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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高知县观光部的「款待课」成立上路。
该课宗旨是以「观光立县」为目标,正如该课名称所示,期望以「款待」之心迎接县外观光客,提议县内观光。为求营造亲切感,就根据此宗旨将「款待」两字直接当成课名。
但是,分派到款待课的职员,都是些不好也不坏的公务员——这样的情况几近可悲。
为了本县的观光发展,希望各位怀抱独创性与积极性,多多研拟各种企划。知事(注4:日本行政区「都」、「道」、「府、「县」之首长皆称为知事。」)曾有这样的调示。
但是,所谓「观光发展的独创性与积极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对于向来只会在县厅各单位的既定规则内行动的他们而言,那实在难以想象。
并不是说他们没有热枕,绝对不是如此。
但是,当被要求在未知的领域中有多成果时,他们也就越发倦怠,行动也更迟缓了。
「听说,有很多自治团体开始引进那个什么『观光大使』的制度,做为观光发展活动耶。」
款待课上路一个月,当会议在这个也不是、那个也不行,只会像跳华尔兹原地打转的情况下,挂水史贵说出了这句话。挂水进入县厅三年、二十五岁,是款待课最「年轻」的职员。
款待课原本就被寄予厚望,希望能够拥有独创性与积极性,素以就连课长耶只有四十岁,组织成员相当年轻。
「那个『观光大使』,是什么东西啊?」
出言询问的是那个四十岁的课长下元邦宏。
在课员的注目礼中,挂水凭藉昨晚刚从网路上搜寻回来的模糊记忆,露了一手。
「这……我也不太清楚啦。他们好像会去任命一些该县出身的名人……像明星、运动选手之类的担任『观光大使』,请他们帮忙宣传该县魅力。」
「喔~那不错嘛。」
原本对这毫无进展的会议显得有些意兴阑珊的下元,探出了身子。其他职员也都一样。
「本县出生的名人还满多的耶。」
「漫画家或作家也很多吧,还有运动选手也是……」
大家开始讨论起那个人也是、这个人也是,暂时炒热了会议气氛。
「等等、等等,谁来记录一下。」
在下元的指示下,一名女性开始将列举出的人名逐一写在白板上。
当能想到的人名全数列举完后,十二名职员一齐眺望白板。
「这样的阵容真可观咧,不是吗?」
下元眺望完成的名单,似乎很满足地颌首。
被提出的约三十个名字中,有演艺圈、运动相关人士,乃至于作家或漫画家等,涵盖领域相当广泛。
「然后,要怎么让他们为我们宣传呢?」
「这个嘛……有些自治团体是制作什么『大使名片』,名片背面做成各种观光设施的优惠券,然后请大使帮忙发送。」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用那些就可以折价或免费吧。」
「不,我也没那么清楚……大概就是自治团体自己决定吧?」
挂水这么一回答,另一名职员随之插嘴。那是资历多挂水两年的前辈近森。
「要是也用什么小家子气的折价券,反而会被瞧不起吧。这部分就该大方地直接免费才行。」
「说得也是,那观光设施要找哪里呢?」
相信自己正在热烈讨论的推门,并未察觉到一件事。
光是采纳其他自治团体既定施行的制度来加以运用,根本毫无「独创性」可言。
——推门真的几近可悲地,是彻头彻尾的「公务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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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款待课展开观光大使制度。
他们邀请以高知城或乡上资料馆为首的县内各观光名胜,协助加入「观光大使名片」的免费对象。同时,规划出搭配施行的利用条件试行方案。暂订方案规定次数与期限无限制,单张最多可供五人使用。不过,当地县民不能享有此优惠。
而且,为筛选出本县出身的名人,必须查出联络方式,然后逐一征询意愿。
虽然是一步一脚印的繁琐作业,但是只要一想到属于款待课的企划终于展开,职员就感到士气高昂。其中,又以提案人挂水特别热心。
「拜托请你帮忙。只要请○○先生见到县外人士时,帮忙发送大使名片,顺便说明活动宗旨就行了。」
收到征询的名人大多爽快答应。只不过,都会加上一句但书:「虽然我不知道自己能够发挥多大功用。」(而款待课真正了解那句话的涵义,也是后话了)
随着观光大使顺利增加,挂水也更斗志高昂地联络下一个大使候选人。
就在这样平顺进展的日子中,挂水的热情忽然被浇了一盆冷水——就如同他名字字面的意思一般(注5:「挂水」在日文中有浇水、泼水之意,故有此言。)。
那是当他利用从出版社问来的电子邮件,征询一位目前居住于关东的本县作家意愿时的事。
寄回给挂水的邮件内容令人费解。
「高中县观光部款待课挂水先生
本人已拜读邮件。只是本人至今仍难以理解贵单位的企划宗旨,可否麻烦贵单位致电说明?
本人的电话号码为○○—○○○○—○○○○。
吉门 乔介」
这是个单纯的企划,挂水不懂对方为什么无法了解企划宗旨。不过,对方就是要求说明,还写了电话号码寄过来。
挂水拨了那个电话号码。
电话响了几声后,另一头传来睡意浓厚的粗哑男声。
「喂,我是高知县观光部款待课的挂水。请问是吉门乔介先生……」
「啊……是,干嘛……呃,不对,我就是。」
这种听起来相当疲惫的语气,是因为刚睡醒还是生性如此?现在明明还是大白天。不过,也常听说像作家这种特殊职业,都是过着日夜颠倒的生活。
根据个人简介中公开资料,他比挂水年长三岁。
「我收到了你对于观光大使所提出的问题,所以致电说明。」
「啊……那个呀。我真的是想破了头都想不通耶……」
那种慵懒的说话方式,似乎是与生俱来的。
「这个嘛,你所谓的『想不通』,大概是指哪个部分呢……?」
「就是所谓『观光大使』制度的实效性。」
怎么劈头就是像甩人家一巴掌似的问题,挂水才刚这么想,没料到吉门紧接着以其疲惫的语调,接二连三抛出挂水难以立即回答的质问。
「我看那说明邮件,就是要请大使帮忙发名片吧。光靠这样一张一张慢慢发,你觉得每个大使到底能发多少?还有啊,你认为到底会有多少人拿到之后,就真的被那张名片吸引跑到高知去呢?只要想到这里,就会觉得好像没什么实效性……或许该说是没什么效率吧,不是吗?就是诸如此类的问题。所以啦,这个大使制度预期达成的目标,到底是什么呢?」
与那疲惫散漫的口吻完全相反,吉门的所有质疑都再明确不过了。
「那……那是为了……本县的观光发展……」
「嗯,所以我就说啦,观光发展等同于提升观光客人数,那这个东西,不会太没效率了吗?我啊……不论如何就是会卡在这个问题上耶。『款待课』这个名字取得也很有意思,如果真的有用,我也不是说不愿意当大使……只是自己想半天,就是想不通这个大使制度的实效性,才会想说直接问负责人或许能弄清楚,所以才跟你那边联络的。」
挂水无言以对——对于任何一个质疑,都完全答不上来。
「这观光大使制度已经有很多自治团体在做了,说句老实话,就是『拿香跟着拜』吧。还有那什么名片优惠券,其他地方也都做得很凶。」
「拿香跟着拜」,这句话是最致命的一击。发现挂水陷入沉默,吉门改以异常亲昵的口吻试图打圆场:「啊~不好意思。你生气了吗?」光是要挤出一句「不会」,就已让挂水筋疲力尽。
「『拿香跟着拜』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喔。只不过啊,要是想跟着拜,又不拜出属于自己的风格,只会流于陈腔滥调。高知在这个制度上祭出的独特风格是什么呢?我只是看不到这一点而已。」
你看不到是当然的。因为,打从一开始就没人想到这一点。
只是有个能剽窃的好用点子,借来用用罢了。
为了本县的观光发展,希望各位怀抱独创性与积极性,多多研拟各种企划。款待课创立时的理念也很空泛虚幻。
「……不好意思,我们并没有考虑这么多。」
吉门在电话那头发出似乎相当困扰的叹息。好不容易……传来一句「抱歉,问了你这些」,此时他的语气已经不带客套了。拜托,别道歉。
那是最让人难受的。
「呃……我是觉得呢,你们这个课基于『由县市来款待观光客』的心意而创设,是很有意思的。可以说是回归初衷吧。『款待课』这名字很有震撼力,这点也很好。所以说呢,我如果参与这个大使计划,想对高知做出最大贡献的话,大概可以这么干吧?」
吉门的语气已经完全不顾什么礼节了。
「像出版社或报社类,总之呢,我常接触这类媒体。所以就先拿个五、六盒来吧,怎样?」
咦?挂水不自觉睇如此出声。观光大使的实效性,不是才刚被毫不留情地彻底否定了吗?
「嗯,我是觉得啦,就现阶段来说,我从这个大使制度和大使名片上唯一看得出来能发挥效果的方式,或许就只有『不分对象的地毯式攻击』了。」
「不分对象的地毯式攻击」,这是哪一招?
