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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卷之六 命是个怪孩子?

我——神波命,这几天以来都在思考着一件事。

为什么会这样。

说到文具这种东西,其实是很色情的吧?

就比方说——。

试着把自动铅笔的笔芯、弄出来弄回去、然后再弄出来……喘息喘息。

试着把橡皮擦从套子里、弄出来弄回去、然后再弄出来……喘息喘息。

就算是铅笔和卷笔刀之间,也能有那样的激烈之势、甚至足以让铅笔都被削掉呀……除了喘息喘息之外已经什么都无法想象了。

——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是奖赏吗?

神啊、这个世界竟是如此地充满了BL!

我连鼻息都有些紊乱着、从笔箱里取出了红色、蓝色还有黑色的圆珠笔,排列在了桌子上。

……哼哼哼,在我的心里,每一次都是让红笔作总受,只有这一点是不会动摇的。

不过话说回来,这三支笔、好吧、是多么糜烂的三角关系啊。

不仅仅是本大爷式的黑笔、居然就连理智型的眼镜蓝色笔都被弄得发狂了。

这一切、都是红色笔那种与生俱来的公主受的气质所造成的罪孽,这么说也是不算过分的。

我把姑且还装出了(这里很重要)厌恶的样子的红笔的笔帽、徐徐地缓缓地充分地花足了时间地脱了下来,然后把已经忍耐得迎来了极限的黑笔的尖端、慢慢地塞了进去。

…………喘息喘息。

让黑笔随心所欲地那么钻动了一会,但是此时就是蓝笔插了进来。眼前上演着自己心爱的红笔与黑笔所呈现出来的痴态,他当然是不可能忍得住沉默下去的。

「…………喂……听到……了吗…………」

在这之后,就要渐入佳境了。

我右手仍然拿着黑笔,只用左手把蓝笔的笔帽呯的一下充满气势地弹飞了出去。暴露了出来的,是有笔油在一闪一闪泛着光的笔尖。

说实话,此刻本来应该是为了把作为总受的红笔抢夺回来而奋斗的,然而不知为什么,蓝笔所瞄准了的、却是黑笔的笔帽。

自然,他是喜欢红笔的啦……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蓝笔意识到自己的目光、追随起了那个在红笔身边始终展现着自由之气的、本大爷式的黑笔。

然后胆小的蓝笔,就趁机闯入了黑笔正在突袭红笔的这个空隙,终于做出了那禁忌的下克上————。

「……喂,你没有在听吧?神波同学!」

「……哎?」

突然听到有人在极近的地方叫我的名字,条件反射地抬起头来一看——微微显老的学年主任正用手插着腰,低头看着坐在座位上的我。

「从刚才开始你就把圆珠笔的盖子换来换去的,到底是在干什么呢?呼吸好像也有些乱……你没事吧?」

「…………不……不要啊啊啊啊!!」

一声响彻了整个教室的大惨叫。我把铺展在桌上的一套文具都抓了起来,扔进了抽屉里。

学年主任被过于大声的尖叫惊吓到、瞬间捂住了耳朵。

「叫这么大声干什么啊、你!而且,为什么要那么慌慌张张地把笔收起来?」

就像是有什么被看到了会很麻烦的、猥琐的私物一样——学年主任这么补充道。

对此我发出了「哈哈」的干笑声,额头上流下了瀑布般的大滴汗珠,缩起了肩膀。

「——看吧?我说了吧,老师,刚才的神波是不能去叫她的啦。」

在学年主任的身后向她说话的、是一个同班男生的声音。

————哎?

「没错没错,请你就别去管她了吧。因为沉浸在妄想里的时候,就是小命最幸福的瞬间了。」

这次,是班级里女生的声音。

————哎、哎哎哎!?

……先说清楚,我那高尚的腐掉的兴趣、对班级里那帮人是一个字都没有泄漏出来过的。

自重、正是我的信条。

奉行这样的原则,我的自重毫无疑问是完美的。

毕竟就连从孩提时代起就一直和我在一起的樱子、都不知道我的兴趣嘛。

所以只要政府还没有完成思维窃听系统,那原本应该是绝对不可能暴露给什么人知道的————。

「神波开始露出了那种眼神的时候,就不要去管她了吧,大家都是这么决定的哦。」

「我们觉得,所谓个人的兴趣还是自由一些比较好。总之只是妄想而已的话,是不会给任何人增添麻烦的吧。」

「……老师我从刚才开始、就完全听不懂你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哦。」

…………听不到,听不到,听不到。

「所以说啦,神波的兴趣就是——」

我什么都、什~么都听不到啊!!

「那、那个!老师!」

「嗯?」

「哎……你叫我、是有什么事吗?」

我的脸上浮现出了、仿佛都能听到没了油的齿轮所发出的声音般、无比生硬的笑容,打断了同学的话语、向学年主任说道。

「啊啊——对了对了,因为你发出了那么吓人的声音,我都彻底给忘了啊。神波同学,有个客人来找你哦。」

「——哎?你说、客人吗?」

「看上去像是你妹妹的一个女孩子吧,说是有很紧急的事情,从刚才起就在接待室里等着了哦。」

「妹、妹妹!不是弟弟吗?」

「是啊,我听她说不是亲生妹妹,是类似于姐妹般关系的亲戚吧。据说她是先去过了你家里,不过你父母都不在啊,又不知道你的手机号码什么的,于是就直接到学校里来了哦。」

很遗憾,我是没有这种妹妹性质的亲人存在的。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也只是连妄想的燃料都算不上的无聊念头,由于父母都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我的堂表亲全都比我大。

「……难道说,你没有印象吗?」

说着、老师一下子皱起了眉头。

现在这个世道,把一个跟学生完全没有关系的人放进了学校,并且还将之一路领到了接待室里,这种事情是会造成很多问题的吧。

「没、没有,不是那样的,大概——是那个孩子。」

我立刻编了些话出来。

我这么说也并不是要帮这个学年主任一把。

不是那样,而是因为我觉得跟那家伙见个面,应该也没什么特别的危险吧。

好吧,尽管冒充根本就不存在的妹妹的那种人、一般来说就是个可疑的家伙了,不过再怎么说既然自称是妹妹、年纪估计是不会比我大的吧。

而且万一她对我有什么恶意的话,虽说是下课时间、也没有必要特地赶到学校这种公共场所来,并且还在兼具学生保护者身份的老师面前暴露了长相。

然后最重要的是——虽然是自称的、她还是冒充了我妹妹的名义特地跑过来的。

这种模糊了二次元和三次元的界线、看起来很有趣的事件,要是被我自己给搞砸了可就太可惜了。

……不过可以的话,要是散发着耽美气息的双胞胎弟弟、就更好了啊。

「那、是在教职员室内部的接待室里是吧,我这就去一下。」

说着,我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准备走出教室。

……不知怎么,感觉那些同班同学看着我的眼神、简直都有些暖暖的温度了,是我的错觉吧。

「——刚才说、神波同学的兴趣怎么了?」

——听不到、听不到、我怎么可能会去听什么啊!

因为,我是很自重的啦!那是不可能的啦!我、是绝不会暴露的啦!

「——你要保密哦,老师。小命她、自己以为是没人知道的。」

……心想着这毫无疑问是错觉,我快步离开了教室。

然后我到教职员室报上了名字,就由一个看起来了解情况的老师带领着,很快就一路来到了接待室里。

一般来说,这个接待室在毕业之前都是不会进来的,我也是第一次进来,就看见那里放置着一套跟公立的贫穷学校不太相称的皮革沙发。

然后正如学年主任所说的,沙发上坐着一个少女,外表看上去感觉差不多十岁左右、非常足以自称为我的妹妹,她忽地一下低头向我行了个礼。

当然,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少女。

「那——、那个……」

我刚一开口的时候,突然从少女的肩膀后面、滋溜一下探出了一张小小的脸来。

那张脸看着我,浮现出了一个从骨骼上看来不可能形成的狡猾笑容。

——是妖怪猫。

「喂、你…………呃!你怎么、会在这里啦!」

「哎呀,事态稍微变得有点麻烦啊,吾辈是想紧急跟你取得联络的。」

「就算是这样,你也用不着自己跑到学校里来吧!」

「你这家伙,不会忘了你还把吾辈的电话号码设置为来电拒接着吧?」

「我才没忘呢,那是理所当然的处置,笨蛋猫!!说起来你还是想想自己干过的事儿吧!你个混蛋!」

——怎么说呢,这个妖怪猫,喝醉了酒之后的打电话恶癖很糟糕。

自从它在狐狸那件事里弄坏了手机、让顶棚里的八云重新买来了之后,一到半夜里这家伙就给我打骚扰电话,我都快烦死了。

妖怪猫说来似乎是「因为买了个智能手机,就想跟谁通通电话喵」云云……可是你明明买的是智能手机却先要打电话,那就已经是当成普通的功能手机来用了啦。

还有,别那么明显故意地在句尾加上「喵」,真让人不爽。

好吧,那方面就不去说它了,总之是半夜里有妖怪猫打来了电话。光看这字面就完全是恐怖故事了。穿进了被窝,在一片漆黑的房间里,手机嗡嗡地响了起来,一看显示着<妖怪猫>,就稍微有点心惊胆战了。

