著眼前的局面。
如果在其他社团,顾问老师应该会出手相救,但是依据戏剧社的传统,除非发生天大的事,否则都由学生自行讨论。而且,此时顾问老师根本不在场。舜几乎陷入绝望的无力感当中。这时──
「吵死了。」
没有特别用力吶喊,声音却非常响亮。
所有人都往那个方向看去。站在会议室入口的是……
「戏剧社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动物园?松叶目,你为什么不制止大家?」
冷静的声音。
冷静的视线。
「抱、抱歉,社长。」
「你才是社长吧?」
戏剧社去年度的社长坪山雾湖出现了。
过去绑双马尾的小个子女高中生,现在已是长发飘逸的女大学生。她应该不是念河内山学院的关系大学,而是考上难度很高的外部大学。她为什么此刻会出现在这里……
「木户从新加坡向我报告,说河内山高中戏剧社濒临崩坏边缘。」
舜觉得崩坏这个说法太夸张,但看看现在的情况,或许也不无可能。如果社团内的意见仍旧分歧,最坏的状况下,戏剧社有可能必须中止文化祭公演。
光是想像在自己担任社长的期间发生了那种事,舜就感到背脊冰冻般的恐惧。历代社长不知会如何斥责他。
「我听说原因是芳。」
前社长走进会议室里这么说,舜挪出空位给她。
「听说因为芳在文化祭前退社,导致大家意见不合……但是,问题不是芳。问题在于只因为一个学生退社就会造成社团分裂的体制。建立这种体制基础的人是我。」
雾湖看著所有人说话。此刻会议室内和刚刚截然不同,悄然无声。舜不禁希望自己也有这样的存在感。
「身为熟知浅葱芳的人,我要告诉大家,不论你们如何苦苦哀求,甚至哭喊,她都不会再回到戏剧社。她有权力选择自己要待的地方,而她决定待在歌舞伎社。」
听到这段话,芳大人拥护派的二年级生似乎真的要哭出来了。
「不要误会,芳不是讨厌戏剧社,她只是找到更想做的事。你们有权利强迫即将毕业的她放弃吗?」
没有人能够做出任何回答。
「利用芳来炒热社团的手法,是我开始的。怨恨芳或歌舞伎社都是找错对象,要恨就恨我吧。如果有怨言就跟我说,这是我的LINE帐号。」
前社长在白板上写下帐号,又加了一句「不用客气」。她已经毕业了,应该已经与社团没有关系……但是,她却做到这个地步。坪山雾湖这个人就是这样,而舜所缺乏的大概也是这样的觉悟吧?
「还有,请大家稍微替现任社长想想。」
雾湖盖上白板笔的盖子后,甚至还替舜说话。
「现在是戏剧社面临巨大变化的时刻。松叶目和茨木刚好在这样的时间点必须承担起整合这个大团体的责任,希望大家能协助他们。有些人会说,社长本来就应该承受辛苦,但这种话只有自己站上同样立场也做得到的人才能说。看到有人拚命在做自己做不到的事,当然要帮忙。否则的话,戏剧社真的会四分五裂。」
雾湖前社长仔细看著每一个人的脸开口。
「这个戏剧社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所以,我无论如何都想要避免最坏的结果发生……拜托大家。」
她深深鞠躬,发丝柔顺地滑落。
面对雾湖前社长这么深的鞠躬,舜十分惊讶。这时,其他社员好像被传染,也都一一鞠躬,彷佛无法忍受只让前社长鞠躬。舜也连忙深深鞠躬。
他比不上雾湖。
他真的比不上。
舜咬了咬嘴唇。他没有这样的领导能力、没有这样的气度。雾湖前社长出现在混乱的场面,的确给予他很大的帮助,但在此同时,也让他重新体认到自己的不足。原本是自己应该做的事,他却让毕业生来做。
舜觉得很窝囊、很懊恼。
戏剧社对舜来说也很重要。身为社长,他已经用自己的方式努力过了……但是当人们说「用自己的方式努力过了」,通常只是在找藉口而已。他也知道这一点,却只能对无能为力的自己感到懊恼。
以三年级生为主的女生纷纷聚集到雾湖前社长周围。
大家的脸上逐渐恢复笑容。
舜无法引出那样的笑容。话说回来,他也不可能说出这样的心情,只能堆起笑脸,对雾湖前社长说:「谢谢你的帮忙。」他无法忍受继续待在这里,便宣布「休息十分钟」,然后离开会议室。
他假装要去上洗手间,走出会议室。
在阴沉沉的乌云下,他确认没有人在看,才深深叹一口气。
大家都会听雾湖前社长的话。她的话确实传达到每一个社员心中。然而,先前不论舜如何呼喊,大家都只是当作耳边风……
自己说的话是不行的。
他正感到沮丧时,口袋中的手机发出收到讯息的通知声。他立刻拿出来检视,然后脸上稍稍露出笑容。
是她。
在图书馆遇见的那位个子娇小、脸庞有雀斑的一年级女孩。
讯息的内容是:『今天开始合宿吧?请加油。』
舜回她:『谢谢你。从第一天就遇到麻烦。』
随后,立刻又有简讯寄来。
『发生什么事?身为社长一定会遇到很多麻烦。如果不嫌弃,就跟我聊聊吧。虽然我只能当听众……』
看著随可爱贴图一起寄来的讯息,舜自然露出微笑。等到今晚的自由时间……再传LINE给她吧。
她是舜唯一能够诉苦的对象。
年级不同、非戏剧社的社员、再加上能够保守秘密而值得信赖的那个女生,是舜唯一的心灵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