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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上 一卷全

序章『终焉的启始』

那终将落在难以接受之处

*

有种声音忽然响起。

那是四响低沈的大钟报时电子音。

然而渗透空气的不只是那阵阵低音,还有种连续的尖锐声响——一道脚步声。

脚步声在白色走廊上喀喀作响。地上四楼的走廊窗外,是一片末明的夜色。

在走廊上走着的是一名女性,她有着嫣红发丝、细瘦身段,身穿女仆装,手持盛装餐点的浅木桶。

当她驻足于某扇门前,脚步声立刻随之消失。

白色自动门外有面塑料门牌,上头有着手写的圆体字,标示「大城-一夫的神圣房间」。

女性看了看门牌,稍稍歪头后将木桶置于地板上。

「我判断,这有订正的必要。」

她从围裙胸口处取出麦克笔修改局部字样——「大城-一夫的神经空间」,并将门牌挂回原位,仔细调整角度。

「完美无缺——八号判断自己做得非常好。」

她按下门边的控制器按钮打算开门,只是——

「?」

打不开。

八号歪头思索原因,接着看向门边的控制器。

仔细一看,按钮边贴了一张纸,纸上的SD造型大城正笑着竖起大拇指。

『怪叫乃开门之钥!』

八号挺胸稍事思考,但自动人偶脑中并没有「怪叫」的概念。

基本上,自动人偶所发出的声音全都是经过自己判断并认可的。没有一个自动人偶能自行判断并认可所谓「怪」这等无意识的产物。

八号继续试着思考原因,同时不经意地想起一项被她忽略的工作。

每到月底这个日子就该清扫这房间,并且得为此事先准备准备。

于是八号瞪着眼前打不开的门,联通共通记忆。

『二十三号,立刻在我眼前这扇门后的房间中喷洒杀虫剂。』

『Tes。』

八号对二十三号毫不过问的答复做出满意的判断,随后用右手提起地上的木桶。

不一会儿,门后发出声音。

「嗯呸——!」

自动门随之开启,漫出房门的透明瓦斯即刻扰动了走廊上的空气。

八号眼前出现一间白色的宽敞房间。

在天花板日光灯下、瓦斯气流之中,身穿白袍的大城正在房间中央舞动。

……我判断,这是很平常的现象。

八号从掐着脖子剧烈跳动的大城身边走过。

「大城先生,请用晚餐。」

她将视野中的物品检视一遍,发现总是堆满玩具的大桌中央竟在今天腾出一块空间,看来大城原先正处理着某些工作。

……会是什么呢……?

八号想起了与5th-G战斗后,这一个月来的点点滴滴。

大城应该是在处理善后事项吧。

她跟着细想该事件相关人物的近况。

山德斐洛将原为黑阳所有的5th-G概念核存于暮星炮中。希欧成为美国UCAT临时监察,她的监护人欧铎与罗贾森活于横田基地地下的横田UCAT。

另外,堇虽在神田研究所的战斗中全毁,但据闻新机体已在制作中。尽管原先的机体并不适合她,但因此产生的动作特性却直接造就了她的高度战斗能力。然而平时备用的3rd-G泛用机体无法重现她的动作特性,所以受她保护的自动人偶们才会协助神田地下研究所为她制作新机体。

……我判断,那是一具受众人祝福的机体。

先前久别重逢的盖吉司,已经在今天早晨返回出云UCAT。但八号至今却仍未和盖吉司的主人见过面。

……月读-京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全龙交涉部队也已开始准备下一场交涉。风见和出云不断与飞场希欧等人进行共同训练,成绩也越来越理想。

至于其它部分,就是佐山和新庄从明天起就要——

……各自前往必须采访的地点。

佐山为了寻找衣笠教授与追随教授研究的父亲所留下的蛛丝马迹,而前往奥多摩山间。目的地是衣笠教授居处。

他从出云UCAT带走的衣笠教授报导上,有张摄于教授住所前的照片,而从照片背景及卫星定位系统分析出住所大略位置的正是八号。

尽管佐山道谢后询问八号是否需要任何帮助。而她心里也的确有些个人要求,但她却未能说出口。

因为主动表现己愿并非女仆型自动人偶的处事风格。

「……」

还有,新庄已经到堺市去采查新庄-由起绪的踪迹了。

不仅两人极可能没有血缘关系,还得抛下全龙交涉部队的事务,但新庄仍想赶在下次全龙交涉开始前走一趟。只是——

……「军队」正打算做些什么。

这阵子「军队」在世界各地点起的战火变得零星,他们位于海外的资金源流通渠道也在最近没了动静。

看来「军队」主体已经正式行动了。

至于全龙交涉方面,UCAT已握有1~6与8~10G的概念核,也就是说需要开辟交涉管道的只剩下7th-G。因此不少人认为现在正是「军队」的最佳攻击时机,导致由一般部门调至实战部、从实战部转至特战部的请愿书剧增。

就这样。许多齿轮转了起来,只不过——

……我判断,今天大城全部长没有什么重要的工作。

那么他在做什么呢?八号抱着疑惑转头一看。

「————」

大城的舞蹈即将迈向最高潮。

八号皱眉间道:

「……大城先生,请问您要跳到什么时候?不需要吃晚餐吗?」

「喔、等、不不、八、八号,妳妳妳妳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八号看看大城,并打开摆在大桌上的浅底木桶,从中取出器皿。

「——您正在一个人跳舞。」

「呜啊,这什么鬼回答!听、听好啦?我、我现在、呼吸很、很、困呸呸呸呸!」

「大城先生,我能理解您的意思,不必用那么多叠字。」

「真、真的吗?那好,妳、妳知道我刚说了什么吗?」

「呜啊,这什么鬼回答!听、听好啦?我、我现在、呼吸很、很、困呸呸呸呸!」

「我不是问我说的话啦,妳根本就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吧!」

大城掐着脖子,一蹬一蹬地轻跳给八号看。

接着,八号判断出大城的言下之意。

……原来如此。

「Tes。我判断,您正因为呼吸困难而快乐地跳舞。」

「为什么妳一定要这么故意啊!」

「大城先生,请您在大叫之前先冷静下来……您的理论结构有点破绽。我判断,故不故意和目前情况毫无关联。那么,我们先把问题简化吧——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了?」

「就是现在我眼前这个人——!」

见大城竖指大叫,八号再度思考。虽然对方可能是在指八号,但他说的是「人」,所以那应该不是身为自动人偶的自己。

因此,被大城指着的八号转头寻找背后的人。

背后有一扇降下防护闸的玻璃窗,窗上大城和八号的倒影清晰可见。

八号后退一步,看到大城正指着自己的倒影。便歪歪头说:

「……虽然那是早就知道的事。不过八号还是有点失望。」

大城直接倒地不起。

八号见大城呈大字形倒在她脚边,立刻后退一步,因为大城曾偷拍过她的裙底。

当时她发现这名说要绑鞋带的老人脚上是凉鞋,就遵照黛安娜给予的手册指示,用手臂前端压迫大城的侧腹,成功使他朝斜上方移动了约三公尺。

……从那以后……

「为什么我会被派任为大城先生的专属女仆呢?」

「妳、妳不喜欢啊?」

八号一面将桌上的塑料模型、人偶及漫画清到垃圾桶里,一面回复来自地板的声音。

「我判断自己并不觉得不喜欢。大城先生的房间乱度增加倾向相当高,让女仆型自动人偶总是有事能做,我判断那是非常可喜的状况。另外,在我所收到的手册中被设定为重点事项的『用身体各部位让大城先生空中浮游』次数也很多,所以八号认为自己被指派到的是个相当优异的工作环境。可是——」

她把堆在桌上的DVD一叠叠折成两半,将垃圾桶塞得不留缝隙。

「相同情况发生次数过多,最近也没有什么能刺激我存储元件的事。我判断,对于必须自我教育的自动女仆而言,这个环境并不够好。」

「我、我现在的刺激可说是多得不得了啊!尤其是生理性的!比、比如说头晕、还有开心得想吐之类的——!」

「Tes,我判断那是源自饥饿。我今天也有诸多杂务在身,所以误将优先度超低的大城先生忘得一干二净,才会晚了大约八个小时送晚餐来。我为您送来的是UCAT餐厅最新名菜『大碗拉面饭』——请用餐。」

「拉面饭?有那种东西啊?真的是新菜吗?」

「Tes,就是在热腾腾的白米饭上盛放川烫过的拉面面条,而且我选的还是看起来最够份量的扁面。」

「我才不要那种只有碳水化合物的垃圾食物咧!」

八号朝在地板上又滚又叫的大城瞥了一眼,说:

「……为什么您要那么任性呢?」

「我怎么觉得讲那种话的妳根本不会听别人说话啊!」

「我判断那是您的错觉,今天八号的听觉组件运作一切正常。还有我刚刚忘了说,为了准备打扫,房内已洒满了杀虫剂。若感到呼吸困难,我判断离开房间会是最好选择。」

「……就、就是杀虫剂害我刚刚那么难过吗!」

这句话让八号看向趴在地板上的大城。

「……这么重要的事,您为什么不先说出来呢?反而只顾着跳舞。」

「八、八号,我终于发现我们之间最欠缺的东西就是沟通!」

「女仆型自动人偶并不期望与雇主随性交谈。」

「妳平常藐视我的时候倒是很随性啊!」

「怎么会随性呢……就算我真的藐视您,说的话也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谏言。」

「深思熟虑?有多深啊?」

「3rd的人工智能非常完美,能在一瞬间做出判断。」

「一样嘛!那跟想都没想就直接藐视我还不是一样!」

八号判断,再这样下去只是对牛弹琴。

总之先处理完晚餐再说吧。她剥开拉面饭的保鲜膜,将随手带来当作晚餐装饰的橘子酱和巧克力豆置于薄荷叶容器上。

最后她盖上桶盖,并注意到大城今天的工作。

「大城先生……这些扔在桌角的信封是——?」

「给我饭~!给我饭~!我要亮品品的正常寿司饭~!」

八号遵照手册中的第十一条第三项指示,让脚掌尖端瞬间接触大城的腹侧,让他进行一段约为两秒的空中浮游之旅。送他一程属于工作项目之内,但其后就不知道了。

大城撞上墙壁反弹后立刻起身,大喊道:

「很、很痛耶!八号!妳竟敢踢——」

「大城先生,请您立刻回答我一个不必要的小问题。不好意思,我对您寥寥无几的工作有点疑问。今天这张桌上——」

「啊,那是我新买的人偶,完全变形魔法少女枪手戈梅兹,怎样?」

八号将枪手戈梅兹对折两次,扔进垃圾桶。

「啊啊——!」

房门在怪叫下或开或关,但八号不以为意,径自叠起桌角的信封,也不觉得自己多事。

那是五封——

「辞呈?这是怎么回事?在这『军队』随时可能来袭的繁忙时期,竟然会有人向大城全部长递辞呈,到底是哪几位要离开呢?」

大城对这问题无动于哀,保持着刚才大叫、吸气、抱胸的姿势直盯着八号,露齿而笑。八号看着他:心想——

……他想试探我?

在推测判断的同时,八号从桌上拾起另外一样东西。

那个信封上写着「全龙交涉行动预定企划」,还有佐山的署名,然而应为正题的日后行动预定纲要上只写了短短一句话。

「这是什么意思?我判断这无法解释。难道佐山先生他——」

……全龙交涉部队往后的必要行动是——

想到这里,八号注意到一件事。

站着灿笑的大城已经翻起白眼,昏过去了。

……对杀虫剂的抵抗力已经到达临界值了吗……

要是他就这样一命呜呼,那么八号将会成为第一发现人,要做的笔录一定不少。现在忙成这样,一定要避免这种麻烦事。于是八号一把抓起大城的领子,把老人拖到自动门前。

门没打开,因为还需要一声怪叫。

八号先是暗叹不妙,随后伸手捏住大城的耳朵一拧。

怪叫打开了自动门。

八号紧接着将大城拖到白色走廊上,并在前往医务室的途中动脑回想。

……今天佐山先生有预定来访吗……

答案是否定的。为了准备明日的行程,佐山和新庄今天并不会来这里。

「…………」

今晚,鹿岛等人将会到他们的学校去讲授G的产生原理,之后飞场和美影、希欧和原川有各自的训练和检测要做,届时——

「那本企划书的内容就已经开始运作了吧……」

八号又想到,那之所以会成为最高机密,也许就是佐山自己的意思。

「全龙交涉部队和全龙交涉又会如何呢——佐山先生,我实在判断不出您的心思。」

在她视线彼端的走廊窗外,只有一片漆黑的夜。

插图008

想陪在你身边,

是我——

无法接受者将受孤独之苦。

第一章『平时的你』

是懒惰

还是伶落?

*

傍晚时分。

漫向八方的天空逐渐褪色,却仍未染上朱红。

这是个暧昧的时间点。

在略带寒意的大气及向西倾斜的太阳底下,有道移动中的声音。

那是机车的排气声。

一辆大型黑色机车正在街道上靠左向北行驶,东面是一道长长的墙。

机车上的是穿着茶色大衣的高大少年,以及穿米黄短大衣的少女。

少年的衣襬随风摆荡,内里绣有「出云」二字,少女的大衣则绣上了「风见」。

少女风见左手抱着便利商店的白色塑料袋,右手抓着前方出云的肩膀。

「觉,这里的落叶也好多喔。」

行道树上几乎只剩枝哑,地上的黄叶被机车卷起的风扫过,如浪花般飞舞。

比起街上的行人,风见更在意行道树。

「再过不久也只会被露水弄得脏兮兮吧。」

「妳还真是现实啊,千里。对了,有在便利商店买到吗?」

「是啊,有卖我平常喝的『蓝山咖啡-人肉山脉风味』。」

「想不到妳口味这么重……」

「还不都是被你影响的。」

「正确来说,喜欢喝咖啡是我妈直传的,我只是转述而已。」

「……对不起。」少女沉默了数秒后说。

「道什么歉啊?」少年加快车速。

在车速加压下,傍晚的空气也成了阵阵冷风。

风见下意识看了看表。已经下午四点了。

……放学后的校庆准备也要开始赶工了吧。

还有一个礼拜。虽然风见的乐团也要登台演出,不过眼前有更重要的事。

「……下个全龙交涉就快了吧?看来要更加紧训练才行。原川和希欧加入后多了空中支持,战术运用会跟过去差很多喔。」

「这些事能持续到什么时候呢?」

「咦?」

少年的背影从带着疑问的气流彼端送来答复:

「概念核中,1st~6th和10th的交涉已经结束,8th和9th又是UCAT一开始就有的,所以实际上剩下的就只剩7th啦。」

风见明白出云想说什么,因此耸了耸肩说:

「下次交涉后一切就差不多要结束了吧……不会再有大规模战斗了……吗?」

「妳有没有一点『好可惜喔』之类的没营养想法啊?」

「咦?啊、不会啦、那个,我这个人大脑还算正常,所以——」

「我有喔。」

「好贼喔你……」

风见嘟哝几声,整理思绪再度开口。

「好啦,其实我也……觉得有点可惜。身边有那么多实力坚强的战友,让我觉得很骄傲、很高兴——况且我们也卖命奋战了那么久。」

风见边说边忆起过去自己因故离开社团,以及第一次卷入战斗时浑身发抖的样子。

为了解救佐山和新庄而狙击人狼却使其选择自尽,也是半年前的事了。

尽管心里烦恼不少,但身为学姐的她仍尽力不表露出来,一直努力到现在。

也许同伴增加、生活变得更快乐,对她而言就是某种奖励吧。

「所以,你知道的。」

一听,少年点点头,再次加速。

「还真的发生了不少事呢……不过现在还有个问题喔,千里——就是『军队』那伙人。」

「啊、嗯……他们真的会来吗?虽然这些人好像平时就很常出现在新庄面前的样子。」

「可是新庄已经坚定地拒绝选边站了吧——所以那伙人一定会对付我们,毕竟7th概念核一旦落入我们手中,实质上全龙交涉就跟结束没两样——要是现在阻止了我们,不仅能让全龙交涉功亏一篑,还能……夺取7th以外的所有概念核。如果是我,一定会选在和7th-G交涉期间全力进攻。」

「也对。」风见轻靠出云,脸颊贴着他的背。

……决战已经在倒数阶段了呢。

「军队」的行动目的仍末明朗,但他们却握有某些真相。而那恐怕就是他们与UCAT敌对的原因。

有了新庄转述军队成员「命刻」的那些话,再加上大城等人透露的消息,能推断——

「『军队』应该是在UCAT空白期后没多久成立的……这点倒很像现在的UCAT。」

「UCAT和『军队』会是什么关系啊?」

风见稍有犹疑,却仍做出回应——肯定地点点头。

她的答复藉由脸颊传到出云的背,一会儿后他说:

「……我也是这么想,他们知道的搞不好比我们还多咧。假如——他们才是正义的一方,那我们该怎么办?」

「——哪、哪可能会有那种事啊?」

「怎么说……?」

「因为Low-G早就摆出反派姿态,在全龙交涉中要求各G认同我们的恶行了不是吗?换句话说,我们已经在和其它G的正义对抗了——还会有别的正义吗?」

风见似乎想打消那万一的不安般说着。出云则用一贯的悠哉口吻回答:

「是没错啦……据说『军队』是由各G残党组成,那么他们的正义应该不会比和各G交涉时还正当吧……」

「所以啦。」

同时风见心想,一旦和全G的正义交锋过后——

「如果还有其它的正义……那应该就是在全龙交涉或其它G的正义之前的产物吧。如果有那种认为全龙交涉本身就是邪恶行为的正义,也只不过是那群不认为全龙交涉是种妥协的恐怖分子的正义罢了。」

……还有其它可能吗?