本就已经是这种状况了,可某个晚上这家伙越发变本加厉了,

『是吾辈,小梅丽,吾辈在最近的车站了哦。』

就这么用电话的语气、很认真地向我宣布着啊。

此后连续打来了好几个,街角的烟草店、附近的公园、家前的玄关,<小梅丽>就这么一路渐渐接近了过来,直到它来到了我房间门口的时候,我实在是受不了,就弄成了「来电拒接了哦」。

因为想到它也有可能会用八云的手机打过来,我就预先问到了号码,把那个也同样地设置成了来电拒接。

之后,它在我的房间前,除了给自己按了个「小」的称呼外,还在那儿说着一些在推特上查到了出处的、有点痛感系的都市传说,一直站到了最后。

「哼,居然连借着酒劲开点玩笑都不懂,你也是个不解风情的家伙啊。」

「喝酒也没喝成那样的啊!你个大叔猫!滚回新桥车站前面去吧!」

这个时候,响起了猛烈的敲门声。

「我说,神波同学!你注意一点哦!」

看样子,我的大喊声已经传到外面去了。我隔着门、向提醒了我的老师温顺地回答了一声「好的」,还是先深呼吸了一下之后、在妖怪猫和那个少女坐着的沙发对面弯腰坐了下来。

稍稍稳定了一下情绪。

然后,我想起了由于妖怪猫的突然登场、而稀里糊涂地忽略了的最初的问题。

………………是谁啊,这个姑娘。

尽管自己的肩膀上搭着一只会说话的猫,也能保持着一动不动,甚至还露出了满面的笑容、朝着我微笑的美少女。

越看越觉得她有种远离尘世的可爱。

要怎么说比较好呢,就像是法国的洋娃娃一样……这种陈腐的表现是不对的啊,并不是那一类的造型哦。

倒不如说是好像画里画着的一样——对了,就是成人游戏画风!

如今,站在我眼前的这个少女,简直就像是流行的成人游戏画风一样啊,就是那样的美少女哦。

——感觉你是听不懂我在说什么的,说实话,就连我自己都不太明白。

然而与现实中的女性相比,眼前这个少女仿佛酝酿着一种不同次元的存在感,具体来说,就好像显示次元的数字少了一似的。

什么时候现实和二次元间、那无法跨越的墙壁被突破了呢?

「你、跟我是第一次见面吧?从你背着妖怪猫看来,估计应该是跟它有关系的人吧,那个…………到底是哪位?」

身为腐女的我,稍微有点心跳加速着,向二次元风格的美少女搭起了话。

对此回答我的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声音,以至于我差点忍不住要在视野的角落处、寻找起那标注着CV是谁的文字来了。

「哎——,讨厌啦,大姐姐,前阵子不是才刚刚见过面的嘛,你已经把我给忘了吗?」

「哎?不,我不认识你。如果见过面的话、我认为我是不会忘记的,像你这样的女孩子。」

「怎么这样,真过分~,居然把我给忘记了……。」

说着,少女一下子眼泪汪汪起来,在她似乎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气氛中,我正要急忙挥手解释的时候,

「请你好好记住哦,我的名字啊、就是八云~。」

————哎?

八云、八云、八云……好像在哪里听到过啊…………这!

「八云嗯嗯!?你这个美少女、居然…………是那个浑身长毛的家伙啊!」

这过于强烈的冲击、让我不禁发出了一声足以回响在整个校舍中的尖叫。

紧接着,就响起了比刚才更尖锐十倍的敲门声。

「给我适可而止控制一下!要吵的话就给我到别处去!」

糟糕!这地方实在是不太好。

为了防止老师进来,我就贴在门上回答了一声「对不起,我们马上就出去了」,然后重新看向了这一人一妖、现在是二妖。

「总而言之,先离开这里吧,也不知道老师什么时候会进来。」

要是被人看到我跟猫说话的样子,对我平稳的学校生活来讲、就是非常不利的事了。

「这话听起来不错啊,吾辈、也想转移到能够更安心说话的地方去。」

这么说着,妖怪猫就钻进放在沙发上的手提包里藏了起来。

「总之,你们去校门口稍微等我一下哦,我要去教室里拿好书包再过来啦。」

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在放学后补充什么妄想度,直接回家就好了啊。

……好吧,反正我的自重是完美的嘛。嗯嗯——这会儿就算是班里那帮人、也一定因为对我抱有了莫名其妙的怀疑、而正在反省着吧。

「拜托尽可能快一点哦。吾辈为了打发时间而带来的、神波美琴老师所作的同人志、已经差不多快要看完了。看完了之后,说不定吾辈一不留神,就会扔到你教室里的垃圾箱里去啊。」

我连老师的制止都置之不理,从教职员室里一路向着教室全力冲刺而去。

这一天这一刻、感觉毫无疑问创下了我人生的最快纪录。

——以下,据说是班级里看见了这一刻的我的、某个女生的发言。

「小命一副让我觉得很紧张的气势冲进了教室,然后突然间抱起自己的书包和垃圾箱,又一下子冲了出去吧?吓了我一大跳哦,真的是。没想到、她终于是到了这一步呀——垃圾箱×书包,这已经是到了人类所无法到达的境界了吧。大家都很担心地在校舍后面寻找着小命,看她是不是正拿着书包、不断地要往空的垃圾箱里硬塞进去啊!」

…………。

——好!我、没有暴露哦!竟然说要把我画的小本子扔到教室里去,结果一丁点都……些许都没有什么暴露吧!

…………我说了没有暴露,就是没有暴露啦!!

◆◆◆

只是稍稍地、讲一点过去的事吧。

好吧,虽然说是过去的事,却也不是「很久、很久以前」开头的那种太久远的事。

仅仅四分之一个世纪前,以身为猫又的吾辈看来、甚至就像是刚过去一样。

当然,那个时候樱子是还未出生的。

基本上作为春子的女儿、也就是樱子的母亲的弥生、连婚都还没结呢。

某天,吾辈有些俗事而出了一次门,在回来的路上不幸遇上了非季节性的大雨,吾辈便直接往藤里宅前面的竹林中穿了进去,打算赶紧回到春子和弥生那里去。

雨点越来越大,原本就已很昏暗了的竹林中逐渐陷入了一片漆黑,若非吾辈的这双猫眼、一定是无法看见那个的吧。

在急着回去的吾辈前方,孤零零地放置着一个瓦楞纸箱。

不用说,这是没有人通行的地方。觉得有些可疑的吾辈、分明是猫又、此刻却怀着暂时成为了落鸡汤的觉悟,朝里面看去。

在那里面的、是一条还没有睁开眼睛的小狗。

其实是有三条的,可是由于这倾盆而下的大雨、将瓦楞纸箱变成了半个泳池啊,有两条已经倒在水中、完全没有动弹的气息了。

不过唯有其中的一条、将估计应该是它兄弟的遗骸当成了踏脚的平台,把头伸出了水面,正拼命地延续着自己的生命。

雨仍然没有要停的样子,再过几分钟,溺死的结局也必然会临到这条竭尽全力要活下去的小狗头上。即便此时雨立刻停下,估计它那湿濡的幼小身躯也是无法渡过一夜的。

分明是好不容易、才从母狗的腹中爬了出来的,还未见过光明便要再度回到彼岸,实在是太可怜了。要是那样的话,如今成了踏脚台、辛苦地让同胞活了下来的兄弟也都难以瞑目了。

怀着这样的感受,吾辈想就当是给它躲雨、让它来借宿一个晚上吧,于是不像吾辈一贯风格地衔起小狗的脖子、把它从水中救了出来,带到了藤里家。

就这样回到了家里之后对春子说明了情况,本以为她会说些什么,她却直接跳过了那些、开始说要在藤里宅里饲养这条小狗了。

尽管吾辈对此是反对的,可是结果不仅仅是春子、就连弥生也表示了赞同啊。感觉很枉然吧,最后还是遵照了民主主义的裁决方式,为藤里家追加了一个新的家庭成员。

然后这个新的食客被起名为“清十郞”。

因为清十郎毕竟走路还东倒西歪的啊,暂时是必须有人一直照顾着它才行。当然吾辈是觉得、这话是谁说的就应该由谁来做吧,可是承担了这份工作的、不知为何却是曾反对将清十郎放在家里的吾辈。

家里分明是有两个雌性在的,为什么却非得由作为雄性的吾辈来照顾它不可呢。

这对于吾辈而言是被分配到了极其没道理的差事,不过即便如此清十郎也是无罪的。无可奈何之下,吾辈虽做不成狗妈妈、还是作为猫又爸爸勤勤恳恳地给清十郎喂着牛奶、养育了它。

清十郎是条很聪明的狗啊,吾辈养育了它之后就屡屡觉得、它身为一条狗实在是太可惜了。如果它不是狗而是猫的话,要踏上成为如同吾辈一般的猫又之路也是可能的吧,吾辈如此痛切地感到了惋惜。

