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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2.「熊猫争取论者」,招聘。……未定之天?

*

「就是这里呀……」

清远民宿。

二十年前,在动物园计划时提出「熊猫争取论」的清远和政,这里便是他从先听挂冠求去后经营的民宿。这间命名简单明了的民宿,位于高知市以西约二十公里的土佐市宇佐渔港附近。

那里最近也成为赏鲸活动兴盛的地区之一。

这间整洁的民宿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拥有留个客用停车位。挂水将县厅的厢行车停进可能因为是平日而显得空荡的停车场内。把车停妥后,他朝着副驾驶座出声道:

「可以下车了,明神小姐。」

「好。」

明神以一贯的清晰口吻回答——以新员工身份进入款待课,如今已被其他员工亲昵地直接以名字「多纪」称呼的明神多纪,以轻快的动作下了车。她身上的奶油色裤装散发爽朗气息,与初夏的季节相映成辉。

她不论化妆或服装都与同龄女性一样毫不马虎,但很不可思议的是,在她身上就是感受不到女人味。这大概就是她能迅速融入款待课的原因,同时也是让挂水对担任助手的多纪,不会莫名怀有过度意识的理由。

挂水也卸下安全带下车。

玄关拉门此时「喀啦喀啦」地被打开。光从那样的声响,就能得知屋主平日应该相当细心地维护着建筑物。

鲜艳的蓝色突然映入眼帘。那是正走出门外的短发女子身上所穿的衬衫颜色。

多纪外表看来比挂水年轻,实际上也比他小三岁,而步出门外的那名女子看来则是和挂水年纪相仿。而且,明明看来没怎么化妆,服装也很男孩子气,却很不可思议地浑身散发女人味,这一点和多纪形成强烈对比。

她朝这边嫣然一笑。

「如果是想住宿,今天还有空房喔。」

「啊,不是的……」

多纪在挂水身旁内敛地保持沉默。多纪是个能判别出这种情况不宜出面的机灵女孩。

「如果是观光,暂停在这里也无妨;如果是迷路的话,我们也可以帮忙说明喔。」

她非常亲切地主动开口询问,或许是受平日经营民宿的习惯使然吧。

「不,不是这样的。」

挂水说道,并摸索着胸口的名片夹。

「请问,清远和政先生在吗?我是高知县厅的挂水……」

他没能把名字说完。

因为他话才说到一半,那名女子讨人喜欢的笑容随即消失,转变为怒目而视。

然后,她迅速转身背对挂水和多纪,伸手拿起放在玄关旁水龙头下方的水桶。看她双手施力的样子,就值得水桶是满的。可能是要为庭院泼水,或是为停车场地面洒水吧?

该不会是……这个念头刚浮现脑海,结果正如所料。

挂水随即一个箭步挡在多纪前几,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对方一转身就把水朝着挂水泼过来。

「挂水先生!」

被保护的多纪发出惊叫。

「喂!你这是在做什么!没头没脑地泼什么水啊……!」

被淋成落汤鸡的挂水根本无暇说话,多纪立刻出言斥责。平常总是笑嘻嘻的,原来还是有生气的时候啊,他在心中漫不经心地这么想。

但是,民宿女子却以咬牙切齿般的态度反驳多纪的抗议,大叫道:

「事到如今,你们县厅的人,找我父亲还有何贵干?」

多纪立即屈服于这句话之下。多纪真是调查「熊猫争取论」并找到清远的人,她比任何人都能理解对方这项质问的意思。

在这种时候,把多纪推到火线上还算是个男人吗?挂水尽量把湿答答的头发往上拨,然后抬起头说道:

「对不起,由于之前在电话中都无法联络到本人……我们也明白此举可能会造成困扰,不过还是决定冒昧来访。」

他弯下腰深深鞠躬。

「拜托,请帮忙代为转告令尊。」

「你们怎么还有脸来这里啊,回去啦!」

她激昂的怒火丝毫没有平息的迹象。挂水从外套口袋中掏出手帕——但手帕也全都湿透了。

一条毛巾布手帕从后方静静地递了过来。「谢谢。」他低声喃喃自语后,擦拭双手,再从胸口掏出名片夹,将其同样用毛巾布手帕擦拭过后才打开。幸好金属名片夹可以完全密封好,当中的名片平安无事。

他抽出一张,双手捧着伸向她。

「拜托,只是想请你将名片转交给令尊,让他知道有这么一个人来访就好。」

「拿回去!不需要!」

面对态度强硬的她,挂水捧着名片的双手不知该如何是好。此时脑海中突然掠过一番说词——他虽然也很犹豫自作主张说出来是否恰当,但是一想到当初也并未要求守口如瓶,便下定决心。

「我们是透过一位观光大使,也就是作家吉门乔介先生的介绍,才会冒昧来访。」

至今始终坚持不让步的她,顿时显得有些迟疑——至少看来是这样。

行得通吗?

「请你务必收下名片就好,可以吗?」

她仍然满面怒容,不过却单手抽走挂水的名片。紧接着一转身就跑进玄关。

「啪!」的一声关上的拉门,道尽了对方的敌意。

「明神小姐,你不要紧吧?」

他一回头,看到多纪泫然欲泣地望着自己。

「挂水先生你才要不要紧呢……对不起,都是因为要保护我。」

「别放在心上,既然无法避免,一个人牺牲就够了。如果让女孩子被水泼到,我这个当男人的可就没面子啦。」

多纪用挂水还她的毛巾布手帕,开始帮他擦拭胸前水渍。

「没关系啦,这样也只是『杯水车薪』。倒是回程能帮我开车吗?还有,车里不知道有没有报纸什么的呀?」

背部虽然不会太湿,不过一坐进车里,座椅应该还是会湿掉吧。

多纪帮忙从后车厢找到了旧报纸。

「可是铺上这个的话,西装可能会脏掉耶……」

「反正都已经湿成这样,一定得送洗了。回程先在我家停一下,不然不换衣服的话可能会把大家吓到吧。」

「好,你再告诉我怎么走。」

多纪将车开出去后,挂水喃喃地说道:

「原来有个女儿呀。」

「好像叫做佐和。」

对于一边开车一边回答的多纪,挂水显得相当惊讶。

「你怎么知道?」

多纪所调查的资料中,并未包含清远的家族成员这种细节。

「信箱名牌。上面除了清远和政之外还写着佐和。详情我是不太清楚,只是从旅行社那边听说,他的太太不在,但有个女儿帮忙……」

所谓的「夫人不在」,是指死别还是离婚呢?若是死别,感觉是似乎太早了,但是不论是何种可能性,似乎都不足为奇。

至今为止接听电话的人都是女性,而她从未帮忙过转接电话。那位仅坚持清远和政「不在」,然后边「喀嚓」一声挂上电话的人,似乎就是刚刚的佐和。

「如果能够代转名片就好了……」

佐和小姐呀……

最初那种讨人喜欢的印象早已从记忆中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仿佛可以刺穿自己的眼里眼神,简直像是猫科的肉食性动物一般。

随着对方仿佛刺入心中的强烈敌意,佐和的印象同时也强烈地残留在挂水心底。

*

「刚刚在吵什么啊?」

回到起居室的清远佐和,听到躺在那里休息的父亲和政出声询问。

「没什么。」

她随即出言回答。而和政则不带说教意味地以慵懒语调说:

「怎么会没什么呢,感觉上很火爆耶。」

家里一定也都听得到刚刚的声音吧。

「你一直没向我转达的客户,就是刚刚那位吧。」

佐和的肩头不自觉瑟缩——父亲总能洞察全局。

他的皮肤就像渔夫般黝黑,不论五官或体型全都散发不怒而威的气势,同时给人豪爽的第一印象。而他本人平日的言行举止,也与那样的印象不谋而合。果然是高知的男人——正如当地方言所称的「高知粗犷男儿」。

然而,仿佛与此等印象背道而驰的缜密细腻,才是和政的本质。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以个人观光咨询顾问的角色,成功创出一片天。得以兼顾民宿经营也是相同的道理。

就连看似爽朗的言行,也是基于那缜密细腻的考量。这是为了在面对旅行社客户,或是在民宿接待的观光客时,营造出高知万事通的当地男人形象。也是为了让他们觉得,只要是高知的相关事物,询问这个男人包准有办法。

佐和把从县厅那个男人拿到的名片,默默递给和政。

高知县观光部款待课·挂水史贵。

当佐和泼出水时,他一个箭步挡在同行女孩面前保护她。要说有男子气概嘛,看来也像是有那么一回事。若非来自县厅,算是个还过得去的男人。

「唉,要不然你拒人于千里之外,人家犯得着跑到这里来递名片吗?」

接过名片的和政,把名片稍微拿远一点自信端详。他已经开始有老花了。

佐和尴尬地在和政身边坐下。

「可是……县厅现在怎么还有脸过来嘛。」

「我了解你的心情,不过如果是工作委托,县厅可是条大鱼。」

佐和沉默地低下头。能够做到工作归工作,将过往恩怨暂时束之高阁,这种理性冷静的态度,正显示和政在工作上的高度专业。

那样的和政,在十年前辞去县厅工作,当时佐和大约十五岁。和政对此并未着墨太多,但不难想象他是因为难以忍受县厅的对待才下此决定。十年前的话,和政四十五岁,正值工作企图心最强的壮年时期。但据说他却专被指派一些像退休顾问做的事。简而言之,就是摆明让他混吃等死。

这全是因为那个突破行政垂直结构、合并扩充市立与县市动物园,还要挣钱熊猫进驻的构想,遭到扼杀的结果。和政从当时开始,就常发挥与公家单位格格不入的灵活创意,县厅却完全不想运用和政的能力。