风见微微歪头,出云跟着说了声「大概吧。」并接下去:

「——不管怎样『军队』依然蓄势待发。尽管这个战斗组织规模比UCAT来得小,却是为了消灭UCAT而特化的组织。我听盖吉司说他们几乎没有任何交涉筹码,也就是说——他们根本不想谈判。」

「还真是冲动啊……」

风见勉强勾勒着看不见的敌人形象,同时说道:

「『军队』打的是正义的旗帜,却没替未来准备交涉筹码——只不过高唱正义口号藉此当作打倒我们的理由,一点也不正当嘛,那就让他们直接杀来吧……我们的拳头也很大呢。」

「我、我未来的妻子不只是暴力而已,竟然还说出这种激进的话……」

「少啰唆。」风见用拳头轻顶出云的背。

一抹苦笑后,风也慢了下来。

机车正在减速,他们已接近尊秋多学院的入口。

在风见因惯性轻靠出云的同时,她说:

「可是啊……我们还是小心点比较好,只是对佐山和新庄有点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啊,他们是说今晚就要出发了对吧?」

佐山要到奥多摩寻找衣笠博士的住处。

新庄要去堺市追查新庄-由起绪的消息。

「可是啊,就同伴的角度而言,还是要他们自律一点比较好吧——虽说有点对不起他们,我还是觉得现在先别让UCAT露出破绽,赶快把7th-G的全龙交涉处理完比较好。大家不要散开聚在一起,应该也比较安全吧。」

出云没有回答。

风见将他的沉默视为对下一句话的催促,接着说:

「——鹿岛主任今晚会来学校没错吧?他好像要在衣笠书库介绍十一个G的产生原理。只是现在才讲有点迟了……我就趁那时候劝劝佐山和新庄吧,虽然大概要向他们低头道歉,但我想那是顾全大局的最好方法。」

「喂喂喂。像这样替低头道歉找理由,小心以后会上瘾喔。」

出云虽不耐地嘟哝,但风见只是苦笑几声。

「我只是想要求他们维持现状而已啦。这阵子又忙又危险,还是维持现况比较好。像往常那样大家团结在一起——我们就堪称无敌喔?」

景色向右回旋,风向随之一转。

即使正面景物被少年的背完全挡住,仍看得出两旁的行道树有所改变,机车已驶入校园。

远方传来铁锤声、喊声及削磨声。

一如往常的学校,一如往常的光景。

朱红光芒逐渐从背后射来,出云的背在风见眼前慢慢染红。

夕阳静静地开始落下。

*

夜幕底端有种色彩正逐渐扩散。

那是来自火焰的红色光芒。

火势又猛又烈,焰浪摆荡、起落,支配了地表的大部分面积。

火焰继续流动,无视于前方建筑,朝四方巷道如流水般迂回、掩覆,淹没一切。

城镇如柴薪般焚烧,过热的焦声波涛般不断在大楼间穿梭,掀起的热风将燃烧声往空中喷发、散布。

不仅如此。

路旁的建筑物全都布满龟裂,大如刀痕、小如蛛网。

道路沿线的高架路面、高楼大厦也都缓慢又确实地崩落着。

某个建筑物的表面,有块仍在运作的电子告示牌。

牌上题不的日期为1995-12-25-04-32,气温68度。

从烧毁的城镇中心往北方望去,能看到一座显眼的建筑物。

那是城,天守阁顶部被浅绿屋瓦覆盖的大城——大阪城。

即使是这座被白色墙面围绕的巨大城池,也逃不过破坏的命运。

底层墙上的龟裂就是城楼崩毁的开端。在岩石碎裂声之中,墙上出现一条横向长缝,裂缝的上下两端因此朝内外倾倒。

巨大城楼如风箱内缩般塌陷,当崩毁进行到某个程度时,顶部建筑的重量造成西向山崩。

城有如滑倒般逐渐倒塌。

较为安好的天守阁顶部,也在雪崩般的碎块上滑动,被一点一点地刨削,最后消失。

直至这时,城镇里的建筑几乎都已化为瓦砾。

高架道路、大厦、街灯、号志等,建构整个城镇的物体都失去了原有的面貌。

剩下的只有有风、热气、俯瞰万物的漆黑夜空,以及——

「————」

人影。

影子在无人且满目疮痍的街道上飞奔。

不只一人,而且并不限于地表。

数量难以估计。地面空中皆有。

人影聚成一束,编制有如军队,行进速度极快。

白黑装甲服、黑白装甲服、蓝白装甲服和其它各色装甲服,在地面以数十公尺的步幅飞奔前进,在空中移动的人影色彩一如地面。

率众而行的是一名身穿白黑装甲服的青年。他面相精悍,身边带着一名同色穿着的女性。

「————」

短发的女性面有惧色地和青年说了些话。

那是句疑问,但青年没出声回答,只是摇摇头。

这时头上传来了声音。青年抬头一看,只见一名乘着扫帚的黑色装甲服女性飞向高处。

后续的机龙们也跟着散开,同样地爬升,以阻挡来自前方的某物。

下一刻,一名男子从奔跑中的青年与女性身后窜出。

男子穿的不是装甲服,而是登山连身工作服和一件改造过的防护背心。他曳着及腰长发,在奔跑中抽出背后长刀,同时撇下欲先前行的通知。

面容精悍的青年并未听见这话,却仍无所谓地送出回答——无言的一瞥。

答复简短,却也带起了下个动作,青年笔直地望向前方。

凝重的视线向前射去,青年看见崩毁的城镇、天空,接着吸气、发声。

一道断绝这场毁灭飨宴的吼声。

吼声带来的并非被动的破坏,而是主动的某些东西。

他大喊:

「——Goahead!」

*

新庄睁开了眼。

臀部的两团肉已被人冷不防地一把抓住。

两边都被岔开的五指抓住。

这让新庄直接联想到的不是疑问,而是那行为导出的唯一解。

「佐、佐山同学?你突然发什么疯啊!」

新庄趴着弹起并大叫,接着睁开眼睛,但是——

……奇怪?

眼睛是睁开了,但是大脑和身体还没跟上。

像只乌龟般贴床趴着的新庄背着棉被,看了看眼前的床头柜和周遭事物。

时钟指着下午六点,房间昏暗,窗边只透进些微光线。

「呃……」

新庄打算回想为何而醒。和自己在这种时间睡觉的原因,却约有七秒什么都想不起。直到血液总算送上脑袋、能够理解视野中的景物、记忆完全苏醒,已是十数秒后的事。

搭上线的记忆挑选了时间较近的事件,也就是醒来的原因。

……那个,好像是有人抓住我的屁股——

没错,而且是现在进行式。

新庄转头看看原因,只见背上那条棉被不知怎地居然鼓得比自己的身形还大,而且越往脚边鼓得越高。

背后的膨胀里似乎有某种物体。

「……是佐山同学对吧?」

「哈哈哈,说什么傻话。我是高贵的屁屁精灵,因为新庄同学的屁屁实在太美——」

新庄让精灵连同棉被一块儿降临到地板上。

原来如此,这么一来起床的原因就揭晓了。话说棉被落地之后——

「……好冷喔。」

就要步入十一月了,才下午六点,房间就近乎漆黑。

不过,房外仍有些断断续续的声音。

那些打钉声、小板车拖行声等,都是在五月时曾听过的声音。

……是准备校庆的声音。

新庄忽地想起,这开始准备校庆的日子也是——

「入夜之后就要出发去堺市的日子……」

床头柜上摆着黑色资料夹和深夜火车的票。

会在这个时候就寝。就是为了搭今天深夜的卧铺火车前往堺市。要搭乘晚建二十三时由东京发车的火车。还是先补个眠比较好。

这趟堺市之旅,是打从十月的运动会之前就决定好的,目的是追寻护国课成员新庄-要之孙女新庄-由起绪的踪迹。

她和自己应该无关吧。虽然年龄上来说,由起绪的确相当于父母辈,但身为女性的她一旦结婚通常会冠上夫姓。

但新庄只为了一个理由继续追寻,那就是名为平安夜的圣歌。

……因为她也知道那条失忆的我唯一记得的歌……

姓氏、孤儿、知道同一条圣歌,是他们的共同点。

有了这么多共同点,追查真相的意念在好奇心催化下转为行动。

再者,就日程表而言,今后学生会和UCAT的活动会更加频繁。

所以只能趁现在。

手上的线索,只有顿失双亲的新庄-由起绪曾被位于堺市的孤儿院教会收养而已。

新庄上网搜寻过一些行前信息,虽有找到几所教会,却没有一所是新庄-由起绪出生的60年代就已经设立的。

当年招募震灾义工的网站几乎都已停止运作,新庄曾用邮件或电话联络几个缩小营运的义工站,但结果不甚理想。

人在东京的新庄想得到、找得到的就只有这么多,所以他认为直接前往堺市,在当地公所和义工站调查才是最短途径。

老实说,拜托佐山或大城他们帮忙或许会比较轻松。

……不过那是我自己的问题,而且——

「佐山同学自己也说过,他要到奥多摩深山找衣笠教授的家……」

虽然深夜入山不合常理,但那的确是一个不合常理的人会做的事。话说回来,要他忍应该也忍不住,若是阻止他反而会让他更想去吧。

就在这时——

「你怎么把我丢在一边不管呢,新庄同学?」

新庄无视地板精灵的话。还记得听了邪恶精灵的话会被拖进异次元,好像就是1st-G的教训。算了,不重要,可是——

「奇怪?」

屁股突然被抓之前,似乎还有件很重要的事。

……吓醒前那场梦……

记忆在这关键词加温之下开始复苏。

新庄梦见自己即将前往的大阪市镇被火焰烧毁。

梦的来由很明显,因为貘和佐山都在身边。

发现那场梦为事实后,新庄不禁身子一颤,倒抽一口气。

然后,新庄想起了梦中那些在崩毁的大阪市街上奔跑的人。

「……佐山同学!」

新庄翻身跳下床,快速靠向在昏暗地板上裹成一团的棉被。脚底虽感到地板的冰凉,但新庄仍不在意地说:

「佐、佐山同学,那个、刚刚那场梦里跑的那两个人该不会就是你的……」

「应该是我的父母吧。」

「嗯嗯,那么那里的确是大阪没错吧?那个告示牌的日期,再加上他们又是你父母……所以那是关西大地震救灾的过去啰?」

新庄原以为佐山会回答「应该是吧」之类的,但佐山的回答却连相反都算不上。

佐山以他鲜少使用的暧昧口气回答:

「……谁知道呢?」

*

从棉被里传来的问句让新庄感到不解。

「……咦?」

也许是佐山听见这反问了吧,他脱壳般地褪下棉被,露出自己的样貌。

穿白色睡衣的佐山冒了出来,新庄见他脸色有点发青。立刻坐到他身边。

「啊,你还好吧?狭心症好点了没……?」

「还好。」佐山点点头。

他看似面无表情,却带着些许安心,但房间暗得让新庄看不清楚。

新庄不打算先起身开灯,反而更靠近佐山,不想漏看他的表情。

佐山道谢,接着说:

「还真是难受呢,害我一不小心就抓住新庄同学了。真是捡回了一条命……」

「……你只要抓那里就好了吗?」

「不,我看新庄同学睡得那么舒服,所以才想抓一个离统管神经的大脑远一点的地方——哪里不对劲吗?」

「最近的屁屁精灵借口还真多。」

说着,新庄由衷地松了口气。

佐山通常闭口不谈家人,尤其是双亲。现在就是一例,但新庄仍为他痛苦时会来自己身边感到高兴。

……虽然方式错到极点了。

「……那么,可以继续刚才的话题了吗?你为什么不觉得他们是要去救灾呢?」

「这个嘛。」

佐山又点点头,背靠床边双手抱胸说:

「简单说来,德国监察黛安娜和那些机龙在天上飞得那么开心,大阪人看到了一定会吓一大跳然后开始吐槽吧。」

「你好像对大阪人有些偏见,不过的确是这样……」

「嗯。我们已经看惯了那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所以不觉得怪,但是对现实世界而言还是不该出现的,况且就算是赶着救灾,也用不着拔刀吧。还有……」

佐山的手环抱得更紧,眉心略为缩起。

「梦里的大阪一个普通人也没有,而且关西大地震只将大阪半毁,并没到梦中那样全毁的程度……所以答案很简单,那是个包覆了整个大阪的概念空间,里头还发生了战斗——因此,所谓二次灾害很可能是捏造的,我父亲其实是在其它事件中丧命。」

「这么说……」

佐山铁青着脸看着新庄,却勉强露出微笑说:

「他们的敌人应该就是缠着我们的『军队』前身之类的吧,他们在大阪和那个组织战斗——我父亲和其它人因此丧命。幸亏那只是个概念空间,而制造概念空间只要用到世界的子体自弦振动几个百分点,所以关西大地震并不是概念空间内的崩坏所引发的。」

他接着说下去:

「『军队』这阵子就会攻来了吧,在那之前我们必须赶紧做些准备。虽然我和新庄同学会去追查各自的过去……但还有些事非得先解决不可。」

「嗯?出发前还有事要做吗?」

面对新庄的疑问。佐山仍铁青着脸,释出不解的叹息。

「是啊,内容我已经向老人家提议了,之后看状况如何再说吧……然后新庄同学,我有个要求,可以答应我吗?」

「什、什么事?」

「嗯——」佐山闭上眼睛,猛然倒向新庄。

「咦?啊、等一下,佐山同学?」

「对不起,看来我是对过去想得太深了。在我昏倒这段时间里就先把膝盖借给我吧……毕竟今晚鹿岛主任来讲解G产生原理之后就要启程了,我想多摸新庄同学一下。」

话刚说完,佐山力气尽失的身体就像纯粹的肉块和重量般压在新庄膝上。

新庄想赶快扶起他,才发现他已不省人事。

「佐山同学……」

新庄将唾液送进喉咙深处,之后慢慢地低语。

他对着那张躺在他腿上、闭上眼的苍白脸孔说:

「你知道你说了什么吗……如果你父亲他们不是死于二次灾害,而是面对『军队』的前身组织而战死——会彻底颠覆UCAT空白期出现的理由和意义耶。」

当然,即便那是事实,那场战斗仍发生于概念战争后的Low-G,应该和其它G无关。令人在意的是——

……为什么大城先生他们要制造UCAT空白期呢?

还有——

……佐山同学口中「必须在出发前做的事」又是什么?

「到底是什么呢……」

新庄一面嘟哝着无解的自问,一面拨起佐山的浏海,并在擦拭他额上薄汗时垂着眉说:

「你知道吗?我被UCAT收养,就是在关西大地震之后没多久的事喔……?」

仅隔了一口气的短暂时间后,新庄缓缓问道:

「所以我是在那场战斗中捡回来的吗……?」

第二章『不明的开端』

是日,是月

是言语还是意识

都无法得见

*

钟面上的长针移动一格,发出些许声音。

黑色长针指向十二,短针则是八。

指着八点的时钟高挂在白色墙面上,而望着它的视线只有一道,来自白色长桌前办公椅上的年轻女性。

「晚上八点啦……在地下真的感觉不到时间流动耶。」女性喃喃自语。

这狭小房间的正面墙上,并列着两扇关上防护闸的窗子。

房间横幅较长,桌子到女性背后的墙壁空间不多。她面前有设置了控制面板的桌子、作为管理器材的个人计算机,以及三个屏幕。

其中一个屏幕上有条显一不作业进度百分比的横杠,横杠上方写着「贤石概念封印中,不、不要碰我!」。

「这布景主题还是一样难懂啊……」

对屏幕发表感言的女性身穿领口低扣的红色衬衫,上头还罩了件白袍。

白袍胸前口袋上别了一张印有照片的识别证,牌上写着月读-京。识别证顶端有条蓝线,写着「实习中」三个字。

女性——京用手指弹弹识别证并翻开白袍领口,从怀中拿出香烟般的物体用嘴一叼。

「……梅子口味啊。」

她皱眉碎念几声,站了起来,同时椅子自行退到不会干扰她的位置并歪了歪头。京拍拍椅背安慰它,又看看时钟。

但她皱起的双眉却没解开。

「奇怪咧……都这么晚了,茉伊拉她们怎么还没来叫我吃晚餐啊?」

京虽想呼唤在门外等候差遣的盖吉司,却又打消了主意。尽管盖吉司这种战斗型自动人偶能听见隔音门后的喊声,但她才刚从东京回来,说不定疲劳尚未消除,还是体贴一下比较好。

……毕竟那边的场面好像很盛大。

另外,盖吉司的出差费原先是每小时七百五十圆,但是在她回来前已经在电话中拉到七百八十圆了。

这点鸡婆应该没关系吧?