「简单来说呢,就是以『高知县成立了一个叫做「款待课」的单位,这张名片可以当成观光名胜的免费优惠券,所以如果是预定要到高知的人,不管任何人都可以自由取用』这种说明,然后以盒为单位,发送给出版社或各种媒体。我是觉得比起关心是不是有人实际使用,还不如对媒体进行『高知已经成立款待课』的基本宣传,比较有助于日后长远发展……怎样?」
「是的……这么说来,你愿意接受观光大使的任命罗?」
「啊~没关系啊。反正,我也没理由拒绝。」
非常谢谢你,挂水以残余的李奇喃喃说完后,无力地挂上电话。
独创性与积极性。
这话指的就是这个吧。吉门在数年前出道,如今已是个拥有一定知名度的作家。正因为是专业人士,所以能够靠创作维生。
也因此才能针对这个极度缺乏原创性和实效性的企划,立即点出这么多的缺失来吧。
结束通话、报告完吉门的指摘后,课内的士气立即荡到谷底。
「的确……住在县内的人就算有知名度,但会不会一直和县外民众碰到面,就很难说了」
「也有人是在隐居呢。」
「在县外活动的人也没义务帮忙,到底会帮我们发出多少名片也是个未知数呀。」
「虽然我不知道自己能够发挥多大功用。」这个前提,大概也隐含着这样的意思吧。越是忙碌的人,把这个等同义工性质的大使活动,当成「本业」之余顺便做做的事,也是理所当然的。大概也有不少人外出时,会忘记随身携带大使名片吧。
简单来说,就是:「名字就借你们用吧,(如果没忘记的话)我不会吝于帮忙发送名片的。」——要先设想到这些情况才行。至少,款待课要求别人无偿帮忙,也无法再要求更多了。
「我们向观光部提出这个企划时,还受到夸赞呢。」
下元课长以为难的神情叹了口气。
「大使制度的实效性啊……」
提出这项企划的挂水,开始觉得尴尬。
「话说回来——」前辈近森以不悦的语气说:
「我是不知道那个叫吉门的作家是何方神圣啦,只是也用不着说成那样吧。这可是本县基于发展观光、投注心力成立的款待课,好不容易展开的首件工作耶。」
对嘛、对嘛,听到接连响应的声音,挂水连忙制止。
「不,请等等。人家所指摘的内容的确很刺耳,但却是事实。他也已经接下观光大使的委任,就把那些当作大使的意见,好好地运用吧。」
下元立即颌首。不愧是被委以管理全课重任的人。
「说得也是,既然企划已经通过,事到如今就不能回头哩。如果不持续下去,明年的预算可是会被删减的。」
此时,款待课的电话响起。一旁的女性接起电话,她的声音听来有些僵硬。
「那个……找挂水先生,吉门先生打来的……」
「啊,好!」
他不自觉提高音调。
不过数十分钟前,才从他那儿听尽各种刺耳的指摘。
现在到底又想怎么样?挂水明白周遭气氛顿时变得尖锐。他拿起附近的话筒,解除保留键。
「你好,我是挂水。」
「我说你啊……」
吉门对于这边陷入什么状态浑然无所觉,仍维持方才那种睡意浓厚的语调。
「是的。」
「我刚刚稍微想了一下其他的运用管道,例如说,请告知车站或机场的服务台帮忙摆放名片,或在验票口及机场出入口张贴海报,怎样?像是『致其他县旅客:旅游咨询服务处备有观光名胜的免费优惠券,欢迎索取』。这样不就可以提升民众对于告知的好感吗?」
受到准备面对挑战的预期心理影响,让挂水完全无法正面回应。好半晌,他只能僵硬地消化对方说出的话语。
「那……这种情况下,我们应该用哪位大使的名片才好呢?」
对于好不容易才开口回答的挂水,吉门叹了口气。
「我哪知啊!这部分干脆就全用什么『观光大使:高知』,不是也挺有意思的吗?如果无论如何都一定要有大使才行,用我的名字也无所谓呀。去找别的大使交涉看看,也不会有人说不要吧?反正,大家名字都已经借给你们用啦。既然要运用大使的知名度,不分对象的天女散花洒出名片也是方法之一吧。或是贴出大使名单,标示『我们将致赠你喜爱的大使名片』之类的模式也很罕见吧?如果是家庭游客的话,大概就会说『要做纪念的话就拿柳濑的吧』之类的。」(注6:柳濑嵩(やなせたかし),日本的漫画家、绘本作家、插画家、歌手)诗人,为《面包超人》的作者。)
吉门举例的是以为漫画家的名字,该漫画家创作出的动画大受孩童欢迎。
挂水像个呆子似地出声回应,内心焦躁不已。这样不行,糟了,完了,再这样下去我就只会听而已,跟一台应答机没两样。
不管是我还是款待课,完全跟不上这个人创造点子的速度。
仅仅数十分钟前才和吉门结束通话。在同样的数十分钟之间,这边只会拖拖拉拉地进行毫无内容的会议。
「那个,我认为旅游咨询服务处的点子很好,只是像机场或JR(注7:JR为日本大型铁路运输交通公司,除了全国性的铁路运输服务外,也提供长短程巴士运输服务。)之类的,会帮我们提供这样的咨询服务吗?而且,要怎么申请呢?」
他不自觉地完全赖上吉门。吉门的声音此时首都表现出不耐。
「那种事情我哪知啊。我只是把想到的东西讲出来而已啊。至于这些能不能实行,应该是你们那边要负责想的吧?」
吉门的主张合情合理,他完全无法反驳。
「——就是因为这样,难怪人家动不动就会说什么『公家单位就是这样』啊。」
听到对方低沉地扔出这么一句话,挂水的头垂了下来,果然毫无反驳的余地。
「要是觉得我多管闲事,听听就算了吧。就这样。」
就在对方似乎要挂上电话的那一刹那,挂水以最后的气力赖着他不放。
「那个……真的很谢谢您提供各种宝贵的意见!如果你另外想到什么,拜托请随时提供我们意见!拜托你了!」
吉门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
「……唔,如果还有想到什么的话啦。」
他回复原本那有气无力的声音说道。
挂水一挂上电话,周遭便一片哗然。
「那个唉找碴的吉门到底要干嘛啊?」
挂水回答似乎已对吉门彻底反感的近森。
「他提供了新点子。全都是我们没办法想到的,就在这短短数十分钟之内。而且,他还特意打电话来跟我们说。」
近森满脸不悦地陷入沉默。大概是因为他原本将挂水视为盟友,但挂水却选择与敌方站在同一阵线,而觉得没意思吧。
「我觉得他是为非常热心的大使。」
接受大使委任不到一个小时之内,就这么热心提供大使制度运用方法的人,目前就只有吉门而已——虽然光听吉门那种慵懒随便的语调,实在想不到他会这么积极。
挂水负责征询吉门十分愿意接受大使委任,只不过是个偶然。
然而,现在的挂水还不知道,这个偶然日后将改变他自己和整个县的命运。
*
「免费让观光客参观吗……?」
「是的!」
挂水大力点头,对方是市内乡土资料馆的馆长。挂水与近森这天来到了这里。
拥有与地方伟人相关的丰富展示资料的资料馆,当然也被选为大使名片的免费优惠券合作单位。他们已经实现邀请对方协助,今天是来说明详细条件。
近森从公事包中取出隐忧名片设计的纸张。
「我们会请高知县任命的观光大使,帮忙发送这样的名片。背面大致就像这样,是免费的优惠券……」
近森所指的背面,有个区分成约十格的表格,每一格都计划印上能够免费入场的设施外观照片。款待课目前正分工合作,分别与候选设施交涉。
「我们希望贵馆能够让出示名片的观光客免费入场。」
挂水他们原本期待馆长会大方地回答「小事一桩」,结果馆长的回答却出乎意料地夹杂困扰之感。
「这种情况……县厅会补贴那些免费入场的金额吗?」
「啊?」近森发出诧异的声音。
「你这是在说什么啊?所有大使都是义务接下委任工作的耶。设施这边要求县厅提供补偿未免也太斤斤计较……」
馆长脸上的困扰越发强烈。挂水虽然不太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却直觉情势不妙,于是插了嘴。近森个性也说不上好还是不好,总之就是好胜强势,如果遇到不吃这一套的人,就会陷入僵局。相对而言,挂水虽然懦弱谨慎,却能敏锐嗅出对象的态度或感觉变化,特别是针对朝向负面发展的反应。
「是这样的,我想你可能把这个计划看得过于庞大了一点。目前接受大使委任的人数还不到一百位,我们希望在持续号召之下,人数也会持续增加……总之,目前这个时间点的人数还只有七十名左右。」
掠过脑海中的是吉门的论证方式——也就是,这计划「没效率」。
「这些名片式请大使在碰到县外人士时,帮忙介绍高知并顺便发送。使用对象也仅限定于县外旅客,真说起来,算是高知提供的小小优惠。」
面对仍维持其一贯消极态度的馆长,挂水耐心地持续说服着。
「大使之中有不少人都在县内,本来就鲜少有机会与县外人士碰面。虽然有点没效率,不过我们请托的初衷也是希望大家把这计划视为基础宣传活动……这计划仅止于这样的规模而已,所以招待持有大使名片的游客,应该不至于对设施经营造成立即压力才是。」
要是所有大使都像吉门一样,使出「以盒为单位拜托熟悉媒体」的壮士断腕手段,那可就另当别论了。尽管如此,拿到名片的人之中,有多少人会因此兴起到高知一游的念头,也让人存疑就是了。
「只是,我从其他设施负责人那里听到的消息是,你们计划在机场或JR不分对象地发送……那么一来,就没办法预测规模会有多大了。」
「既然是公营设施,自己先热烈参与应该是先决条件吧。」
近森焦躁地再次发言。
「一张名片顶多就五位,不过就是一个家庭的额度而已啊。这么一点点优惠应该做得到吧,更何况游客也可能会用省下来的入场费,买些纪念品什么的,看到馆内人来人往的盛况,或许也能吸引更多游客入馆不是吗?」
「可是,光看这个设计的话……」
馆长露出为难的神情,一边拿起设计图。
「这不但没有使用期限,也没有使用次数限制。只要拿到名片,就能毫无限制睇免费入馆,这东西从设施经营的角度看来,还是会有抗拒感的。这些条件比想象中的要来的严苛。」
「都已经来过一次了,应该也不会再来第二、第三次吧。」
听到近森抛出这么一句话,馆长的表情转为固执。不妙,挂水心中的警铃大响。
「如果我们修改名片的使用条件之类的,可以请你再重新考虑看看吗?」
他像是要阻止近森般地这么问。馆长似乎因为挂水扮演着平衡近森强势态度的角色,而对他怀有好感。
「是呀,至少可以帮我们设下有效期限之类的……不过,要是县厅能提供补偿,多少游客使用我们都没意见。」
「关于这一点,大使方面也都是请他们义务服务,我们的立场也很为难……要是传出什么『大使得义务服务,设施就有钱拿』的话来,就麻烦了。」
课内认为这样的做法不仅公平而且也很恰当。
「我们会再针对名片条件进行检讨,可以请你再考虑看看吗?」
「我明白了,那就看结果如何,我再考虑看看吧。」
在挂水开车回去的途中,坐在副驾驶座的近森立刻大吐苦水。
「真是的,这个也是、那个也是,每个都这么小家子气!『要是收入减少的话』,除了这句没别的好说了吗!大使明明都是义务接受委任的……」
对于接受持有大使名片的游客一事,面露难色的设施不止于资料馆。和多数设施的交涉都陷入泥沼,让近森和款待课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大家的感想都是:明明是为了促进观光发展的企划,为观光所建的设施为什么不肯帮忙?