大家明明得意洋洋地说什么:「土地的民情就是『高知粗犷男儿』和『高知女英雄』(注11:高知女英雄(はちきん)为土佐方言,意为「比起当地男性,丝毫不逊色的坚强女性。」)」。结果,县厅那伙人又是什么嘴脸?把父亲冷冻不用,说什么要是又提出了「史无前例」的提案可会让人受不了,然后就只会要求父亲做些顾问的工作。每个人都只怕父亲一个人,还刻意孤立疏远。

即便如此,和政还是为了家人,持续忍受了好几年混吃等死的状况。当和政辞去县厅工作时,佐和松了口气。她当时还不太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但是,看着每天穿上西装、像是隐忍着什么去上班的和政,她就觉得好难受——可是,母亲的想法似乎和父亲相反。佐和还看到过好几次母亲在半夜里说:「今后的生活该怎么办?」然后和父亲大吵。

和政后来先开了家民宿。刚开始经营民宿时始终难以步上轨道,大概等到佐和高中毕业时,经营才逐渐稳定下来,父母也是在同一时间离婚的。

佐和并未继续升学。

她一直以来都在民宿帮忙,高中毕业后成为民宿的工作人员,对佐和而言是个再自然不过的选择。她原本就不太喜欢念书,不升学对父亲而言,负担也能大为减轻。她在观光业者间拓展人际网络,收集当地人才知道独家观光资讯,以观光咨询顾问的头衔展开双轨生意——现在的和政,已拥有傲视业界的实际成绩,旅行社甚至私下口耳相传:「如果想在高知规划出独具特色的观光计划,那就去找清远。」

母亲如果早知道父亲的计划能够延伸至此,大概就不会离开了吧?又或者,父亲早已详细说明,母亲却觉得那些只是空中楼阁,仍然决定离开呢?——时至今日,她还是常会想起这些事。

不论如此,对佐和而言,所谓的「县厅」就是逼走父亲、害自己全家分崩离析的可恨敌人。

「款待课……成立了这么一个课呀。」

和政不在什么时候已经起身,挂上了老花眼镜。他那样子仿佛是名片上有多少资讯,就想吸收多少似的。

「还真是破釜沉舟的命名方式呀,很有震撼力。」

「反正也就只有名字而已啦。」

佐和以满不在乎的语气这么一说,双眼仍盯着名片的和政便咧嘴一笑。

「我在的那时候,光是这种名字就没办法过关吧。顶多就是什么『观光振兴课』或『促进课』之类的。这名字肯定会被批说『太白话』或『太轻浮』。」

和政随后仿佛突然想到什么似地,转向佐和。

「你之前不是都疾言厉色地拒绝人家,怎么才头一次来访,就收下对方的名片啊。」

「那是……」

佐和不自觉地含糊以对。

攻其不备,这样的形容应该最为贴切。县厅的人竟然会使出这招,以观光大使的名义搬出那个名字来。

吉门乔介。

如今仍无法以平常心面对的名字。而且,也难以对父亲启齿。

「……我一气之下,往那家伙身上倒了一桶水……当下气氛就变成好像不收下名片就难以收拾了嘛。旁边还有个女生在场,虽然被那家伙护着,没事就是了,但那个女生也差点被淋成落汤鸡了呀。」

「你这怎么行啊。不管再怎么火大,怎么能自乱阵脚呢,真是太嫩了。」

往佐和的头敲了一记后,和政朝放在起居室写字桌上的电脑走去。和政比佐和还常运用设置于该处的电脑设备。在对外联络或收集资讯等方面,以和政这个年纪的人而言,算是非常早就会应用电脑工作的了。

他打开电源,带启动后开启浏览器,随即在网址栏键入些什么。似乎是印在名片上的网址。

切换过去的画面,是个看来实在没花多少经费的首页。

「欢迎光临款待课!」

「活动记录在哪儿呀?」和政喃喃地说着,一边在画面上四处点击。

「是去年成立上路的啊……什么嘛,花了一年也只展开了观光大使活动而已吗!网页也到处都是『维护中』,根本看不出任何企图心嘛。」

尽管啰哩叭嗦地猛烈批判,光从和政背面,就能看出他那股跃跃欲试的气势。

……他是在想,如果自己现在身处那个课中,会怎么做吧。

佐和望着和政的背部,一边这么想。

若是如今的县厅,即便提倡「熊猫争取论」,也不会被迫转任闲职了吧。从声音就能判断,之前数度来电,拜托她转告和政的人,就是今天来访的挂水。

事到如今,才知道来低头致歉啊。佐和固执地抿起双唇。

以前的事情早已覆水难收。

「所以,那个叫做挂水的男人,是有什么事啊?」

「不知道。反正就说是想见你。说完『麻烦只要转交名片就好』,然后就回去了。」

「是被你赶走的吧。」

和政苦笑道。然后他把手伸向记事本,边翻边歪着头。

「周末会有一堆客人涌进来,这一天和这一天要和旅行社开会……所以只剩明天有空了。」

「你要见他们吗?」

「也没什么特别理由不见吧。」

面对如此干脆回应的和政,佐和不自觉地发出责备的语调。

「可是,那是县厅耶……」

「县厅又怎样了。」

和政的声音散发出不容挑战的坚持,那声音象征着大发雷霆的前兆。

「我以前辞掉县厅工作和现在没有关系。不管你再怎么拒绝,人家就是不肯放弃,而且不是还特地跑到这里来找我了吗?这其中应该有什么必须见我的理由才是。不见见人家,是不会知道有什么理由的。说来还不是你,一直以来只因为县厅就深恶痛绝,自作主张地把要找我的预约全都给挡掉。」

「自从辞去县厅工作后,一直以来然给你吃苦了,正因为这样所以我一直没打算跟你发脾气。」听到和政补充的这句话,佐和肩头不禁瑟缩。

她本来就知道,这会触怒和政。就算对方是县厅,他也无法忍受佐和自作主张搞砸客户的预约。就算不是如此,和政平常人总是在外东奔西跑,进行各种磋商。他相信佐和绝对会转达同时充当民宿以及顾问办公室的自家所接触的各种联络,若少了这份信任感,和政也会无法专心工作。

「不要挑客人,就算是县厅也一样。」

只要是自己人以外的联络全是顾客,或是要将之视为潜在顾客。工作的线不知道会从中怎么被牵起来。这是当她正是协助家业后,父亲严厉叮咛的守则。

如果佐和早点转达县厅来的联络的话,应该早已判断完是否为了工作了。

「对不起……」

看到佐和低头,和政的语气也转为平缓:「既然明白,去做就对了。」接着——

「自己估估看那个叫挂水的什么时候回到县厅,然后打电话过去。问问他们,明天的话我有空,看他要不要过来。」

「咦,我吗?」

对县厅难以消弭的排斥感,让她不自觉发出异议,但是和政不让她有讨价还价的空间。

「别撒娇,这事都是你挡掉的吧,自己去收拾。」

自己降低的信赖度,自己去恢复——和政想说的正是这个。因为,自己在留守办公室的工作岗位上,背叛了和政的新人。

而对这种时候的和政,哭泣耍赖或妥协退让都绝对不会管用。即使是运用身为女儿的立场也一样。

佐和只能死心就范。

*

回县厅途中,挂水为担任驾驶的多纪指路,顺道绕回自家一趟。

他请多纪把车停进建筑物占地范围内的停车场一角。只是换一下衣服而已,应该不要紧吧。

「那个,送洗费就让我……」

听到多纪不死心地再度提出开车时就数度提及的要求,挂水笑着挥手说道:

「都说不用了。我这又不是被明神小姐泼的水。」

「可是,你也是因为保护我啊。」

「看对方那股气势,就算明神小姐不在场,我也逃不掉的啦。」

那你先等等,我一会儿就回来。他单方面地说完,随即下车跑向老旧的公寓。再怎么说,也没有正式职员让约聘女孩帮忙制服送洗费的道理。即便她如今薪资比打工时还要高也一样。

当他在房里换衣服时,手机响起。是多纪。

「挂水先生,你常去的洗衣店在哪里?」

「啊,走路马上就到。」

「那你就先将西装送到洗衣店去再回来吧。我在这里等你。」

「咦,为什么……」

「……去洗衣店虽然很近,不过也挺麻烦的吧。我知道有人就觉得明天再送就好,结果一拖再拖,拖到西装都发霉了呢。我说的,就是我家那个自己一个人住的哥哥啦。」

这样的实例,的确很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我知道了。那就让我先跑过去把事情办完吧。等我一下喔。」

挂上电话、系上领带,挂上便抱着整套西装步出房间。

他在步行一分钟就到的洗衣店放下西装,然后回到多纪等候着的停车场。

「久等了。谢谢你,还让你帮忙为这些生活琐事操心。」

他坐进副驾驶座一边这么说,当下让多纪满脸通红。

「不好意思,我好像管太多了……」

「不会啦,我也是会做出那种事的人嘛。你说不定救了我这一套西装呢。」

多纪似乎很尴尬地把车开出去。

那个实例是多纪的哥哥——有这样的妹妹,一定会非常疼惜这个可爱的妹妹吧,挂水非常自然地这么想。

他已经尽可能选择一套和被水泼湿的那套看来相似的西装,但是同事仍一眼识破他穿着和出门前不同的服装。

「你为什么换衣服啦?而且头发还是湿的呢。」

「你该不会是企图拉多纪去什么可疑的地方吧?」

拜托,这话对明神小姐可是性骚扰耶。挂水在心底叹气,但他在课内的正式职员中位居最底层,总不好出言反驳。

正当他想回答「如果真是那样,为什么只有我换衣服呢」,以安全牌混过去时,一旁的多纪却发出坚毅的声音说:

「这可是性骚扰喔!」

「别那么生气嘛,只是开玩笑而已呀。」

「我讨厌那种玩笑!」

面对平日不常发火的多纪露出这么强硬的态度,男职员也开始面露尴尬。

「那种玩笑,对挂水先生不是也很失礼吗?挂水先生才不是那种人呢!」

女职员们紧接着加入声援。

「多纪说得没错,拜托你们多注意一下不要开这种低级的玩笑。」

「可别忘了我们办公室还有女性呢,这种玩笑就等下班后,到居酒屋里再去说吧。」

原本已经刻意让人摸摸鼻子、乖乖退场的气氛,全因为有个不知道在闹什么别扭的家伙儿搞砸了。是近森。

「那挂水为什么要换衣服啊。多纪也是莫名其妙地完全袒护着挂水耶。」

受不了耶,你不是看上多纪了吗?可是如今情势这么一变,你可是会完全被人家讨厌耶。

挂水就是能洞烛机先,很擅长看出他人细微的情绪变化。简单来说,近森就是对多纪认真地袒护挂水感到不是滋味。他原本企图试探多纪心意,却反而完全被多纪讨厌了。

挂水以当事人的身份,介入眼前状况。

「纯粹只是因为我去拜访相关人士时,被洒出来的谁泼到而已。我那时看到明神小姐快被水泼到,想耍帅帮她避开,结果反而弄巧成拙,淋得一身湿。所以,才会回家一趟换衣服啦。」

所以以多纪的性格,护着我也是理所当然的——挂水语带牵制地说明。

「搞什么啊,你这个白痴~」

「平常就笨头笨脑的,别逞强做些自己根本就不习惯的事嘛。」

藉由嘲笑挂水,办公室内的气氛总算扭转过来了。

就在情况改善时,下元课长若无其事地叫了声「挂水」。当他一跑到下元桌边时,下元低声问道:

「那是在『熊猫』的清远先生那里发生的事吗?」

根据吉门乔介建议,去接触曾提倡「熊猫争取论」的前县厅职员——清远和政。这件事目前只有下元、清远和多纪知道。

「嗯,算是……」

他尴尬地搔了搔头,下元闻言,眼神又落至文件上继续说:

「看来这计划挺困难的呀。」

「也不是啦,都还没见到清远先生本人呢。」

他想起那犹如猫科肉食动物的凶猛眼神。

「那个……清远先生好像是由女儿负责通报联络事项,因为这位女儿挡在中间,所以始终没办法与清远先生取得联系。我就是觉得打电话不会有进展,今天才会直接到民宿那里去试试看,可是出来的却是他女儿。她一知道我们是县厅的人,就立刻泼了一水桶的水过来。」

「想想个中始末,就算人家不相信我们,也是无可奈何的……」

下元流露苦涩神情,叹了口气。

「但是,还很是辛苦你了咧。」

「不过,总算是把名片塞过去了。只是,不知道会不会转交到清远先生手上就是了。」

「不是啦,我是说你的水劫。就算叫挂水,搞成这样也说不过去呀。」

对挂水而言,那是个已经结束的话题,所以也没察觉到「辛苦」是指这件事。他只想到此案的艰难所造成的辛苦。

「唔,总之明神小姐没事就好了。」

要是连多纪都换过衣服才回到办公室,恐怕会遭受同事更深入的追究,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善罢干休吧。

「你的男子气概也提升不少了嘛。」下元笑道。挂水不由得害臊地笑了。

「清远先生所来往的业者,多纪已经帮忙列出大部分的名单了吧。从那方面下手,问出清远先生的手机号码怎样咧?」

「我也曾想过这方法……但是明神小姐说,最好不要。」

「喔?那又是为什么呢?」

「她说,阻绝我们与清远先生联络的,不知道是他女儿,又或是他本人的意思。若是清远先生本人的意思想要女儿帮忙挡掉县厅来的联络,而我们又偷偷摸摸地从业者那边打听手机号码,只会更增加他的不信任感而已。」

聘用一位民间人士进款待课吧,多纪就是在吉门如此的建议下聘用的。吉门还说,不论这位新进职员的意见有多细琐,都绝对不能等闲视之。

那不仅止于观光企划相关事务,只要是与工作相关的大小事都算吧,挂水是这么解释的。

因为,多纪是款待课拥有的唯一「民间」观点。绝对要彻底加以运用才行。

关于向业者打听清远手机号码一案,多纪踩下刹车时的用词,事实上更为率直。

不好意思,但是我觉得县厅的人,总怀着一种县厅的骄傲。

多纪以其一贯的沉静语调,提出相当严厉的质疑。

既然有往来的业者知道,那就从那边打听手机号码不就成了。这根本就是掌权者才会有的想法。总之先和清远先生联系上,之后只要祭出「县厅的招牌」,无论如何都会有办法的……你们难道不是这么想的吗?这种感觉真的很差。

他无言以对。

凭藉「县厅」这块金字招牌,毫无愧色地强迫对方配合。在遭受指摘之前,他甚至不曾发现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觉间,习惯了这样的手法。

人在面对地位与权力时,或许当下会配合。这样或许也能轻易与清远取得联系。但是,之后呢?「县厅的招牌」是不可能打动人心的,就算能强制他人行动,也绝对无法打动人心。

「原来如此啊……」

听到经过挂水费心修饰后,重新呈现出的多纪提出的指摘,下元低喃道:

「听这个二十出头的小女孩这么一说,才真的发现到我们有多窝囊呀。」

话虽如此,挂水却认为这才是下元的过人之处。面对「小女孩」毫不留情的指摘,仍能毫不反弹地冷静接受。

下元的风格并非汲汲营营于取得领导权,但是却拥有优秀的协调能力,那种柔软的身段更是难能可贵。比起那些能在「县厅规则」下工作出色的人,款待课更需要像下元这样的课长。上头多少也是经过费心考量,才会做出这样的安排吧。

「『县厅规则』这个名词,也是吉门先生的指教喔。」

下元浅浅一笑。吉门所提出的指摘起初受到职员们猛烈反弹,如今已成为「那可是『县厅规则』喔」,一句课内用来互相提醒的惯用句。

尽管如此,大家距离吉门严厉点出的「民间感受」,事实上还有一大段路要走。如果在这时候,能让「熊猫争取论」的清远——从任职县厅当时就是个充满「民间感受」的异端份子加入,款待课会变成什么样呢?

和那些狭隘的振兴政策相比,那个男人应该怀抱着规模截然不同的观光构想。吉门当时是这么说的。

款待课能够接纳这么一号人物吗?——县厅能因此脱胎换骨吗?

不经二十出头的多纪指摘就无法察觉的问题至今仍多如牛毛,在这情况下,有办法做到吗?

「挂水,电话喔!」

「啊,是!」

就在挂水从下元座位回头望去的瞬间,呼唤他的女性职员说:

「是一位姓清远的人打来的。」

全办公室中会因通报的这个姓氏而紧张不已的只有三个人——挂水和下元,还有多纪。

「我过去接。」

他仿佛宣示决心般地如此高知下元,下元也随之用力点头。

当挂水回到自己座位时,眼神和座位相连的多纪相接,他对着那张担忧的脸庞微微颌首。

然后,轻吐了口气后接过电话。

「让你久等了,我是县厅观光部款待课的挂水。」

他为避免打结,可以稍微从容地报上名号,对方随即传来不悦的声音。

「我是清远。」

时间还没久到让他忘记那声音,是佐和。

「刚刚做了……非常失礼的事情,真是很抱歉。」

她心底根本就是完全相反的情绪嘛!听到那明显心不甘情不愿的道歉声,挂水不自觉地忍着声音偷笑了出来。一旁的多纪看到后显得很困惑,他用空着的一只手,向多纪轻轻挥手示意「别担心」。

总之,佐和那极度心不甘情不愿的道歉,抒解了挂水的紧张。

「不,我们才失礼,突然冒昧到府上造访。实在是因为我们真的很想和清远先生见上一面……还请多多包涵。」

双方的话语支持戛然而止。佐和似乎光是打这通电话就倾尽了所有耐性,有自己主动联络先前泼水赶走的「县厅」人士,或许只能说是种耻辱吧。挂水不知道到底出现了什么样的转折,才能让她打这通电话。

不论如何,只要一想到其中纠葛,他反而越来越有余裕来面对眼前情况。

「请问,先前寄放在你那里的名片,是否已经转交给清远先生了呢?」

寄放,这样的用词算不上敦厚客气就是了。

「给了。」佐和似乎压抑着满腔愤恨,咬着牙似地回答。

「清远说他明天可以见你们,你们可以过来一趟吗?」

面对这意想不到的要求,挂水不由得挺直了身子。

「可以,当然可以!」

「时间方面……」

「当然完全配合清远先生的时间!麻烦告诉我们方便过去的时间!」

挂水在手边便条纸上,潦草地写下佐和告知的时间。

明天,下午两点。

多纪也兴奋地从旁窥视那张便条。

一挂上电话,多纪就迫不及待似地问挂水:

「他愿意见我们了吗?」

「嗯,他女儿打电话过来,说清远先生要见我们。看来过去是她把我们的联络挡掉的。」

他接着仿佛回想起什么似地轻声窃笑。多纪歪头问:「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他女儿好像是非常心不甘情不愿地打这通电话。我想她其实很讨厌这样的发展吧……呕气的样子还满可爱的。」

「……即使是被泼了水,也这么觉得?」

「能和清远先生联系上,那点小事实在太值得了。而且多亏明神小姐,我那套西装也捡回了一命。」

走向下元座位报告进展的挂水,并未察觉身后的多纪流露出些许不悦。

*

接着,在翌日正午稍过时分。

这次挂水与多纪再度造访清远民宿,并没有受到水桶的泼水洗礼。

只是,出来迎接的佐和毫不掩饰自己心不甘情不愿的表情。

「欢迎,请往这边走。」

那种只想以最低限度词句打发他们的执拗,反而让挂水觉得很有意思。

民宿规划出宽敞的玄关,内侧另外建成一栋独立的建筑物,似乎做为自宅使用。

当他们走在连接两栋建筑物的长廊上时,多纪在挂水背后咕哝着说:

「说一句对不起会怎样啊。」

多纪是个平常不太会会说重话的女孩,虽然感觉怪怪的,但挂水将其解读成「大概还介意昨天我为她挡水的事情吧」。往这方面一想,就确实很像多纪正直不阿的作风。

被领进的内侧房间看起来像是起居室兼客厅,虽经过整理,仍感受得到一股微妙的生活感。

在日式矮桌旁盘腿而坐、翻阅着报纸的——是位拥有日晒的黝黑肌肤以及严峻印象的中年男性。再加上他一身不拘小节的轻便服装,完全符合所谓土佐的高知粗犷男儿气息。

这位就是清远和政呀,挂水不禁感概万分。

「爸,他们是昨天的……」

佐和出声后,清远这才首度抬起头来。那张严峻的脸庞旋即转为和蔼可亲。

「看看、看看!来的可都是年轻人呢!」

要和过去遭到县厅驱逐的「熊猫争取论」的当事人相见,挂水本来是既紧张又警戒。对方就算答应见面,也不会亲切接待吧……他是这么想的。多纪似乎原本也抱着相同的想法,对于清远开朗的声音显露出相对困惑的模样。

「啊……呃,不好意思,让你拨冗与我们这些后生晚辈见面。」

县厅之前执拗地想要预约时间和清远见面,结果派来的却是这样的低阶菜鸟吗?挂水直觉对方态度或许隐含这样的意味,于是尝试先道歉。可是,清远却笑着在面前直挥手。

「不,没关系、没关系。我可比较中意年轻人呢。上了年纪的人,脑袋硬邦邦的,很多时候讲也讲不通。」

这是对于当初他被县厅赶走的讽刺?又或者只是单纯的一般论?挂水觉得自己似乎只能任人耍弄于股掌,无法机灵应答。这场比赛,完全由清远单方面主导。

「听说你是县厅的挂水先生?」

「是、是的!我是观光部款待课的挂水!」

「你们应该听说过我了……」

清远说着从屁股口袋拿出名片夹,起身并递了一张名片给挂水。

「我想年轻人可能不知道,我就是以前以『熊猫争取论』大闹县厅的清远和政。」

哇,就这么单刀直入啊!挂水狼狈地接过名片,同时也想再次递上自己的名片不过却被对方以手势制止。不知如何是好的挂水,收起名片时真么脱口而出:

「那个,我稍微听说过传闻……」

清远在那么一瞬间露出惊愕神情,随即转向佐和,发出豪迈的笑声。

「听到没,佐和!这么年轻的人也听说过耶!我的英雄事迹还真不是盖的!」

「我去端茶过来。」佐和没好气地这么说完,随即离去。挂水随着清远的话,暧昧笑了笑。

「这边这位小姐昨天也有来吧?」

多纪至今始终呆若木鸡地伫立一旁,被清远这么一问,背脊立刻挺了起来。

「是的,昨天获得允许同行前来拜访!我是挂水的助理,敝姓明神!」

她从粉彩色系的可爱名片夹中,抽出分配给她的名片,与清远交换。

「可以跟这么可爱的小姐交换名片,我看我做这个自由业者也不赖嘛。」

清远边说着边露出微笑。这从部分人嘴里说出来,可能会立刻被视为性骚扰的语句,却因清远的个人风格,让这句话充满了与猥亵毫不相干的爽朗感。

「来,请坐吧,地方很脏就是了。」

「不,怎么会呢。」挂水在嘴里含糊咕哝着,一边再度坐回坐垫上。

佐和不久后端着圆托盘回来。以玻璃茶杯所盛装的麦茶光看就令人感觉沁凉,她从挂水开始,依序送上麦茶。

佐和最后将麦茶放到清远面前后,就坐到清远的稍后方待命着。

「首先,让我们先来解决要紧事吧。」

清远如此说着,从日式矮桌下收纳信件的木盒中拿出一个信封放到桌上,然后直接往挂水那边推过去。

信封上写着「致歉费」。

「听说小女昨天犯下非常轻率的过错,真的十分抱歉。」

佐和也把双手放在榻榻米上,深深低头。

「对不起。」

挂水一阵手足无措。

「怎么会呢,不要紧的!我们才是强人所难呢!」

他虽然想把信封退还,清远却把手压在信封上,完全没有将信封从挂水面前移开的意思。

「不,你们如果不收下,我也会觉得很困扰。我不清楚你们昨天的来意为何,但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小女犯下轻率过错的事实。若你们不收下这道歉的证明,我就无法与你们站在对等地位。要是我没有和你们对等交谈的立场,就没办法谈工作的事了。」

「怎么会呢,我们并无意将昨天发生的事情当作筹码呀!」

「不,这只是我个人行事作风的问题。如果不收下,我是不会听你们说什么的。」

「不,我怎么说也是个公务员啊!这样的钱,实在有点……」

他再怎么样也相当清楚,放在里面的钱一定高于送洗费用。公务员明哲保身的敏锐直觉,让他对于被迫收下信封一事有所抗拒。但是,清远也毫不退让,双方因此争论了起来。

突然,多纪从旁拉拉挂水的西装下摆。

「挂水先生,昨天的收据呢……」

听她低声这么一说,他随即会意过来。那正是让双方达成和解的关键点。

「清远先生,那句让收下送洗费用的实际金额,怎么样呢?」

挂水说着并拿出钱包。由于昨天刚送洗,取货单就和收据一起塞在皮夹隔层里。

「如你所见,一共司一千五百六十元。」

清远以鉴定似的眼神轮流端详挂水和多纪。

然后,他露出微笑颔首。

「我知道了。你们也有你们的立场吧。」

他收回信封,同时嘱咐佐和:

「佐和,帮我去一下收银台那边。」

佐和随即起身消失在走廊那端。走廊中途有个民宿的收银柜台。

不久后,佐和拿着一个褐色信封回来。

「可以请你确认一下吗?」

挂水根据清远所言,确认褐色信封内容物,里面果然放着整整一千五百六十元。

多纪见状,从自己包包中拿出原子笔递向佐和。

「抱歉,可以请你在信封上注明『做为送洗赔偿费』吗?另外再请签个名。」

佐和露出诧异神情。挂水也觉得似乎没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但是,多纪仍顶着张笑脸,似乎无意把伸向佐和的原子笔收回。

「很不好意思麻烦你,但是如今,像什么行政监察官之类的各种制度都非常严格……为求保险起见,还是必须拜托你。」

结果,清远放声大笑了起来。

「哇,不只人长得可爱,还很能干呢!明神小姐,就由我来写,好吗?佐和有她的苦衷,对于县厅的事就是有点固执,身为父亲是在于心不忍啊。」

「——好的,只要能帮忙签个名就好。」

清远在信封写下字句后签名,泼水事件至此也算一笔勾消。紧接着,谈话进入正题。

「那么,你们有什么事呢?」

「啊,是!事实上是县厅观光部为发展观光,成立了一个名为『款待课』的单位,关于这方面……」

「我知道那件事。你们也有网站嘛,只是都在『维护中』,根本没什么有用的资讯。去年成立,结果成案的就只有大使制度?」

士气高昂正准备说明的挂水,立刻被泼了盆冷水。

「是的……那个计划目前也被冻结了。」

「怎么回事?」

大使名片的观光设施免费优惠券上附带的有效期限,引发恶评;还有为了要补偿各设施废除大使名片有效期限而造成的收入短少。正提出修订预算申请——当挂水说明完冻结理由,清远发出沉痛的叹息。

「这种事,为什么不等到规划出完善体制后再进行呢?」

「是,那个……是我们当初在预估情势时太天真了。」

「何止是天真呀。每年更新期限,只会对大使造成沉重负担而已,怎么会不知道这点?」

「我们对此真的没脸再多做辩解……」

「不过呢——」清远头一歪说道:

「再怎么说,在车站或机场放置名片这个点子倒是不错。大使制度这种企划本身随谈不上好或不好,但是,不只拜托大使发送名片,还能想到在那些地方发放,倒是很灵活的想法。」

「你知道这件事吗?」

款待课官网如清远所言,几乎都是「维护中」,对于大使制度这件事,也仅刊登「请大使发送可免费利用观光设施的名片」等约略概要,就连大使名单都还没有张贴上去。

「嗯,我毕竟也是做观光行业的。那时候还不知道企划者就是你们,不过大概去年夏天发现到车站或机场开始发放名片。当时只觉得,虽然又用观光大使这种老梗企划,但是看起来似乎也有厉害的聪明人在里头出主意吧……结果,昨天拿到的那张名片上所印的网站,又脱线到让我满肚子疑问。」

「你所谓的『脱线』是……」

「不开宗明义张贴『可在车站或机场索取名片』这类讯息的话,根本就毫无意义嘛。又不是每个观光客都能见到大使。唉,那种到处都在『我维护』的网站,点阅率应该也很低就是了。但是,不论机会多渺茫,都应该尽量宣传『只要是县外游客,任何人都能享受优惠』啊。」

「你说得没错。」挂水直点头。

「想得出这种点子的家伙,照理说应该也会优先在网页上刊登这样的资讯才对呀。」

「啊,那其实并非款待课的构想,而是我们其中一名大使的点子。此外,还承蒙他提供各种不同的宝贵意见,清远先生的事,也是从他那里得知的。」

在清远身后待命的佐和,仿佛惧怕什么似地肩头为之瑟缩——怎么回事?即使意识一隅浮现疑问,挂水仍继续说下去。

「他要我们去找出主张『熊猫争取论』的人……所以我们才会调查县厅记录,循线找到清远先生这里来。」

「喔~」清远探出身子。

「那位大使是谁呢?」

「那个,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是出身本县的作家,名叫吉门乔介。」

清远隔了好半响才点头。

「在县内书店偶尔会看到他出的书。」

「请问你们认识吗?」

「唔,这个嘛,也不能说不认识。」

「幸好有吉门先生帮忙提供点子,但是我们却没想到主动告知大使细节,结果发生了有效期限的问题,名片目前也只好暂时冻结。枉费吉门先生帮忙提案,说起来真是惭愧。」

「还是一样脱线呀……」清远下意识地低喃,是指「和自己在职时相较之下」吗?以挂水的立场,也只能把头垂得不能再低。

但,可不能让事情停在只能低头的现况下。

「的确,款待课还是非常脱线。不过,这个单位成立之初,期许能成为观光立县的得力助手,这点也是事实。可是,我们只是可悲的『公家单位』,想要了解『民间』感受,目前也只能藉助这位明神小姐之力。」