京思考着,并再次迈步来到门前,按下开门钮的「强」。

门立即横向猛力打开、现出远比这个房间宽的走廊。

接着,盖吉司出现在京的眼前。

盖吉司正做出怪异的举动。

在京的眼中,她被某种东西击飞,从走廊的右侧后空翻到左侧。

「…………」

京未能理解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眉头皱得更深了。

她开始分析状况,但是她不善于思考太复杂的东西。研究所的教授说做专题时必须将主题项项写得简单明了,不过他最近倒是因为偷拍而简单明了地被逮捕了。

因此京这样思考:-

眼前是走廊,盖吉司被某物轰飞-

盖吉司着地了-

教授都被捕了,毕业论文是不是就免了啊?-

有风在流动,右手边好像有什么——

最后,她的思考停了下来。

京听见了某种声音,某种像是自己发出的说话声-

——无法互相理解。

「……啊?」

她明白那是概念条文。但现在有更该优先思考的事。

……右手边好像有什么——

但是京却不晓得来的到底是什么。

一看,某人正从走廊深处的入口逐渐接近,可是——

「……?」

无法理解。别说是「谁」了,就连是什么来了都不明白。

「盖吉司!」京吓得大叫并转过头去,看见盖吉司正站起身来。

但她仍然无法理解。她看到盖吉司起身,却不明白盖吉司为何而站。

「为……」

她很清楚原因。

……那让我无法理解对方的企图……!

盖吉司似乎正用力挥着右手对京喊叫。京听得见她的话,也看得见她的表情。

「京小姐!请立刻退回房间里!」盖吉司眼神凌厉,竖眉大喊。

京听得见喊声,却无法理解她想表达的意思。

同样地,虽然能感到走廊另一端有某物正在接近,却完全感受不到对方接近的意图。

她正处在一个无法判别他人意图的空间。

让人几近不知不觉,绝对无法理解他人的空间。

……真是的。

人的思考,基本上都是因外界刺激所产生的反应。

一旦外界刺激被抹消了,那又会如何呢?

京为自己的思考下结论。并做出无人能懂的苦笑:

「麻烦死了——不要去看别人不就好了。」

京从怀中掏出一颗石头。一颗用蓝色粉末压实、形似浮石的石头。

「我就不客气啦。虽然这是别人订来要在年末宴会上用的,就让我先拿来当作追加条文试试看效果——」

说完,京用手指将石头捏个粉碎。

蓝光飞散、空间振动,响起的声音是——-

——你我乃为同期樱——

下一秒,京在什么都感觉不到的空间中感到了一个意识。

是盖吉司。

仔细一看,她正惊恐地看着京。

「京小姐?小的惶恐,我怎能和您同步呢……!」

「有什么好惶恐的啊?这是能对有共通点的目标完美沟通的概念……不过持续时间大概只有一首歌的长度(注:同期樱是二战时日本军歌之一),妳就当作是五分钟吧,盖吉司。」

京向后退了一步,进入尚未关闭的门。

回头一看,走廊底端有两道影子在如雾似风的白色波状蒸气缭绕下逐渐逼近。

他们身穿黑色连身工作服,头戴黑面罩。两人皆为男性、身形细瘦。一人单手提着巨大的青龙刀,另一人则是空手。

京看不见他们的脸,不了解他们的意图或任何思绪,也不知道他们手上的武器危不危险。然而,京仍对盖吉司这么说:

「盖吉司,妳刚才不是被打飞了吗?那是因为妳中了无法判别意图的攻击。就是感觉不到敌意,才会只能毫无防备地承受。可是我看妳好像没受伤……妳是有什么防御法吗?」

「——我应该说过很多次了,3rd-G的自动人偶没有办不到的事。」

「所以也不会失败啰?」

京笑着说完,让盖吉司困惑地皱眉,但是——

「我的字库里的确没有『失败』这个词,只是我从来没提过,今后请您记住。」

「那妳就做点事让我看看它的反义词。上吧,盖吉司,尽情地打。」

京环抱两臂,一脸不服输的表情说:

「这后头保管了很多概念条文,既然对方来到这里,代表他们已经从途中的封印库抢走概念兵器——不对,看来他们已经在用了,所以他们是强盗。那我们也用不着跟强盗客气,让他们吃下完兜着走。」

「嘿啦!」

「答得真痛快。」

京叼着香烟巧克力,并望向那两位逐渐逼近且意图不明的黑衣人。

「妳就在我这个看不见敌人的人面前好好表现一下吧——直到樱之歌结束为止。」

*

被书包覆的宽广空间,便称之为书库。

这儿有着梯状结构,入口处还镶有写着「衣笠书库」的门牌。

里头虽排满了书架,但全都被夜晚的黑笼罩着,只有一处除外。

那块没被黑暗覆盖的部分,就是借书柜台边的书架一带。

柜台上的小型投影机,将光线打在柜台后墙暂代银幕的大白板上。

投影机旁,有位穿白袍的青年站在柜台彼端。

他推高眼镜,搔搔头说:

「好啦,今天由本人——开发部代表鹿岛-昭绪,替各位讲解十一个G的产生原理。」

他朝柜台附近沐浴在朦胧光线下的桌子说话,桌边有八个人影,是四名少年及四名少女。

……变得好热闹喔。

鹿岛看着他们:心中这么想着。

佐山、新庄、出云、风见、飞场、美影、原川及希欧。

……可是这八个人也真复杂。

新庄一直待在学校里,现在穿的也仍是男生制服,但底下应该是女性身体。

出云和风见这组看起来很普通,但已经够异常了。飞场扶着行动不便的美影听讲,却不断地偷摸她的屁股。

希欧年纪虽小,但已被任命为美国临时监察。而她的伙伴原川则听说是个人偶狂。

真是群多彩多姿的年轻人啊。鹿岛心想。

话说在所有人就座之前,佐山向鹿岛提起一件怪事。

是貘让他所梦见的过去。

由于那牵涉到全龙交涉部队,鹿岛并没有太过深入。但就佐山所言来看,应该与让他父母等人丧命的关西大地震二次灾害有关。

……他们的死因可能并非二次灾害,而是和「军队」的战斗吗?

鹿岛不晓得那是怎么回事,而在场的年轻人们也不明白。

他只知道他们的父母可能是死于战斗中,而UCAT因故隐藏了事实,如此而已。

佐山还要鹿岛保密,因为一旦打草惊蛇,残存的信息可能会遭到封锁。

……他是真的打算挖出真相吧。

但现在自己还有正事要做。

鹿岛叉起双手,微抬下巴。

「——那么,我要开始播放画面了,请各位仔细看。」

「鹿岛主任……你刚才为什么要用那么深奥的表情看我们呢?」

「别这么说啊,风见同学,我这个人脑袋里想的事其实也不少喔。」

鹿岛无视半闭着眼的风见,从怀中拿出笔电接上投影机。

放出光线的投影机立刻播出了笔电上的画面,桌边八人也跟着微摒气息。

紧接着,约有两坪大的白板上出现了婴儿的影像。狭小的庭院中,婴儿被某位女性抱在怀里,口中啊呀啊地想抓取花棚上的红花。

鹿岛望向众人,平心静气地说:

「你们看,很可爱吧——啊、不可以丢东西!不可以丢没喝完的饮料罐!不可以!」

鹿岛在柜台下闪避抛射物后叹了口气。

……现在的学生真没耐性……

直到轰炸停息,鹿岛才站起来查看,发现风见吸了口气,准备扔出手中的字典。她一脸不耐烦地说:

「……那个啊,鹿岛主任,我们知道她很可爱了啦——」

「说、说是这么说,妳真的知道她哪里可爱吗——啊、就说不要再丢了嘛!」

鹿岛无奈地看着众人,在心里对眼前这群急躁的家伙发了点牢骚。

……明明就很可爱耶……

「好吧,难懂的先跳过,开始轻松地上课吧。」

「你的价值观好像有点微妙的偏差,不过还是快点继续吧,鹿岛主任。」

「好啦。」

鹿岛操作投影机,在按着按钮时心想——

……再放一次晴美的影片应该没关系吧?

还有一段特选的呢,前阵子在浴室用防水摄影机拍的影片真是萌死人了。话说回来晴美的全裸入镜应该是全国首映吧,后来奈津也来参了一脚,根本是人间天堂,好想放喔。

然而在看到风见拿起两本字典后。鹿岛决定罢手。

「现在——」

鹿岛开口同时,白板上映出一片灰暗的空间。

「十一个世界就是诞生自这个灰黑的空白——请看。」

鹿岛转头看向白板上的黑暗,接着黑暗中突然多了一种颜色——一个水蓝色的大圆。

「圈圈!」

「好棒好棒。」

美影身边的飞场摸了摸她的头,就像在称赞婴儿一样。

……或许他能理解晴美的优点吧。

鹿岛继续操作,让白板上的颜色增加。

水蓝色大圆中接连出现白色小圆。小圆共有十个,里头都有+记号。

「先人们是这么解释G的产生原理

首先——空空如也的黑暗里头,有个含有十个正G的母因子存在——」

「乳因!啊,对、对不起啦,千里。我只是觉得应该要有点反应而已。」

鹿岛无视背后的连续打击声。他想起了妻子的胸部,同时感到唏嘘不已——这少年修行不足,居然对字词起了反应。

「那么,这个水蓝大圈就是母因子,而这里头有正记号的白圈,就是日后会成为十个G的子因子——也就是每个G的概念核。」

「这样的话,那个母因子就是集合了所有概念核的大概念核,没错吧?」佐山问道。

「可以这么想,不过那并不会因为这样就形成一个G。」

「……为什么?看起来很像是一个集合全部概念的G啊?」

「那么这个G就会变成只有正概念的完美G——不会被毁灭喔。」

新庄不禁「啊」的一声,那带有疑问的惊呼让鹿岛轻轻敲了敲白板。

「所以说这个母因子被视为『混沌』,并包含了十个G的要素。而这个混沌的母因子。」

鹿岛操作计算机,突然间,包着十个白圈的水蓝大圆破裂了。

在座众人或「喔」或「啊」,看着白圈在鹿岛面前的白板上呈放射状飞散。

「应该看得懂吧,母因子因饱和而爆炸,让十个正概念跑到外面来了。有些学者还认为,这和宇宙诞生的大爆炸是同时发生的呢。」

插图025

十个圆看似逐渐飞远,却有个东西拉住了它们。

它们的中心点上,原为母因子的黑暗处出现了新的颜色。

那是个边框比周围的灰暗更黑的圆。

随着黑圆扩大,十个白圈的速度也逐渐减缓。

接着黑圆中出现记号。当黑圆变得和白圈一样大时,中央出现了—记号,而且有十个。

当这十个负记号出现时,十个白圈也停了下来。

接着影像改变,平面的十个正白圈和一个负黑圆都转变成球体。

十一个球体如原子模型般在灰黑背景中浮起,十个正白球开始围绕中央的负黑球公转。

不停地转。

十个G以各自的圆形轨道运行。时而重叠,时而被某种力量拉近、穿过黑球,最后回到原来的轨道。

晓岛解释:

「这是现今最有力的论点。母因子爆炸的反作用力,使得十个正概念核之间出现十个负概念核,形成牵引所有G的Low-G。」

新庄举手发问。她见到鹿岛表示同意后,便轻歪着头说:

「为什么每个G有时会突然改变轨道,飞进Low-G又飞出来呢?」

「根据目前研究结果,这应该是各G互相干涉造成的。随着重叠次数增加,概念核会有若干质变,并含有多余的负荷。世界会因那些负荷造成的重量而倾斜,往负概念落下,不过只有短短一瞬间——飞进负概念时负荷也会被带走,所以会立刻回到原来的轨道。然后呢——」

鹿岛再次操作计算机。

表示各G的白球仍在公转,不断穿过表示Low-G的黑球并回到原轨。

然而。交错频率越来越高。各个球体的公转轨道跟着缩小,变得十分紧密。

就在大家都「咦?」地低呼时,所有白球同时飞进黑球里。

画面在「1999年」的字样出现后停了下来。

「这就是本该在过去发生崩溃的年分。所有G重叠造成最大干涉,让负概念的Low-G失衡而自行崩毁。其它G也会互相多重撞击,只剩拥有最多概念的G残存下来。」

下句话来自佐山,他和头上的貘叉起手说:

「概念战争就是因此发生的,没错吧?」

「对。现在呢,得以残存的Low-G。就是将正概念核和负概念核保存在一个G里。藉此维持平衡而生存下来的。假如这个平衡因负概念活性化而歪斜……就会让能量一口气倒向负概念,造成世界毁灭。」

在点头奉不理解的众人中,有个人依然一脸疑惑。

那个人果然又是新庄,她稍微举起手问道:

「那、那个啊,有件事我觉得有点奇怪耶。」

「什么事?」鹿岛有所期待地问。

「为什么我们会出现在这个由负概念构成的G呢?」新庄反问。

鹿岛点头回应:心里对新庄的观察力感到赞叹。

「问得好。这明明是个负概念空间,却能形成一个从各G萃取文化的世界;没有任何特殊能力,但人们仍能生存下去,还接受了各G的正概念,甚至让正负两种概念核同时存在。」

「那是为什么呢……?」

鹿岛刻意挺起胸膛,做出结论:

「我不知道……这个问题其实还没有结论。如果想要,我们也能像过去的先进们那样编出一套理论,不过论点则因人而异、不胜枚举——所以就像看待概念力那样,用『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啦』来带过就好了。」。

接着,鹿岛结束了演示十一个G产生原理的程序,清一色写着鹿岛之名的工作人员清单开始卷动。背景则是晴美和奈津的相片。

「虽然有点短,但今天的讲解就到此为止吧。」

话刚说完,宁静的书库内出现了某种声响。

那是手机铃声,来自七处。

除了出云之外,所有全龙交涉部队成员的手机都响了。

佐山首先切断铃声,并慢慢环视众人一眼,才将手机凑近耳边。

一会儿后,他口中发出声音。

「UCAT出云分部遭到攻击……?」

*

盖吉司采取战斗机动模式。她向前疾奔,看着前方的对手。

敌人是两名清瘦的蒙面男性,全身漆黑。

她看得见敌人,却无法顺利感受他们。

拥有意识的生物,其所有主动行为都含有意图,而对手见到那些行为则会下意识地反应,因此才会产生假动作或威吓等行为。

但现在对方施放了让人无法相互理解的概念,斩断了所谓的意图。

这让盖吉司能够看见对手的动作,却无法理解。

……是2nd-G步法的强化版吗?

体术虽有破解的方法,但概念本身却没有。更进一步地说,这个概念会让人无法理解这世界的一切,包括对手。

「————」

现在,有攻击就要来了。正在逼近,大概、恐怕、应该、机率极高。

右边的男子,就暂称为黑一吧,正挥动约有两公尺长的青龙刀。

……有东西要来了吗?

盖吉司打算以预测感知对方的动作。

对方正平直地横挥巨刀,想击中盖吉司的身体。

然而,这一连串动作所含有的意义,仍传不进盖吉司脑里。

连危险都感受不到。

光学、热源、音源等所有知觉组件等正常运作,却仍感觉不到眼前对手的意图。

所以她没有回避的意思,即将遭受攻击。

刀刃扫来,弧形钢铁嵌入她那被西装包覆的腹部。

盖吉司的身体就要在这瞬间一分为二。

可惜没那么简单,她在剎那问做出反应。

「——!」

反应有二。一个是她嘴边的笑,另一个则是来自机械的反射神经。

其实她早就将反射神经的对象设为自己身体了。

盖吉司在刀刃碰触到衣物的数百分之一秒内,灌注了所有思考。

敌人的刀刃砍进了西装,并微微压迫布料。

西装底下的衬衫受到压迫并接触人工皮肤,对皮肤产生极为细微的扭曲。

那极小单位的皮肤扭曲,就是能让盖吉司理解的自身信息。

无论能不能感受外界,她都能理解自身接收的反应。

她的身体告诉她,自己的人工躯体上发生了某种接触。

直至这时她才感到危险,发现自己将承受某种攻击。

看不见、听不到,只有皮肤带来的感觉,然而——

……我判断,那就够了!