「但是,和别人吵起来也不行喔,近森先生。」
挂水主张稍加容忍。
「要是他们被惹毛,要撤销合作,麻烦的可是我们呢。」
「你就不急吗?县厅这边都已经低下头来拜托了,那是什么态度呀!」
「我了解,所以在我面前这样倒是没关系啦。」
一回到县厅,就会召开关于大使名片的会议。挂水边安抚着近森,一边开车疾驶。
「观光设施方面似乎不太配合呀。」
下元顶着阴郁的神情叨念着,会议也随着这发言揭开序幕。
如何才能让不知为何不远配合的设施园艺鼎力相助?会议讨论的焦点集中于此。
「这个也是、那个也是,每个地方都只会说一些斤斤计较的话。什么要设下限制啦、县厅要提供补偿啦。」
近森迫不及待地抢着发言,其他职员也表示同意。
其中或许也隐含着压根儿没料到会卡在这种问题上的压力。
「所以要补贴凭名片入场游客的入场费用吗?」
一名女性职员提出建议,不过数名男性职员立刻反对道:「那可不行。」明明要求大使义务帮忙,哪有只补偿设施这种「厚此薄彼」的道理?这样的意见占了压倒性多数。
「而且要动用到预算也很麻烦。现在完全无法预估大使名片的使用率,所以根本无法列预算。就算以补助设施的名目申请,预算做不出来,上头也很难核准。」
这样的意见理所当然地被提了出来。
「我是觉得这本来就是个没什么效率的企划,也不用过于期待名片的使用率,那些设施帮个忙其实也没差呀。」
挂水对各设施不愿配合的态度也感到不满,回到自家人的会议上,自然而然便吐出苦水。
「但是呢,照这样下去的确没办法获得任何进展。若是考量入场费补偿的话,各个方面都很麻烦,所以只好针对使用期限、次数或人数中的任何一项来设限哩。」
大家开始讨论下元提出的三种选择。
「可能不适合再对人数设下更严格的限制了。考量到家庭游客的情况,最好是让所有家长成员一起入场。既然要做还是把五人视为每户上限比较好吧。」
「那就要对期限或次数下手罗。我是觉得好像都没差别啊!」
「拜托,免费接受游客入场又不会有多大影响,都不知道他们在龟毛什么东西。真是太不识趣了吧!」
「各设施的利益自然也得考虑进去,只是大使名片就等同于本县的照片,万一让民众觉得我们过于小气,形象反而会变差耶。」
为激发各个设施的合作意愿,就得设下使用条件限制。但是,又不想让县背负负面形象。讨论该如何两者兼顾,同时夹杂着抱怨的会议,就这么持续了约两小时。
结果,大家对名片设下有效期这点,取得大致共识。
如果要限制使用次数,就必须在名片上加注「限用○次」或「上限为○次」等具有强烈制约印象的文字,执行起来有困难,所以自然而然选择了较无争议的「有效期限」。
「优惠券之类的,设定有效期限可说是理所当然,大概也不会引发游客不满吧。」
「若以年度划分,不但一目了然,可能也必将容易管理吧!」
「找到一个绝佳的平衡点了!」——会议就在众人这样的满足感中结束。
接着,再和各个设施交涉,虽然不至于爽快答应,但是总算得到对方的允诺。
如此一来,总算能够印出名片了。身为观光大使企划提案人的挂水,至此总算是着实松了一口气。
*
就在款待课忙着处理预定要发送给观光大使的大使名片时——
一同电话打进来要找挂水。对方是位作家,正式在点出计划缺失之余,仍接受大使委任的吉门乔介。
「我说你啊……」
挂水一接过电话,吉门随即转为不耐烦的粗鲁语调。
「自从我接下观光大使以后,到今天几天啦?」
「啊……?」
被这么劈头一问,挂水也紧张了起来。
「不……不好意思,请你稍等一下。我现在马上确认。」
那是在他收到吉门寄来要求说明观光大使制度的点子邮件的同一天。在一阵刺耳的指摘轰炸后,吉门答应接受大使委任。
大概是为了确认吧,吉门时候还传来一封「本人接受大使任命」的简短电邮。
就在挂水手忙脚乱睇用电脑开启邮件时,吉门叹了一声说出答案。
「三十四天,大概一个月了。你听到这数字,有没有什么感想啊?」
「唔……我……」
老实说,他一点想法都没有。吉门很明显地想要抱怨些什么,但是挂水对此却毫无头绪。
他戒慎恐惧地试着开口询问。
「那个……我觉得自己没有特别做出什么事情导致吉门先生你不愉快……」
「我说你啊……」吉门的声音毫不掩饰他头疼的感觉。
「你怎么会搞不懂『那个』才是个大问题呢?」
「啊……?」
「喂,你是真的搞不清楚状况?还是在推卸责任啊?」
越来越混乱的挂水陷入沉默。大概是感受到挂水的反应吧,吉门喃喃地说:「真的搞不清楚状况呀。」
「那……那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说你啊……」
「我说你啊」这句话似乎是吉门的口头禅。
「普通来说呢,要是从最初接洽后的一整个月完全不联络,会被认为协议作废也是理所当然的。你们对于这方面,又是怎么想的呢?」
「咦、咦、咦,那个……」
被认为协议「作废」也是理所当然的。挂水打从一开始就被吉门压着打,他已经完全陷入恐慌,舌头也跟着打结。
「没……没作废!整个计划还在动,还活着呀!」
「所以啦……」吉门又是一声叹息。
「这跟你们那边的状况没有关系。我要说的是,你们商量的对象会觉得『作废了』。这样懂不懂?」
「那个……这段时间,我们款待课在制作要发给各位大使的名片……」
「咦?给我等一下,这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吉门哑然失笑。
「现在这个时代,一个人就算想印个几千张名片,用网路就找得到满坑满谷三、四天以内就能交件的业者了,而你们光印刷就要一个月?所以里面是预定委托好几百个大使,然后每个都发好几百张名片吗?」
「对……到目前为止,吉门先生是最后一位,也是第七十二位接受委托的大使。我们打算每个人发两百张,吉门先生是六百张……」
「单纯计算下来就是一万五千张,即使个人订制也花不到一个礼拜呀。话说回来了,这样的张数如果要花到一个月,我看业者也不用活了啦。」
「关于这方面,那个……我们还有跑公文等各种程序……」
「那是你们的事吧。」
「但是……那个,其实另外还要和观光设施交涉,请他们接受持有名片的游客入场。」
「那也是你们的事吧?正常情况本来就是要等这些阶段性问题都解决了,再来拜托我们帮忙啊。征询意见后过了那么一大段空档,我当然会觉得协议意见作废啦,我这边对于时间的感受就是这样。这也是个人订制数千张名片,几天能就能收得到现货的『一般大众的时间感』。这样懂不懂?」
懂不懂?这个关键词第二次出现。挂水虽然觉得非常屈辱,却毫无反驳的余地。
「本来呢,这种事情理应经过缜密讨论、谨慎安排,确保大使一答应委任就能立刻送出必要物质后,再去征询意愿。这才是一般做法吧。就算再怎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硬是要事先征询意见的话,也不至于会在没有任何说明的情况下,就把已经答应帮忙的人晾在一边,一整个月都不管的道理。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以普通常识来说真的是天方夜谭。」
面对呆愣着听训的挂水,吉门的口吻渐渐转为无所谓。
「……你听到现在,还没有什么想法或者着急的感觉吗?」
挂水这才猛然回神。
「我……马、马上致电其他大使说明同时道歉……」
听到挂水焦急地想要结束对话,吉门极度厌烦地打断他。
「事到如今,不差那十、二十分钟啦。我好歹也算是个大使,你们那边为了图方便,就想挂我电话,不觉得很失礼吗?要挂也要由我来挂吧。」
「是……是的,真的很抱歉!」
「你们这些人啊,觉得时间是不用钱的吧?」
「不是的……那个,不注意时间这一点的确是我们根本性的问题,我也觉得这样很糟糕。所以得尽早向其他大使……」
让我联络其他大使吧!拜托!焦虑的漩涡在内心直打转,但是吉门还是无意就此放过挂水。
「你这样就像是把水龙头大开,浪费地让谁白白流了几个小时后,才慌慌张张想去省那一两滴水,有用吗?我可是点出『你们水龙头大开』的人耶,所以好好把我的话给听完,如何?」
「是……是的。」
「我说你啊,我是不知道你待的那栋建筑物立面怎样啦,不过到了外面来,时间可是最贵的商品。」
「是,是的,这一点我很……」
话还没说完,吉门立即提醒:「你根本就不了解嘛!」
「你啊,根本就是完全不了解,不是吗?不要随随便便就给我装出一副了解的样子啦。」
吉门仿佛察觉了挂水心生不服的那一瞬间,持续地往下说。
「我现在就是把时间花在你——还是说款待课上面,这你了解吗?这种事情我原本不想说出口的,但是不说你们又不明白,所以我就自己说罗,这可是免费服务耶。」
这话仿佛当头棒喝。
「那就让我来具体告诉你,你们这一个月来损失了什么吧。我在接受大使委任时刚出新书,你知道吗?」
「不……是我不够用心。」
「嗯,这也无所谓啦。也就是说,你们没调查过对象的工作状况或个人资料,就跑来征询意见罗。」
吉门的语气听来真的是很无所谓,但是越是如此,字字句句就越刺进挂水的心里。当时完全没有调查对象的状况,只要是高知出身的名人,就进行地毯式的询问,事到如今才深深领悟到这么做有多失礼。
「无论如何,反正我现在很幸运地好像勉强称得上是个当红作家,那时候因为正值刚出新书的时间点,所以常接受采访。这次在报纸方面,全国性和地方性报纸总共四面,杂志可能有个五、六本吧……」
唔……正确数字就算了,吉门干脆睇中断回想的思绪。
「我这一个月就是这样的受访量。所以啦,如果我在接受大使委任后一周,或至少十天时拿到大使名片,你觉得会怎样?」
挂水不禁缩起脖子——那种「自己干了什么好事」的情绪逼得他缩起脖子。
「除了跟我合作的出版社之外,另外也有不少媒体可以让款待课露露脸吧。我是不知道能发挥多少实际效果啦,至少在那一段时间,我几乎等于是你们的临时公关。毕竟受访时,在进行访谈前后也常会闲聊一下。」
「真是抱歉……」
「没必要道歉啦。反正我又没损失,可能会有损失的反倒是你们呀。」
可能会有损失。这句话……
也未免太含蓄了。损失可大了!