清远似乎大感意外地凝视多纪。

「你不是县厅的人吗?」

「不是。」多纪挺直背脊回答。

「我是民间的临时约聘人员。由于吉门先生建议款待课从民间找一位年轻女职员进来,我在因缘际会下获得聘用。」

佐和听完静静起身,不动声色地步出房间。那如同猫儿般的灵巧动作,在一瞬间捕获住挂水的视线,在此同时,清远的话仍持续着。

「难怪,你就没有脱线的感觉。」

「不,我没有在别的地方工作过,短大(注12:短期大学,指日本两年制或三年制的大学。)毕业后就一直待在县厅内打工,等于没有社会经验。我是一边借重在民间工作的父亲的智慧,才好不容易能稍微发挥点作用罢了。」

「没这回事,怎么会呢,明明就很了不起啊。」

对吧?被清远这么征求同意的挂水,慌忙地不住点头。

「真的,我们都得靠明神小姐的帮忙。每次都只能深深体认,我们至今是如何浸泡在『县厅规则』里,难以自拔。」

当说到「县厅规则」时,清远的表情显得有些复杂。

是勾起他那段被县厅逼走的记忆了吗?挂水一边胆颤心惊,又继续往下说:

「吉门先生说,如果县厅真心将发展观光做为目标,就试着联络清远先生吧。他还说,和县厅那些狭隘的振兴政策相比,清远先生应该怀抱着规模截然不同的观光计划。」

然后,挂水低下头。多纪也手忙脚乱地随之跟进。

「拜托你了!无论如何,请你务必助款待课……助本县的观光一臂之力。」

他低垂着头等候,时间感觉上过得十分漫长。清远好不容易终于开口:

「……所以是说,款待课要聘请我担任观光咨询顾问罗?」

「如果可以的话……」

「我话先说在前头。如果是以县为对象,我可不会提出一些半吊子的提案。咨询顾问费也会很高喔。」

「那……就先麻烦你协助商议或咨询这一方面。」

「就算没有共识,商议后也要收咨询费喔。」

「是的,我了解。」

课长下元已经许可,可以动用预算做为计划开展资金。

「我明白了。」清远颌首。

「那就来决定日期吧。」

挂水不可思议地望着拿出记事本的清远。他原本以为没有三顾茅庐,是不可能请得动他的。

中途退下的佐和,直到最后都未曾现身。

她是为了取回清远所谓的「对等地位」,才一同列席的吗?挂水在回程时如此想着。今天没别泼水,所以握着方向盘的是挂水。

结果,款待课将在下周的周间迎接清远。

「话说回来,明神小姐那样做,会不会太不近人情了呀?」

当车子奔驰于广阔大海旁的车道上时,挂水苦笑道。

「『那样做』是指什么?」

多纪自从上车后,整个人就感觉莫名地有些拘束。

「就是要佐和小姐写下送洗费用的名目呀。」

「泼水的是他女儿,所以我觉得要女儿写也是理所当然的。」

「话也不能这么说,还是要考虑一下佐和小姐的心情吧……」

「我倒觉得,挂水先生太天真了。」

多纪的声音,明显流露严厉之色。

奇怪,我是踩到什么地雷了呀。挂水内心戒慎恐惧地试图想揣摩多纪的心思。

「我并不是说要怀疑清远先生,但是毕竟交情还不到可以彼此信任的地步。挂水先生似乎因为清远先生是吉门先生介绍的,就满脑子已经相信人家了。但是,我们可是今天才第一次见到他本人耶。头一次见面就有金钱往来,只要是有心人,握着这样的把柄想怎么滥用就能怎么滥用。我们毕竟是县厅的人,不论金额多小,都应该厘清每笔钱的缘由,『致歉费』这种名目,是说什么都不能收下的。」

面对多纪严厉的训诫,挂水再度感到垂头丧气。他很厌恶完全没有想那么深入的自己,根本不懂得保护自己。

「如果是想厘清金钱缘由,要身为当事人的女儿来写,原本就是天经地义的吧。我哪里做错了呢?」

「不是啦,我只是……我只是觉得不用非得让佐和小姐来写不可……」

这是谎话。他当时其实连需要写下缘由这一点都没想到。

多纪突然之间陷入沉默——然后说道:

「如果是我鸡婆的话,那很对不起。我从今以后再也不会多管闲事了。」

「啊?不是啦,等一下!」

她那从未出现过的僵硬语调,让挂水内心着急不已。确认过后方来车后,他把车停到路肩。

「对不起!我当时什么都没考虑!都怪我,明明多亏了明神小姐帮忙,却还说这种话。」

单凭挂水一个人是不可能想到能以送洗费的收据让双方达成和解的。如果多纪没插手,挂水或许就会一路被牵着鼻子走,就那么收下致歉费。结果,竟然还说什么人家「不近人情」。

「因为明神小姐很可靠,我也不自觉地什么都依赖你了。」

「我才不可靠呢。」

多纪的侧脸仍显得僵硬,眼神落至膝盖。

「我在短大毕业后,一直找不到工作,在没有正职经验的情况下,好不容易争取到县厅的打工机会,这才总算能赚到生活费。约聘到期时,还多亏挂水先生引荐我进款待课……所以,我想至少得帮上一点忙才行,每天晚上都向爸妈请教商场礼仪,或听取针对县厅的直率意见。」

啊,原来如此,挂水到如今才终于察觉到。比自己小三岁,算起来只有二十三岁的多纪,虽然很能干,但这份能干却不是与生俱来,而是在不断摸索的过程中,努力再努力得来的——若非如此,以这么年轻的年纪,不可能做到像方才一样适时地低声提点。

这是为了谁?为了一个明明大征集三岁,却完全难以依靠,始终浸在「县厅规则」的正式职员前辈。

因为,那家伙碰巧给了自己一份工作。

有这样的妹妹,应该会非常疼惜这个可爱的妹妹吧……真是个白痴!挂水在内心大骂着曾有这种想法的自己。多纪远比自己可靠多了啦。

自己到底是多么窝囊呀。

「抱歉,我只看得到眼前的事情。」

「……挂水先生的眼前,只看得到我不近人情,而让那个女儿很可怜吧。」

「咦?」

「没事,走吧,都拖到回县厅的时间了。」

说是没事,但看来不像「没事」——看多纪的神色,感觉上明明更受伤了。

我到底是怎么把这女孩伤成这样的呢?

「就算是不近人情,但是有帮上忙吗?」

「不,呃,我说的『不近人情』只是轻浮的玩笑话……我要收回。」

多纪根本不搭理挂水那窝囊的藉口,再次询问。

「有帮上忙吗?」

「当然有,都靠你帮忙。没有明神小姐你这个助手,我会很伤脑筋的。」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是正确答案,所以只能这么说。

「那就好,谢谢你。」

多纪之后就仿佛婉转拒绝再对话似地,将视线投向副驾驶座侧的窗户外。

虽然明白挂水在意自己的情绪变化,多纪仍佯装眺望窗外流动的景色,视线同时以不至露骨的程度,闪避挂水。

从县内短大毕业后,她一直找不到工作。高知这种乡下地方,工作机会本来就少。像多纪这样没有特殊执照或技能、学历也不特别高的人,求职活动往往只有挥棒落空的份。更何况,就业环境对于女性又尤其严苛。

之前好不容易争取到县厅的打工机会,也是因为在市内最大,也是唯一的百货公司工作的父亲居中牵线。

她开始打工后,就拼了命工作。她想自己应该相当受到器重。后来,大家甚至会说「有不懂的地方,就去问多纪。」

但是,随着约聘期限逼近,大家嘴里虽然说「好可惜、好可惜」,却没人帮忙阻止这一切。自己只是约聘人员,所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在这个时候,来到多纪眼前的是挂水。刚开始时受托调查,那虽称不上是测试,总之后来也成为一种契机,让她受征询是否愿意就任成为款待课的约聘职员。

虽说是约聘,但是身为款待课计划主干的工作人员,契约采用随时更新制。事实上,地位就像准职员一般。

我做得来吗?其他还有更……

持续认真地找工作,却始终只听到对方表示「不需要」的拒绝,对此不会感到挫折的人才奇怪。同样地,多纪虽然未曾表现在态度上,但其实内心一直感到相当自卑。县内的工作机会原本就少,就算不离开本县,要成为正式职员也很困难,返乡入厅的挂水某种程度可以算是菁英。那样的菁英,竟然主动运作让自己获得聘用……她只能觉得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

没有你是不行的。

挂水拼了命地这么说,而当时她也听说了许多关于吉门的事。

如果是你,就完全符合吉门先生提出的条件了。我也听说过你在总务部那边的评价,这样绝对比现在再找信任来得保险。而且,你帮忙找出清远先生时的细腻手法,不是别人随便模仿得来的。你因为了解清远先生那件事,所以刻意不报出县厅名号,才找得到目前的联络方式,不是吗?你已经在县厅打工一年,却完全没有沾染上「县厅规则」。我们款待课想要的,就是你这样的人。

第一次——听到他人说「需要」自己。

正当她持续被人以「不需要」拒绝时,挂水是第一个对她说「需要」她的人。

所以,她却卯足了全力。还拜托父亲,进行了像是新人研修般的恶补。每天晚上,必定热心倾听父亲述说关于「民间的话会这么做」的指导。

另外,也听说了民间对于整体「公家单位」的反感。

尽管如此——尽管她为了能够帮上忙这么努力,尽管她这么想要帮上忙……

挂水却始终以带点距离感的姓氏「明神小姐」来称呼她,而面对佐和,却打从一开始就以「佐和小姐」来称呼。

尽管初次见面就被泼得一身湿,但在今天的调解中,他却说多纪不近人情,然后觉得佐和很可怜。

——自己是在问什么蠢事闹别扭呀?