机械的反射神经和运动能力,能够让她在腹部接触刀刃的状态下行动。

在刀刃扫过同时,盖吉司向后一退。

她那后退转身的动作,事实上更接近跳跃及回旋。

高速回旋。

面对青龙刀的横扫,盖吉司以等速应对。

她扭转脚跟抽身,以腹部抵着刀刃舞动。

盖吉司的真正目的就在此处。

扫过的刀刃透过皮肤传来力道,能让她预测并计算对手的方位。

机械的计算在瞬间解出答案,接着——

「……在那里!」

盖吉司从衣襬抽出剑刃,朝右侧的无感位置刺去。

剑尖毫不费力地超越了音速。

纸袋破裂般的声响和水汽爆炸同时产生,气流随之碎裂。

「!」

盖吉司看到剑尖前的对手闪过攻击,大幅后退。

她仍然无法了解。

手腕并末传来任何反作用力,让她理解对方躲开了攻击。

……唔。

至此,她理解到对方有能力躲开她的高速攻击。

换言之,对方是自动人偶,或是拥有同等反射神经的人。

盖吉司开始思考对手的身分。

「难道——」

盖吉司的思绪忽地勾出一个答案。

她知道哪个G能造出眼前这般人物,而且那还是个在概念战争中几乎不曾接触过的G。

「这么说来……」

盖吉司已对眼前敌人来头有些眉目,只是——

「?」

盖吉司左手皮肤感受到了热。

那是位在左侧的另一名对手所施放的。

太阳,是这股热度让她最先联想到的物体。

不是火炎也不是灯光,那球体的热度足以称为太阳。

大小足以挡住整条走廊,速度只有普通人扔球一般。

那理应非这世上所有、如小型太阳般的热能集合体正笔直飞来。

球体速度虽慢却带有高热,感觉光是接触就能让身体灰飞烟灭。

然而盖吉司却避不得。不仅是因为其热能和体积,更因为京的房间就在背后。

不能闪避。身为御敌之盾、迎敌之矛,躲避这选项并不存在。

因此她选择攻击。

这时,盖吉司已对敌方真面目深信不疑。

「你们……!」

她朝着被太阳遮住身影的对手大喊。

同时,逼近眼前的热能集合体冷不防地崩解,发出水泥砖断裂般的声响。

就这样,太阳消散了。

从盖吉司背后接近的某人破坏了太阳——而且只是轻轻一碰。

*

看着太阳在眼前破裂,盖吉司倒抽了一口气。

「——?」

不到一秒的功夫,光团已破碎殆尽。同时周遭世界如雾般散去。

概念空间已经消灭。

光芒、无法相互理解的世界、热能一并消失,危机感又回到盖吉司身上。

光热的飞沫如羽绒般飘散,茉伊拉们从走廊远程跑来,各个神色仓皇。大概是那个概念空间让她们动弹不得。所以才没来助阵吧。

……京小姐就先交给她们好了。

盖吉司转身,看向击碎太阳的人。

「……你是什么人?」

问句的目标是一名男性。

这梳着飞机头的壮年男子高约两米,健壮体格包覆在一身白色西装下。

见到他的模样,盖吉司在他回答之前先说出自己的感想:

「……穿得也太夸张了吧。」

「这个嘛,也没什么不好的啊?怎么样啊,穿露脐装的盖吉司?」

听男子轻佻地说,盖吉司立刻检视身体。刚刚她配合青龙刀扫击而回转身体,使得胸部以下的红色西装和衬衫已不翼而飞。

外观虽不甚雅观,但她只做出透气性及散热效果因此加强的判断,并再次皱眉提问。

「你是——」

「这个嘛,怎么说呢。好像是有坏人来了,所以我才吓得在那里面抖个不停嘛。」

听见这句话,盖吉司眉头皱得更深了,虽然那边是通往地下三楼的阶梯——

「那里应该禁止进入才对……」

「嗯?难道妳想问我为什么会从那里出来?」

「不怎么想。」

「嗯嗯,很好很好。不问多余问题是很可贵的,妳这个人真不错。」

不听人说话的男子盘起双臂频频点头。

下个行动的人是京。她走出盖吉司背后的门,左右张望以策安全。

「……打完啦,盖吉司?」

「嘿啦,还受到这位先生的帮助——」

京怀疑地打量那白西装男,歪头问道:

「这位阿伯啊,这里禁止非相关人员进入耶?虽然你肯帮忙是很好啦……」

「那就好啦。不行吗,月读?」

「?」

京发现这个男子知道她的姓名,眉头锁得更紧。

一会儿后,京又歪了歪头,朝地板啧了一声。

「——你是谁啊,阿伯?很喜欢调查别人的姓名吗?盖吉司,送这位阿伯回去吧,别忘了拿点礼物谢谢他帮忙啊。」

当男子咧嘴苦笑时,茉伊拉1st终于跑到她们身边并大喊:

「京、京小姐!别看这位先生穿成这样——他可是IAI社长出云-烈啊!他同时也是日本UCAT全副部长喔!」

盖吉司和京同时看向那个名为出云-烈的男子。

站在走廊中央的他在茉伊拉1st解释后点点头,对京和盖吉司举起手。

「嗨!」

「阿伯你嗨个屁啊——老板跑来这里做什么啊!」

「这个嘛,怎么说呢,可以当作是秘密吗?我对说明实在是不怎么拿手。反正都救了妳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要再多吐什么槽了嘛……可以吗?」

「好啦好啦。」

京点点头,两手叉腰瞪着烈。

「可是我还是有话要说。阿伯,刚才那些家伙是什么人啊?该不会……」

她放声说出盖吉司刚注意到的事。

「——该不会全龙交涉什么的又出了大乱子吧?」

*

灯火未明的衣笠书库中央,有张被八个人影包围的桌子。

那是以佐山为首的全龙交涉部队成员。

队长仇山正面的桌上,摆了一支UCAT规格的黑色手机。

大家静静地看着那支手机,只有佐山拾起头说:

「现在——」

在寂静中进出的词语吸引了众人目光。

佐山在所有视线集中以后,面无表情地说:

「出云UCAT的入侵者好像已经被击退了,只是有些强力疗符,和几种以前开发出来却被出云UCAT封印的试作武装被抢。」

「没人受伤就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吧,可是……」

站在佐山正面的风见环抱两手低语,佐山身旁的新庄显得满脸不安。

「入侵者会不会就是『军队』呢?」

「如果是『军队』……没让任何人受伤又抢了概念兵器就跑——实在不像他们的作风。」

新庄不解地问:

「可是……那还会是谁呢?」

「无论如何,现阶段只能确定一件事——我们已经成为攻击目标了。」

佐山将视线撤离新庄,扫视众人。

「现在我们已经拥有除了7th-G之外的9个概念核,而且其中几个还是我们的武器。也就是说……我们拥有远远超越当代技术的武神、机龙等武装,以及斗志。」

片刻之后,众人微微点头

在点头及目光交会后,风见出声:

「不过感觉还是不太安全耶——所以佐山跟新庄,你们现在要单独行动可能有点危险喔?不对,不只是你们两个……考虑到全龙交涉部队和UCAT所有人,我想你们还是先别去奥多摩或堺市比较好吧?」

她吸了口气,耸耸肩说下去:

「就拿刚才的貘之梦来说好了,搞不好第二数据室还有点线索呢,先从那边查起怎么样?尽量不要在外面闲晃嘛。」

新庄明白风见的意思——身为同伴,别擅自行动。

风见会这么说,也是出于身为学姐的立场吧。

新庄领会了这番心意,「嗯」地低下头来。

……现在去似乎真的不太好……

「的确,要是『军队』真的像风见学姐讲的那样打来就糟了呢。」

新庄这么说着,同时发现佐山正环抱双臂点头。

他面无表情,不过——

……咦?

不对。新庄知道佐山正在思考。

他会表现出这个姿态,便代表他虽能理解新庄的意思,但无法接受。

佐山必定对这次的袭击事件和对策——

……有自己的想法吗?

风见方才的提案是想让大家团结在一起。她想凝聚众人的强大力量来正面解决眼前的困难,而大家应也不会拒绝才是。

但是佐山——

……到底在想什么呢?

新庄发现佐山正瞇眼看着她。

突然间,佐山的表情变了,嘴边多了点似乎只有新庄能理解的变化。

那是微笑,是称赞新庄能看出他心思的笑。

佐山立刻打消笑容转向前方,新庄也跟着转头。

大家都在这里。因一路战斗至今而聚集,有能力、有理想、相互扶持的同伴就在这里。

佐山面无表情地对众人说:

「现在的确是偷袭的最佳时机,而残余的概念核目前也只剩下7th-G,或许今晚的攻击,就是在警告我和新庄最好别脱队行动……所以我要在这里宣布:从今晚此刻起,我们全龙交涉部队——」

音量逐渐扬起。

「——正式解散。」

第三章『独力的反抗』

所谓的反抗

是否即为恐惧失败

而燃起的那股如烟愤慨

*

那儿是个阴暗的宽广空间。

高不见顶,四面墙上也只有微弱的灯光。

这空间长达数公里。却末被黑暗填满。

可谓「透明」的颜色不发一丝光芒,充斥整个空间。

顶部虽有个下降的影子,却只是这个透明空间中除了阴影外唯一的黑。

空间虽然阴暗,但放眼望去,阴暗竟没有深浅变化。

这时,空间中又多了两个新的身影。

两道影子带着两道脚步声,还披着金属敲击声。

足音来自两名黑衣男女,金属声则是来自男方拄的拐杖。

不断发出金属声的男子向接近他背后的少女说:

「——怎么样啊,Sf?这个辽阔的空间给妳什么感觉?」

「Tes,我想这是个长约三公里,宽约五百公尺,高约三百公尺的地下空间。」

「哈,回答得无聊透顶。妳脑袋里没有刻意说蠢话讨主人欢心的机能吗?」

「Tes,我判断,如果我有那种机能,一定会让至大人更加不悦。我判断,平日总是和至大人和乐相处的Sf并不希望那种状况发生。」

「……Sf,妳觉得我平常都不会发脾气吗?」

Sf在一脸怀疑的至背后点点头说:

「Tes,因为至大人的血压总是保持在平均值——虽然有点高。」

「……妳说说看,我该怎么质疑妳那精美的判断呢?」

「Tes。」

Sf又点点头,如往常般面无表情地说:

「至大人,虽然身为自动人偶的我无法理解,不过——还是请您再长大一点吧。」

至说不出话来,只是快步拄杖前行,Sf立刻大步跟上,脚步声随之叠合。

「至大人,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我判断,这里也许是某种机库。」

「是啊,那妳知道这儿位于哪里吗?」

「Tes。」

Sf点了第三次头,说:

「这里是日本UCAT地下六楼……我判断,这里应该是五楼大机库的垂直洞穴底部另一端。只是我从不知道这里的存在,途中又穿过了概念障壁等等,基准点有些模糊——」

「够了,那已经是正解了,Sf。德国UCAT的坐标判定系统的位置辨识能力真不是盖的——我可不是在夸妳喔?」

「Tes。请放心,德国UCAT总是公正地看待自己的工作,而Sf也对自己的机能感到自负。所以,因他人成果而受到称赞,或者单只是身为自动人偶而受到称赞,我判断那对机械而言是种侮辱。」

她接着说:

「但由于Sf并末替至大人增添多余工作,因此至大人将无法受到称赞——也就是没有称赞价值的人。希望这有达到您的要求。」

「唉,没价值啊?那还真是最高级的称赞呢。机械的无心表现偶尔还满诚实的嘛。」

「Tes,那就请您夸奖Sf的措词遣句吧。」

至一听,慢下脚步转头一看,对着伫立原地的她大力皱眉。

「说什么傻话——快跟上。」

「Tes——那是比我内订最高限额更高级的称赞。」

Sf踩着碎步拉近距离,走到至身后约一步远,脚步声再次重叠。

「至大人,请问您要去哪里呢?」

至没有回答,在相当于这广大空间中心的位置停步。

空间里看似什么都没有,然而——

「这是……」

Sf瞪着周围虚空皱起眉头。

在她仰望的视线前端,有一大群影子。

无数个数十公尺见方、不凝神注视便难以看清的立方影块占据了整个空间。

仰着头的Sf慢慢转身,至在一旁轻声说:

「这里是概念空间的中心,也是自弦振动最浓的位置,所以妳才看得见这个空间的真相吧——妳觉得那堆巨大黑影是什么呢,Sf?」

「我判断那些是被分离的房间区块,封印在概念空间内。」

「那并不是被分离的,只不过有些不该存在的东西。」

「不该存在……?对谁而言呢?」

主人没回答女仆,只是看似疲惫地叹道:

「我们那时期的UCAT就在这里。」

「————」

「十年前封印这里时,根本没想到会演变成今天这样。我们过去待的地方居然成了仓库,还真是没意思啊,Sf。」

就在至说完最后一字之前,Sf看见某个事实。

眼前这片原来空无一物的地板上,出现了十个人造物。

「那是概念核的收容载具。」

那十个巨大的白色搬运台就像放大的密封型便当盒,尺寸各异。

最左侧和其后的长约三公尺,但第三个搬运台大得足以搬运武神,而第四个则是有如农用塑胶布防虫屋的半圆柱体。

最为巨大的第五个长逾五十公尺。第六个的大小和最左侧两个相近,第七个则分成四个如汽车般大小的区域,而接下来的第八、九、十个都和第一个差不多大。

Sf对突然现于眼前的十个搬运台轻轻一瞥,开口说道:

「自弦振动——已确定。我判断,那是被隐藏的物体自行显现出自身姿态,其中还能侦测到、1st、2nd和9th的概念。」

「没错。格拉姆、八叉、B—Sp就在这里。因为他们都拥有自己的意识,才会连同隐蔽的储存空间一起来打招呼吧。他们感觉得到——在过去筑起并争夺世界的同伴们再次聚集,而渴望他们力量的人就在附近,同时——也为了找出答案。」

至看着搬运台,回应Sf的话。

「答案是指?」

「妳不明白吗?不是有个叫『军队』的组织?现在是他们最佳的行动时机。在全龙交涉做出了断且取得7th的概念核前,他们就会来击溃全龙交涉部队,夺走聚集于此的概念核,若有遗漏,也会抓个人质要挟吧——简单易懂。」

「Tes,于就恐怖分子而言,的确是简单易懂的行动。但是最关键的7th-G概念核又在哪里呢?而且……」

Sf扫视狠前的搬运台。

「这些概念核不都是站在全龙交涉部队这边的吗?」

「妳总有一天会明白。简单来说……概念核也想听听『军队』的意见,看看他们正义的根源和去向究竟如何。我就先说到这里吧。」

身旁传来一声苦笑,令Sf朝主人的脸看去。

至脸上有着笑容。他咧开了嘴直视前方而笑。

「妳知道吗,Sf?前不久出云UCAT才遭到攻击呢。」

「Tes,据闻盖吉司小姐正在推测犯人身分。」

「会推出很有趣的答案喔。算了,反正直到确定之前还要好几个小时。」

至没有回答皱眉的Sf,只是苦笑着提起别档子事。

「『军队』动了、神秘的袭击者也动了。可是妳知道吗——我行我素的佐山已经向老爸提呈解散全龙交涉部队的文件,今晚就要进山搜寻衣笠教授的家,而新庄也要到堺市旅行……为了追踪新庄-由起绪。」

拐杖猛力击地声在虚空中回荡。

「他们明明知道现在不该离开这里——但佐山仍执着于过去,想和新庄一起脱离同伴们设下的避风港,选择了可能让自己和众人陷入危机的道路。妳知道那是为什么吗,Sf?」

「不知道——也没有知道的必要。无论如何,他们都会继续进行全龙交涉,所以我不必替他们另寻答案——我判断,他们有他们自己的答案,与我们无关。」

「啊?妳是要我袖手旁观吗?白白看那群小鬼胡来?」

「Tes。」

Sf点点头,向前一步。与至并列。

她对着置于十个白色搬运台上的世界容器开口说道:

「我判断,我们没有必要猜测佐山先生为何下此决断,因为答案会自己现形。我判断,在那之前我们只要放松心情,不用刻意追究,偶尔揶揄两声即可。」

「……妳想看到自己的主人变成刻薄的家伙吗?」

肯定的「Tes」伴随着转身响起。

在至右手边的Sf轻轻鞠了一躬。

「我能判断,至大人的行为都有自己的理由——所以稍有刻薄也无妨。希望您能达到足以在万物裹上层层讽刺、辛辣批判天地各处、能侵蚀钢铁与血肉的无上刻薄,至大人。」

仍弯着腰的Sf顿了一下,闭上眼说:

「我判断,当众人理解缘由时,他们都会对您表达感激之情的。」

*

「你、你给我等一下。解散?你凭什么这么说啊!」

少女的话音在书库的干燥空气中响起。

那是风见的声音,问句中还伴有急促的脚步声。

她从众人背后快步绕过桌子,朝原先在正对面位置的少年背后走去。

在风见停下脚步前,少年已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来。

佐山无视身边微颤肩头的新庄与竖起浑身毛发的貘,与风见对面而立。

「佐山,你说清楚……解散全龙交涉部队是什么意思?」

众人对风见的尖锐口吻似乎都有所反应,只有佐山不动不语。

面对佐山的沉默,风见能感到自己的眉毛已经倒竖。她开始思考自己如此正面质疑佐山,究竟是出于义务,还是出于被佐山惹恼的情绪。

……哪边都一样啦。

风见判断那并不会改变她的问题,便继续说:

「原川和希欧不是一个月前才加入,让我们的武装得到统整吗?全龙交涉部队总算有了万全准备能面对任何敌人,而敌人也正要来袭……为什么非在这时候说解散不可啊!」

「我想答案妳已经知道一半了,风见。」

「咦?」风见无法即刻明了他的意思。

当风见发出疑问声时,佐山在她眼前将手伸向头顶,抓起貘并静静摆在桌上,接着一如往常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我把貘留在这里。一旦全龙交涉部队解散,牠就不是我能带着走的东西了。我之所以会去找衣笠教授的足迹纯粹是出于个人兴趣。这期间要是谁有空,就代替我照顾牠吧。」

「你——」

风见听到佐山无视于她,脑中一片空白。

无法置信的字眼正在眼前涌现。

现在她只明白一件事——佐山打算擅自行动。

他不打算和我多说,也不想停手

佐山的话给她一种先下手为强的感觉。

先斩后奏——风见脑中浮现她所厌恶的词汇,于是反射性地说

「——你凭什么自作主张啊?全龙交涉部队不是你一个人的耶!」

风见脑中冷静的部分也觉得自己行为失当,但她仍抓起佐山的西装领口将对方拉近。

插图038

「啊!」飞场虽想出手制止,却被身旁的美影拉住。

「——不说,不行。」

就像是被这句话推了一把似的,风见将视线转回前方。

扯着佐山的手,能感到其存在化成的重量。

「你不是只有一个人耶?再说——有些场面还需要你去拚命,有些人还需要你,而且敌人就在眼前耶——为什么你要擅自解散呢!」

「不是说过了吗——大半理由已经很明显了。」

「——听不懂啦!给我说清楚!」

风见吸了口气。

「我也是一路出生入死拚到现在啊!还救过你的命不是吗?就是在奥多摩森林里狙击人狼那次啊!」

当时人狼选择了自尽,让风见心烦了好一阵子。难道那些痛苦、人狼的死——

……就连被我保护过这件事,对你来说都毫无意义吗?