「你知道名片日文为什么叫『名刺』吗?」
吉门突然转变话题。
「意思正如其名。」
「正如其名……」
「日文汉字是写成『名』和『刺』吧。意思就是在发现目标是,将自己的名字确实刺进目标对象,刺进对象的意识之中。这道具的用途就在这儿。」
「开始,连道具都没送来的话,就真的没辙了。」吉门再次以无所谓的语调呢喃。
交换名片早已成为一种习惯。但是,在县厅中有多少人是怀抱如此自觉交换名片的呢?至少,挂水就完全没做到。
请大使帮忙发名片也是这么一回事。就是先搞仰仗大使本人的知名度,讲「高知县」的名称刺进对象心中。
如果是这样的话,款待课单单只是没掌握好吉门一个人,就浪费了多少机会?另外,包括其他大使在内,这一个月内又错失了多少唾手可得的机会?
「像报纸之类的呢,半年到一年的时间对他们来说都算是『前阵子』。所以,下次出书的时候,这次采访过我的媒体是不会再来的。因为,我『前阵子』才刚被报导过,就算会介绍书籍,也不会再进行个人专访。」
这种情况也是头一次听说。
「像报社几乎都是自己筛选访谈对象。由我这边主动跟他们争取是很难的。再说,我现在这种受欢迎的情况也不知道能持续多久,在我还受欢迎的时候,能帮的忙我也想帮,不过你们弄成这样我也没办法。我也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有像这样的机会就是了。」
「出下一本书时,搞不好就过气了呢。」吉门自嘲地笑了。
「所以,我才会希望你们善加运用这次机会。」
挂水原本想说「真的很抱歉」,又觉得这对以不稳定职业谋生的吉门很失礼,就在他慌忙寻找适当词句的同时——
「我要说的就这些了,再见。」
吉门干脆地挂上电话。还是老样子,似乎完全不在乎款待课如何看待他的意见,只顾自己说完就结束电话。
挂水向下元课长报告和吉门的通话内容,同时请他找开临时会议。
议题是「重新审视对于时间的感受性」。
课员的反应冷淡,几乎让挂水耐不住性子。
「那只是因为吉门先生是个急性子吧。」
「其他大使又没说什么。」
「可是!」
挂水不自觉地提高音量。
「就在我们悠悠哉哉慢慢准备的同时,事实上已经错失那么多机会了耶。」
四家报纸外加五、六本杂志。而且,全国性报刊的比例还很高。
那些即便是主动拜托他们听听款待课的事情,也可能毫无回应的媒体,如果换成吉门,就能在闲聊时顺便「把名字给刺进去」耶。
不,事实上吉门如今已是高知县的观光大使。说不定,高知县的相关讯息甚至还可能夹杂在主要报导中。
「总而言之呢,我们的确让一名大使觉得计划已经作废哩。」
下元课长如此总结。
「为求慎重起见,还是向其他大使说明道歉比较好。」
光是得出这样的结果,就花了一个小时。水正哗啦哗啦地从水龙头流出。
同事个个像按照标准生产流程似地展开工作,挂水则斗志高昂地打电话、传电游。联络主旨是为延迟回应致歉,同时告知相关物品今日内将寄达。
结果,有些大使和吉门一样以为「协议作废」,甚至还有大使回应:「啊,那个呀。」完全忘记有这么一回事。其中有些对象,自从征询意见后已经过了两个月,会出现这样的反应也毫不令人意外。
这就是在这栋建筑物之外的时间感受。
耳边似乎又响起吉门的声音。
「挂水走,来去喝一杯罗。」
当天从县厅下班时,近森出声呼唤,一副挂水肯定会来的口吻。
「今天不去了。」
「什么嘛,真不合群耶。今天其他部门的女生也会来耶。」
「不好意思,这个月手头有点紧。」
「你这样可交不到女朋友喔,外表明明就没差到哪里去的说。」
多管闲事。那像你常常去聚会喝酒,现在就有女朋友吗?他吞下这样的吐槽。
大概是素来便以出产酒国英豪著称,高知这里不知道为什么饮酒聚会特别多。由于周遭弥漫着「善饮能喝是理所当然」的气氛,对于不会喝酒的人来说非常吃力。挂水的酒量也不好,每次喝得比人家少,付账时却得平分,所以他对饮酒聚会其实也挺感冒。可是他很讨厌被别人认为「不识趣」,所以平常都会尽量参加。
婉拒邀约的挂水步出县厅大楼走向脚踏车停车场,准备拉出自己的脚踏车。
「啊!」
龙头卡住了,脑中才刚这么想,脚踏车便瞬间如同推骨牌般接连倒下。
「啊——」他低吟,垂头丧气地呆站在原地。但是就这么呆站着,脚踏车也不会自己站起来排好。挂水也只好架起自己的脚踏车,心不甘情不愿地展开扶起脚踏车的作业。
就在他扶起那倒下的十几台脚踏车中的最后一台时。
「唔,那是我的……」
他转向那诧异的声音来源,看见一名穿着牛仔裤的年轻女孩站在那里。扎成丸子头的发型,给人清爽的印象。
「是不是因为很像,认错了?」
在那一瞬间呆看着来人的挂水,这才猛然回神。
「抱歉,我刚把脚踏车整排弄倒了……现在正在扶车。」
「什么嘛。」她笑说。挂水正想把脚踏车还给她时,发现车篮全歪了。因为被压在最下面,损害似乎最为惨重。
「对、对不起!」
这次是真的手足无措了。
「车篮都歪掉了!修理……」
「啊,没关系啦。这本来就是一台老车了,小意思……」
她边说,伸手一扯把车篮调回原位。「看,修好啦。」即便事实和所谓「修好了」颇有出入,她还是毫不在乎插入钥匙。
「先走啦。」她踩着脚踏车说。挂水此时才回过神,出声道:
「不好意思啊~」
铃铃铃的铃声轻鸣,伴随着回眸颌首的致意。
等到稍微平静下来后,挂水这才拉出自己的脚踏车。
挂水住在位于距县厅脚踏车程约十分钟的公寓套房。若住老家会耗费漫长的通勤时间,所以从县外大学返乡进入县厅工作时,他就租了房子。
在回家途中经过超商时,他顺手买了杯面和饭团。平常都尽可能自己开伙的他,今天实在没有那种力气。
一步入房间,迎面而来的是杂乱的「单身男」氛围。悬挂在窗帘轨道上的晒衣夹挂架看来有够凄凉,令人不愿正视乱七八糟的室内。
要是有个女朋友,多少也会兴起认真打扫的念头吧。他没头没脑地想起下班时近森说的那些话。他点起火用茶壶烧开水,一边拆开杯面包装。
「话说回来,那些人真是……」
他吞下后半段咕哝——这种时候,怎么还有兴致去什么饮酒聚会啊。
数小时之前才刚被吉门指摘欠缺时间感受性,挂水实在没有那种兴致。而且饮酒聚会的目的,感受上也不像是借酒浇愁,反倒像是只想下班后转换一下心情罢了。
难道只有自己一个人这么意志消沉吗?有大使早已忘记为人,还错失吉门曾经拥有的那些「机会」,这些都让他心头沉重。
亏吉门先生当时还想给我们机会呢。
同事对此的毫无反应,更加深内心那股莫名的焦虑。就连课长下元,似乎也没把这样的问题当一回事。
他觉得,持续流水的水龙头还是没有关紧——就各种意义上而言皆是。
只是,尽管如此他也想不出任何办法,能够立即改变些什么。
挂水吸着泡了三分钟的杯面面条,颓丧地垂着双肩。
*
而后,就在他们寄送完所有大使名片的时候。
「挂水,吉门先生打来的电话~」
他接下从年长职员转来的电话。
心脏因听到吉门的名字而狂跳不已。他仅和吉门通过几次电话,但是每次都是毫无反驳余地的刺耳指摘,所以自然而然感到胆怯。
那和自己对吉门的创意以及难以理解的热情甘拜下风,完全是两码子事。
「电话转接过来了,我是挂水。」
「我说你啊……」
吉门一贯睡意浓厚的声音。
「我今天收到你们寄来的名片啦。」
「啊,是的。由于吉门先生希望有五、六盒,所以我们寄了六盒过去。另外,多亏吉门先生,请车站或机场让我们摆放大使名片的电子也得以实现。」
「不是啦,那些都还好。只是这些名片有点……」
感觉到对方似乎又要点出什么问题,挂水一阵惶恐。是什么呢?有什么事情未臻完备呢?
「年底,绝对会有其他大使来抱怨的。」
意想不到的指摘从天而降,而且根本搞不清楚根据何在。
「那个……这是为什么……」
「自己想啊。要到人家抱怨才知道的话,你们果然就是『官僚』作风耶。拜托你们可别让借你们名字用的人,包括我在内失望啊。」
「真是抱歉,可以请你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吗?」
太窝囊了,虽然这么觉得,他还是紧咬不放。吉门手中握有我们这边没有的牌,如果可以尽量拜托他让自己看看的话……
「……我说你啊。」
我说你啊。他已经听惯了,紧紧数次电话便已听惯的口头禅。
「我好歹也有自己的本业,也有自己要忙的事情。我要是什么枝微末节都要一个一个教你们,根本就没完没了。所以,拜托你们也用用自己的脑子吧。这件事只是顺便帮忙的吧,我可是自己工作的自营业耶!还是你们要请我全职工作?那不然就根据我去年度的收入,先准备好一年份的薪水也行。」
伴随着这个荒唐的提案,吉门实质上等同是抛给挂水一个严峻的问题。
款待课不靠他人之力就办不了事吗?只会凭藉他人之力的款待课,还能以款待课自居吗?
款待课真有能力达成发展观光的任务吗?
「请你至少提供一点提示……」
吉门叹口气。那声叹息道尽了一切,也就是——无药可救了。
但是,吉门即便东拉西扯地批了老半天,也没有挂上电话。
挂水赌的就是吉门那份莫名的情感——恐怕是对于故乡的眷恋吧!