就这样发生了各种事情、此时弥生终于也结婚了,藤里家在弥生的丈夫之外、又诞生了一位新的家庭成员。

那就是樱子了。

樱子出生的那天,吾辈的喜悦与忙碌、至今仍能清晰地回忆起来。在家中天翻地覆的喧闹间,就连由于身为一条狗而什么都做不到的清十郎、也忍不住一动不动、一整天都在院子里来回奔跑着。

清十郎也是与吾辈一样地、从心底里为樱子的诞生而庆祝、而欢喜着啊。

然而,这种幸福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

那一天,春子与吾辈为了准备樱子的满月参拜而一起出门了。

话是这么说,家里还有弥生和她丈夫以及清十郎在啊,所以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春子那家伙,为了樱子用的襁褓要红色还是桃色的、深深地迷茫了好久啊,等到踏上归途的时候太阳已经彻底落山了。

在进入家里之前就察觉到了异变。一进院子,清十郞就立即给予了通报。

也不知有没有看清吾辈二人的样子、清十郞便冲了出来,它的脑袋和前腿上到处是血。那是它费尽苦心、拉断了锁住自己的项圈和铁链所留下的伤痕。

家中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尽管只有着一条狗的身躯,清十郞还是着急地示意着、要吾辈二人赶紧进入家中。

在清十郞的催促之下,吾辈与春子进入了玄关,而等待着吾辈二人的、则是已经半干了的血腥味。这股血腥味都传到了玄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忍耐着各种意义下想要吐出来的感觉,吾辈与春子直接跑向了弥生夫妇的房间。

应该已经哭了相当长的时间吧,声音都干哑了的樱子、在榻榻米上铺展开着的血液之池中不断地哭泣着。

在那样的樱子旁边,弥生夫妇以四肢断落的样子断了气。樱子那白色的襁褓、很讽刺地被父母的身体中流出的血、染成了与春子在迷茫后所决定的相同的颜色。

————地狱绘图。

在吾辈与春子的眼前所展开的、房间中的光景,正是足以如此称呼的。

樱子一直伸手触摸着一动不动的弥生的脸颊,持续不断地哭泣着。

弥生甚至不顾自己只有脑袋还跟身体连着,即便如此应该还是为了不让樱子感到不安吧、仅仅依靠自己的脸颊、朝着樱子保持着微笑、就那样咽气了。

——引发了这出惨剧的究竟是谁,很快就知道了。

是弥生告诉了吾辈二人的。

就好像是在哄着哭个不停的孩子一般、在樱子的胸口上躺着弥生断落的右手,而在那掌心中则藏着一束金色的毛发。

这、应该就是弥生勉力做出的最后反击了吧。

醒悟到了这是必败之战,恐怕弥生是挤出了自己的一切力量,抓住了袭击者尾巴上的一把毛揪了下来,必定是如此无疑了。

在春子和吾辈这样的术者面前留下了指甲或毛发的话,与掉落了写有姓名的照片也是同义的了。弥生留下了那个欲谋害樱子之辈的线索,接下来就托付给吾辈二人了。

然后吾辈与春子所追查到的,便是当时、在同业者之间也形成了传闻的一头狐狸。那家伙身为侍奉伏见的稻荷大神之天狐,却受到了邪念的折磨乃至堕落了。

它在将门之乱中学会了吃人,化为了人形的同时还想方设法地吞食着拥有力量的术者,一条条地长出了象征着狐狸力量的尾巴,是一头灾祸之野狐。

然后花费了以人类之身终究无法匹敌的漫长时间,这头野狐获得了足以逼近传说中的九尾的力量。

在百年之前,它骗到了某个宗派的僧都※而食,之后长出来的尾巴、终于达到了八条。

(※注:僧都是统率僧尼的官名。)

由此这头妖狐之王、便被称之为“八尾”了。

就是这头八尾、盯上了樱子。

樱子是世代承袭为阴阳师的藤里家的嫡子,经过了长达六百年时间、由子子孙孙继承下来的灵脉、也蕴藏在了樱子的身体之中。

八尾是企图将那刚出生不久的婴儿柔嫩的肉、连同着藤里的灵脉一起吞食下去。然后它怀着千年夙愿的最后一条尾巴,便能从它身上长出来了,便是这样的图谋。

不知从何处听闻了樱子的诞生而袭来的八尾,遭到了弥生夫妇的抵抗。

然而弥生作为阴阳师比吾辈更不成熟,根本没有战胜八尾的可能。

身体都被撕裂了,即使如此弥生总算还是揪下了八尾的线索,使出最后的力量、施展了将樱子与自己的右手隐形的术法。

在八尾看来,一定是樱子拼命地握着母亲那断落了的右手、宛如沉没在血池之中一般不见了吧。

即便是八尾再怎么厉害,看不见的对象也是无法吃掉的。

因此在隐形的术法效果消失之前,它就只能暂时退去了。

而此时吾辈与春子便回来了。

春子想必是很想哀叹一番的吧。

她毫无疑问是很想能哭泣着、口中吐着血、为女儿的死而哀悼的。

可是,吾辈二人却没有这样的时间。

弥生挤出了临终的力量所施加的隐形术法、只能维持一个昼夜。到了第二天,对于这顿已经近在眼前却又逃掉了的美餐,很显然八尾是会再次回来吃掉的。

八尾是非常强大的,弥生夫妇对它的挑战无法获胜是当然的,就算吾辈与春子联手发挥出十足的力量,获胜的可能性也很微乎其微。

这么说接下来,就是要打一场连万分之一的失败机会都不能有的战斗了。

吾辈二人一旦失败,也就意味着樱子会被八尾所吞食了。

同归与尽也是不行的,如果吾辈二人不能回来,又要由谁来抚养樱子呢。

因此吾辈与春子、将这马上就想以必死的觉悟去挑战八尾的心情、以及血和泪都咽了下去,打算要创造出一个能代替吾等来与八尾对抗的式神。

一如白藏主,一如狐女房。※

(※注:白藏主和狐女房都是日本民间传说中的狐妖,两者都是被狗咬死的。)

自古以来,讨伐和驱逐狐狸要用狗的魔力、就是确定的老规矩了。

不错,吾辈与春子正是决定、让清十郎成为犬神、去打倒八尾。

而说到犬神的创造方法、是很残酷的。

将一条自己养熟了的狗的身体埋进土里,在它的脑袋前方绝对碰不到的位置放上腐烂的鱼,接下去就放着不管。然后狗会由于饿得受不了,即便那鱼落满了苍蝇,也会为了尽可能地把它吞入口中,而将肩膀和脖子以及嘴尖都拼了命地伸长出来,在此时一刀把它的脑袋砍下来。

在它的饥饿与憎恨到达了极致的这一瞬间、为它带来死亡而将时间停止,以高涨到了极限的渴望与怨恨为粮、诅咒对方的式神便形成了。

不必再多说,所谓的创造犬神,其实就是要杀死清十郞了。

就是要杀死清十郎、使之成为怨灵,再将其当作式神来驱使。

清十郞是得到了所有人认可的藤里家的家庭成员。

但、即使如此……即使如此很遗憾的、它还是一条狗。

无法取代刚刚新生不久的樱子的生命——。

那就是吾辈与春子所下的决断。

假设如果猫神有能驱除狐狸的魔力,吾辈是会很乐意在春子的面前伸出自己的脑袋的吧。但是虽说同样身为畜生,吾辈的脑袋却是力量不够充足的。

这是唯有身为狗的清十郞才能达成的使命。

翌日清晨,吾辈与春子完成了创造犬神的准备工作、进入了庭院的时候,清十郎就在庭院的中央摆好架势等待着了。

然后它看了看吾辈二人的模样,深深地垂下了头。

它是一条聪明的狗。清十郎已经明白了、在此之后会发生什么事。

而它垂下了头、也不是为了那要降临到自己身上的命运而哀叹。

藤里一家的幸福、自己能在这里被饲养着的幸运,对于将这些在一夜之间全部打得粉碎的八尾,自己能够被赋予向其复仇的使命、为此而表达感谢——要是它能开口说话,吾辈想它恐怕就会这么说吧。

实际上,清十郎在此后就要将自己埋起来的那个洞穴被挖掘着之时也好,接着自己被扔进了洞穴中、身体被撒上着泥土时也好,都保持着可以逃出来的状态、却一动都没有动过。

在清十郞面前的不是腐烂的鱼,而是放置着弥生所留下的“八尾的尾缨”。

刚一放上、清十郞就耸动了起来、分明不可能脱身、还是在挣扎着,连项圈造成的伤口中喷出了血来都不顾、向前伸出了张开的下颚。

但是碰不到。

憎恨、无论有怎样的憎恨都不够,八尾那沾满了它气味的尾毛分明就在那里,却怎么也无法用牙齿咬到。

狂吠得喉咙里都冒出了血泡,咬牙咬得牙尖都破损了。

——就是这一刻了。在眼前、便是清十郞伸长得惊人的脑袋。

而此时挥下刀的任务,是由吾辈所揽下的。

其实春子曾坚持说要由她来做,但是唯有这件事是不能退让的。

既然将清十郎带到了藤里家来的是吾辈,将它送走自然就也是吾辈的义务了。

最重要的是,以牛奶将曾经还是小狗的清十郞养育长大的、就是吾辈。

不是其他任何人。清十郎、便是吾辈无可取代的——孩子。

既然如此,这一瞬间就算是面对春子、也没有退让的道理。

挥下了刀时的感触、吾辈是绝对不会忘记的。

即便是为了回报清十郎的恩义,这两条前足上所留下的重量、以及刀刃所受到的抵抗、也都是不能忘记的。

——就这样,清十郞成为了犬神。

吾辈与春子确实没有打算创造出一个普通的犬神。而是打算以仅诅咒八尾、不诅咒其它任何存在为代价,生成出一个力量能得到相应增强的、对八尾专用的特殊式神。

但是实际诞生的、却是远远超越了那种所谓调整的领域、已经连吾辈与春子都无法有效地完全控制了的、非常了不得的怪物。

这么说起来的话,甚至产生了清十郞是否真的是一条普通的狗的疑问。

至少它那种心灵的表现,应该就远远地超越了狗的范畴吧。

由于它那憎恨着八尾的心、还有对于弥生夫妇的哀悼、想要守护曾是刚出生不久的小小生命樱子的那份心情、都实在是过于强大了,清十郞成为了一个就连吾辈二人也未能想象到的犬神。