说到清远这个姓氏,在款待课中(虽然目前尚未公布)指的就是提出「熊猫争取论」的清远和政。而为了要和佐和有所区别,当然必须叫名字了。

持续叫她「女儿」,也只是多纪的执拗罢了。她也知道,这种别扭该适可而止了。

「啊,抱歉,我可以把车停一下吗?」

挂水在即将度过横瓦仁淀川河口的大桥时,突然出声道。那里有间被海边冲浪客充当基地的小店。

这里就只有土地特别大,挂水将车停进因占地广大而规划得较为宽敞的停车场,随即步出车外。然后,跑向店家。

是要上厕所吧,多纪边这么想着边等待。后来,挂水好不容易回来了。他大概是绕道从车子后方回来的吧,突然打开的驾驶座车门让她吓了一跳。

「抱歉,这个给你。」

递到面前的是「冰淇雪酪」,这是种像是将霜淇淋和雪酪平均混合而成的冰品,高知沿路或观光区常有贩卖这种冰品的小摊贩。对方伸手送上的廉价甜筒里,盛着经冰淇淋杓塑性的浑圆冰淇雪酪。

「我想,白色应该是最经典的吧。」

所谓的「白色」,意指纯香草口味。其他还有像是草莓或巧克力等不同组合。

望着挂水仿佛窥探般的神情,以及他递上来的冰淇雪酪,多纪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对呀,我也最喜欢白色的。」

一看她接过甜筒,挂水仿佛如释重负地笑了。

「我们到堤防那去吃吧,天气这么好。」

挂水拔下车钥匙,关上车门。多纪无可避免地自然跟着下车。

她边走边舔着冰淇雪酪,尝到了暌违已久的滋味。原本觉得是随时都吃得到的东西,却意外地没什么机会吃。那清爽的滋味非常独特,很好吃。

一步上堤防,就看到稀稀落落的冲浪客,应该是在等大浪吧。

「已经有人开始冲浪啦,不觉得冷吗?」

「不过,都已经是会出点汗的季节了。听说有些冲浪迷在更冷的季节就开始冲浪了呢……」

「喔~」

挂水正在咬的也是白色冰淇雪酪。和儿时相较起来,有如减肥成功般而小了一圈的甜筒,没两三下就被吃完了。

「很久没吃这个了,真好吃。谢谢你请客。」

「嗯,那我们回去吧?」

走回车子的路上,挂水歪着头窥探多纪。

「心情,好点了吗?」

多纪再次噗嗤一声笑出来——真是拿他没办法耶。

「挂水先生,你犯规罗。拜托你可别常做这种事喔。」

「抱……抱歉。用食物来哄你,果然不太恰当吧?」

面对突然变得像泄气皮球般的挂水,多纪笑说:「不会啦。」

你这样,不是会害人觉得比自己年长三岁的男人很可爱吗?——这她实在说不出口。

「我只是在闹别扭而已。完全不是什么值得挂水先生挂心的事情啦。」

「闹别扭……为什么?」

「那就是秘密了。」

大概是担心继续追问下去可能多说多错吧,挂水没再追问下去。

在冰淇雪酪的休息时间之后,多纪似乎又回复了正常,挂水在心底松了口气。

他也不太清楚状况,只有自己似乎做了什么的自觉。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昨天近森踩到的地雷,他就看得很清楚。要是让别人来看今天的自己,大概也知道自己是踩到什么样的地雷吧。

不论如何,两人就在「和小时候想必,冰淇雪酪只是成功减重小了一圈,其他一点儿都没变」,还有「相对的,衣服(口味种类)倒是变多了」等等无关紧要的话题中,回到了县厅。

向下元课长报告完毕后,挂水立即开启电脑。

「是要向吉门先生报告吗?」

一旁的多纪问他。以此等敏锐观察力而言,多纪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挂水点头,同时开启电邮软体。手指任意舞动,完成一篇报告成功与清远接触的电邮。

将电邮送出后不久——

「挂水,吉门先生来电。」

职员们对于这通电话,都发出「喔,一阵子没打来了呢」等的评论。

「喂,我是挂水。」

「我是吉门,我已经看过邮件了。」

吉门的声音仍然是睡意浓厚。

「出乎意料地很快就找到了嘛。」

「啊,那是……」

他瞄了一旁的多纪一眼。

「那是因为在吉门先生的建议下,说聘用的那位民间女孩很努力提供协助的关系。」

「喔~是什么样的女孩?」

「啊,是一个原本从民间进入县厅总务课打工的女孩,叫做明神小姐。」

他接着说明聘用多纪的始末。

「你们还真是不费工夫地就获得了一个人才呢!」

吉门同样大大称赞多纪的工作表现。

「话说回来,现在才五月,亏你们已经争取到商议机会啦。那里应该有个很猛的门神守着,我本来以为凭那门神的攻势,应该得花不少时间呢。」

「啊,你是说他女儿吗?」

吉门并未否认。所以,指的大概就是他女儿吧。

「的确,一开始因为他女儿一直不肯帮忙转告,让我们吃惊了苦头……不过,后来总算请她收下名片。可能后来有帮我么转交给清远先生。清远先生很快就和我们会面了。目前暂订先从商议开始,他下周会来县厅一趟。」

「喔~那还真厉害耶。」

都是托你的福……正当挂水想这么说时,吉门却先发制人似地以平淡的声音继续说:

「我看哪,你还是别掉以轻心,先做好心理准备比较好喔。他大概是打算来扔炸弹进行轰炸的呢。」

在被这么提点之前,他都差点忘了对方可是传说中的「熊猫争取论者」。

二十年前就倡言那种构想的男人,时至今日又在民间打滚磨练了十年。完全无法预测他会说出什么。

「说……说得也是呢。得做好心理准备,迎接他来才行。」

或许是察觉到挂水的紧张,感觉上吉门似乎在电话那头窃笑。

「有这种用心就好。那就加油吧。」

「是的,谢谢你……」

「我对于这事的发展很感兴趣,方便的话,就麻烦你报告一下经过吧。等你有空闲的时候再报告就行了。」

「拜啦。」吉门干脆地挂上电话。他那淡然的样子让人完全感受不到所谓的「有兴趣」,但是会让吉门亲口说出「有兴趣」,由此可知他是真的很有兴趣。

他早就已经摸清吉门这样的个性了。

*

正当佐和在县厅来的访客回去后,忙着收拾起居室时(虽然佐和的心情是很想在玄关洒盐驱邪就是了),面对电脑的和政对佐和出声道:

「你是因为对方报出乔介的名字,才收下名片的吗?」

正想收走的托盘顿时在手中跃动,代她回答了这个问题。她完全无法发出只字片语。

和政大概是故意的吧,他并未转向佐和这边。

「别在意我,都已经是不相干的人了。」

佐和没说什么,收完茶具就走出房间。

躲进自己的房内后,佐和拉开从小用到大的书桌中最深的那格抽屉。

里头塞满了没放在书架上的书籍,那是吉门乔介出道至今的书。哪里完整收集包含文库文(注13:文库本为日本的廉价平装口袋书)在内的十多本首刷书籍。还有一些明信片,放在竖立于抽屉缝隙间的信插中。那些全部都是贺年卡,用一条已经磨损的蓝色绉绸装饰发束扎成了一束。

她抽出那一束明信片中最上面的一张。

那个人小时候曾练过钢笔字。他用这端正的字体,写下收件人「清远和政先生、佐和小姐收」。寄件人的住址、姓名则是印刷。

背面也是最老套的十二生肖图样,加上常见的印刷祝贺文,空白处再用笔手写补充上一句:

「我还是老样子,也希望你们一切安好。」

对于这些不见创新,但是年年必定行礼如仪寄达的贺年卡,父亲没有说过些什么。替贺年卡分类是佐和的工作,这难以区分到底算工作关系或亲友关系的贺年卡,总会被她悄悄放到这个信插中。

那个叫做「东京」的都市,对高知而言有如外国一般遥远。在那些常在电视上看到的繁华街道中,真的存有一处是乔介的住处吗?不论电视播出的是东京的哪条街道,感觉上就是很难把乔介的住处恰当地镶嵌其中。

书上的作者近照,并未使用看得清长相的照片。在那张大概只能看到一个略为驼背的瘦高男子的远景照中,那风景——全都是属于高知的景物。

那并非是具有特色的著名场所,只是,佐和就是知道。就连详细地点都知道。用的是前往东京时一起带去的照片吗?又或是偶尔回来时,为作者近照而拍摄的照片呢?

关于这些,佐和就不清楚了。彼此间仅存的联系,就只有每年如同义务般交换着只字片语的贺年卡而已。

她知道对方的联络方式,对方也知道这边的联络方式。但是,就仅仅只是知道,彼此实际上都未曾联络。

她根本想不到,会以这样的形式从县厅那边听到乔介的名字。

——为什么?

她凝视着那端正的字体,一股复杂情绪油然而生。

为什么会将父亲介绍给县厅呢?