「拜托你了……请你务必帮忙。」
吉门又是一声无力的叹息,然后才开口。
「你们所欠缺的关键,正是争取顾客绝对必要的部分。」
「那是……」
「民间感受。你们这些人,都只是图自己的方便而已。」
吉门说完,便喀嚓一声挂上电话。
「什么民间感受,不用说我们也知道那是必要的呀!」
以近森为首,这群对吉门反感的年轻职员怒火高涨。
「吉门是把我们都当笨蛋啊!」
「可是……」
挂上极力反驳这股情势。
「我们真的可以说自己了解那是什么吗?被问到什么是民间感受,就能立刻回答出来吗?我就答不出来。我实在没办法具体说明民间感受是怎么一回事。我从学校毕业后,就直接进入县厅工作,一直以来只知道县厅内的常识而已。」
「搞什么啊,你也和那个把我们款待课当笨蛋的吉门,站在同一阵线吗?」
「根本就没什么同不同一阵线的问题吧。吉门先生可是我们的大使耶!」
「早知道就不要拜托他了,那种人!」
要是平常,挂水应该会选择适时让步,让讲句平和收场。与人争论,完全就不是他的个性。但是……
他这次就是不想让步。这或许是他首度在职场上坚持己见,连自己也感到意外。
他对自己这么想要维护吉门也感到意外。
「冷静一点,你们。」
踩刹车的是下元课长。
「毕竟对方愿意接下大使委任,也是提供意见最踊跃的人。拜托人家帮忙又在背地里抱怨东、抱怨西的,未免也太不男子汉了吧。」
高知的男人对于「不男子汉」这个关键句特别没辙。听见这句话,大家即便仍有不满,总算愿意就此打住。
「事到如今才点出这个问题,可能也太晚哩。但是,公家机关与民间感受脱节也是事实,我们对这一点,可能也没有反驳的余地。像是在车站或机场摆放名片也是吉门先生的点子,不是款待课想出来的咧。」
他们将大使名片寄发给大使前,抢先实施该服务,据说大使名片——也就是观光名胜的免费优惠券的索取颇为踊跃。而在可以免费使用的十处观光设施中,名片的使用率也不错。
「所谓的民间感受,简单来说就是……」
近森似乎很不满地嘟着嘴巴,再次开口。
「成本问题吧。他想说的不就是『别乱花钱』吗?」
会议场内弥漫一股认同的气氛,挂水却心存疑虑。
吉门所谓的「民间感受」,仅止于此吗?
「那个……」
他毅然决然尝试发言。
「所谓的『民间感受』,只有成本问题而已吗?」
「其他还会有什么?」
被这么反问之下,挂水为之语塞。
「不是啦,我也不清楚……只是觉得『民间感受』等同于『删减经费』,这样的连结似乎过于草率……」
他低喃至此,察觉到同事流露出不高兴的神情,连忙跑出藉口。
「不是啦!我是说,成本问题是我从进公家单位时,就被批评得很惨的问题!对公家单位来说,好像也成为了一种常识!所以,我才觉得应该还有其他问题才对……」
「所以他是在指摘我们明明被批得很惨,可是却还是没什么改进罗?」
年长职员或许是考量到挂水的发言吧,顺水推舟地以悠哉的语调说着。
「是……这样的吗?」
挂水还是无法释怀。吉门特地说出的那句「民间感受」。
那已经是在倡导行政改革时的陈腔滥调。几门如今又说出这样的语句,意义何在?和吉门直接对话的只有挂水一人。吉门——或许不仅止于吉门,只要是「民间」人士都一样,总之那样的指摘没有任何可以放水的空间。
他所谓的「民间感受」,真的就如同我们这群一路走来始终浸淫于官僚酱缸文化中的人们,这么干脆就做出的结论一般肤浅吗?
但是,已被人家顺水推舟进而做出总结的话题,也不能再重新提起。这么一来,不但自己难做人,也会让顺水推舟的职员颜面扫地。
结果,挂水逃避了这个问题,转而提起吉门留下的另一个谜。
「到了年底,大使一定会来抱怨关于名片的事,吉门先生是这么说的……大家觉得这是什么意思呢?」
他们拿出名片样本,职员们总动员从正面到背面巨细靡遗地检查。
正面是以全彩印刷「高知县 观光大使」的头衔以及大使姓名。空白处印有本县特产或观光名胜的照片,而且还细心补上「欢迎到高知一游」的贴心问候。
背面是黑白印刷的免费优惠券。十个空格中,印有合作的观光设施照片做为介绍,另外也写上使用说明和使用期限。
「没什么让人觉得奇怪的地方啊。」
他们也数度推敲说明文字。毕竟是请大使发送,要是说明不充分,或出现对收取对象不敬的文句,问题就严重了。
「会不会是指我们对游客不够亲切啊?」
某个人这么说道。
「这里虽然写了设施名称,却没有标示地点或联络方式……」
「可是要在这么一张小小的名片上,挤进这么多资讯,字体也必须缩小,看起来反而吃力吧。这些全是随便查查就知道地点的地方啊。」
「不,就是那种觉得让民众随便查查就知道的态度不太好吧。」
「还是要做一本合作单位的介绍手册呢……」
「怎么可能让大使带着那种东西到处跑呀!正因为是名片,才能拜托人家记得的时候可以轻便携带,现在怎么好意思拜托人家帮忙发什么手册啊!」
就在难以得到决定性答案的情况下,会议最后决定微幅变更大使名片。
那就是将正面的全彩印刷变更为多彩印刷,降低成本。
另外,还决定补上观光设施的电话号码。这是考量到如果游客不认识路时,可以直接打电话询问。
但是,感觉上就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有什么地方搞砸了……挂水内心骚乱不已,但是就连他自己都没有答案,所以也不能光凭那股不安就贸然发言。
*
终于,到了年底——吉门所预言的年底迫在眉睫。
「又有大使来抱怨了!」
「电邮这边也有!」
一年内增加至百人以上的观光大使,对大使名片的抱怨陆续涌入款待课。
抱怨都集中于同一问题。
「为什么设下有效期限呢?」
虽然事先订下「期限到发行年的年底为止」的规则,但是这有效期限似乎惹恼了大使。
·还剩下很多名片,但是碍于期限逼近,想发也不敢发。
·明明是很气派的名片,到头来却全都变成垃圾,真是太可惜了。
·说到底,为什么要设定有效期限呢?
·都因为这个有效期限,到了年底这段时间名片变得非常难发。
·你们考虑过那些计划在跨年期间造访告知的观光客吗?
·剩下的名片可以直接处理掉吗?还是要送还给款待课呢?
·真没想到会有什么有效期限,被人指出这一点时真是没面子。
几乎所有大使都没注意到有效期限的存在,即使注意到了,据说也没料想到期限实际逼近时,名片会这么难发的事实。
而且,正中款待课痛楚的莫过于——
「既然设下有效期限,一开始为什么不说呢?」这样的意见。
「都印在名片上头了,看了就知道了吧」、「大使自己也会比照办理吧」等等,这种典型官僚式的不亲切做法引发了反弹。
这名片的前提是「自己不用,请受赠对象利用」。于是大使们深信着名片理所当然会拥有让游客得以随心所欲运用的完备条件,因而也没想到要确认细节。大使诉求的不满,都是针对为什么没事先告知存在着这么大的一个陷阱。
「这部分,看了不就知道了吗?」
还有职员不自觉地如此脱口而出,导致大使勃然大怒。虽然课长急忙介入道歉,但是为时已晚,那位大使在盛怒之下,就这么辞去大使身份。
也有人要求,如果大使这边可以自行涂改名片的有效期限,将其视为无限期的名片使用,那么持续发送也无妨。这可说是相当贴心的提案。
但是,款待课对此却无法立即有所回应。因为他们做不出废除有效期限的决定。
有效期限是早已拍板定案的大使制度规则之一,基于课的立场而言,实在无法当机立断地说废就废。
款待课可说是陷入进退维谷的窘境。
然后——挂水头一次,自发性地致电吉门。
「你好,我是吉门。」
暌违数月没听到的吉门的声音,仍旧懒懒散散、夹带浓厚睡衣。
「……你好,我是高知县观光部款待课的挂水。」
「啊,是。」
他似乎还记得挂水。
「什么事?」
至今都不知道被这极度慵懒的声音打击得多惨烈。依循先前的那段回忆,这次,这个报告等同于败战宣言。
「是关于吉门先生你之前……曾经指教的大使名片相关抱怨。」
吉门过了好一会儿,才应了声:「喔。」对他而言,那样的指摘在出言当下就已结案了吧。方才的时间似乎是段用来回忆的空挡。
「现在,大使的抱怨真的接踵而来。」
「哦,最后真的变成这样啦。」
既非揶揄也非讽刺,听来只是单纯陈述事实的平淡声音。这比「不是早跟你们说过吗」等洋洋自夸的语句,还要更让人难受。
「理由,知道了吗?」
「……知道了。」
直接了当地确认,这正是吉门想起那件事,同时开始有所反应的正面。
这次又要遭受猛烈指摘了。不过,挂水对此却不可思议地感到安心。
没有人会像吉门一样,对款待课提出如此直率、不留情面的指摘。吉门对待款待课的方式,以一般标准看来可说是介入太深,甚至是粗鲁无礼。
但是,这对款待课而言却是必要的。
「吉门先生那边,没有造成任何不便之处吗?」
「没啊?我收到后,就整盒整盒交给责任编辑,事先说明『这东西又期限限制,用起来可能很不方便,开始如果能用的话,就尽量拿去用吧』,然后就没再管了。我连那些名片后来怎么了都不清楚呢。」
为了顺便做宣传,要向媒体相关人士以地毯式轰炸的方式天女散花发名片。那是吉门最初的宣示,而他果真也依计行事。即便对于「没再管」一词感到介怀,但是挂水却没立场出言抱怨。
「所以呢,有什么感想?」
「……我们事先真的做梦也没想到设下有效期限,用起来会这么不方便。」
款待课当时考量到的仅止于观光设施的联络方式以及提案的说明手册,根本就丝毫没有顾及到当前问题。
「我们受到了许多大使的斥责。还有人问该拿过期名片怎么办,不知道到底该寄回还是直接扔掉。」
「啊,我可不会寄回去喔。发的时候就已经说过,要是过期就直接扔掉」
那种迅速判断,也是「县厅以外」的时间感受吗?
「是的,没有关系。」
「然后呢?」
被这么一问,挂水呆呆地张大嘴巴。然后呢?——然后,还有什么呢?