「你到底是怎样啊……要是那次狙击不具任何意义,那我们岂不是没救了……」

佐山并未立刻对风见的心思有所表示,他过了好一会儿后才开口:

「——那不是光讲就说得通的,风见。」

他的声音还是一样冷静,而话中内容则让风见觉得——

……这样啊。

对你而言也许真是这样吧。

……那又为什么偏偏要挑现在呢?

也许现在真的无法理解,可是——

……直接说出来又有什么关系?我们又不是你。

尽管结识不久,但也共度了不少难关,倘若他真的当我们是伙伴。哪怕只有一点点——

……都努力这么久了,随便说点什么也没关系啊……

「那你为什么要随便就……难道我们之间连那种程度的信赖都没有吗……?」

佐山没有回答。

他的沉默,让风见察觉到自己的定位。

全龙交涉这项工作和在这里得到的东西,对现在的她极为重要,不过——

……我和大家所做的,在佐山眼里都是一场空吗?

因此,风见丢出了最后的问题:

「我没有要你报答的意思,所以我挑重点问好了。要是不好好回答,小心我揍你……为什么要在这种非常时期解散全龙交涉部队?」

「我不打算说。」

佐山在气息及动作都止住的风见眼前开口:

「——听妳这么说,让我发现妳就处在我的理由里。所以就算我说了妳也不会懂,还会误以为自己懂了呢,风见。」

这句话传进风见耳里,让她改用左手抓住佐山的领子并扬起右臂,同时佐山身边的新庄睁大了眼。

「不、不要啦!脸会烂掉啦!」

烂就烂吧。风见毫不在乎地挥出右拳,想在这个总是面无表情的少年脸上添点变化。

「住手吧,千里……!」

出云的声音彷佛夺走了稍纵即逝的最佳攻击时机。

一切发生地极为突然,一双手伸进正在挥拳的风见腋下,将她抱起。

「啊!」

她的双脚失去重力似的离开地面,抓着佐山领口的手也松开了,在空中胡乱挥舞。然而现在X—wi不在她身上,也不能振翅抵抗。

「你、你做什么啊,觉?很丢脸耶,快放我下来啦!」

「不可以。现在放妳下来,气氛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吧?」

风见肩胛部位传来出云的声音。

这句话使得风见看看四周,飞场、美影、原川和希欧,就在佐山及新庄背后。

飞场皱起眉头,美影则是表情一如往常地歪着头。

原川一只手撑在桌上拄着脸,看着他处,一旁的希欧脸色发白,紧抓原川的衣袖。

希欧的手用力得失去血色,但原川坐视不管的姿势仍未失衡。见到他们的反应,风见心里一阵抽搐。

……啊。

「对不起」一词毫不犹豫地浮上心头,使她放松了身体。

背后传来出云的叹息:

「喂,白痴佐山——能问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我可不想回答正经事以外的问题。」

「哈哈哈,那你最好把过去言行回想一遍然后上吊自尽吧,白痴——我问你,你不想对我们说的……应该不会是什么五四三的理由吧?」

「我——至今有说过什么五四三的话吗?」

新庄神色自若地送出一记吐槽肘击,并无视蜷缩着按住腹侧的佐山,诚恳地对风见说:

「抱歉……虽然只是猜的,但我想佐山同学一定死也不会说出理由。而且总有一天,我、学姐和所有人都会理解的。」

新庄焦急地张开双手构思自己要说的话,就像是想填补中间的空白似的。

「这、这样想怎么样?全龙交涉部队不会解散,只是我和佐山同学还是会照既定行程离开。这段期间,不管大家怎么想,但实质上全龙交涉部队也和解散了差不多——」

「妳是要我们在妳和佐山不在的期间,想通佐山为何要解散吗?如果你们回来后还想不出来,就真的要解散是吗?」

的确,一旦新庄和佐山离开,全龙交涉部队就无法正常运作。与解散无异。但是只要在他们归队之前想透为何解散。到时也就不需解散了。只是——

……现在时局危险得很啊。

风见仍被出云抱在半空中,一手贴在额头上。她虽能明白新庄提出妥协案的用意,却不知是否该在已遭敌袭的当下让全龙交涉部队完全停摆。就战力看来,佐山和新庄分别负责指挥和炮击,尽管炮击空缺能靠自己的G—Sp2填补——

……但是指挥能指望谁啊……

「风见。」

佐山的声音让风见向前看去。

在她眼前。佐山按着腹侧挺直身体,手指着她。

他面无表情地说:

「仔细听好。风见,现在我任命妳为全龙交涉部队的临时咨询员。」

「——啊?」

「妳要负责指挥,而且不管是战斗、进食或睡觉时,只要有人有烦恼妳就得和他沟通。」

风见虽想打断佐山,却被另一道尖声遏止。

「这、这提议不错呢!」

是希欧。

穿着灰色制服的希欧站了起来,却被众人目光稍稍逼退。她紧抓原川衣袖的手没放松,但那张小脸已涨得通红。

「呃,那个、那个……请恕晚辈出言僭越——」

「妳从哪儿学来那种用词的啊,希欧-山德森?」

「可、可是啊,原川大哥!」

希欧哭丧着脸,对别过头的原川说道:

「好不容易大家能聚在一起,结果从刚才起气氛就这么尴尬,而且、那个,风见姐还想用连大金刚都杀得死的食人猩猩拳敲烂佐山大哥的秀逗脑袋耶!」

希欧无视众人的怪异眼光,深深吸了口气。

「这、这种气氛……我、我真的不太喜欢妞!」

希欧在最后一个字咬到舌头了。

*

大喊之后,希欧才注意到一件事。

……真是糟糕呢……

她还不太习惯说日语,再加上说的又是那么困难的话,才会急得口齿不清。

咬字不清本身不是什么坏事,在学校也时常发生,班上女生还会夸她可爱呢,不过——

「…………」

希欧默默地沐浴在七道目光下,背上浮出冷汗。

……惨了啦,竟然在这些人面前露馅了。

应该没事吧?年纪最小的应该会被放过吧?

弱点一旦曝光就会被颠覆常识的世界攻击,好像是这个团队的不成文规定。希欧心想,那个名叫飞场的少年常常跑腿去买罐装咖啡,大概就是被人抓住小辫子的缘故。

必须快点唬弄过去的危机意识,让希欧做出了行动。

「呃、那个、这个……」

她挤出笑容说:

「我、我认为那种乐观进取的想法真的很好呢。对吧?对吧?没错吧?」

众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才点点头。

「嗯——」佐山发出声音,叉起双手。

「希欧,不好意思,刚刚我们的确太急躁了点。嗯……」

希欧见他重重点头,跟着安心地吐了口气。

接下来。佐山神色严肃地看向抱着风见的出云。

「出云,希欧说得没错,你……觉得如何妞?」

……惨了。

希欧故作镇定,看着出云边蹭着风见的背边点头说:

「或许是那样吧。我们好像真的有点太冲了,对不对妞?」

「哈哈哈哈哈,出云,能彼此理解真是再好也不过了妞。」

「没什么,这都是托希欧的福,话也说得越来越轻松了妞。」

新庄见希欧沉默不语看向自己,连忙露出无奈的表情劝阻:

「佐、佐山同学、出云学长!你们这样子故意改变语尾,对希欧太残忍了啦!人家只是个还没习惯异国文化的洋妞,又说得一口破日语而已嘛!」

这是在打落水狗吗?希欧如此想着,拉了拉手中的衣袖。

「原川大哥,像这种时候——为什么你还不转过头来呢?」

「别把我扯进去,希欧-山德森。」

就在希欧即将大喊「冷血!」时,从稍高处传来一道响亮的拍掌声。

抬头一看,风见正大声拍响双手,皱着眉说:

「好了好了……拖太久了,赶快收尾吧。佐山和新庄将各自前往预定地带回成果,而我们要在这期间参透佐山出的谜。如果有什么事就来找我谈……就是这样子吧?要是7th代表主动要求全龙交涉,我又该怎么做?」

「叫他等到我回来为止。像奥多摩那种程度的山,我来回一趟只要两天一夜,你们就想想为何要解散来打发时间吧。如果对方想打——便无视全龙交涉直接开打——想成跟以前应付6th跟10th时一样。」

「好好好,知道了……就是要我们随机应变对吧?不过——」

风见的锐利视线刺向佐山。

「我还是不满意你的作法。」

「只要妳还想问我为什么,就绝对不会有满意的一刻——自己找出答案吧。」

佐山做出思考的动作,继续说道:

「对了,可以给你们一点提示,其实那和我跟新庄同学都有点关联。也就是说——你们也去追查一下自己的过去吧,就这样。」

「过去……?」

「没错。过去人人不同……但都必定会成为我下令解散全龙交涉部队的答案。然而……只要还待在不肯回首过去的现在之中,大概就理解不了吧。」

希欧看着风见因佐山的话别过头去。对风见而言,现在无论佐山怎么说都像是借口,也不想再听他多说什么了吧。

接着,沉默占据了整个空间。

相对的,新庄轻抱佐山的右手,用下颚朝书库入口处一指。

……要走了呢。

有如回答希欧的思绪般,新庄转过头来,表情显得有点担心却又满足地说:

「我不会再说对不起了……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这期间我也会去想他为什么要这么说,等我回来以后一起对答案吧?」

「嗯。」

见到美影点头。新庄回以微笑。

不消片刻,飞场站起身来拉高头带,正经八百地说:

「那个,呃,可以听我说句话吗?我从刚才就在想……」

「怎么了呢?」

飞场在希欧身边对出云问:

「……出云学长,你是不是一直在偷摸风见学姐的胸部啊?」

众人被飞场问得哑口纂百,只有被点名的出云慢慢做出动作。

抱着风见的他重新调整交叉的手臂并转向希欧与飞场,从下方挤压风见的胸部。

「新绝招-X揉……A——库苏!」

出云大喊招式名的同时,风见的两肘在他脸上炸开。

第四章『访客之夜』

造访夜

来客夜

*

眼前是个充满阴冷空气的房间。

这里位于五十公尺见方的老旧组合屋之中,又暗又宽广。

房里有种油味,而且是略苦的工业用油的气味。

沉积着臭气的水泥地被深深凿开,洞穴深不见底。

这工厂之中只有一处光源。南侧办公室前,有一块如露台般的空间正对地上大洞,那儿摆了张简易圆桌,桌上有盏日光灯。

灯旁有个一行损的卡式录音机,正播放着带子里的流行音乐。

桌边有台满是油漆溅痕的电暖炉及两个人影,是一名少女和穿着连身工作服的年长男性。

男性摊开马报,边看边说:

「命刻,歌放完了,能帮我换个面吗?」

「这玩意儿不能放CD就算了,连自动换面功能都没有啊?怎么不买个新的呢?」

「它跟我是老朋友了,不中用可是它的可爱之处啊。」

男子——老主任将手伸向桌面,拿起一根烟。

「好在今天是妳陪我,能吸个两口啰。」

「诗乃会说吸烟有害健康之类的吗?」

「她其实什么也没说——所以我才抽不下去。」

他叼起烟尾,用右手里的便宜打火机点燃。

「……妳跟诗乃好像闹得不太愉快呢。」

「没有闹得不愉快。」

命刻在黑暗及白色微光中遮掩表情,抱着一只脚说:

「我只是希望她不要上战场而已。」

「妳也知道人有时说话会言不达意吧?妳们又不是仇人,沟通沟通嘛。」

命刻对老主任的话点点头,但老主任却对着空荡荡的大气吐出青烟。

「不过呢……现在时机不大对就是了。」

他吸了口气,叼回烟说:

「妳向来是个不善表达的人——妳害怕自己的喜好会在对话之中被人否定、嫌恶,所以逃避对话。可是,别说我鸡婆——那就是种失败啊,命刻。」

「可是我不觉得有什么失败——」

「我看诗乃也想和妳一起得胜吧……妳会和敌人越打越熟,却和自己人相互漠视,这不是很奇怪吗?」

当命刻因这句话沉默时,老主任在烟雾及黑暗中颤肩而笑。

「——妳还是个小鬼啊,命刻。妳还不成熟……快找个时间学学作菜吧,既然将来想自己过活,若连煮饭都不会可是会遭人笑话的。」

「这里的每个人几乎都不会煮饭吧。」

「是啊,平时都是诗乃送来的。今天大家知道妳要来,就跑到八王子街上去了。」

「所以我刚到时才会看到那种不情愿的脸啊……」

「原谅他们吧,他们只是一群乳臭未干的小鬼,不知道要怎么对待女人——反正他们也把出征用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如果想庆个功热闹一下,还是到街上去最好。」

老主任吐出一缕长烟。

紫烟漫向地上的大洞,许多影子正站这个亚力士曾待过的大洞中里。

影子看似人群,以横十、纵三十的队形整齐排列着。

「——遥控型量产人偶。只要有这工厂的十个人,就能操纵整支队伍了吧。」

「……全都是女性,这是谁的嗜好啊?」

「这是给那群不懂对待女人的小鬼们的最佳教材——不过老实说,如果要做成男性型材料还不够呢。这原本就是应用3rd知识做的,因此也没那种闲工夫去开发男性型……况且我们还有压箱宝。」

老主任苦笑着说:

「占用了亚力士的窝还真是不好意思,其实摆在里头的地下室就好了嘛,就是那个外面广场下的大地下室里面——只是那里也没空间就是了。」

「出征时刻越近,这里也变得越不宽裕呢。」

在黑暗中化为影子的命刻喃喃说:

「——『军队』进攻日本UCAT的日子就是明天了吗……」

*

命刻心想,这日子决定得似乎有些急促。

但筹备很顺利。敞方也凑齐了概念核,条件已经完备。

……只有我觉得还没准备好吗?

诗乃大概期待很久了吧?

也许,这就是想接受使命的人和想完成使命的人之间的差别吧。

在命刻思考时,老主任说话了:

「话说,好像已经有人去攻击UCAT了耶?刚刚龙美不是也说了吗,出云UCAT被两个黑衣人攻击了。」

「『军队』这几天没有行动……应该是其它的敌对组织吧。」

「天晓得。」

就在老主任嘟哝时,背后突然发出声音。

「……?」

命刻和老主任同时掹然回头,只见背后墙上、办公室入口边的对讲机正戛然作响。

为了在工厂作业中也能听得见,对讲机铃声已设定为最大音量。刺耳的电子音让老主任搔了搔头,再次于椅子上坐定。

「——去接,我的烟都要被吵到没味道了。」

命刻点点头,从椅子上站起并向后走去,拿起听筒。

会是谁呢,该不会足诗乃搬了一堆晚餐来手软了想求救吧?

不管是谁,只要能到这间藏于概念空间里的工厂前,应该都是「军队」的人吧。

「——谁啊?」

说完,话筒另一头传来女性的声音。

有点干哑,却仍很有力。

『喂~是偷袭哟~快开门啊~』

命刻不了解那人在说些什么,也没听过她的声音。

对方到底在说什么?

……偷袭?

怀疑使她的判断有所踌躇,这时老主任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谁啊?诗乃吗?」

他理所当然地问,只是那人并不是诗乃。那么——

「……?」

正当命刻想说些什么时,听筒再次放出那干哑却有力的女性声音。

『哎呀。怎么不回答呢?我不喜欢那种孩子喔,一点都不喜欢喔。所以我要不客气啰——妳还是不打算回话吧?』

就在命刻想说声「等等」的瞬间——

『怎么可以只挑自己高兴的时候回话呢——把耳朵塞起来。』

话刚说完,某物已经到来。

那是红光、热风,以及震穿身体的巨大声响。

门爆炸了。

由四枚钢板组成的工厂正门应声炸开,歪曲。

「——!」

命刻心中并没有「怎么回事」的想法。

没等意识放出疑问,命刻已经动身。在老主任因爆音起身前,她已朝四散的铁门冲去。

少女跨步疾奔。

她就像渴望战斗般,身体往袭击者冲去,反射性奔向朝眼前那片于工厂入口扩散的爆炎。

她抓着桌边的武士刀裹巾猛力蹬地,在狂风中不停前进,爆风的光与热刺激着她的皮肤。

「……什么人?」

她将终于赶上行动的意识化为言语,朝室外奔去,突袭在工厂外等待的敌人。

*

所谓的餐桌,就是用来摆放餐点的桌子。

被笑容围绕的餐桌则是备受人们憧憬的场面。

这张餐桌上有许多食物,种类也相当丰富。桌旁有两男两女,其中三人挂着笑容,另一个表情凝重。

笑着的三人之中,其中一名男性向那张凝重的脸说道:

「到底怎么啦,千里?难得出云来陪我们吃饭,妳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啊?那样就可惜了妳那张跟妈妈一样美的脸蛋耶?生气的原因可以跟爸爸——对,就当做妳跟爸爸的小秘密——妈妈已经笑咪咪地看过来了,可以说给爸爸妈妈听听看吗?」

风见对这问题做出响应——她用筷子朝爸爸眼前的可乐饼山顶部使劲一刺。

她提起贯穿黄褐色物体的红色筷子,将已被磨圆的前端指向父亲眉间。

「对不起啊,老爸,我什么事都没有,别在意。如果还是很在意——」

她手腕一翻,刺穿另一颗可乐饼,并提起可乐饼串置于手边的盘子,在两个动也不动的物体上慢慢浇上黑色酱汁。

酱汁轻轻滴溅至饼上。那黑色液体有如可乐饼自己的呕吐物般在饼面上晕开,于盘中扩散。

风见熟练地压下筷子,而她再次提起筷子时,两个被串刺的物体己各分为二。

对着被裁成两半的可乐饼,她用面纸仔细擦去残留在筷子上的油渍,并说:

「……今天有些让人不太高兴的事。知道了吗,老爸?」

见到父亲脸色微青地看着她,风见歪了歪头,拿起父亲面前的五百毫升啤酒罐。

「怎么啦,老爸?不吃啊?」

风见拉开胸前的啤酒罐拉环,发出气泡泄压声,同时一旁多了个玻璃杯。

那是出云。

风见对着他递来的杯子叹了口气,注入啤酒。这算是他的关心吗?