然后在新生的清十郞即将杀死八尾的前一刻,春子与吾辈察觉到了那种过于强大的力量所会产生的、在预计之外的事态。

恐怕清十郞、甚至已经凌驾于那令八尾渴慕的九尾之上了,实在是太强了。

这种过分膨胀了的强力怨念、在八尾被消灭掉之后会失去方向,这次就会返回到行使了术法的、藤里家的血脉继承者身上了吧。

因此春子并没有除掉已是气喘吁吁的八尾,不得已之下、她只好将其封印在了作为藤里家土地的神祠中。

因此夙愿未偿的清十郞没能发泄出怒火、就那样留下了遗憾。

实在觉得很可悲,但即使如此也没有办法。吾辈与春子咽下了血和泪、将仍然怒气翻腾着的清十郞的怨念、收回了那个成为了容器的、斩落下来的头颅中。

然后怀着尽管很痛苦、可至少希望它能得到一些安息的想法,将它封印在了桐木箱中。

◇◇◇

终于听完了妖怪猫那又臭又长的故事,我呼的一声深深地吐了一口气,然后抱起双臂沉默了起来。

这里是公园中的长椅,我们被从接待室里赶了出来后、来到了这里避难,在我旁边的是二次元美少女八云、以及在她大腿上模仿着普通猫的妖怪猫。

其实我是想去茶餐厅之类的地方,不过要是人家说禁止宠物进入、再一次被赶出来可受不了。不得已之下只好不去管那个小鬼头,跑了一圈之后,暂借了学校附近的公园一角。

从便利店里买来的作为茶点替代品的冷饮、在漫长的故事结束后、已经只剩下一根棍子了。我把那根像牙签一样咬着的东西、用手指捏住拉了出来一看,连「谢谢您」都没写一个,于是便把这根毫无情趣的光板扔进了垃圾箱里。

接下来我把食指和拇指放在眉间、轻轻揉了揉。重新回想着妖怪猫的话、反刍着,然后对此不管怎么想,

——都是冲击性的内容。

我知道樱子从还未懂事时起就失去了父母,也曾觉得那是很不可思议的。

可是,我那幼小的心灵也明白,对于双亲还健在的我来说,去追问其中的缘由不是什么好事。而如今像这样得知了情况后,真想好好夸奖一下最终都没有开口询问的、幼年时的自己。

好吧,反正就算我问了、樱子也是不可能知道真相的,我想,春子奶奶也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说出来的。

即便是这样、万一问到了真实的情况,我想我也不知道第二天该怎么去面对樱子了。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为什么那个严格的春子奶奶、一面对樱子就会突然变得纵容起来,不管什么事都不会生气了。

长得很像吧、一定是,樱子她、跟春子奶奶的那个女儿——弥生阿姨呀。

春子奶奶是将弥生阿姨生了出来、养育成人的。当然,应该有着许多与弥生阿姨在她小时候的回忆。看着小时候的樱子时,偶尔流露出的那种悲伤而困惑的眼神,恐怕就是越过了樱子、投向了在另一边的弥生阿姨的吧。

关于弥生阿姨的事情,我没有任何发言的立场。

不过好吧,这方面的事现在还是先放一放。

「……喂,我稍微问一下可以吗?」

妖怪猫微微点了点头。

然后尽管先打了个招呼,我还是稍稍花了点时间整理了一下思路。

春子奶奶、然后还有樱子的母亲弥生阿姨——除了这两个人的故事之外,妖怪猫还把今天早上、发生在樱子身上的事情也告诉了我。

在刚才的故事中出现的犬神……是叫清十郞吧?听说那家伙所沉睡着的箱子被樱子打开了。听说就因为箱子被这么打开了,清十郞就被释放了出来。

我抱着双臂,接着从鼻子里喷出了「嗯呣」一声,

「——那么,这样一来到底会有什么问题呢?」

妖怪猫无语地瞪圆了眼睛。看着它那副表情,我就把心里所想的直接说了出来。

「反正嘛,那个叫清十郎的是想保护樱子的吧?所以才成为了这么强大的犬神啊。既然这样,把那家伙释放出来也不是什么问题吧。有什么关系嘛,对你来说是保护樱子的同伴增加了吧?」

话音刚落、妖怪猫就高高地仰起头叹了一口气。看到它那种露骨的态度,我也一下子来了气。

「事情的严重性、你还完全没有弄明白啊。」

「那是当然的啊,这样也好那样也好,都是按你的尺度在说的嘛。」

最后像吐口水一样发出了「咳」的一声后,妖怪猫说着「好吧,你说的也是吧」,猫脸上浮现出了苦笑。

……还有着这种态度的情况下,苦笑起来的猫的脸稍微有点恐怖。现在妖怪猫的这张脸、要是万一不小心被哪个小孩子看到的话,今晚就肯定要做个令人惊恐不已的恶梦了吧。

「命,你听说过『咒人终咒已,掘穴需掘双』这句谚语吗?」

「……什么嘛,突然这么问。」

「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知不知道刚才那句谚语的原意。」

「问我知不知道的话——我是知道的啊。要是诅咒别人的话自己也会遭到报应,就是这种意思吧?那个『穴』说的应该是墓穴吧,就是被诅咒而死的人、和遭到报应而死的人所用的。」

「……哦哦,知道得很清楚嘛,正是如此。」

一般般啦,我这么想着得意起来。

没错,这种程度的事就算我也是知道的哦。毕竟再怎么说——以前,在我还没变歪时、彻底把我迷住了的那部腐女向的退魔类作品里、是很详细地写到过的嘛。

「嗯?你可别误会了哦。吾辈之所以会称赞啊,是想到这估计是你从哪部作品里看来的、对那个作者调查得这么清楚而发出的感叹。如果将你头脑里的东西转换成文字、就全都是『腐』这一个字了,这种脑袋是不可能记得住除此之外的东西的吧。」

…………啊是吗。

「好吧、无论出典如何,既然你知道这句谚语的原意,说起来就简单了。正如这句谚语所说啊,施加诅咒之人,必然会受到诅咒的反作用。当然,若是职业的术者,对于分散、躲避这种返回的诅咒都是有所心得的,但即便如此,那也是有着所谓的限度的。」

尽管他用『是』这个字下了断言,可我除了以「是这样吗」来回答之外也没别的办法了。

话说回来呀,其实我都看不出这对话的方向了。

我应该是在讲犬神的事。保护了樱子的、那个叫清十郞的犬神就算是释放了出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吧,我是这么说的。

然而为什么、非得讨论什么诅咒之类的话题不可嘛?

好像是看出了我这样的想法般、妖怪猫微微皱了皱眉头,

「直接说吧,犬神的本来面目啊、就是诅咒。」

——啊?