「对于引发这么多大使不满的有效期限,款待课做出了什么结论呀?」
他也想回答些什么,但是眼下既没有答得出来的个人意见,也没有经过协商的结果。挂水的舌头顿时打结。
「所以说,每年年底都要重复上演相同的戏码罗?明明搞不清楚每个大使有多少发送的机会,反正就是请人家发送胡乱预估数量的名片,每次过期后就要人家把名片寄回,然后再寄新名片?名片制作也需要费用,真的要这么做吗?到时候,会不会有人受不了,抱怨这一切实在太麻烦了呢?去年发过的人,今年碰面时还要再发一次。这种有使用期限的名片,或许会让人再也不想帮忙喔?」
事实上,已经有多位大使提出类似的意见。
好不容易寄发出去的名片却必须每年更新。具有期限的名片,还得判断在什么样的时间点必须停止发送。不论哪一点,都只是徒增义务协助的大使困扰而已。
「只要取消有效期限,这些烦人的事情就会全部消失就是了。虽然大使得负责一直保管名片,但是只需专心把名片发完就行。观光客也不会当突然想到要用名片时,却发现名片过期而扫兴。」
「要是款待课还没决定废除有效期限的话——」吉门把话说在前头。
「那么究竟为什么还没做出这么合理又简单的结论呢?我真的是完全无法理解你们款待课在想什么。」
挂水此时总算提出其中一位大使的意见。
「有位大使说,如果能自己涂改名片的有效期限,当成无使用期限的名片,那么持续保管名片帮忙发送也无妨。」
「这意见实在是太聪明了嘛。要是我的话,才不想费这种工夫呢。这人有够亲切的啦。」
「是……你说得没错,这做法很费工夫。因此,我们也不能就这样占人家便宜,而且要废止有效期限还涉及各种问题。」
「什么问题?」
吉门立即发出质疑的声音。挂水内心冒着冷汗,一边回答:
「那个……还牵涉到各部门间复杂的相互关系……」
「什么啊,连行政垂直结构、管辖范围之类的乱七八糟东西都要扯进来呀?」
「也不是……」
不过要说是,也算是啦,他轻声补充。事实上在县厅里每当要实行些什么时,都必须经过好几个单位签核,要等到最后的批准确实旷日费时。
「和各观光设施的交涉也……」
「哈?那啥玩意儿啊?」
大概是因为太出乎意料了吧,吉门的语调中首度显露出土佐方言(注8:土佐方言为日本高知市与高知县东部、中部的区域方言。)腔调。
「你们现在已经和观光设施建立合作模式了吧?事到如今还要交涉什么东西啊?」
「不,那是因为……几乎所有设施都是在名片有有效期限的条件之下,才答应接受持大使名片入场的观光客……」
「……为什么?」
吉门发出打从心底感到诧异的语调。
「也没有有效期限,又有什么不同呢?」
「那个……设施方面好像是担心,没有有效期限的话收入会减少。」
吉门对于挂水的说明没有回应。挂水无法判断是因为说中他的盲点,还是吉门的想法又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他战战兢兢地继续说明:
「所以,我们才以暂时设下有效期限来做为怀柔政策……这种说法可能不太好,总之交涉时尽量消除设施方面的不安。实际上,大使名片所发挥的效果远大于我们的想象……也有设施抱怨去年度的收入因此而减少,可以想见非常有效期限可能会引发很大的反弹。」
「你们这群人是白痴啊?」
挂水吓得缩起脖子。吉门并未怒吼,声音也不粗野。但是,光是那句在电话在提高音量且毫无感情的话语,就比被高知粗犷男儿(注9:高知粗犷男儿(いっごそう)为土佐方言,意为高知当地好久、粗犷、顽固、有骨气的高知男人。)威吓还要恐怖。
「就算设下有效期限,反正到了隔年也会再发送定了新期限的名片吧。那么一来,不就和没有期限一样吗?这样只会害大使还有你们要忙着换名片什么的,毫无意义地浪费工夫,时间和成本而已。说到底,款待课对于所谓的『观光发展』到底有什么想法啊?」
面对一时之间答不上来的挂水,吉门越说越激昂。
「连我这个局外人都知道耶。就是要赚『外币』吧。」
「……外币是……?」
「就是从外市县进来的钱啦!不是在县内流通的钱,而是县外游客流进来的钱。靠观光赚『外币』,那应该才是观光发展的最终目的。不是吗?」
吉门这么做出总结后,款待课——不,整个县发展观光的最终目标瞬间豁然开朗。
「那些拿大使名片就能免费的设施,几乎全都是公营设施吧。纯粹个人营运的设施应该不会列入合作名单内。所以,入场费也不会高到哪里去。懂不懂啊你?靠观光赚进的外币,根本就不是像入场费那种寒酸的规模。」
什么观光设施都只是诱饵罢了,吉门明快断言。
「食宿、特产,还有包括高速公路过路费和油钱在内的交通费等,那方面的收入才可观。特别是让钱流进民间才重要吧。比起硬是要收观光设施的入场费,周边收入重要多了。观光设施那些东西,就应该当成吸引县外游客掏出『外币』的吸睛焦点,必须尽量豪气地招待游客才行。要是观光设施死要钱,游客的钱包反而会守得更近。他们会调整花费的金额,在设施这边花钱的话,就会转而节省在民间花的钱。这种事随便想想也知道吧。」
吉门这番一针见血的指摘,正可明显区分出县政与民间,县只会考虑县的收支。
「所以行政单位能靠这种小家子气的赚钱方式,促进高知经纪繁荣吗?没办法吧?经济的繁荣要从民间展开吧,而县厅理所当然要扮演支援的角色。如果款待课的使命是具备『绕到民间背后去』的意识就好。只要让民间接收外币,而你们则是透过税收从民间回收投资成本就行了。」
连我这个局外人都知道耶——事实上吉门却是是个局外人,他不可能每天参与款待课业务,也不是观光专家。尽管如此,面对单凭挂水的资讯,就即兴展开甚立论至此的吉门,挂水却毫无反驳余地。
「你们打从一开始就搞错方向了嘛。既然是形状垂直结构,观光设施名义上应该也是采独立核算制营运吧。不过说到底,营运的根本在于整个县这一点还是不会有任何改变。既然如此,你们就应该事先规划出完善体制,由县补贴名片入场游客的入场费用,然后再展开大使制度和大使名片制作呀。要是那样的话,就不会有这些琐碎的麻烦了。」
「可是,那个……我们是考虑到拜托大使义务服务,另一方面却补偿设施那边,会不会对大使有欠公平。」
「问题本质根本就不同吧。大使是以『当义工』的大前提是接受委任的,设施就不一样了。而且,大使又不会因此断了本身财源。必要经费就掌握在县手上,而入场费用也会回归到必要经费中啊。」
这垂死的挣扎被瞬间摆平。
为补偿入场费而牵动预算体制非常麻烦。款待课之前只是因此而便宜行事罢了。
因大使名片而损失的入场费金额由县厅来补偿。所以,请毫无顾虑地接待游客,请努力帮忙吸引游客。
要是在展开计划时,就能开宗明义如此宣示,观光设施的动力肯定截然不同吧。
而且那样的成果,应该也会回流到观光设施周边的民间观光产业。
款待课内没有任何人察觉到这一点。但吉门应该也不可能在平日就反复推敲刚刚那番滔滔不绝的论述吧。
「有一点想要请教你。」
挂水鼓起十足的勇气自己先问出口。他本来就是为借助吉门的智慧,才会打这通电话的。
「你的指摘正中要害,让人听了相当惭愧。请问这些意见,都是吉门先生你本身的意见吗?又或是……」
挂水开始语带含糊,吉门似乎也听出这问题的目的。他并未直接回答。
「我说你啊……」吉门的口头禅在这通电话里第一次出现。
「我呢,其实还满常回高知的。那边毕竟还有朋友嘛。而且我这种职业,只要有一台笔电和手机,到哪里都能工作。」
「所以呢。」吉门继续说下去。
「我接受大使委任那时候也回去过一趟。当时报告近况时,也提过这件事。」
挂水的心脏开始骚乱难安。
「各位县民直率的意见,想听吗?」
这句前言道尽了一切,大概有不少抱怨吧。
只是——不,怎么能在这个关头临阵脱逃呢。
「请你告诉我。」
或许是顾虑到要让挂水有心理准备吧,吉门隔了一会儿才继续往下说。
「根本搞不懂你们的目标是什么。想吸引观光客的话,效率未免也太差劲了吧。县厅根本只会搞闭门会议,然后自我陶醉。」
这已经是精简到不能再精简的词句了吧。然而,这就一句足够了。
已经足以将人彻底击垮。
他完全能够想象,众人当场大概就是以「真是官僚呀」这句话来臭骂他们。
至于他们是否像吉门一样拥有即兴展开滔滔雄辩的技术,挂水没办法知道那么多。但是,并非吉门特别出类拔萃,只是「民间」认识拥有着光听到大使制度,就能立即判定「效率很差」、「县厅的自我陶醉」的感受力。
那就是「民间感受」——根本就不是「简单来说,就是成本问题」那么单纯。「民间」意识是以更为综合复杂的形式,远远领先县厅的思考。
也因此,吉门没没无闻的普通市民朋友,也能立即点出大使制度的重大缺失。
「……拜托你,可否请你提供一些意见呢?」
「所以你们是筹好钱,准备雇佣我罗?」
对于吉门嘲弄的声音,挂水认真答道:「不是的。」
吉门一直以来都是对款待课最为严苛的大使,那正是由于他对乡里的眷恋所致。那些惹恼同事的话语,同时也是针对管理自己深爱故乡的行政单位如此腐败窝囊所发出的声讨。
挂水只能将希望寄于吉门的这份眷恋——现在如此,今后也是如此。
「我也非常明白这样是在以来你的一片好意。但是,请你免费协助我们吧。」
「哦~」吉门似乎颇为感动地低喃。
「我在这一年来已经深刻领悟到,我们都是县厅里的人。我们不可能在一朝一夕之间,就拥有吉门先生所指摘的『民间感受』。在这段期间里,我们也没有将吉门先生至今所提出的忠言加以实践运用——但无论如何,可否请吉门先生务必提供意见,让款待课免于沦为『有名无实』的下场呢?」
「你们课就先雇用一名外部人士吧。」
吉门立即回答。
「首先,非公务员是绝对条件。然后呢,要有敏捷的机动性,没学历也行,要机灵的家伙,而且不要对自己的学历抱有骄傲心态的那种人比较好。还有,如果可能的话尽量采用女性。」
「咦,最后一项条件是为什么……」
「女性基本上都喜欢旅行,而且对场所比较讲究,对于金钱花费也精打细算。所以,如果经过女性使用者点头赞成,那项企划基本上就等于是成功了。」
吉门接着表示,特别是年轻女性,对各项条件的审核最为严格,所以很适合担任顾问。
「然后就是要注意,不论那位职员的意见有多细琐,都不能够轻忽。」
「唔,在那情况下,要怎么争取男性游客呢……」
「只要争取到女性,男性就会乖乖跟来了啦,像男朋友或老公之类的。若是家庭游客的话,甚至还会带小孩子呢。」
在家庭中,主管财政大权的也以妻子居多吧。听他说到这里,挂水终于认同。
「然后呢,只要舒适度和便利性通过最严格的审核,应该就没有游客会说不好了,所以,年轻女性是不可或缺的。」
「款待课中也有女性职员……」
「我不是说过,非公务员是绝对条件吗?县厅里的人就只会根据县厅规则照章行事而已。」
所以才需要从民间任用女性职员——是这样吗?上头会批准吗?挂水暗自数算有多少道必须通过的程序,流露出沉重神情。还好电话里看不到表情,这么一点小事,吉门先生会原谅我吧。
「还有……」
至今发言毫不犹豫的吉门,略为流露出难以启齿的感觉。这样反倒让他感到好奇。
「款待课如果说真的有种的话,要不要稍微去查查『熊猫争取论』?去问问资深职员,应该就能问出个所以然来。」
熊猫争取论,那是什么东西?