气泡破碎声比液体流动声更为响亮。

「觉,我们饭后不是要去IAI打工吗?你这样还能骑车啊?」

「反正是夜班,到时酒早就退了。」

「嗯嗯,出云真有男子气概,年轻人的肝醣就是要这么够力才行,不过爸爸我可不会输给你喔。妈妈,拿酒来!爸爸要拚啰!」

说刚说完,风见的母亲已拿出备于桌底的五公升啤酒摆在桌上,发出沉重声响。她朝桌上的啤酒看了一眼,对老公说:

「妈妈好想看爸爸稍微表现一下喔~」

「哈哈哈,妈妈妳是说稍微表现一下?这也算稍微吗,妈妈?」

风见妈妈将桌底的十五公升啤酒拿上来,这回的声音已经接近撞击了。

她朝桌上的啤酒看了一眼,又说:

「妈妈好想看爸爸努力表现一下喔~」

「……老爸,我看你还是趁早认命比较好。」

「怎么这么说呢,千里?对爸爸来说这样子还不够看呢,爸爸娶我的时候啊,还把妈妈的爸爸拚下去了喔。对了,妳知道妈妈的爸爸是正统名门之后吧?」

风见告诉自己别多问。

她低头一看,啤酒泡沫快冲出酒杯了,于是赶紧收手并背着众人轻声叹息。为了全家好,还是岔开话题解救老爸吧。

「对了对了,老爸你下一件工作是什么啊?」

「喔,除了筹备圣诞夜演唱会之外,还要企划圣诞节当天的电视节目呢。就快到年底了,所以想做个节目探讨时运不济的人,名称就叫做『是什么让他还活在太阳底下?年过三十的未婚失业男真心告白』喔。」

「对不起,我觉得你所谓的『时运不济』好像偏得有点厉害。」

「嗯——」父亲拄额沉思。

「那对千里来说可能还太远了吧——啊、还有还有,十二月要在戏院上映的历史教育动画『断头台博士的发明』和『战斗吧!格林机枪侠!』当然压轴是应景的『圣诞老人爱见红』。这三片都会一刀未剪上映,名言多到吓死人,例如『下一个就是耳朵了』之类的。』

「老爸,电影文宣上该不会还写着『观众无不落泪』吧?哭点不同就是了。」

「哈哈哈,那是当然的啊。妳还记得吗,小时候爸爸曾经带妳去看爸爸企划的历史动画电影『魔法少女史达女林』,她是个为人民平等而战的魔法少女喔。」

「有这种事……不过那名字也太夸张了吧。」

「嗯。最后我们按照史实,让她在创造出魔法铁血国家后孤独地死去时,千里还哭得好惨好惨呢。该不会是难过到把这件事忘了吧……」

「我是故意忘掉那种心灵创伤的吧!」

听到风见大叫,母亲在鼻尖前竖起食指。

「千里,这样会吵到邻居喔。」

「啊……对不起。」

「心里的压力不可以用发脾气宣泄,一定要找人谈谈,知道吗?」

风见点点头,两手抓住啤酒罐微俯着脸,视线朝出云一瞥。

……他干么吃可乐饼吃得那么认真啊!

爸爸似乎躲过了啤酒地狱,正和出云争夺可乐饼。

因此风见不再多想,直接将啤酒罐凑近嘴边。

罐子越倾越高,对着天花板灌酒的风见打算喝完后再决定要不要说出来。

心里的确有些话想说,最重要的是——

……佐山想自作主张解散全龙交涉部队……

UCAT的事不能在家人面前透露,但只要装成是打工时发生的事就能拿出来聊了吧?或是用乐团之类的来代替也行。

她一面想,一面「咕嘟」地喝下啤酒,同时听见父亲的声音。

「……出云,最近你跟千里怎么了吗?」

「就是啊,岳父大人,千里小姐好像正在为我们的婚事烦心呢。」

发言内容、语气、称呼、敬词等等,全都让风见错愕得将嘴里的东西全喷回啤酒罐。差点呛到的她将罐子摆回桌上大喊:

「——你、你到底在说什么鬼啊!」

「从鼻子流出来啰,千里。」

风见连忙拿起桌上的面纸一擤,这时妈妈手贴着脸颊说:

「对不起喔,出云,千里这孩子就是没办法用说的表达清楚呢。」

「没关系,岳母大人,我了解的。千里小姐就是这么一个手比嘴快的人。」

手来了。

出云在打击声中弹飞,但他人在家里,乱飞乱跳会伤及家中财物。

于是风见立刻抓住出云领口,拉回人在空中的他。

「等、等一下啦,觉!」

「我、我同意,对妳的行为而言……」

「少废话,乖乖听我说。」

领口被抓住的出云露出笑容。

「是喔,妳有话要说啊?好哇,要仔细说给我听喔。千里。」

听他这么回话,风见在心里「啊」了一声。

……被他拐了。

没办法。风见向前一看,爸爸妈妈一个轻抱双臂,一个拄着脸颊,两人都看着风见。

「你、你们不要在一边看戏啦!」

「不是啦,看你们一副夫妻吵架的样子,爸爸心里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难过呢。」

「我倒希望你能用力难过——特别是同情我。」

爸爸没理会出云。

「话说回来,千里没先自问自答而是找人谈心,已经是多久以前的事啦?好像在国中的烹饪课上把班上同学弄到全身麻痹,再拉到学校沙堆里埋到只剩下一颗头以后就没有过了吧?」

「从那之后,千里就开始学作菜了呢。」

……干么回想那种无聊事啊。

但出云似乎听得津津有味。风见没花时间处理那光景带来的莫名异样感,开口说道:

「……就是在打工的地方啊——」

「妳的上司很讨人厌吗!千里,等着看爸爸怎么发枫吧!看我把明天的节目硬改成『女儿的讨厌上司私密大公开,二十四小时贴身观察』——嘎!」

由于盘子砸得不够快,所以废话稍微多了些,下次出手得再快一点。

「我们为了让工作简单一点而组成一个团队,最近还有新人进来。就在我们以为能应付各种情况时,团队的中心人物却突然说要解散……可是工作才刚要忙起来耶。」

「妳是这样想的吧?眼前有工作要做,帮手也都齐了,为什么要在这时解散?对不对呀,千里?」

见妈妈微笑着问,风见点头同意。

突然闲下来的风见拿超筷子,将沾满酱汁的可乐饼分成小块。

「他说要解散之后,还指名我当临时队长……在他心里已经跟解散了没两样。都为了这工作找齐最好的人才了耶——」

失笑般地叹息后,风见夸张地耸耸肩。

「要是我们能力有什么不足,也可以想办法改啊。可是他什么都不说,我们也不明白,而且他竟然完全不在意……那为了这个工作集合起来的我们到底算什么?都努力到现在了才想说『跟你们这群笨蛋说了也听不懂』吗?」

「那么对千里而言,妳的工作跟伙伴又算是什么呢?」

「是……可靠、有实力,会为了可以发挥能力而感到开心……」

地哨微酒豫了一下,继续说:

「虽然有时觉得辛苦或是烦恼,也都会忍耐下来……我也努力到现在了。」

「可是那对他来说也许不太一样吧。」

妈妈的这句话,显得格外清楚。

不知何时,风见低垂的脸已经拾起。

一如往常的微笑在她眼前展现:

「妳不能接受对吧?都努力到现在了,人力和能力也都足够了,得到的评价却是『那样不行,解散』,还不打算说出理由……以前帮队长的那些忙好像都被忽视了一样。」

风见频频点头,却觉得有点否女。

「因为到现在……」

她想起与出云邂逅以来关于UCAT的一切。

得到G—Sp2后完成了几项任务,在某天被编入全龙交涉部队,还为了拯救新庄和佐山进入奥多摩森林狙击人狼。之后一直走到现在。

……为什么我要做那么危险的工作啊?

她如此自问了好几次。虽然想过可以不必去想这个问题,但是——

……因为只有我才办得到。

她仍不断努力、出生入死、拯救人命,好让自己能骄傲地这么说。

之后伙伴齐了。佐山那条命还是她在奥多摩森林救的。

然而,佐山却不知怎地下令解散团队。

他明知有多危险却仍选择单独行动,不打算和别人并肩作战。

此举让风见感到自己和伙伴们的能力与汗水等一切都白费了。

「为什么有时明明努力了却不会被认同呢……都好不容易开始享受这份工作了,他就这么瞧不起现在的我吗……」

佐山最后这么说:想知道为何解散,就去追溯自己的过去。

但是过去人人不同。佐山他们的亲人曾是UCAT一分子,追查他们的足迹就等于是在了解UCAT的过去,但自己的父母只是普通人。也没有和UCAT有关的祖先。风见在两年前那场6th和10th的袭击行动之前,从未听说过UCAT。

……他该不会是想要我一个人离开全龙交涉部队吧?

没有一段足以成为战斗理由的过去,往后将会走得很艰苦,是吗?

「到底是怎样呢……难道只是我自己施恩望报,应该要表现得更现实理性点吗……」

风见静静呢喃着不安的疑问,同时注意到自己的软弱。

抬头一看,爸妈正凝视着她。

现在的情况,就像风见受不了心中疑虑而放弃对谈并自问自答。于是她赶紧开口:

「这、这种时候,我应该怎么办才好呢……有什么主意吗?」

爸爸硕了一下,开了口:

「这个嘛,这种时候……就什么都不要去想,随自己高兴就好了吧。」

「咦?」

爸爸在女儿疑惑的视线前。将可乐饼摆在盘子上并接着说:

「这是妳个人的问题喔,千里。如果妳不知道怎么办,我们也无从帮起。可是,只要妳有想做些什么的念头,无论有没有用我们都会支持妳,只是妳现在没有那种念头——这就是我想说的。妳还体会不到那个说要解散的人的心境。」

「……心境?」

「对。他有解散团队的想法,但妳却没办法反抗他。其实事情很简单不是吗?要是妳心里有足以反对解散的想法,就代表妳了解他为何解散,而且也能找出解决方法。再说——」

爸爸将可乐饼切开后继续下去:

「能否明白解散理由,取决于妳心里的抽屉有多少东西。如果能成为答案的过去经验就在妳的抽屉里,那妳就能明白了。」

「跟他说的一样……」

「是喔?那他一定是个玉树临风学富五车的翩翩绅士!」

「天啊~妈妈从来下知道爸爸的自信这么过剩!」

「哈哈哈,妳也从来不知道我有多行啊,妈妈!妈妈做的可乐饼也好吃得——」

爸爸的话在可乐饼送进嘴里时停了下来,动作也僵住了。

他的脸色先是毫无改变,一会儿后开始一阵青一阵红,看得身边的妈妈拍手叫好。

「今天的大奖被爸爸抽走啰,等下次吧,出云!」

「啊啊可恶!下次一定要赢!」

「那、那个,风见先生风见太太?现在应该是在讨论很重要的事吧,那个、这个,我们家一定要这样强制搞笑吗?」

话刚问完,爸爸冷不防地站了起来。冲进屋内。

出云歪着头夹起完好的可乐饼并切开,检视内馅。

「里面有什么吗……?」

「嗯,那是我模仿千里国中烹饪课的成品做出来的。搞不好你以前也有被千里喂过类似的东西喔。」

听了妈妈的话,出云半睁着眼慢慢转向风见。

「千里……与其打开那种怪异过去的抽屉,我还比较喜欢全新的千里。」

「不要故意用那种怪异的词!」

*

命刻没有选择攻击手段。

对于「战斗」这个字眼,她明白自己仍不成熟。

她没有选择手段的余地,任何动作都得全力以赴。

命刻跳过破坏了工厂入口的爆炸与旋风,引刀出鞘,从工厂的黑跃入夜晚的黑。

晚风掠过肌肤,吹散了浑身的苦涩烟味。

眼前是夜晚的宽阔广场。

……那么敌人在——

找到了。

「!」

占地约一百公尺见方的广场中央。有个身穿白衣的人影。

她原以为是UCAT的装甲服,但那只是单纯的战斗用风衣。

那白色人影是一名女性,人高马大,茶色的发辫垂于背后,年龄约四十岁后半。

命刻继续奔走,大角度顺时针绕行,让敌人难以瞄准。

「报上名来!」

「有哪个女人会说报就报吗?」

女性说完,将两手由下往前一振,露出袖口的是——

「手枪?」

「妳的想法太无趣啰,害我好想听妳哭着求饶呢。」

女子甩动两手后,从袖口抽出一个看似榔头的物体。

涂白的铁柄前端,有个十五公分大的圆筒型弹体。

展开突袭的命刻倒抽一口气。

「铁拳火箭(注:二战时德国采用的廉价反坦克榴弹发射器)!」

「这比妳的武士刀普通多了,毕竟是设计成让女人和小孩都能用的嘛。」

女子扣下柄上的扳机。

也许是袖中的柄尾喷出大量气体,她风衣上半身处大为膨起,同时传出发射声。

爆裂声。

从约二十公尺外发射的两枚榴弹,拖着顺时针螺旋的白烟高速逼近。

「……?」

转瞬间,命刻已错失闪躲时机。

两颗弹头以双螺旋飞来,无法从中间闪过。

只要集中注意力于其中之一,就能够闪过那一发吧,但那却会让自己落在另一条弹道上。

因此,奔跑中的命刻毫不犹豫。

她在前进的同时,动身闪躲较近的右侧弹头。这么一来,以顺时针螺旋飞来的左侧弹头应会飞向左脚至腹部一带。

少女心底已有个底。

于是她果敢地闪过离她耳边只有数毫厘的右侧弹头。

若不逼得这么近,将会让身体正面暴露在下一颗弹头之前。

左侧弹头来了。

它勾出顺时针螺旋轨道,从左下向腹部直扑而来。

但命刻已有所动作。

她向前踏出左脚,接近弹体,让身体左侧朝前。

接着改由左手持刀,刀背朝前,欲以刀背应战。

「……!」

刀身由下段挑起,击出金属声。

那是命刻用刀背前端击中由下绕起的弹头底侧所发出的声音。

「唔……!」

命刻利用刀背弧线挑起弹头。她没打消螺旋轨道,而是让刀背贴在弹头上使之旋转。

同时她回转全身,并且仔细感测刀尖传来的弹头重量与冲力,在不阻碍走势的状态下改变其方向。

一个回转后,命刻已呈投掷飞槌之势。

「我就用这个向妳拜个早年吧!」

命刻将刀身作为投射器,将弹头抛回白衣女性。

抛掷时的加速及回转的离心力,让弹头高速飞向女性。

下一刻,命刻背后发生爆炸,刚闪过的弹头已经落地。

爆风逼来,声音和光线由后向前穿梭而去,让跑在前头的她加速推进。

命刻向前跃进,见到女性甩下双手,武器随后自袖口弹出。

是枪。

约有那女性身高三分之二长的白色重机枪。

……什么?

比起「为何是枪」的想法,另一个状况更令命刻吃惊。

这时,她抛回的榴弹正朝女性直飞而去,但对方只是大笑着将两挺重机枪夹在腋下,直接击毁弹头。

「————」

那爆炸用风的冲撞来形容更为贴切。相较于背后的第一次爆炸,于女子胸口产生的爆风直接撞上命刻正面。

命刻在纸张破裂般的声响中冲进爆风,大气猛烈冲撞产生的真空现象划破了她的脸颊。其它部位的皮肤也有几处冰冷的切削感,但全都无关紧要。

生于眼前的赤火与烟尘正不断膨胀,朝天而去。

这时,爆炸声冲向更高的世界。

命刻紧接着用自己的眼确认到对手依然存活。

「为什么——」

她虽这么想,但事实胜于雄辩。

宛如将黑烟舍于空中似的,裹着白色战斗风衣的女性向前迈出一步。

她走出烟尘,毫无损伤。

无论是头发、脸庞、露出的牙齿、表情,甚至是衣物,全都连一点污损都没有。

武器也是一样。她将完好如初的双枪指向命刻,扣下扳机。

爆裂声的余韵随烟雾一同消逝空中。

紧接着,命刻感到自己的右手已经消失。

没有痛楚,只留下右肩的那一点烧灼感,但渗进体内深处的冲击显得更为强烈,让命刻联想到「回响」二字。

命刻并末停下脚步,只是平时的跑法会被体内的回响给拖累,让其它肢体遭到同样命运,于是她毅然决然地全力向左跳。

凌空飞跃。

枪声立刻跟上,由右向左毫不怠慢地扫来。

「——!」

在落地的剎那,命刻蹬地飞身前进。

冲刺之中,广场的沙也被她踢向身后。

下一步,她感到右肩有物体溢出,还有种凉意。

她无法阻止力气消退,但是——

……这个敌人是靠什么防御的?