「犬神就是被称之为巫蛊的、使用生物来施展的一种诅咒法。」

「这、稍微等一下!你刚才说了、清十郞是你和春子奶奶一起『当作式神来驱使』的吧。」

「『若以式相击者,其式必返』——哼,这句话只要是真正的阴阳师、每个人都是会铭记于心的。以术式攻击者,没有术式会反噬的觉悟是不行的。总而言之啊,所谓的式神——就是诅咒。」

「不、我说你、等一下!你说式神就是诅咒——这样的话,就是说上中学的时候我所着迷的那部作品里、那个强气正太、穿着短裤的温暖系童子式神也算是诅咒了,这种事你居然敢跳过啊!」

「……我说你,脑浆不会是少掉半勺了吧?……不,对你说这种台词就太失礼了啊,我更正一下,你就牢牢地铭记在心吧。————你的脑浆不会是腐掉了吧!?你个大蠢货!!」

……呜呜、真卑鄙,这种话没法回答的啦。被问到「是」或「不是」的时候,作为有着自觉的我来说,毫无疑问是只能回答「是」的。

我的头脑稍稍冷静了一下,一直紧紧地朝妖怪猫盯着看着。

「听好了,吾辈就再跟你说一次啊。行使式神的行为,基本上就是诅咒了啊。至于如同以自然灵为基础、仅以那清净的山之气精炼而生的苍龙那样的式神、与诅咒的意义相合的成分也很淡薄了吧,不过犬神毫无疑问是通过蛊物的诅咒法创造出来的式神,它的存在本身,可以说就是诅咒了。」

曾经保护了樱子的清十郞其实是诅咒——就是用来咒人的。

嘴里这么重复了几遍之后,我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喂,刚才你说过、是樱子把犬神释放了出来的吧?我想这意思该不至于是说、樱子把诅咒释放了出来——就被咒上了,难道会变成这样吗?」

「你终于意识到了啊,正是如此。」

咒人终咒己,掘穴需掘双——一开始妖怪猫就问我这句谚语的意思,而知道了其中的本意之后,我就只能产生不好的预感了。

「打开了清十郞所沉睡着的那个箱子的盖子,樱子便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施放出了诅咒。然后清十郞是仅针对八尾而特殊化的犬神,一打开盖子,它就会二话不说地去消灭八尾。不过,由于关键的那个八尾已经不在这世界上的任何地方了——诅咒会就那样直接返回到樱子身上来。」

不知不觉中、我嘴里咕嘟一声咽了一口唾沫。

「不、可是呀……那应该是、没关系的吧?」

毫无根据、毫无意义、乐观的话语。

露出了干巴巴的笑容、我这么支吾地说着,妖怪猫则眯起了眼睛、用一种遭难的目光瞥着我。

「清十郞、可不是上次由于那个被长时间封印着、虚弱得连肋骨都看得出来了的八尾,即使是比之以吞食灵力而驰名天下、将各处的呪术师们都吞食殆尽的那个巅峰期的八尾,清十郞也是凌驾于其上的诅咒。而如此一头最凶恶的犬神,此后就要回来了。」

然后、妖怪猫顿了一顿后又说道,

「若是这样下去的话、毫无疑问樱子就要死了。」

这是在我预料之中的回答,但即便这样我还是目瞪口呆。

樱子、会死的。

怎么能接受这种事情发生啊。樱子做了什么?她只不过是打开了祖母所遗留的一个箱子的盖子而已啦,这样就要让一个人死去?这种不合情理的事、在现实中怎么可能允许存在啊。

「这样是很奇怪吧,实在是太奇怪了吧。你说、会死?樱子到底算是做了什么坏事嘛。而且呀,那个叫清十郞的应该是要保护樱子的吧?为了要保护樱子、才伸出了脑袋让你和春子奶奶砍掉的吧?明明是这样,为什么、为什么还非得为了杀死樱子而特意回来不可啦!」

「那是没有关系的。在成为了犬神的阶段,清十郞的思维就停止了。那只是清十郞的怨念所凝聚而成的、单纯一个凶恶的诅咒而已。」

虽然是一条狗,却舍弃了自己生命获得了强大的力量。

想要保护樱子的那股意志,这次却对樱子露出了獠牙。没有比这更讽刺的事了。

「……喂,刚才你说过的吧,只要是真正的术者、对于躲避返回的诅咒都是有所心得的。」

「不错,然后我也这么说过,——那是有限度的啊。清十郞它啊、是远远地摆脱了那种限度的存在。能够以<巩固自身>之类的方式与之抗衡的术者,恐怕这个世界上是哪儿都找不到的。」

「……那么,要是它回来的话,不能让它再回到别的什么地方去吗?」

「的确<诅咒返还>作为诅咒的处理方法是很基本的一种吧——不过啊,它是没有地方可返还的。这次的事例与普通的诅咒是不同的,樱子就好像是把一颗无法设定目的地的导弹、笔直地往上发射了出去一样。一旦推进力用完就到此为止了,接着它就只会直接朝着自己掉下来了哦。」

那么呀、这样的话呀、这样的话————。

「为什么……为什么、要把那么麻烦的东西……就那么一直塞在春子奶奶的柜子里啦!你个笨蛋猫!」

「吾辈又怎么知道啊!把它一直放在里面的是春子,你要发什么牢骚、就去跟春子说吧!」

「那好,我现在就把你的嘴巴鼻子用胶带给封起来,然后用狼牙棒在你的后脑勺上狠狠地来一下,让你好好地给我去传达一下吧!」

「行啊,你办得到的话就尽管放马过来吧!你个穿着陈年脏内裤的腐女!」

什、什么!我连耳朵都变得通红起来、正准备跟妖怪猫好好地掐一架,

————还是算了。

算了啦。因为呀,就算我们在这里打上一架,也是起不到任何作用的啊。

就算是干了那种毫无意义的事,事到如今也没有用了。所以啦,

「……喂,你就没有什么办法了啊?」

「你说、什么办法?」

「这样嘛,就像是魔法一样的、啪的一下让诅咒自己消失掉的那种办法啦。」

「消去诅咒的办法吗…………好吧,这种办法倒也不是没有的。」

「也是啊,要是有这种办法的话你早就已经动手——这、喂!你刚才说什么?」

「为了要逃避诅咒啊,除了将其返还之外就唯有一个办法了,那就是被称为<祝祭还原>的秘术。那是能将怨恨之意舍弃到一个被称为诅咒弃置场的地方、让诅咒无效化的、一种究级的诅咒解决法。无论是蕴含着多么强烈怨念的诅咒,只要<祝祭还原>能够成功、诅咒就会被净化掉了。」

那就是无可质疑的、最好的解决方法了。

「别开玩笑了,为什么你不一开始就用那个叫<祝祭还原>的玩意儿啦!」

「吾辈无法施展。」

「————啊?」

「春子是非常擅长<祝祭还原>的啊,可是吾辈却无法施展哦。过去也曾多次尝试挑战过,可是最终吾辈还是施展不出祝祭还原。」

「……那是为什么嘛?」

「<祝祭还原>这个术法、需要一种无论有怎样的仇恨和憎恶、都能对其既往不咎的宽大心胸。可以说那就是能宽容一切的菩萨心肠。在某些经义典籍中、宣称如吾辈这样的畜生也是蕴藏着佛性的吧,不过看起来那种佛性好像是诛灭仇敌的明王之心。即便能施展出<诅咒返还>,吾辈也是无法施展出<祝祭还原>的。而你要问到『为什么』的话……吾辈只能这么回答,虽说吾辈是懂得人语的猫又,可说到底毕竟还是畜生所化的妖怪啊。」

最后,露出了有些微妙的寂寞表情的妖怪猫、颇为懊丧地添了这么一句。

一瞬间,话头被堵住了,可现在的状况不能就这样退缩了。

「这么说来,终究还是没有任何办法吗?」

「剩下的……就只有暴力压服这种了。」

「暴力压服?」

「是的。与清十郞正面对抗,使用暴力将其消灭掉。除此之外就没别的办法了。」

「……能做得到吗?」

据说是曾经打倒了那个八尾的诅咒、要以它为对手。

「你已经忘了吗?吾辈手上还有一张足以与清十郞相匹敌的、打倒了八尾的王牌吧?如果能充分地运用好那个、总算还是有点希望的吧。」

……啊啊,那个家伙啊!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的、是沐浴在月光下、耸立在黑夜中的那条有着清澄蓝色鳞片的水龙。

又长又大的身体笔直地伸展着、可以俯瞰山峰的一头神兽。

对哦,不是还有那个家伙在嘛——那条、苍龙啊。

虽然那个叫清十郞的、是足以打倒巅峰期的八尾的犬神,可即便如此八尾只是八尾。苍龙也是一击之下就把八尾给吹得消散了的存在,再加上还有妖怪猫在。

然后最重要的是,我仅仅是回想起它那雄大、壮大的形象就能够安心了,它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把那样压倒性强大的八尾打倒了的龙神、苍龙,是不可能会输的。

僵硬着的双肩上的力气一下子放松了。紧张得嘴唇都发干了的我,把肺里的空气全部吐了出来,同时深深地瘫坐在了长椅上。

「什么嘛……能够这么干的话,你早点说出来啦。」

可能是有些松懈了吧,所以,我就忽视了一个情况。

妖怪猫、根本就没有看过我一眼。简直就是故意的、好像是在背后隐藏着什么秘密似的,妖怪猫一丁点都没有看过我的脸。

「好吧,要那么干还是可以干的呀。」

带有自嘲意味地、妖怪猫用我也不确定听没听到的声音、这么呢喃道。

「就是这样,又要来拜托你释放出苍龙了。」

释放出苍龙——啊啊,那个啊。我想起了那棵巨大的冷杉树上缠绕着的锁链。那条锁链,可真够重的啊。

「……行啦,我明白、我明白。这种程度的事我还是能干的啦。」

「是啊,拜托你了哦。——你看,吾辈的手就是这副德性的啊,所以连握住那条锁链都是桩苦差事了。」

这么说着,妖怪猫忽的一下把前足的掌心朝向了我,那个称之为手指也实在是太短了,它就那么来回握了几下向我展示着。

……呃、骗不了我的,骗不了我的哦。谁会想要摸你那个肉球啊!