「呃……那是什么啊?」
「我不是叫你们自己去查查看了吗?」
吉门的声音莫名地透露不悦。
「一开始就想把工作赖给别人,怎么成得了事呢!就当没这回事好了。」
「对不起,我会去查的!」
他在心急之下,立刻一口允诺。吉门闻言,语调间又开始夹杂不像他风格的犹豫。
「要是县厅找出曾主张『熊猫争取论』的男人,并有完全接纳他的肚量——不过,和那些狭隘的振兴政策相比,那个男人应该怀抱着规模截然不同的观光构想才对。」
吉门最后只留下这段耐人寻味的发言,便挂上电话。
*
就在全课遭受大使的抱怨、指摘轰炸后。
大家对于几乎能在接下大使委任同一时间,便预告了眼前情况的吉门所说的意见,再也没有任何异议地完全接受了。或者该说不接受也不行。
废除大使名片的有效期限——所有人都认同这是最佳方法。
「设下什么有效期限,说没意义也的确没意义呢。」
一旦划分了有效期限,下一年度就得重新发送新名片。那所谓的「过期」事实上也毫无意义。此举只会增添大使无谓的麻烦,款待课这边就算有多余的名片也无法好好运用,结果就是徒增成本负担。
挂水几乎是反射性地紧咬住这样的意见。
「你这句话在县民面前说得出口吗?」
这一次可别退却啊!这可不是打安全牌平和收场的时候了。
吉门至今持续抛出辛辣意见,但却从未放弃过挂水。
「县民正严厉地监督行政单位。就算不是这样,当漏洞百出的行政政策实际上路时,我们却在县厅里说什么『不过就这么点必要经费』或是『小小的浪费』,要是县民知道了,会怎么说呢?一定会骂说『款待课到头来也只会自我陶醉地乱花预算』。」
「喔~好恐怖喔,我只是稍微提出点个人意见而已嘛。又不是在县民面前说,没必要那么生气吧。」
不小心失言的职员对挂水投以难以恭维的神情。只是,那位面露出难以恭维的职员,同时也有所自觉。
那样的意见,毕竟是无法在县民面前说出口的。
既然如此,有为什么要说 ?焦虑的漩涡在挂水内心肆虐。
「日有所思,平常就可能不自觉在外头说溜嘴。要是被县民听到而质疑我们该怎么办?如果肯出口抱怨那还好,如果是直接告到行走监察官那边去,我们可就没有任何藉口罗。」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不寒而粟。
啊,这种想象及思考能力的匮乏,正是最大的问题呀——挂水似乎开始有些明白了。虽然,挂水自己也根本称不上到「完全明白」的程度。
「挂水真像是吉门的徒弟呀,说的话也越来越有吉门的味道了呢。」
近森以近乎露骨的揶揄语气冒出这么一句话。他很明显地是逞强不服输,所以挂水并未因此动怒。
「要是他肯,我还真希望他能收我为徒。那个人可是拥有光看到大使名片,就能预告今天这番情景的远见耶。款待课若能有那样的远见,都不知道多有利呢。」
「局外人当然可以畅所欲言啦。」
「明明是个局外人,却能提出我们全部的人加起来都不知道的各种指正喔。而且,问题根本就不在于吉门先生。」
他本来不想说出这番话,打算就此打住。
但是,款待课未免太缺乏危机感了。那种缺乏危机感的样子,让挂水感到焦虑不已。他头一次体会到,原来吉门当初就是这样的心情。他甚至觉得,多亏吉门直到今天都还愿意理他。
就算吉门老早就放弃他们也不足为奇。
「据说,吉门先生在高知的朋友一听到大使的事情,就立刻提出『根本搞不懂他们想做什么』、『效率太差了』或是『只是县厅的自我陶醉』等意见。」
反正吉门也只是已经离开本县的人,现在又不是县民,是个离开高知的家伙所说的话。
很明显地,课里至今对吉门的看法始终维持这样的偏见。但是来自吉门的朋友——目前居住于高知、县厅理应重视的「县民」的直接意见,似乎就必须回应了。
「这就是『民间感受』。还是,我们也要漠视吉门的朋友所说的话呢?」
就连近森也露出仿佛被刺了一刀的神情,低下头去。
「挂水,好了。大家应该也都够清楚哩。」
举白旗投降的是下元。
「要一下子转变既定意识可能也很难吧,但是,我们还是必须从能做的开始做起。自己不懂的地方,就应该虚心地寻求他人协助。大家都了解,要是款待课沦为一般常见的官僚单位,那么也会影响到自己日后发展的。」
不愧是下元,修正速度相当快。
「的确正如吉门先生所言,大使的义务帮忙和观光设施的协助,两者的性质不同。要是观光设施可能因大使名片而减少收入,请他们自己承担损失也说不过去,设施方面也会因此对营运层面怀抱不安。如果要拜托他们提供免费优惠,当初就应该保证由县厅这边承担『损失』。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比起因为有效期限而必须每年作废的名片,提供给设施的补偿才真的称得上是堂堂正正的必要经费。金额多寡并不是问题。
「大使那边涌进的批判,正好可以当成是我们的后盾。就把县厅对于免费接受大使名片游客的观光设施的补偿办法向上提议吧。这方面一定要获得核准才行,大家可要打起精神来啊。」
在此期间,新年度的预算案已经确定。想要争取预算,对免费接受名片游客的观光设施提供补偿,最快的时间点——不是需要赶上六月预算修订的时机,就是必须另行申请补助款。
在此之前,还必须在对征询观光设施接受无限期名片的意愿。当下大使名片的制作也必须冻结,这样的情况也必须向大使们报告。
「我们来收集对于此案表示赞成的大使连署名单,如何?大使人数目前增加到一百人意思,而且全都是名人。要是大使唱反调,县厅也会挺头疼的吧。而且会让县厅颜面扫地。」
「那就寄发附回邮信封的通知,请他们签名就好。」
「公家单位说到底,就是对文件资料最没辙了。」
「有电邮的人,就可以请他们列印出来。用附加档案寄发文件,再请他们在文件里打上名字……总之只要有白纸黑字就行了。上面应该不至于要求一定要大使的亲笔签名吧。」
「废除有效期限的规定后,就以各设施限用一次来取代吧。要是无限期、不限次数,然后由县厅补偿入场费,上头大概也会用和观光设施相同的理由,推三阻四不愿核准。强调无期限的话,大概就不会显得小气了吧。」
「免费优惠券本来也是一过期就会被扔掉啊。」
一旦决定向县厅进攻,那就是属于他们自己领地的战场了。因为,身为公家单位的一份子,完全了解公家单位的弱点。
至今那种左支右绌的沉重感,仿佛不曾存在过似的,会议流畅地决定出处置步骤。
挂水在回忆结束后,来到下元的办公桌旁。
因为他之前提案的议题,还有两个并未在会中提出讨论。
「课长,关于女性职员和『熊猫争取论』那件事情……」
「那些事就先缓缓吧。人事单位对于增派人手的要求,大概也会推三阻四,我们这边还是先稍微努力疏通一下再说。至于『熊猫争取论』,就由你先去调查。听取吉门的意见是没错,但是我们这边一直以来毕竟只会泡在官僚酱缸中办事,光凭一次会议就要提出所有议题,还是有难度的咧。今天我们还是在有其他大使的抱怨做为后盾的情况下提出议题,但光是让职员们开始思考本课应有的行事态度,就已经筋疲力尽了,不是吗?」
你要是没有负责与吉门先生接洽,也会和近森他们抱持一样的想法吧。下元直截了当地这么对挂水说。
「所以咧,也没必要那么咄咄逼人地责备近森他们。要是得意忘形,就会变得像是『狐假虎威』罗,别忘了,包括我在内的其他人,都没有机会直接听到吉门先生所说的话。他现在可说已经把你当成个人专用窗口哩。」
挂水一言不发地低着头。
你只是运气好,正好可以直接受到吉门所带来的文化冲击。这部分若非其他人提醒,自己是想不到的。
「抱歉,我会注意的。」
挂水深深低头,然后回到自己座位。
*
于是,挂水被赋予的课题就是调查「熊猫争取论」。
吉门说过,只要问问资深职员就知道,但是款待课的阵容非常年轻。所以,他决定探询其他单位,锁定年长职员一探究竟。
结果,他在头一个人就碰壁了。
「这个嘛,你问的还真是八百年前的事耶。」
头上掺杂白发的职员,听完后双眼圆睁。
「请问你值得吗?」
「这个嘛……我这个年纪的人,大概没人会忘记这事吧。」
「那是怎么一回事呢?」
「你这个年纪的人大概记不得了。以前在高知城的城山有座『城池动物园』。」
「啊……我记得远足时应该去过。」
「大概是二十年前了吧,你真的当时那个市立动物园的迁移计划和县立动物园的新设计划,几乎是同一时间提出的吗?」
「不,那么细节的东西我就不知道了。」
说到二十年前,是挂水还没上小学的时候。
「总之,就是有个职员针对那项计划,大力提倡应该要争取熊猫进驻。那就是『熊猫争取论』啦。」
「咦……那后来怎么样了呢?」
「要是进展顺利的话,高知现在不就有熊猫了吗?」
挂水尴尬地搔搔头,这问题根本就不用问。
「我想更深入了解那个『熊猫争取论』……像是概要,或是提出的人之类的。」
年长职员闻言,为难地皱起脸庞。
「不好意思呀,我也记不太清楚了。你到县政资讯课那边查查,说不定还有资料留下来。那边应该保存了不少书面资料才是。」
对方话一说完便连忙遁逃。被扔在原地的挂水,只能楞楞望着对方离去的背影。
失去最初线索的挂水,转而前往总务部的县政资讯课。
一说出想要查询「熊猫争取论」,那些年轻职员们完全是一头雾水。结果还是得由年长职员出面。
而那位职员也莫名流露出为难神情。