若是概念防护,那层级一定高得惊人。因为她的火箭能炸开经概念防护的工厂大门,在她身上却起不了作用。

「妳是怪物吗!」

「差得远了——我是神喔。」

女性笑着转过头来。

「妳给我记清楚了,小姑娘。我的一切力量都是神级的,我有神级铁拳火箭和神级机关枪,还有——」

她抛下命刻瞄准的右手机关枪,更换武器。

这是绝佳的机会。

命刻的武士刀已为了出征而经过概念加工,常见的「切断与贯穿」概念在精炼后,应能穿透他种防护概念的缝隙。

对手的防护概念耐得住爆炸,也就是能完全格档面的冲击力。

那么集中一点攻击又会如何呢?

对手更换武器时毫无防备,而且——

……她对自己的防御有绝对自信,一定会大意!

游刃有余和粗心大意只有一线之隔,因此命刻冲进对手身旁,将对手的有余转为大意。

开始了。

失去右手的身体重心有些失调,若是全力攻击,身体很可能会被左手与刀的重量拉走。

所以她将左半身向前甩去,直接刺击。

她瞄准防护概念力场较薄的部位,但那并不像装甲服那样位于关节部的缝隙。概念本身没有厚度,基本上会均等地分布在折角或任何地方,若要找出一个弱点——

……就是曾发挥效果的胸口!

对方的弹头能够抵抗防护概念,那么被它炸开的部分,防护概念应已相抵。

因此命刻冲到对手身边,想趁其挥下手臂时踩定步伐,抓紧举手的瞬间攻击。

她左脚向前跨去,并在着地同时脚跟向外一翻,替攻势加速。

接着她伸直弯曲的左臂,将刀尖刺向对手胸口。

刀路毫无偏差,笔直突刺。

「!」

中了,而且时机不偏不倚。

但下一秒,刀竟在命刻眼前碎了。

「——?」

在有如玻璃破裂的声音中,碰触到女子白风衣的刀刃碎了。

整个刀身连龟裂的闲暇都没有,一口气化为碎片。

……为什么……

只剩柄的刀正被疑问注视着。

刀柄前的护手在震动中脱落,但命刻却没看到护手落地的样子。

她眼前的女子已有如搔头般地高举起右手,自背后抽出一把武器。

那是携带式的反坦克弹头发射器。

「用刚刚那种中古货对付妳真是不好意思,这种的比较适合现代小女生吧——神级反坦克火箭,这是我研究这个世界后赶工制造的,很不错吧?」

外型有如步枪,但前端有个细细的菱柱状弹头。

命刻看着弹头抵在自己胸前,感受到它的冰冷与重量。

「……今天袭击出云UCAT的黑衣人就是妳吗?」

「袭击?黑衣人?我可不知道那种来路不明的坏蛋做了什么蠢事喔……我就告诉妳一件事来避嫌吧,我是神,10th-G之神——『期望落空』约尔丝。我是受赫吉之邀来替『军队』助阵的……本来想说在欢迎派对上放个烟火庆祝一下,结果某个笨蛋就自己冲了出来。」

「欢迎派对?那为什么还攻击……!」

约尔丝回复了命刻的叫喊:

「妳知道吗?现在是十月底,BeatorTreat的日子就要到啰,万圣节快乐。虽然我也是第一次参加啦。」

她继续说:

「妳也是个女人吧,那就为了这节庆再打扮一下吧。」

命刻的下个体验不是战败,而是自己被轰散的感觉。

第五章『别离的感觉』

哪儿都不想去的人啊

对目的地毫无头绪时

就找个人问问他要往何处吧

*

眼前是个狭小的空间,在比腰部略高处设有透明的防风屏幕。

这里是驾驶舱。

双人式长型座椅的前座上有一名少年。

他有红褐色皮肤和一头蓬发,穿着连身工作服。

少年触摸了操纵台上的显示面板,屏幕上出现几条波纹。

接着有声音传来:

『合得起来吗,原川?』

「是啊,先把这些留下来吧,山德斐洛。」

少年-原川碰到屏幕上其中一条波纹后,相近振幅外的波纹都消失了。

显示画面放大后,所有波纹朝中央波纹接近时,背后传来少女的声音:

「跟收音机好像喔。」

原川转过头去,看到一名身穿蓝色装甲服的少女,正拿着小吸尘器从副座起身。

她的金发因笑容而晃动,双眼看着原川。但原川只是点点头说:

「我想把通讯器调成Low-G的频率——先从有概念反应的开始找起吧。」

『知道了。』

波纹在山德斐洛答话时重合,接着原川听见声音。

『——川学长,听得见吗?啊啊,他们已经孤男寡女窝在透明的密室里了,好色喔!不、不过能有一位这么色的学长,我其实是觉得很幸福的喔!』

「你白痴啊,飞场?喔不,他根本就是——希欧-山德森,妳用不着脸红。」

见原川又转过头,希欧这才不知所措地继续打扫副座。

接着原川朝防风屏外一瞄,外头是一处黑暗的空间。

他们位在UCAT地下五楼,这是存放各式装备的仓库兼机库。自从在美国UCAT来袭时开放后,这里就成了各单位的仓库兼临时作业区,也是部分大型概念兵器的实验场所。

全长逾三十公尺的蓝白机龙山德斐洛位于楼层中央,而原川就在他头部的驾驶舱里。

原川方才让希欧唤醒山德斐洛,目前正忙着检查各部位运作情形。

在出云UCAT遇袭后,他和飞场带着希欧和美影住进日本UCAT,如此不仅能戒护这里,也能让全龙交涉部队不至于分散。

现在是晚上八点,风见和出云就要来换班了。之后,原川与希欧打算在飞场祖父的道场中留宿,和飞场他们共度一晚。

……这么一来,万一出了什么事就能立刻赶来了。

还能避开单独行动的风险。

这是风见的主意,她要所有人对可能的攻击保持最高警戒。

……就像是故意做给出走的佐山看一样。

原川思考着个中缘由。

……佐山为什么要下令解散,会计又为什么要发那么大的脾气,实在让人搞不懂。

加入全龙交涉部队一个月以来,原川未曾经历实战,而训练和大规模演习的日子也还在后头,但他仍尽力不表现出对现状的不安与期待。

然而,希欧似乎对她生来第一批伙伴抱有过度期待。

也许期待已因解散一词动摇不少,但佐山说的「想知道为何解散就去追查自己的过去」,竟燃起了希欧的斗志。

来这里的路上,希欧好像一直想说些什么。

大概是不懂佐山所指何事,而且想在追查过去时请原川帮忙,却又迟迟说不出口吧。

「要是说出来……我会怎么做呢?」

「咦?怎、怎么了吗?」

「没事。那不是我的问题,希欧-山德森。」

太认真可是会吃亏的,原川在心里对自己这么说。反正明天以后,希欧一定会握紧双拳,气冲冲地问「原川大哥,你怎么不认真考虑一下寻找过去的事呢?」而这件事其实早在她脑里成了既定事项。

大致上,过去对原川而言指的就是父亲。

原川一面调整仪表板,一面想着父亲的事。

……他那种狙击兵应该不至于接触机龙吧?

父亲以美军搜救队的身分投入关西大地震救灾行动,最后却只剩亡于二次灾害的死讯。原以为他是多管闲事,要死也不先想想老婆儿子,但考虑到佐山所见到的过去,当时的大阪应是发生了某种战斗。

……妈妈当时应该也在那里。

原川尚未告诉母亲自己已加入UCAT,也不打算要她说明为何隐瞒UCAT的存在。

她一直隐瞒到今天。让原川不知是否该主动提起。希欧似乎也稍微注意到了原川的顾虑,因此什么也没问。

佐山的话,让原川相信母亲对父亲的死因也有所隐瞒。

是不是只要问了,母亲就会说出那因故掩藏的事实呢?

知道事实以后,就能了解佐山为何要解散全龙交涉部队吗?

天晓得。思考之余,原川倏地扫视周围。

左侧有个黑色的巨人,虽不到山德斐洛肩头高,但仍比巨人脚下的少年高了七、八倍。

一支手机正贴在少年-飞场耳旁。

『好像连上了呢,原川学长——美影姐,妳那边怎样?』

问完,飞场身旁的黑色巨人轻轻点头,在金属摩擦声中举起右手。

『嗯……听得到喔。』

美影的声音令原川抬起头来,他看着俯视飞场的巨人脸部说:

「就算你不在,她也开得动啊?」

『她现在可以让荒帝稍微动一下了……以后也许还可以更灵活一点吧。如果荒帝会随着美影姐进化而进化,那么等到美影姐能独力驱动荒帝时——』

『我跟荒帝的动作都能变得更灵活吧。』

原川对美影喜悦的口吻感到有些钦佩。

……他们也很坚强嘛……

接着,他用双手抓住驾驶座左右两侧的防护杆。

「来检测一下动作状况好了……麻烦了。」

在检测员答复后,原川开始驱动机体。即使原川身为驾驶员,但能在非战时搭乘山德斐洛依然是个宝贵的机会。现在希欧并未与山德斐洛同化,能够稍稍测试山德斐洛原有的动作。

原川让山德斐洛略向左倾,发出轻微的驱动声。

面对周遭的寂静,原川不禁说了点什么。

「……说起来,佐山和新庄现在已经到车站了吧。」

有反应的不足他身边的希欧,而是飞场。

『他们都是用走的嘛,开完会后准备行李离开宿舍,现在应该已经到车站了。只希望……这两天他们不会被攻击。』

「奥多摩山地跟堺市吗,都跑到那里了应该不会被打吧,飞场。对了,你知道佐山为什么要解散了吗?」

『完全不……大概还缺了点什么吧。佐山学长的性能太高了,也许我们还差得远呢。』

「想不到你这么认同他啊,你的看法也跟发飘的会计不一样吗?」

略感意外的原川低声说,只见眼下的飞场搔了搔头。

『是啊……应该是因为思考方式本来就不同吧,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有待加强。』

「这样啊。的确每个人都不一样呢。」原川喃喃低语。

他挪动手臂,透过控制面板切换山德斐洛的传动系统。

「我还是一头雾水,可能希欧也是一样吧。毕竟你们做的这档事我们才接触一个月,短到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力有多大,又能做些什么。」

『可是我觉得原川学长和希欧是我们最大的战力耶……』

「你知道吗,飞场?我们还没有和你们一起正式作战的经验,而且山德斐洛的力量是留给希欧用的,我只不过是个混饭吃的司机罢了,感觉不到自己有什么力量。」

美影在原川之后接着说:

『原川是混饭吃的啊?希欧妳觉得呢?』

原川在心里「啧」了一声。一旦一群人一起做事,就得订正不少原则,实在很麻烦。

不过美影的话还是穿过了原川的心防,使他转过头去。

不知那个打扫副座的少女正作何表情。

「?」

没看到希欧,大概是在副座后头吧。

于是原川抓着座椅起身向后一看。

「妳怎么在睡觉啊,希欧-山德森?」

「啊……」

他朝无力的声音看去,发现希欧的身体呈く字坐倒在地,右手捧腹,左手夹在两腿之间。脸色嫣红,气息紊乱。

「妳发烧啦,希欧-山德森?」

美影的声音传来:

『从热感视觉来看,她的确发烧了。』

「啊、不是啦。那个……」

「还好吧?」

原川将身子扭向副座,手不小心碰到了操纵席右侧的面板。

「……呀嗯!」

希欧身子一颤,使得皮肤上的汗珠凝聚并滑落。

「?」

当原川赶紧将手抽离面板时,山德斐洛说话了。

『希欧唤醒我之后,我们的同步率就会随着时间增加。』

「也就是说,我想操纵山德斐洛而碰触驾驶舱时……」

原川皱眉低语时,希欧一喘一喘地说:

「从、从刚才我的肚子就……特别是动力系统的肚脐下面附近一直有种被人慢慢搔动的感觉……可、可是原川大哥不会做什么坏事,所以、那个……」

她显得不知如何是好。

「我才想忍耐一下……」

「……妳在说什么傻话啊。希欧-山德森。不要再忍了,赶快合一吧。」

『先、先等一下!搔肚子?强迫合一?你们到底在做什么啊!』

「吵死了。」

原川抓了抓头,长叹一声。

「——真是的,佐山他们一不在就乱七八糟的,结果我还是得乖乖寻找过去吗?」

*

佐山正在夜晚的车站里。

这里是有四座东西向月台并列的中继点-JR拜岛站。

佐山站在二号及三号月台之间,围绕地下道阶梯的围墙边。

高达腰际的围墙上摆着一只白色纸杯,那是——

……热圆煽茶Z……

身穿灰色登山西装的佐山抱胸点了点头,向上望去。

平时在头上的貘不见踪影。佐山宣布全龙交涉部队暂时解散后,就将貘归还UCAT了。

现在大概是由大城保管吧。

佐山就要前往奥多摩山间,只是——

……我就要在这里和新庄同学分开好几天了吗。

虽说是两天一夜,但由于他是晚上出发的,所以应该算是三天两夜。

对佐山而言,今晚的分开等同于生离死别。

拜岛站二号线、三号线月台分别是往青梅奥多摩的西向月台,以及往立川东京方向的东向月台。再过几分钟两人的班车就会到站,届时就得说再见了。

现在,新庄正在洗手间里换装。

佐山虽对此有过形形色色的想法,但最后仍选择什么也不做。

他并不希望新庄因为自己而错过电车。

没错,现在不是乱来的时候。但下次就不知道了。

现在必须忍耐,下次再上,绝对要上。

先将爆发力累积起来吧。佐山点点头,头上少了点重量,让他觉得有些不足。

之后,佐山看了看身边的圆煽茶Z。

那是给新庄喝的。作为临别赠礼似乎不够气派,但没有任何东西比这更适合她了。

……完美。

佐山「嗯嗯嗯」地佩服着自己的脑筋,接着想到再过不久就要和新庄别离两天多了。

明知如此,却只用贩卖机饮料来度过别离的时光,这真的妥当吗?

他将手指抵在额上思考了三秒,做出结论。

「加点药应该没关系吧。」

于是佐山从怀中拿出三颗辽子给他的田宫家密传白色药片,每颗都是印有梅花图章的老式药片,由左开始依序是——

「让人变低级的药、精神亢奋的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的药。」

辽子给他药时,说了「要把小切不够的东西都补给他喔」,虽不知是什么意思,但佐山仍将药投入纸杯并轻轻摇晃。

正如辽子所言,颜色看似毫无变化,果然是职业级的用具。

就在佐山「嗯」地感叹田宫家的技术时——

「佐山同学,你在做什么啊?」

佐山朝新庄的声音来处转头一看。

新庄背着登山包,扎着运的发型,身穿夹克和棉质长裤。

佐山将纸杯递给全身以棕色系为主的新庄。

「新庄同学,这杯茶——」

「啊,佐山同学,我已经先买了。」

新庄亮出手中的东西,左右手各有一个纸杯。她笑着递出左手的杯子说:

「来,谢谢你等了那么久——这是给你的。你喜欢喝咖啡吧?」

佐山一听,看了看身边的纸杯以及新庄的纸杯。

新庄也看着两人的纸杯,疑惑地说:

「……你要喝我的吗?」

「嗯……」

佐山点点头,但新庄的头又歪了。

「那杯呢?」她用下巴指向佐山身边的茶杯。

「……新庄同学,那是我为妳买的茶,不喝吗?」

「咦?啊,那是IAIA做的那个茶吧?呵呵——那个佐山同学自己喝就好啦。」

「不了,那是新庄同学独享的。」

「是吗?呵呵,那为什么要让我独享的东西会背着我偷偷做呢?」

「哈哈哈,那当然是要给新庄同学一点惊喜啊。」

「啊哈,原来是那样——我真的快吓死了啦!幸好你最后还是撤掉了我的照片!」

「那是当然的啊,虽然我也想让世人知道新庄同学的好,但我却不忍心看妳暴露在众人的污秽眼光下——这一杯妳就喝了吧,新庄同学。」

新庄叹了一声,举高左手纸杯。

「不好意思,我还是喝自己的可可亚就好了。」

「……想不想和我的茶交换喝喝看啊?」

「为什么?我还以为你不喝可可亚之类的东西。」

新庄皮笑肉不笑地问,使佐山开始思考。

……一定要找个理由才行。

理由瞬间闪过他的脑海。

「——因为我想喝新庄同学喝过的东西。」

「不要说那种类似小学悲惨回忆的东西啦!」

新庄抽回递出咖啡的手。

「你不把那杯茶喝完,这杯就不给你。」

那可不行。佐山立即反射性地将茶喝完、放下茶杯,才想到——

……我喝了应该没问题吧?