我为了不让内心屈服于肉球的魅力而忍耐着,想到要硬生生地改变话题,就把矛头指向了那个从刚才起就一言不发的家伙。

「喂,那边那个非现实美少女!」

突然之间被叫到了的少女、露出了仿佛说着「什么?」一般的表情、歪了歪脑袋。

不管再怎么看,我都会不禁为没有『※在本作品中登场的所有人物均为十八岁以上』这样一句显示在半身像下面的附加说明、而感到不可思议。

「我说呀……你真的是、那个……八云、吗?」

我一直都想问的这句话,总算是鼓起勇气问出来了。

「哎——,你还在怀疑吗?我、都快要哭出来了哦~。」

说着、却与话语相反地露出了满面的笑容。这种破坏力实在是太强烈了,其艳丽之姿与其说是魔性,不如说简直已经是魔改造了。我差点要怀疑自己、不会是选中哪个选项触发关键剧情了吧。

现在进行命名——这家伙不是八云,而是『小八云(假)』!

顺便说一下,后面那个(假)不是(假称)那种简单的东西,而是(假想现实)的略写。

……冷静一下,冷静一下啊我。都快要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了。

这家伙虽然看上去是个幼女,其实根本就连人都不是吧。

就算真的是个幼女,这种类型也是不可能让我心动的。我的爱好、始终是在那绽放着美丽的蔷薇的男人与男人之间啦。

看出了我的情绪有着这样的动摇,妖怪猫进行了一番解释。

「所谓的狢,就是一种与狐、狸并称的、擅长化为人形的妖物。在佐渡,比起狐狸变化人形的故事来,还是狢变化人形故事更为普遍一些。对于这个家伙而言,变化人形这种事简直是小菜一碟啊。」

「哎……那、等一下哦。既然说是变化人形,那么、不单单是这种成人游戏画风的样子,你还能变成其他很多样子吗?」

「是啊,什么样子我都可以变哦~」

……算我求你了,别用这种舌头短掉一截的方式说话了。

「那么,为什么要变成这种样子啦,变成个更正经点的大人不就行了嘛。」

「因为是需要」得意的表情!

「…………需要?」

「是的,萌是日本能向全世界自豪的文化哦~。当今这个时世,变化成这种女孩子的样子是最需要的,这种都是常识哦~」

「你们这些家伙的常识一个个都有问题!」

各方面都很可疑地说什么这个时代……这哪里是常识啊,分明是脱离常识!

对于我这样的怒吼声,妖怪猫露出了一副当成清风拂面的表情,扑通一下从大腿上跳了下来。

「总而言之,胜负之战就在今晚了。清十郞在日期更替之间是必然会来的。」

「今晚啊……」

好吧,虽说是要尽快赶到樱子家里去了,不过作为惯例来说、也是要得到父母同意的吧。

「绝对不要迟到了啊,绝对哦。」

「行了行了。」

小八云(假)要跟上离去的妖怪猫,也从我的身边站了起来。

他们两个就这么留下了我、离开了公园,在离开的时候,妖怪猫快速地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

——大概,也是因为我已经第二次遭遇到了这种非现实性的问题,估计是考虑得太轻松了。而由于亲眼看到过苍龙的那种无与伦比的雄姿后、我有了一种安心感,这也是不可否认的吧。

就这样粗心大意的我、忽略了妖怪猫那竖立着的瞳孔中、所潜藏着的悲壮的决心。

◆◆◆

只听到「哎呀」的一声惨叫,吾辈转过了身来。

看起来是命的脚陷进了泥泞的土里、又一次摔倒了。都不知是今天第几次了、她一屁股摔坐在了冷冰冰的地面上。

「就是因为你穿着不习惯的凉鞋来,太小看山里了吧你。」

「少啰嗦!我也是没办法啊,一不小心穿错了嘛。」

命一边这么怒气冲冲地说着,一边在原地调整成了盘腿的坐姿。

「说起来稍微让我休息一下啦,已经快要散架了。」

……真是没出息。

位于藤里宅后面的这座山,标高不足一百米,号称是山,其实也就是座小山。

与那种有修炼者积累修行的灵峰不同,是春子那种人都可以穿着保健凉鞋轻轻松松地登上去、还能在篮子里装满山菜的一座山。

「再说了啊,已经是半夜了呀。要是像上次那样的傍晚还算过得去,可在这种一点亮光都没有的山路上走,普通人会摔倒是当然的吧。」

对这方面吾辈其实模模糊糊地不太明白。

自然,作为知识而言、人类无法夜视吾辈是知道的,可是没有实际体会。

月亮是如此的明亮,为什么连脚下这点路都看不见呢。

想着、吾辈抬头看向了月亮。

——————糟糕了啊。

配合着命的速度走、太耽误工夫了。

刚才应该还在东边天空上的月亮,如今大幅地接近了天空中央。已经没有什么宽裕的时间了吧。

然而、

「总之,我无论如何都要在这里休息一下啦。」

说着,她就那么坐在地上,撅起了嘴。

基本上,从把鞋给穿错了这件事来看、她就已经太松懈了,这个小姑娘。

说实话,这根本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解决掉的事态。

由于她在公园里露出的脸色也实在是太苍白了啊……吾辈为了宽慰她安心、可能是做得有些过头了。

真是的,在这种刻不容缓的状况下。

「你要休息的话是可以随意的,不过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啊?」命转着脑袋环视了周围一圈。

突然她肩膀剧烈颤抖了一下,站起身来,像是要跟什么可怕的东西拉开距离般、向后退去。

在黑暗之中,命凝神看见了一样东西,那是用和纸剪切而成的一个人形。

那个人形没有眼睛鼻子和嘴巴,只有轮廓是一个人的样子。在它那对人来说是脊梁骨的位置上、穿过了一根木棒,被竖立在地面上,宛如一个受了磔刑的罪人一般。

在人形的旁边,是将注连绳上吊着一些弯弯曲曲的纸条、然后贴在棒子上做成的东西——其实是称为币帛的,也有一对插在那里。

然后,这些东西的组合并非只有一组,在这里一带到处都是,那简直是有如乱竖在墓地中的墓碑般的存在。

「呜哇!什么呀、这地方……」

「是诅咒弃置场。」

将背负着的魔法少女图案的背包放了下来、拉开了拉链,吾辈回答道。

没有时间了,不可能跟这个家伙光就这么耗着。

吾辈继续背对着命,随口地说着。

「这里就是春子施展<祝祭还原>所使用的场所了啊,要说的话就是诅咒的废弃处理场。将发出诅咒之人的怨恨之念驱散了之后,用来诅咒的道具就被扔在了这里。以杀死别人为愿而祭祀过的咒具,便有着与这些竖立着的人形相符的数量被埋在了这片土地下。」

「……为什么、要这么做嘛。」

「尽管通过<祝祭还原>、诅咒是失去了效力啊,可有过诅咒这一事实是不会消失的。因此在施加诅咒之际所注入的、许愿要杀死别人的怨念、已经渗透进了咒具中。这个地方是这座山的龙脉所流经之地,要是用时兴的话来说、就是所谓的能源节点啊。在这处地下流淌着清净之气,利用那股气、便能净化掉作为诅咒原动力的怨念了。」

『——这种说法、就当作是表面上的理由吧。当然,这方面也是很重要的啊。不过,真正在这里所埋着的并不是什么咒具,而是过去哦。

是诅咒的人与被诅咒的人、对于彼此的记忆。

即便是没有了怨念恨意,「足以诅咒别人的怨恨」「足以被别人诅咒的被怨恨」这种暗地里的想法、还是会在那些人的心里留下烙印。只要那些还没有消失,就算是失去了力量、诅咒也同还在继续着没有任何区别。

假设有人承认了自己的错误,那么承认得越多就会遭到越多的诅咒,而且曾被诅咒过的过去也会折磨着那些人哦。

正因为如此,不将之舍弃到这里来的话、是无法成为真正的祝祭还原的。将咒具这种诅咒的象征扔在这里,就像是将诅咒本身埋藏了起来——就像是将你们的伤痛和过错、憎恶和怨恨、一切的一切都完全舍弃到这片地底之下,任其流向何方。这么跟你说吧,只要不把与诅咒相关的纠结、从双方的心里完全驱除和斩断掉,真正的祝祭还原就是无法成就的哦。』

——这些、就是春子经常所说的。

吾辈心里回想着春子那些还未能真正理解的话语,同时手上不停地在背包中搜寻着。

顺便一提,吾辈现在将肉球探在里面来回翻动着的这个背包、或许你已经注意到了吧、其实已是第二代了。

由于第一代被八尾的狐火烧断了背带,前一阵子吾辈又让八云帮忙去买了个新的。

当时、它又一次问了「红色和蓝色的你喜欢哪种?」,知道了答案的吾辈勉勉强强地回答了「……红色」。

红色的话,反正命也已经看到过了。总不见得特意选择蓝色的,然后提供给她新的取笑素材。

由此吾辈已经下定了要再度背负起魔法少女来的决心,可是八云所买来的这个崭新的背包却、

「——呃!喂、八云!」

「怎么了,老爷?」

「这个东西、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为什么又多出一个啊!」

在背后舞蹈着的魔法少女,从一个人、进化成了身穿着华丽、优雅、而豪华的白色服装的二人组魔法少女们。

「啊啊,听传闻说是那个节目因为收视率不太好、就从后半部分开始搞的吸引人的花样吧。真是的,那个业界也很不容易呀。」

「…………」

前门也好后门也好,反正不是虎就是狼吧?吾辈这么消沉地想着、随便选择了之后,就体会到了被前后方暴怒的虎狼夹击的感觉。

不出所料,命看见吾辈背上了这个之后、

「怎么了你……增加了一个嘛,其实你是萌系的?要我给你点海报吗?」

说着、便捧着肚子大笑了起来。

……真是的,所以说这个世界啊,都不知道哪里会有陷阱,实在是大意不得的。

好吧————闲话结束。

对于诅咒弃置场的事、感觉命正为难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吾辈还是在那个魔法少女的背包中继续翻找着——有了、有了。