乔介明明知道,和政当年是被县厅逼走的呀。

明明就是县厅,害自己的家庭分崩离析的呀。

这或许是个好机会,以质问乔介到底做何打算的名义打电话过去。

但是,数年来中断联络的恐惧占了上风,她还是无法提起勇气打电话。最后,只能将取出的贺年卡又原封不动地放回信插。

如此没出息的自己,让她感到相当不耐。

*

针对是否该实现公布清远的相关资讯,下元课长与两名「清远负责人」历经数度缜密会议后,最后决定公布。

这是因为,清远很可能会对款待课造成某种程度的冲击。与其到时候才断断续续地被大家问出二十年前的「熊猫争取论」或资深职员口中的陈年旧事,还不如一开始就讲清楚,会有这么一号人物来厅里当咨询顾问,让职员做好心理准备。

除了约略说明「熊猫争取论」的概要,两名「清远负责人」也向众人预告了清远与众不同的人格特质。

「这个人虽然大刺刺的,但是从他二十年前成提倡『熊猫争取论』就知道,他是个拥有甚至让吉门先生也自叹不如的创见的人物。在民间也是广为人知的观光咨询顾问。我们完全无法预测,他到底会带来什么样的想法,又会以什么样的形式提出。」

总之,只要知道有个高知粗犷男儿的怪人要来就是了,款待课大概获得了这样的共识。

接着,就到了商议当天。

清远穿着不至过于邋遢的休闲服,拎着个挺时髦的公事包现身。

哇,是「保罗·史密斯」(Paul Smith)耶,挂水肩头一缩。那是挂水之前也觉得不错,稍微调查过,最终却因价格下不了手而放弃的新款公事包——而且好适合他。

已经买不下去了吧——挂水微微叹息。亲眼看到它搭在这位成熟男性身上,远比在自己身上更为潇洒时髦的样子,对同一款商品下手的兴致也随之烟消云散。

清远在会议室中,暂时进入了名片交换时间,对象是款待课全体职员。例外就只有已经交换过名片的挂水和多纪。

接着,包括多纪在内的女性职员分头端上茶来,男性职员则开始就座。下元课长在等候茶水时就想开始谈话,随即被清远挥手制止。

「她们也是款待课的成员吧。既然是在帮大家送茶,就等到齐了再开始吧。」

难道因为是女性,就不让她们全程参与吗?我可没这打算——似乎也隐含了这样的弦外之音。很明显地,女性职员们也因此展现出高昂士气。在这个没有特别恶意,却弥漫着男尊女卑氛围的职场中,清远的态度显然大受女性欢迎。

现场气氛让一群年轻男性职员也开始帮忙递茶水,末了全员才一起就座。

「——就让我重新自我介绍。」

清远开口道:

「在下就是二十年前以『熊猫争取论』大闹县厅的清远。」

在咧嘴一笑的同时,便使出如此强烈的一击。挂水和多纪早已领教过这一招,但其他职员似乎全都惊愕莫名。这就是他厉害的地方。

「在下十年前虽然离开了县厅的工作岗位,如今却有机会和县厅的各位有为青年公事,真的非常感谢这难得的机会。毕竟,就连下元先生都比在下年轻十五岁呢!所以,在下也非常期待双方能够展现与我当年在职时截然不同的新气象,展开具有弹性的对话。」

面对清远以戏谑口吻夹杂牵制的话语,简直像在场中透出几乎快被判定为「犯规」般的一球,所有人不禁哑然失声。清远完全掌握了主场优势。

清远接着再次转向下元。

「下元先生,承蒙款待课委托在下担任观光咨询顾问。但是,在下真能认真接下委托吗?」

「是的,我们是真有此意。」

乍看之下,下元一脸平静地应答,但是对清远较为了解的挂水,非常清楚面对清远这样的对手时需要多少胆量。

「高知虽以观光立县为目标,但是观光企划却不怎么高明。承蒙介绍清远先生的吉门先生出言指正,我们才对本身构想的极限有所自觉。我们的构想,总是难以超越『公家单位』的框架。但是,观光客并非来自『公家单位』,而是民间大众。与其事到如今才忙着临阵磨枪,培养所谓的『民间感受』,还不如以谦逊的态度,仰赖民间人士的智慧,可能比较有效率……」

「原来如此。简单来说,就是要为高知县量身订制观光企划案罗。」

清远「嗯嗯」地边点头边答腔。

「既然是针对高知县设计的企划案,那工程可就浩大了。这和以民间旅行社为对象,规划出住宿一、两晚又或一周到十天的旅行企划相比,规模可说是天差地别。你们也必须对在下所收取的酬劳,做好心理准备才行。」

「那么,请教是……」

就连下元也不免诚惶诚恐地询问。清远随即竖起一根食指,那根食指是多少钱呢?所有人吞了口口水。

「每个获采用的计划,收费一千万元。」

议场窜过一阵战栗。但是就在同一瞬间,清远又继续说:

「……本来是想这么开价的啦,但是我原本也是县厅的人,很了解县厅的财政状况。现在和仗着国营铁饭碗滥建蚊子馆的时期不同,财政也越来越窘迫了吧。所以就给你们打个折,以所须各项经费另计的方式,每个计划算五百万元吧。这是最低极限了。」

这条底线不肯再退让了,从清远的声音当中可以清楚得知这样的讯息。

「我们要谈的规模,是将县视为整体企划来规划,要是出不了这样的经费,那最好从一开始就放弃什么『观光立县』的想法吧。」

下元虽然在一瞬间犹豫了,但随即便下定决心似地回答:

「我明白了,酬劳方面请允许我们再做进一步的检讨。只不过,希望能先看过企划案,让县厅对此进行讨论后再决定,不知道这样行不行呢?」

挂水非常清楚课长为何语带顾虑。

高知县观光部预算约为七亿元。在这七亿当中,每件企划索取五百万元,绝不是个小数目。

而清远这边呢,则向下元露出无畏的笑容。

「说得好,就是得这样。想对智慧劳力大幅杀价的公司,是成不了大器的。」

他紧接着不针对特定对象,自顾自地滔滔不绝说道:

「唉,这在地方上也很常见就是了,不论是企划或设计师都好,都会被许多人认为反正是用脑力或直觉工作,所以常说『像这种无本生意应该很便宜』……真是够了。像是什么『企划,不就是用脑袋稍微想想就好吗?』、『设计,不就是画上那两三笔而已吗?』等等,就是诸如此类的想法。我认识的一位设计公司老板就说过,在设计社徽的委托工作中,就有客户大言不惭地说『随便画画就行了,所以两、三万元就做得来吧!』。而且就是这种客户,最会对成品罗里啰嗦地指三道四。就这部分而言,会被都会的人视为乡巴佬也是没办法的吧。总而言之,款待课没有那种想法,真是太好了。」

好贵……现场气氛变得让任何人都开不了这样的口。果然,清远就连类整对谈话结论也是毫不留情。

「那么在展示企划前,我们先来统合对于高知县的相关认识,当作观光参考资讯吧。」

清远随之将视线投向一位三十多岁的女性资深事务人员。

「你是中平小姐吧?如果有的话,可以麻烦你把高知县地图拿出来吗?」

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他就把十二名职员的名字全都记下来了吗?所有人都惊讶地双眼圆睁。大概是没想到会被点到名字吧,中平本人也吓了一跳。

「啊,是……要拿什么尺寸的地图呢?」

「麻烦你拿正好可以在桌面上摊开来的大型地图。」

一边点头离席的中平,不久后拿着清远所要求的地图回来,在会议桌上摊开来。

清远以粗大的手指向地图。

「你们,各位看着这地图,有什么想法呢?」

面对清远的提问,职员开始戒慎恐惧地回答。

「……山镇的很多耶。」

「平原地区好少喔。」

「可是,河川很多这一点应该能引以为荣吧。而且,还有很多清流。」

「说到河川,『四万十』(注14:四万十川是位于日本高知县西部渡川水系的干流,全长196公里、流域面积2270平方公里。是四国第二大河。该河干流未建设任何大型水库,而有『日本最后的清流』之称,并与柿田川和长良川并称为日本三大清流。亦名为水百选、日本秘境百选之一。)的知名度很高,但是其他还有像是『仁淀』、『物部』、『安田』等,水质好的河川多不胜数。」

「像吉野川的源头也在高知吧!」

「海岸线好长呢。地形嘛,也算有其独特之处,整个县就是东西横向很宽。」

「也因为那样,交通网建设还不发达。」

大家意见交流到某一程度时,清远「啪」的一声拍手。

「像这样看着地图,就能一目了然了吧。丰富的自然环境,海洋、山川,一抬头就是俯视自然的天空。这里什么都有。而且,几乎全都被完整保留了下来。说到高知引以为荣的地方,就是丰富的自然资源。」

「但是——」清远以严厉的眼神,凝视在场所有人。

「相对的,高知就只有自然而已。」

没有任何人回嘴。

因为这是事实。

「也难怪这里的自然——特别是山区会被完整保留下来。高知的自然山区之险峻,彻底导致开发窒碍难行。就算想要进行开发,也不知道从何着手。也因此,高知至今保留了这么丰富的自然资源。那也是事实的另外一面。想要发展成为大家都会,就需要平原地区,又或是铲平山区创造平原。

高知的宿命,就是背负着难以发展成为大都会的地形缺陷。高速公路如今好不容易才开通,但是交通还是很不方便。平地少再加上地理条件恶劣,如此一来也不适合招商。这也就是为什么高知至今始终难以逃离日本低收入县的宝座之争。」

「你……你这个人,刚刚不是才说过高知的骄傲正是自然资源吗!」

近森出言反驳。而清远道:「正是如此!」一边指向近森。

「如果千方百计只想发展成大都会,那么高知的自然环境就会成为一种枷锁。在这里,必须彻底颠覆这样的想法才行。像高知这样,在单一县中凝聚形形色色丰富自然资源的土地,就全国而言也算罕见。举例来说,有些县即便有山却没有海,有些县则缺乏上得了台面的河川。相反的,也有些县是缺乏山脉和森林吧。

但是,高知这里却是一应俱全。而且,撇开『开发』观点不谈,这里都是适合人们亲近的大自然。就这一点而言,我们还必须感谢过去的行政单位呢!他们只会拼命兴建大而无当的『国营蚊子馆』,却无法克服地形或地理障碍,将高知发展成为地方上的一大都会。我们真的要好好感谢他们的『拙于开发』才行。正因为如此,高知才能时至今日还保留这么丰富的自然资源。」