「嗯,那个嘛……问我记不记得呢,也算是记得啦……」
大家似乎都不想提到这个话题,从最先被他逮到的那名职员的态度,就已经能察觉到这点。
「总之,我想了解当时的事。请问有没有什么资料保留下来呢?」
于是,职员朝向室内出声道:
「喂,多纪!」
「是!」
随着一声让人感觉很清爽的回应,一个女孩从里头跑出来。她的头发全部梳到脑后扎成丸子头,并穿着轻便的牛仔裤。
怪了,这张脸好像在哪里看过——就在挂水这么想的瞬间,对方也同样直眨眼。
「脚踏车的!」
两人同时高声叫道。是之前在脚踏车停车场,挂水将整排脚踏车像骨牌一般推倒时的那个女孩。他对于她当时爽朗的应对仍记忆犹新。
「你们认识啊?」听到职员这么询问,挂水回答:「之前稍微说过话。」
「这样啊,既然打过照面,那就方便多了。这位是来这里打工的明神多纪。」
「你好。」多纪低下头鞠躬致意。挂水也手忙脚乱地回应。
「那时候真是谢谢你。我是观光部款待课的挂水多史。」
那位职员紧接着向多纪简短说明。
「他好像是想查『熊猫争取论』,你就帮他一下吧。」
「『熊猫争取论』……?」
多纪似乎也搞不清楚状况。
「挂水好像也多少了解些大概,以多纪你的能力应该查得到。」
「所以说,我可以优先处理挂水先生这件事罗?」
这切中要点的确认方式,让挂水直眨眼。
「嗯,没问题。」
「我知道了,那我先去收拾一下刚刚才开始处理的事情,请稍等五分钟。」
说完,多纪便立刻跑回自己位子上。
「……这女孩很能干耶。」
「是啊。她只是打工的还真是可惜,这孩子的聘约也马上就要到期了。」
「那还真可惜。」
接受工作委任时,具有立即确认工作优先顺序的能力是很难得的——特别是在公家单位里。
多纪实际上不到五分钟就回来了。她抱着一本看来似乎很常用的笔记本和笔盒。
「那就拜托你了,多纪。」
帮忙介绍多纪的职员,与她擦身走到里头去。多纪随后朝着挂水嫣然一笑。
「要在哪里听你说这件事呢?总务部那边也有空位,或是去你们款待课那边打扰也可以。」
挂水稍加思考了一下。「熊猫争取论」这个话题尚未在款待课里公开,而总务部那边的资深职员对这个话题都没什么好脸色,要借那边的场地也多少让人有所顾忌。
「那到餐厅好了。」
「我知道了,那我先去拿钱包。」
「啊,不用、不用。既然是我要拜托你,至少得请你喝一杯咖啡呀。」
虽然这里的咖啡都已经喝腻了,听他这么一说,多纪咯咯地笑了。
餐厅正值人群稀少的时间,两人各自端着自己的咖啡,展开小型会议。
「听说是大概二十年前,市立动物园的迁移计划和县立动物园的新设计划几乎同时被提出时的事……」
多纪听着挂水间接听来的情报,一边在笔记上振笔疾书。
「那时候好像有个人提倡『熊猫争取论』,我就是想了解这方面的事。」
「你是想了解提倡『熊猫争取论』的那个人呢,还是那个计划的细节呢?」
「两方面都想知道。我想尽可能深入了解,还有……」
这可能很难吧,他虽然这么想,却还是死马当活马医地硬是提出要求。
「我想见见提倡『熊猫争取论』的那个人。当然,一旦获得一定程度的资讯后,我们这边会接手继续追踪,所以可能请你尽可能地协助调查吗?」
「我明白了,我会尽量试着调查看看的。」
他和多纪的讨论,大概二十分钟左右就结束了。
「那就一切拜托了,明神小姐。」
挂水一低头,多纪就笑着挥挥手。
「叫多纪就行了啦。总务那边也都是这么叫我的。」
据说,叫多纪还算好的,还有人会开玩笑地叫她「多纪坊」或「多纪助」。(注10:日文中的「坊」为对年幼男童的昵称,而「助」则为男性常见的名字。)
——大概是因为多纪性格平易近人吧。
「不,这么一下子就直呼年轻女孩的名字……还是会觉得有些不太好。」
「挂水先生,你真是个好人呢。」
被年轻女孩下了这样的评价,还真让人难受。一旦站上「好人」位置,就男女关系而言,想要进一步发展的可能性就相当低。挂水就曾数度被女性以相同的评价做为藉口甩掉。
多纪看着笔记,声调转为工作模式。
「线索还挺多的,我想应该不会花太多时间。请等我几天时间。」
——而实际上等候的时间,只有一天再多一点点。
那是在挂水碰巧离开座位的短暂空档。
当他一回到课内,发现自己桌上放着一个没看过的信封。
同事对歪着头的挂水出声道:
「挂水,那是总务那边一个姓明神的女孩送来的喔。说是你拜托她的。」
「啊,是。」
送来的时机还真是不凑巧啊,这样的念头掠过脑海。但是话说回来,如此迅速的工作效率还真让人咋舌。
不过就是一天再多一点点,在这么短暂的时间中,她到底查出了些什么呢?
他打开信封,取出文件。比预期来得薄的文件让他有些失望,但是开始阅读后,不禁令人赞叹不已。
「……太完美了。」
阅读轻松又一目了然的文件,还有简洁类整好的说明。不论任何人,只要一读就仿佛亲眼见到「熊猫争取论」的详细过程,彻底了解事情始末。
曾主张「熊猫争取论」的。瑟吉欧当时的观光部职员——清远和政。
他利用市立动物园迁移和县立动物园新设的计划被同时提出的时机,提案将两座动物园合并。他强力主张以统合预算来扩大园区规模,引进最新设备,同时争取熊猫进驻等内容。
主张争取熊猫进驻的理由,是为了设立一座能够成为「吸引西日本家庭游客的观光设施」的动物园。熊猫在当时是必须到东京上野动物园才看得到的明星动物,这个提案是希望藉由争取熊猫进驻高知,将西日本所有动物园游客一举成擒。
文件中还附有争取熊猫的具体提案书影本。
然而,县厅原本就对动物园合并意兴阑珊。还有要是将计划加以统合,握有主导权的会是高知县或高知市?不够灵活的行政垂直结构,否决了这项以当时来看——不,即使以现今来看同样显得新颖的计划。
而神户市立王子动物园基于让西日本也有熊猫可观赏的立论,迎接熊猫进驻,已是在高知县立、市立动物园重新成立后约十年,同时也是「熊猫争取论」提出后约二十年以上的事了。
「熊猫争取论」清远和政,之后在县厅中被迫转任闲职,最终在失意之余离开县厅——
「目前在县内经营民宿,一边以观光咨询顾问的身份活跃于民间?」
文件读到最后,他整个人呆若木鸡。目前的住址——就连民宿的联络方式都查到了。
挂水惊愕地以内线联络总务部,请多纪接听电话。
「明神小姐吗?我是挂水,谢谢你送来的资料。」
「啊,帮得上忙吗?」
何止,这简直就是帮了他一个大忙。
「你是怎么调查的呢?可以查得这么清楚!」
「不,还有现在的消息呢!」
「啊,我也是试着去询问资深职员的。『熊猫争取论』的清远先生当时好像是县厅内的名人。大家只是嘴巴不说,其实都有在留意,多多少少也知道他的消息。可能因为我不是正式职员,他们心态比较轻松,也愿意跟我聊。我一问,他们就告诉我啦。」
「大家为什么都不愿意说呢……」
「嗯~会不会是因为有罪恶感呀。大家其实都明白,如果清远先生的计划实现,就能打造出一座划时代的设施,只是所有人都怕上面的压力,没有人愿意站在他那边……结果,不但清远先生辞去县厅工作,而且神户后来还以同样的想法争取熊猫进驻吧。人家采取行动前,我们这边老早就想到了,可是提案者却反而被逼得转任闲职,而且还不得不辞职……」
这也是为什么那个「熊猫争取论」的姓名,在县厅内会莫名地成为一种禁忌吧。听说过这回事的职员,大概也都一样心怀罪恶感。
「总之,我就是从大家多少都知道的消息开始,一路查到最后的。听说,他也在当观光咨询顾问,所以我就试着打到旅行社去问问……第一通电话就问到了。」
「咦,对方难道没有起疑吗?」
「啊,我是用自己的手机打去,说因为个人因素所以想打听一些事情。我说,因为想招待县外的人来玩,听说有个叫做清远先生的观光咨询顾问满有趣的,所以想知道他的联络方式。然后,对方就告诉我民宿的事啦。据说,那里是他目前的住家,另外也是咨询事务所的窗口。」
「我是想说考虑到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报出县厅的名号似乎不妥……」听到多纪的补充,挂水在内心拍手喝彩。
「谢谢你!你真的帮了我一个大忙!」
「不会啦,这只是小事一桩,又没费多少工夫,如果还有什么帮得上忙的,随时都可以再来找我。」
能把这事说成「没费多少工夫」,还真是毫无官僚味,挂水又是一阵惊愕地挂上内线电话。
放下话筒后,他「欸?」的一声,头也随之一歪。
首先,非公务员是绝对条件。具有敏捷的机动性,没有学历也无妨,只要是机灵的家伙就好。可能的话,要年轻女性——这是吉门之前列出的,希望款待课延揽的职员条件。
既然都说是打工了,就不算是公务员。
还有,受委托后仅仅一天多一点的时间,就能把二十年前的陈年旧事,甚至是当事人目前的住所,全都挖出来的敏捷机动性。学历虽不清楚,但是具有权衡状况之下,刻意不报出县厅名号,改以个人身份打探的缜密思虑。同时,她在县政资讯课的打工期限据说也即将到期。
这不是无可挑剔的完美人选吗?
挂水走向下元的办公桌,准备提出自己想到的点子。
于是,就在四月一日,明神多纪获聘成为款待课职员。
职务暂时充当挂水的助理,而挂水当前的工作呢——
也就是和「熊猫争取论」的清远和政接触并主动出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