终于是找到了,吾辈拉出了一个、在背包的底部严密地保管着的麻袋。

在这个能遮蔽住灵力的麻布包成的袋子中,放着的是书写上了墨字的木片——就是为了扰乱八尾的目光、而曾让命含在嘴里的那个木符。

那上面开着的孔里穿着一根绳子,吾辈将它挂在了脖子上。

「——好吧,就是这样那样了啊,明白了吗?小姑娘。」

反正关于<祝祭还原>的讲解估计她也没有听吧,吾辈就这么随便含糊地说了一句、转头看向了命。

突然命惊愕地睁大了眼睛,接着连鼻孔也扩大到了极限。

「樱、樱子!你、你、什、什么时候来的!」

指着抱起了双臂的吾辈,命一下子失态地大叫了起来。

哦哦……将吾辈的样子看成了樱子吗,这个家伙。

又能听到被封印住的八尾的声音、又能用木符完全骗过了八尾,虽说早有预料,不过这个小姑娘确实很敏感啊。

她应该就是所谓的、灵感体质吧。

这么看来,命是眼力极佳的吧。按照阴阳道的说法,就是那种所谓的见鬼之才了。

真是可惜,如果她希望的话,这种才能吾辈其实是可以好好给她锻练一下的啊。

——不过,要吾辈能够活得下来才行吧。

「怎么了?莫非你已经忘记了吾辈的样子吗?」

听见这句话,命一下子意识到了。

「你说吾辈……你、是妖怪猫吗?居然就连你也能像八云那样变化模样啊!」

「别冒傻气了,吾辈是高洁的猫又,怎么会变化成区区人类的样子呢。别拿吾辈跟锅岛的妖猫那种品性低劣的家伙相提并论。」

「猫又也好妖猫也好、都是一样的吧……」

这个家伙永远都弄不明白。

为什么只会把吾辈这般绅士的猫又、和那种卑贱的妖猫想成一样的呢。

话虽如此——猫又变化形象、这种故事也实在是有很多的。虽然吾辈相信、那些故事全都是连猫又和妖猫都不会区分的讲述者的无知之语,可是总之吾辈绝不会变化这一点是事实,因此就不要再毫无必要地去触及这个话题了。

「吾辈会在你的眼中映照出樱子的样子,全都是由这个东西造成的。」

吾辈将挂在脖子下面的那个木符向前递了递。

「这个是……我含在嘴里过的、那个吗?」

「不错,在这个木符的作用下、如今吾辈就拥有了与樱子相同的气息。」

命像个傻瓜一样发出了「哈」的一声,看起来这家伙还没有弄明白吾辈打算要做的事情的意图。

「你、还真是没有洞察力啊。」

「……少啰嗦啦。」

「清十郞是要返回到樱子那里的诅咒哦,你想吾辈二人分明是要正面迎战它的,可为什么不留在樱子的家里,只有吾辈二人来到了这种地方呢?」

「这个嘛,应该是因为不能让樱子看见吧。」

「正是如此。既然这样就需要花点工夫了吧?要花点工夫让清十郞不返回家里的樱子那儿去,而是朝着吾辈二人过来啊。」

「啊啊……原来如此。」

命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就是说,吾辈如今若是以观察气息的灵眼看来、就成了与樱子相同的存在了。

然后说到真正的樱子,这次还是在那幢施加了好几重除魔手段的藤里宅中。

在结果上而言,就好像是大坝里的水被闸门拦住了流向后、便会从旁边开着的水门里喷出来一样,终究,清十浪应该是会朝着吾辈这边过来的。

——是的,吾辈绝对没有说半句谎话。

虽然不是谎话,但是吾辈带上了樱子的气息、并不仅仅是出于这个理由,还有另外一层意义,甚至那个意义是更为重要的,不过现在没有必要说对这个家伙说出来。

「好了,走吧,你休息得也差不多了吧。」

吾辈把放下的魔法少女又背负了起来,再次迈出了步伐。

「这、等一下啦,别把我扔在这儿。」

刚才还在发着牢骚的命挺腰站了起来,急急忙忙地追了上来。

一个人被留在诅咒弃置场实在是不太舒服的吧。

不过其实这也不是那么恐怖的地方,而是更为神圣和温柔的地方啊。

总而言之,正如预计的那样,命在吾辈的身后追了过来。已经没有时间了,吾辈也没有做出放缓节奏的举动,要是现在就在这里被清十郞所袭击的话、吾辈是没有对抗之法的。

没有比尽快到达目的地更要紧的事了。

接下来在山路上前进了一会儿,从背后开始传来了命叽叽喳喳的埋怨声,这个时候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那是穿过了森林所至的河边,就是吾辈与命曾经击溃了八尾的、那个地方。

吾辈一停下脚步,命就在河边瘫坐了下来。

同时,从远方回荡着传来了一阵雷鸣般的声音。

……辛辛苦苦总算是赶上了。

竖起耳朵能听到那远远的雷声——这绝不是什么雷,仔细听听就能明白了。

那是长吠声。

那是一叫之下、连山岳都不禁要震动起来的、响得如此惊人的狗的长吠声。

然后要说现实中真有那种脱离了常识规模的狗的话,光是想想都觉得太愚蠢了。

能发出这种长吠声的存在,吾辈再怎么想也只有一个而已。

「喂、快走!快去把苍龙的锁链解开!」

「啊嗯?干什么嘛,稍稍让我休息一下——」

「行了,你快去!」

说着,吾辈用后腿朝着命的屁股踢了一脚。

命说着「我知道了啦!」,嘴里嘟嘟囔囔的、还是渡过河到了对岸,然后消失在了森林中。

突然,一阵巨大的雷鸣声响彻了周围。

刚才分明还离得很远,如今却已非常接近了。正如设想的一样,那家伙向着带有樱子气息的吾辈追了过来。

已经刻不容缓了。

吾辈赶紧、朝着河面上跳了过去。两条直立着的后腿、在水面上沉下了一个肉球的程度、就支撑住了吾辈的身体。

将意识集中了起来,在额头深处观想着龙的形象。木气沸腾着、把河水倒卷了起来——同时、配合着耳中听到的呛啷一声那条锁链的声音——将之释放了出来。

以吾辈为中心画了一个圆形、一条水柱暴发式地涌了上来。

木气激烈的鸣动、通过腿部传递了上来、一直奔流到了吾辈的身体中。

就在这个时候,吾辈看到旁边的山崖上、命正助跑着准备要跳上来。

「我来了哦,妖怪猫!」

她应该是以为能再现八尾那个时候的情况吧。

吾辈明明什么都没说,命就要自己跳到苍龙的头上来,她是想要同吾辈一起来与清十郞对峙。

尽管每每总是说着「不干」「别开玩笑了」来推脱、可这家伙还是能不顾自身的危险、这样来陪着吾辈的。

吾辈在想着,这种人是真正的笨蛋吧——又或者,只是个可爱的天生的好人吧。

——上一次,是因为留在被木气疯狂席卷的地面上更危险、吾辈才把她叫到了苍龙的头上。

但是,这次却有所不同。

无论木气的奔流会卷起怎样的大风——比起苍龙的头上这种地方来、毫无疑问还是不会与清十郞直接对抗的地面上更为安全的。

斜视着跑了过来准备起跳的命、吾辈进一步释放出了苍龙的力量抬高了水柱。

看见作为目标的水柱一下子升起到了超越视野的位置,命慌忙用双脚刹住冲势、在山崖前停了下来。

「喂!这样很危险吧,笨蛋猫!」

听到从下方传来了命的声音。

吾辈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只是大喊着回了话。

「听好了,你就去紧紧搂住那棵苍龙的巨树吧!记住啊,绝对不要从苍龙之树边上离开哦,那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哈啊?你在说什么呢,不管怎么样把我扔下……不行……」命的声音徐徐离远了。

与之相对的是渐渐伸长了身体的苍龙。

然后就如与八尾战斗的时候一样、一直上升至了足以俯瞰铁塔的高度时,清十郞的长吠就在眼前暴发了。

在极近处产生了一道仿佛爆炸声般、除了暴力之外什么都没有的凶恶之音。

清十郞那蕴含着过于凶恶之气的长吠所及之处,能看见在河滩的周围生长着的那些森林树木、就像是气绝倒地了一般纷纷折断了。

虽然对于命稍稍有些担心,不过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也没有任何办法了。接下来,就只能相信她会听从吾辈的忠告了。