所有人都被清远的这番演说所震慑住。

众人屏息般地等候着他接下来的话语。

「若高知以观光立县为目标,就必须灵活运用过去行政单位『拙于开发』的遗产,也就是自然资源。」

清远的手敲了敲摆在桌面上的地图正中央。

「挺好了,高知县的价值正是在于这样的自然资源。若以现在的技术铲除高知的自然,高知县的价值也会在同时灰飞烟灭。我这么说一点都不夸张,请大家牢牢记住这一点。而且,就在高知巧妙地不动用那些遗产,将其原封不动的这数十年间,情势已经慢慢转而对高知有利了。」

「这又从何说起咧?」

下元以稍嫌缓慢的语调询问。是想避免卷入与清远的滔滔雄辩吧。

「『环保』、『户外旅游』这些词类已经在世上受到肯定了。而且,还能传达我们整体计划的正面形象。高知不可能不搭这股顺风车吧。毕竟,我们也没必要挑明说什么因为『拙于开发』,所以自然资源都被保留下来,只要倡导高知原本就非常重视与自然和平共存,所以并不积极投入都市开发就行啦。这种形象战略虽然是在吹牛皮,不过确实致胜法宝。」

面对这番畅所欲言的话语,就连下元也陷入沉默。在此情况下,挂水缓缓举手。

「请问……也就是说,之后将采用以户外旅游为主要重点的观光计划,是吗?」

「你倒是很敏锐嘛,挂水。不过,详细计划还得向我买就是了。」

清远对着已经直呼其名讳的挂水一笑。

「就有个国家凭藉高知非常相似的条件,成功以观光之国打响名号。知道是哪里吗?」

挂水被这么以温暖,只能摇头。

「就是纽西兰呀。」

面对这个意想不到的国名,所有人都瞠目结舌。

「那里也是个被海洋环绕的岛,除了自然资源以外,顶多就只有羊群或蜜蜂。即便如此,观光客仍然络绎不绝。据说,日本也有很多人会定期造访。他们锁定的正是户外运动。」

看到一路下来只会「点头称是」的这一伙人,清远稍微显露不耐神情。

「你们听到这里,还摸不着头绪是不行的。挺好了,户外运动少了自然可是行不通的。在纽西兰,可以从事所有类型的户外运动,这就是他们的卖点。顺便一提,听说他们的生态导览行程野很兴盛。

高知碰巧也拥有相同条件。所谓的『兼顾观光发展与自然维护』,对于少了自然就毫无价值的高知而言,不正是最适合不过的观光计划吗?另外也很适合祭出环保形象,而且还比去纽西兰更便宜呢。」

不是啦,我想大家都是被你的风格吓坏了,反应变得迟钝而已——挂水心里这么想着,但是这正是个让大家适应清远的好机会,所以他也就默不作声了。

「正因为如此,我要向高知县提案的企划有两个。」

清远从保罗·史密斯的公事包中,拿出两张A4大小的纸张。

两张纸上以极粗的黑体字印着——

「户外运动&生态导览行程」

「绿色旅游」(注15:绿色旅游(Green Tourism),其定义有广义和狭义之分,广义的绿色旅游是指具有亲环境或环保的各类旅游产品及服务;狭义则指农村旅游,即发生在农村、山区和渔村的活动。)

最熟悉清远的自己不有所表示不行,挂水因此对清远提出问题。

「我认为,这个『绿色旅游』也算是『拿香跟着拜』的企划,不是吗?」

在农村等地区迎接观光客,让他们进行农业体验的绿色旅游,可说已然成为地方的固定观光企划之一。当然,在高知县内也可看到许多地方致力于此,的确无法否认这一的企划有「现在才跟进」的感觉。

「拿香跟着拜也能发挥出事后诸葛的智慧吧,并非拿香跟着拜就不好。撷取先行者的优点,这才是我这整个企划的基础呀。」

「也就是说,清远先生拥有所谓的『事后诸葛的智慧』罗?」

「这部分,就请大家好好期待吧。另外,若只锁定户外运动,虽然能够吸引年轻族群,却很难吸引高龄族群。将企划设定为户外运动&生态导览行程以及绿色旅游这两条主轴,也是为了拓展游客的年龄层。虽说绿色旅游就广义而言,指的也是『户外旅游』就是了。」

「所以说……」清远说着从公事包中拿出第三张纸,上面印刷的仍是极粗的黑体字。

「高知县整体休闲乐园化」

「让我们舍弃果度开发,利用原有的自然环境以及设施,将整个县打造成一座与户外运动相关的休闲乐园。这样的想法如何呢?」

——这的确是一枚震撼弹。挂水不由自主地停止呼吸。岂止「熊猫争取论」啊?清远现在谈的可是在「不可发的情况下」,将整个县「彻底改造成一座游乐园」呀。

「这种事情……有可能做到吗?」

下元的声音也沙哑了起来。

「当然,虽说是要利用现有资源,但是初期投资不帮忙估出个数字也不成。不过,所需要的素材其实都已齐备至一定程度。譬如说,光是看看海边……」

清远屈指数算。

「首先,目前民间已经完成好几处赏鲸基地了吧。不论是县的中部、东部或西部,整体态势已经是各处都能迎接游客来访。再来就是海龟的产卵。一到产卵季节,黑潮沿线的海滩上,每晚每晚都有数十只以上的海龟登陆,以最自然的姿态随处产卵。我想就算是你们,也不会不知道这回事吧。」

「啊,那种事情早就……」

见怪不怪了,面对想这么说的职员,清远以「那种想法不行」这么一句话加以指摘。

「自己已经见怪不怪,所以觉得没意思,这种想法好似绝对不行的。你们仔细想想,还有人千里迢迢来旅行,只为目睹海龟产卵或鲸鱼耶。只要从『绝对能够观察到海龟产卵』这点下手,好好加以规划,那可会是笔相当惊人的观光财呢。毕竟产卵季一到,就肯定不会扑空。连我都不知道这个企划实际上能赚多少,而且回流客的数目也非常可观喔。」

清远紧接着回归正题。

「现在不仅东洋町的室户市、仁淀川河口已经成为冲浪景点,室户市及大月町也正展开海洋独木舟活动。种崎那边的风浪板活动相当盛行,而说到浮潜或水肺潜水,更是到处都有相关的训练学校。这里的地形,反正就是海岸要多少有多少,若能规划出水上摩托车的专属景点也不错。这么一来,也能解决在海水浴场玩水上摩托车容易发生事故的问题吧。」

「居然有那么多……」

挂水以惊愕掺半的情绪低喃。方才被列举出的资讯中,他知道的不到一半。

这么说来,前几天和多纪一起吃冰淇雪酪的仁淀河口,的确唷看到冲浪客——他不自觉地望向多纪那边,同时发现多纪也望向自己这里。光看表情就明白,她肯定也想起了相同情景。

自己当时只是以看风景的心情眺望眼前景色,但那对清远而言,却是可观的「素材」之一。

「光是锁定海洋,就已经找得到这么多素材了。但是,现在这些素材全都只是漫无章法地散布各处,你们不觉得光是把这些点进行有机性的紧密串连,就能形成一个满有看透的休闲乐园了吗?目前所需要的就只是结合资讯以及交通规划,如果没有厕所或休憩场所,就增设简单的清洁设施,另外还有像是提供指导教练或是租借器材之类的。之后,游客就会自己选择想从事的活动,到此一游。资讯窗口由款待课来负责就行了。预算大致估个二十亿元就够了吧。」

「好了,精华预告大概到此为止,怎么样?」清远这么总结。

「细节就再看我留在这里的企划书吧。不需要急着回答,但是也拜托不要一直给我拖着喔。这个企划案,基本上只要是拥有和高中相似地理条件的自治团体,到哪都推销得出去。你们如果不买,我可是预定要卖到其他地方去的。」

下元思考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开口:

「请问,我们考虑的期限到什么时候为止啊?」

「那就先订一个月好了。」

挂水脑海中想起吉门之前说的事。

要是一个月之间没有任何联系,就会被视为协议作废。那就是民间的时间感——这是刚开始和吉门接触时,对方教会他的第一件事。

商议结束后,挂水和多纪送清远到停车场。

走在厅内时,清远突然回头转向挂水。

「不好意思,如果县厅决定要买我的企划,那么在下一场商议前,可以给我款待课成员的照片吗?应该有你们平常聚餐上拍的那种照片吧?另外,麻烦也给我名字,只要直接写在照片上面就行了。」

「咦……」

挂水眨眨眼。

「你在刚开始交换名片的时候,不是就把所有人都记下来了吗?」

「不管再怎么交换名片,也不可能把超过十个人的名字都记下来吧。」

「可是,你不是记得中平小姐吗?」

「我没办法一口气全部记下来,所以只锁定几个去记。首先,我已经认识你和明神小姐了,所以没问题。另外就是有头衔的和女性了。女性除了明神小姐之外,也就两位而已呀。」

挂水傻愣愣地张大嘴,一旁的多纪则开始嗤嗤发笑。

「清远先生真厉害,好会虚张声势呢。」

的确,清远在会议中叫过的名字只有下元和中平而已。但是,只因为一开始曾点名中平,所以大家应该都以为他记下了所有人的名字,而为此大吃一惊吧。

「如果不让大家觉得我有两把刷子,是很难推得动企划的。那么,照片的事就拜托你了。」

清远在商议结束之际,虽然曾稍微表露带着企划投奔其他自治团体的可能性,但是看来他似乎毫不怀疑县厅会跟着自己的企划走。

目送清远的车离开后,挂水仍呆愣着喃喃说道:

「这是诈欺吧……」

「那,要跟大家说清楚吗?」

被多纪这么一问,挂水苦笑着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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