然后再次、又是一记有如雷鸣般的长吠声。清十郞那蕴藏在大气之中的气息、增强了密度。

——终于来了。

清十郞终于、显现了出来。

苍龙正面的空间晃动了起来。

感觉就像是海市蜃楼、沙漠幻景一般,一阵阵地微微摇晃着。

下一个瞬间,清十郞迅速变得可视化起来。

——好大。

实在是、太大了。

不,实际上身高比苍龙要略矮一些,但是苍龙的身体毕竟是蛇形的、只是一根线。

相对的清十郞却不同。

清十郞的样子、是一颗高度几乎与苍龙相同的、狗的首级。

如果命在树木的缝隙间仰望过来,她那么信赖着的苍龙、看起来简直就是如同一根火柴棍般靠不住的存在吧。

虽然两者都是没有质量的存在,但假如有实体的话、清十郞是完胜吧。

它如此的巨大,便是由于它对八尾那实在过于强烈的怨恨了。

与十六年前一般无二。

一点都没有任何风化。

连丝毫动摇也看不出。

堪称是压倒性的、怨念。

与其形象一样、清十郞的意念、也从被吾辈砍下了头颅的那一刻起、完全停止了下来。

藤里家曾经是那么的幸福,而身为一条狗能够置身于其末席、可谓是超越了希望的幸福。可弥生被杀害了、她的丈夫也被杀害了,这份幸福在短短一天之内被破坏了。

这对吾辈而言是十六年前的事了,但对清十郞而言却并非如此。

对于失去了时间的清十郞而言,那一天的痛苦记忆就是昨天刚发生的事。

于是在清十郞的心中,樱子还是个婴儿、仍然是即将会被八尾所杀害的状态。

清十郞的思想在死亡之下停止了,在那之后就没有变动过。至于为什么如今、它会让自己作为诅咒归来,向长大了的樱子发起袭击,其实是可以想象得到的吧。

——憎恨!

只是单纯的、对八尾的憎恨、憎恨!

怎么能让更多的事物被破坏掉啊!怎么能、让狐狸之流继续为所欲为啊!

幸福被破坏被击得粉碎、可是最后还有留下了希望的那个婴儿——樱子,只有她、是无论如何都必须要保护住的。

比自己更为孤单、如此年幼如此娇小、并且也许总有一天又能恢复起那个幸福的藤里家的、这样一个无比可爱的婴儿。

只要能成功地向那个断送了一切的八尾复仇、然后将希望托付给这个刚出生的可爱孩子,自己的性命一点都不值得啬惜——。

这就是吾辈砍下它头颅的时候,从冰冷的刀刃上传递过来清十郞的意志。

清十郞如今、仍然还在那幕令它几乎心灵崩溃的惨剧中、不停地痛苦挣扎着。

微微能听到、从遥远的下方传来了命的尖叫声。

那家伙的眼睛、果然是看见了清十郞吧。

她会发出尖叫声来、也是难怪的。虽然先前称之为狗的首级,但那只不过是一种概略的表现。清十郞那副准确地停留在了死亡瞬间的模样、惨烈得连吾辈都想背过脸去。

近乎要跳出了眼窝的眼珠、是由于在脖子被砍断时的痉挛吧。基本上都是翻着白眼的、可偶尔会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露出黑色眼眸、然后又马上回到眼睑下面去。嘴巴一直耷拉地张开着,舌头失去了力气、向下垂落出了难以置信的长度。从嘴角涌出的泡沫、与逆流上来的鲜血混合着、带上了粉红色。而相对的是,从那被切断的脖子上流出来的血是乌黑的。又大又黑的粘稠血块、要说是瀑布、更像是坏掉了的水龙头般、一刻不停地从那里泄漏了出来。

——吾辈感觉做了对不住命的事。

说实话,这与八尾那时候的状况是不同的。只要花点时间,苍龙的锁链那种东西、吾辈一个人也能解开,一个人干的话,也不会为了配合命的步调而把时间搞得这么紧张了。

所以拜托她说希望让她去解开苍龙的锁链、其实是个借口。

即使将真正的目的告诉她,那家伙也绝对会点头答应的吧,这只不过是个随便编造出来的理由。只要她能跟着来到这里,那理由也就行了。

命真正的任务,是在吾辈与清十郞决出胜负之后才会产生的。

正如白天在公园里所说的那样,要是吾辈战胜了清十郎那就最好了,一切都会恢复原样。

但是一旦吾辈失败了,到那个时候就必须要拜托命了。

而且,大致九成九——接下来就要演变成、必须要拜托给命的事态了吧。

所以,现在只要她呆在苍龙的冷杉巨树下发抖、这样就足够了。

吾辈从背包的口袋中、取出预先放好的一把符咒,没有做出一张张地扔那种小气的举动,而是一口气把所有的都扔了出去。

在风的吹拂下,和纸所制的符咒在苍龙的周围飞舞了起来,这种符是注入了水气的符。

水生木——水气能为木气助势。

身为木气之神兽的苍龙,应该是能用这些符增强些许力量的。

——好了,开始吧,清十郞。

清十郞从它那并不存在的嗓门中漏出了呻吟般的声音。

想必是很痛苦的吧,毕竟即便是如今、你也在持续品尝着永无止境的绝命瞬间啊。

从心底里感到很抱歉,都是由于吾辈与春子的力量不足,才让你独自堕入了无间地狱中。

虽说绝对无法成为什么补偿、但那也会很快结束了,吾辈很快就会将你从那种痛苦之中解放出来了啊——。

吾辈的号令一下,苍龙便吐出了与消灭八尾的时候相同的气之奔流。

那是足以与清十郞的长吠相匹敌的轰然巨响。

再现了吹散八尾时的场景,变成了碎片的树叶飞散着、遥远上空的云层散开、整座山都强烈地震动了起来。

由木气之气席卷而起的飓风、狂岚、龙卷。

在其中心的就是清十郞。

清十郞仿佛理解了吾辈的意图一般、甘心情愿地一直承受着苍龙的气——,

完全无伤。

在狂暴的木气之激流中,清十郞就连退缩一下都没有。

看见它这幅样子,吾辈微微苦笑起来。

不,即便如此还是稍稍有些损失的吧,能感受到清十郞的气息略微被削弱了一点。

太好了。

——说起来,这个时候谈这种事真的是有点不妥,不过应该还记得秩父神社的故事吧?就是被锁链所绑住、无法外出的那条<缚龙>的故事。

听到了这个故事,会不会觉得有些奇怪呢?

是的,被锁链绑住的那个对象好歹也是条龙。

那是这个世界上所有一切灵兽之长,没有其他任何存在可与之比肩的龙神。

在世界遍处留下了声名、纵横无尽地飞舞于天空的龙,如此伟大的存在、以区区一条人类所造的锁链、难道真的能够将之捆绑住吗?

答案是——有可能的。

只不过那条龙、仅限于是苍龙而已。

如果秩父神社的龙是土气的黄龙,那么事情就完全不同了。但是只要它是苍龙,那个传说就是极为符合道理的了。

————金克木。

正如不管再高大的树木、也无法抵挡铁制的斧头般,木气是为金气所克的。

无论有多么巨大和雄大,只要是苍龙、就是用一根普普通通的锁链也能够困住的。

然后虽说只剩下了头颅、仍算是狗的清十郞所拥有的,

——就是金气。

就如同身为狐狸的八尾的气是土气一样,作为金畜之代表的狗、其根源就是金气了。

——吾辈明白,胜负是早就已经决定了的。

木气是无法消灭金气的,用木气、是绝对不可能胜得过金气的。

有如在响应着苍龙一般、清十郞张开了那格外巨大的嘴巴。

然后与先前的长吠不同、一阵如呼喊般的声音喷涌而出。

比苍龙更为强烈的咆哮。

那是金气的奔流,在金克木的相克法则下、一瞬之间木气的暴风就被抹消掉了。

然后一种不属于木气的、冰冷的空气震动将吾辈的身体包裹了起来。

不对啊,不能用包裹这种温和的表现方式,那简直就有如突刺一般。

就像是全身都被剑山挤压了起来般的、剧痛。

金气就像是变成了针、在吾辈的全身上下到处穿刺着。

——总之就这样了,事实上也稍稍有了一点这样的想法。

尽管相应的属性是最糟糕的、可苍龙也是吾辈与春子共同炼制而成的、说不定有万分之一的机会能派上什么用场。更重要的还是,吾辈除了苍龙之外、已经别无其它足以对清十郞构成威胁的棋子了。

如果可以的话、吾辈是希望能正面将清十郞给消灭掉、给予它永恒的安眠。而且虽然对不住清十郞,但只剩下了孤身一人的樱子、还是必须要由吾辈来守护的。

——可是,大概,还是这样比较好。

这样一定是正确的。

在失败了的恍惚之中,吾辈重新切实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本心。

吾辈再也不想第二次做出那种事了。

将清十郞————将吾辈的孩子杀死这种事、有过一次就实在是足够了。

在金气的奔流中,苍龙的身体如烟雾般消散了。

那也就意味着吾辈失去了立足之处,于是吾辈的身体就从比铁塔更高的位置被抛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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