想着想着,新庄已将咖啡递到佐山眼前,不好意思地说:

「给你……对不起啦,糟蹋了佐山同学的心意。」

「不会,不必在意。毕竟这杯咖啡是新庄同学自己将硬币投进贩卖机,然后亲自拿给我喝的,应该比我的茶美味多了。」

「……你脑子还好吧?」

听她一问,佐山开始检视自己刚刚的话。理论、口吻、出发点,感觉上都没有异状,但也可能是因为药效才感觉不到的。

于是佐山试问:

「新庄同学,我现在可能有点怪怪的,妳觉得呢?」

「听你这么说,我才觉得你和平常一样呢……继续保持吧?」

「不,新庄同学,妳再认真想想看。因为我现在应该是很低级!亢奋!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的人啊!」

「……那跟平常有什么差别吗?」

「呵呵呵,比平常更激烈了啊。」

新庄笑着点点头。

「听好啰?佐山同学,原本就是无限大啊,所以就算增加了也测不出来喔。」

「无限大的低级亢奋自我本位啊……想不到这世上会有这么讨厌的人。」

「就是说啊……我在说你啦!」

听新庄这么一喊,佐山忽地朝新庄说话的方向看去。

那贯穿自己的喊叫声,最后停在坐在佐山背后车站长椅上的上班族。在冰冷的空气中,那位等待电车的中年西装男正集中于手中的红色掌上型电玩。

从声音听来,那应是时下流行的旧苏联制拼图游戏。将代表叛乱民众并落下的方块逐一叠起,若能堆得毫无缝隙就代表该区域受到镇压,得以消除方块。若是空下单独一整行,让红色长条方块冲进去,就能一口气得到最高的分数。这游戏充满许多危险思想,还被人看作是会妨碍工作学业的东西。

……他就是那个无限大的男人啊……

人果然不可貌相。一阵感叹后,佐山将视线转回半闭着眼的新庄。

「那么,电车也快来了吧……很可惜,我们要分开几天了。希望妳能平安从堺市回来。」

听她一说,新庄立刻改变表情,垂眉笑着说:

「什么平安啊,太夸张了吧,佐山同学。」

「既然都有人出手攻击了,那我们也不能疏忽,因为没办法否定我们遇袭的可能性。」

说完,佐山在摒住气息的新庄身边喝了口咖啡。

「嗯,真好喝,口感就像新庄同学的肌肤触感一样。这会是哪里的咖啡豆呢?」

「我只记得那是IAI产品,还有写『水户产碎切豆』(注:纳豆)而已。不过啊,我是打算到公所去请人帮忙,所以应该不会有事,但你都这么晚了才要入山,真的没问题吗?」

「如果是奥多摩深山步行几小时的范围。我已经在飞场道场的夜间训练时去过好几次了,只是这次的目的地在我从未去过的深山里——若白天入山,在地形完全不熟的情况下一定会找到半夜。」

而且——

「八号已经从我在出云UCAT拿到的报告书照片推导出衣笠教授住所的位置,有了这些资讯——我就能让自己平安回来,新庄同学。我想,我已经选择最好的方法了。」

「啊、嗯……我知道佐山同学是这么想的啦。」

新庄两手抓着纸杯,微低着头说:

「我大概是担心你吧……不知道你能不能找到衣笠教授的家,还有到那里以后——」

「我会继续追寻父亲的足迹。不必担心我的狭心症,就算妳不在我身边,也只是和妳我尚未相识时一样而已——妳能陪着我。让我觉得自己很幸运,但等会儿我还是要回到遇见妳之前的我,就这么简单。只是——」

佐山苦笑着说下去:

「我那高级的记忆力,还是会记得妳的帮助,以及两人一起生活的日子。不仅是狭心症发作时,就连吃饭睡觉还是无聊发闷,都会希望那份幸运立刻到我身边来呢。」

「你这个人怎么说这种话都不会害羞啊……」

新庄无力地叹息。但没有不悦的意思。

这时有声音传来。对面一号在线,佐山和新庄来时搭的电车正发出引擎运转声,准备返回五日市秋川一带。

五日市线和来自立川方向的青梅线是一起运作的,而五日市线准备发车即代表——

「电车就快来了吧,佐山同学。可是,那个,虽然有点突然……」

新庄让背上的登山包靠着地下道围墙,靠近佐山说:

「回来以后,你还是向风见学姐他们道个歉比较好。我想他们一定完全不了解佐山同学为什么要解散全龙交涉部队。」

「为什么我需要道歉呢?」

新庄对着正面的三号线「嗯」地点一下头。

她花了点时间整理思绪,接着说:

「佐山同学,你是要我们去找自己的过去对吧?所以如果是我,我就会联想到新庄-由起绪,而其它人可能会去查我们梦到的关西大地震二次灾害的真相。可是……」

新庄望着三号线说:

「……风见学姐的过去跟那些都没关系喔?所以她可能会觉得你是故意针对她。」

「妳是说……因为我出了一道对方解不开的的谜而沾沾自喜,所以必须向她道歉吧?」

佐山点点头。

「原来如此——那么,要是我回来以后,妳和风见他们还是没找出答案,我就做个处置好了。」

「处置……?」

佐山旋即回答新庄的疑问:

「很简单——不知道答案的人便从全龙交涉部队中除名,仅此而已。」

*

佐山武断的言词让新庄睁大了眼,但佐山仍平然地看着新庄。

「别担心,妳一定能明白的,新庄同学。」

「可、可是……那样子也太突然了吧!」

「所以我才没在衣笠书库里说出来,因为会惹来不必要的臆测和猜疑。不过——」

佐山朝新庄肩膀伸手将她拉近,视角稍稍仰起,指着悬在远方夜空中的星星。

「虽然我现在要说的话没什么说服力但意义重大,希望妳能听进去。懂吗,新庄同学?」

「这个姿势又是什么意思?」

「这是没什么意义但是很有说服力的姿势啊,新庄同学。」

「不要没事突然发神经啦,佐山同学!」

「先冷静一点。听好,我是要他们去想为何解散没错,但实际上我也是解谜者之一——我也得去找自己的过去喔?为了明白我们为何会处于这种状况,连我也要去追寻我不愿多想的父亲。所以要是我从奥多摩回来却还是没找出自己的过去,我也会认为自己是个不完整的男人,并处置我自己。」

「!」

新庄倒抽了口气,惊慌地说:

「解、解散的理由对我们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

「是啊,我想没错。那对往后的我们非常重要,所以我要先对妳说——听好,我希望妳能找出解散的理由……然后协助我重组全龙交涉部队。」

「重组」两字挑起了新庄的眉尖。

她回望佐山凝视着她的双眼。

「佐山同学……难道你想要的并不是解散,而是之后的重组?」

佐山没回答,表情也没变,只是保持沉默,任时间流逝。

接着出现动静,那是非他们能自主的外来动静。

二号线和三号线总算发出轨道震荡声,车头灯跟着投射进来。

剎那问,风和长龙般的车窗在月台问东西交错而过。

在这个当下,佐山动了。

他按住新庄双肩,转向自己。

接着,新庄感到佐山的唇在额头上轻轻一点。

「回来之后再继续吧,新庄同学——忍耐后的回报会更加甜美。还有,我要把一项过去交给妳保管,我想应该没问题才对。」

「过去?」

「没错。」佐山从怀里抽出一只白色信封。

「如果妳在大阪觉得已经找到答案了,我希望妳能看看这个……里面写的东西,是某个神秘人物的相关讯息。新庄同学,只要妳能找到答案,应该就看得懂上面写了什么。」

「那人跟你的过去有关吧……嗯。」

新庄点点头后收下信封,眼神坚决地抬头看着佐山。

「——Tes。我是不知道能不能看得懂啦,不过我还是会努力的。」

虽然不知道信上写了什么,她却能感到彼此的信赖。新庄相信自己打开信封时一定能明白些什么,于是向佐山点点头说:

「嗯,我向你保证。只要我找到自己的过去,就会看你交给我保管的过去,还有——」

新庄稍稍竖眉,看着佐山锐利的眼神和视线,将心意注入话语:

「佐山同学也要跟我约好,一定要平安回来看我喔。」

「……?为什么要约定这么理所当然的事?」

新庄惆怅地低下头说:

「嗯,说起来有点不好意思。那个啊,以前我……还是一个人的时候,至先生总是对我说总有一天会有人来接我,可是不管是妈妈还是谁都没有出现过……害我总是哭个不停——直到我知道『总有一天』只是安慰我的话,我才不哭了。」

新庄不希望佐山担心,刻意挤出笑容。

「……一定要平安回来喔,佐山同学。」

佐山也确切地点头响应,露出令人安心的微笑。

「放心吧。我一定会遵守约定回到妳身边。所以——」

佐山又抓住新庄双肩,让她转向三号线的电车。彷佛在说「快去快回」似的。

因此新庄也按他的意思点点头,向前踏了一步。

「唔。」

这时,佐山忽然轻轻呻吟一声。

「怎么了?」

新庄回过头来,只见佐山正皱着眉头。

「没什么……抱歉打断了这么好的气氛,新庄同学。只是我突然注意到一件事。」

「咦?什、什么事,该不会是刚刚的信封吧?」

新庄紧张地转身,而佐山却一手抵着下巴语气沉重地说:

「……听好了,新庄同学。我不在的时候,妳将会面临前所未有的状况。那就是——」

佐山说到这里,两班电车同时开启车门,乘客如雪崩般涌进月台。

「——新庄同学,不管是白天或晚上,一旦我不在了。妳还能检查自己的身体吗?」

声音响遍整座月台。

一旁等车和下车的人、集中于掌机的上班族、离开车掌室的车掌都僵在原地。

一切沉默下来,动也不动。

接着,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定在原地的人们都将意识之眼转向新庄。

在沉默与视线的中心,新庄将自己的犹豫一条条列了出来。

1.扁他→身体接触反而会让他更爽。

2.逃跑→会一面重复刚才的话一面追来。

3.投降→人类绝不能向莫名其妙的怪脑屈服。

下一刻,佐山向思考瞬间沸腾的新庄伸出手,手上有一枚纸片。

「这给妳,新庄同学。这是我前几天在学生总会演讲时的照片,要偷拍自己还真是不简单呢——这虽然是我因为妳而开始自恋才诞生的产物,但是不管白天黑夜,不管面临何种困难,倘若妳觉得心里有所欠缺时,就把这个拿去用吧。」

佐山吸了口气,露出想安抚新庄的笑容,拍了拍她的肩膀。

「怎么了,用不着跟我客气。我还有想象力可以用,放心吧,新庄同学。」

「既然有想象力就不要制造这种丢死人的状况啦!」

新庄选择的是4→死命勒紧眼前的领带。

第六章『愤慨的开端』

咆哮、啃噬

试探猿牙硬度

而后——

*

点了灯的房间中多了种声响。

挂在墙上的钟敲了十一下,声音尚称清脆。

钟声往房间中央的大暖桌传去,一名少女的双脚正盖在桌下。

这名一头黑色长发的少女,正闭着眼趴在桌上——睡觉。

她正面的电视关着,屏幕倒映着她的面容。

钟声停止后,取而代之的是少女睡眠时的细微呼吸声。

这时,少女对面空着的暖桌被单鼓了起来,钻出一头白色的大狗。

那头高约一公尺的狗慢慢爬出暖桌,绕到少女身旁,冷不防地吠了一声。

在房里弹射的吼声让少女吓得跳了起来。

「呀……!小、小白!不可以乱叫,会吵到邻居啦!」

少女竖眉表示不悦,左手作势拍打,但小白似乎知道她不会真的动手,只是看着停在半空中的手一动也不动。

少女看到狗的反应及表情,不禁皱起眉头。

「……怎么了吗?」

她竖起耳朵,没听到外头有任何声响。

少女左手贴在胸前,手指缠绕着悬有蓝色小石的项链和红色景泰蓝坠饰,缓缓起身。

同时,脚下地板发出细小的叽嘎声。

少女的眉间因这杂音皱得更深,于是她按下了摆在暖桌上的电视遥控器。

黑暗的画面发出光亮,色彩及声音跟着到来,声音自深夜节目传出——

『各位观众!现在又到了我们世界处刑秀的时间啦!今晚的挑战者是与妹妹有染而入狱的艾晋钦-链魅万穗先生!他正在伊利诺伊州中央监狱的特制舞台上热身!全裸鞭刑150抽马上就要开始,他到底准备好了没呢?』

『没问题!看我的!』

『很好,感觉不错喔!要是他挺得过去,就能得到USIAI新产口-喝了也不会拉肚子的温泉粉「我的汁」一年份!我们广告后马上回来!』

少女看得「嗯嗯」地点头,并在广告开始介绍温泉粉时回过神来,利用电视声音遮掩脚步声,有些仓促地靠着墙边移动。

一件稍厚的白色风衣就挂在墙上。

那虽是全白的训练用战斗风衣,领口内侧却用橘色线条绣着「诗乃」二字。

诗乃将手穿过风衣袖子,系上拉链,接着——

「小白过来。」

她打开了客厅南侧镶有玻璃窗的木门。

首入眼帘的是阴暗走廊与远程的玄关。

……好冷。

与室外空间连通的空气又冷又静。

这时小白率先踩上走廊,像是要保护诗乃似的为她开路,背脊因警戒而弓起。

……怎么了?

现在,这间房子里只有诗乃一人。

比起这点,「命刻不在这里」这件事更为重要。

平时命刻总会先行查看,但她今晚会在工厂里过夜,过去找她的赫吉也还没回来。

……我是不是该跟去啊?

想归想,但自己恐怕办不到。

如果到工厂那儿去,命刻大概又要唠叨了。

最近命刻很讨厌看到诗乃与战斗扯上关系。

一开始她虽是对诗乃接受「军队」指示这点给予忠告。但最近无论有关明天的出征,还是为了准备出征到工厂帮忙,都会被她埋怨几句。

而命刻也和诗乃保持距离。

……为什么?

诗乃猜想,也许她认为战斗是属于她的责任,所以才会要自己演好被保护的角色吧。的确很像命刻的作风。

……为什么我不能涉入这场将左右世界命运的战争呢?我也和世界的未来有关啊。

不过这疑问诗乃从未说出口。

就算问了,命刻也不会回答吧,无论她有没有答案。那答案一定与她的真心话极为相近,况且——

……命刻姐姐还是个很不老实的人。

但这份疑虑将在明天结束时消失。诗乃也是出征人员的后备之一。虽然命刻缠着赫吉抗议了不少次,但诗乃从夏天以来表现一直很优异,光发牢骚是说不动他的。

「……没问题的。」

面对阴暗的走廊,诗乃对着自己和心里的某个角落喃喃打气。

「我一个人也没问题。」

她「嗯」地点点头,跟着小白踏上走廊。

「地板好冰」四个字从脚底蔓延开来。

脚无可避免地在走廊上踩出声,而背后也不停传来电视机的声音。

『接下来让我们介绍今天的刽子手!他任职于伊利诺监狱、是世界处刑联盟重量级季军,铁鞭利资历三十年,已经打出大师级风范的杀手马可毕奇!』

观众「哇啊啊」地欢呼,进场音乐跟着播送,艾晋钦和马可毕奇之名不单社观众席回荡。诗乃就像被电视拉着头发似的,用眼角看着那头戴黑色三角面罩的上空肌肉男之余,让全身进入走廊的范围,接着踏出脚步。

以诗乃的步幅来算,当她走到离那厚重大门仍有七步之遥时——

「————」

早一步到门边的小白低下了头,竖起尾巴。

诗乃在小白的掩护之下侧耳倾听,背后传来——

『马尔毕奇攻击了!攻击!果敢攻击!目标是艾晋钦的胯下!胯下!胯下三连击!艾晋钦忍不住弯下了腰,下巴却吃了一记上勾鞭!挑战者只有防守的份!』

『啊啊嗯!痛、痛死人啦!可是超爽的——!干脆就这样爽死算了?』

尽管节目内容引人遐想,但诗乃还是将电视丢在一旁,耳朵集中于大门另一侧。

门后有人。

毛玻璃上没映着人影,却有种有人躲在门后死角的感觉。

门上并未设置窥视孔,若想看门外状况,能从对讲机的液晶画面观看玄关屋檐下的监视摄影机影像,只是诗乃并不想再花时间去碰对讲机。

于是她说:

「谁呀?」

疑问穿过夜晚的走廊,撞上门板。

接着从门后发出的声音是——

「我啦我啦,是我啦!」

「要诈骗也太会挑时间了吧!」

「随便啦,快帮我开门,难道妳想把10th-G的帮手丢在门外吗?」

这时诗乃才想起赫吉离开前曾提过会带客人回来。

……可是为什么10th会……

令她挂心的不只是这件事。

「赫吉义父没有陪您一起来吗?」

「他要留在那里跟主任多谈一会儿,毕竟男人说话女人不适合跟着嘛。不过女人聊天时,男人就得负责当出气筒就是了。」

然后——

「妳好像叫诗乃吧?快帮我开门,我背上的货可重得很呢。」

「货……?」

「就是叫命刻还什么的小姑娘啊。她很固执呢,我大概杀了她十七次左右。现在好像是力气用光,直接睡了起来——」

听见她的话,诗乃反射性地做出回应。她跑过小白身旁,急忙冲到门边。

「命刻姐她……?」

诗乃大叫一声,打开了通往夜晚的门。

但眼前所见却和预想不同。前方不是夜晚的黑,也不是邻舍的影子,只有身穿白色风衣的高大女性躯体,以及枪口。

诗乃的额头被冰凉的枪口抵着,顿时说不出话来。

话音来自枪口另一端

「到此为止了,诗乃。妳是个温柔的女孩,不过那也是一切结束的原因喔。妳要记清楚,那种温柔在战场上只会让妳加速死亡而已。」

枪口轻轻一顶,冰冷的重量令诗乃向后退了一步。

这时她才看清对方的长相。

来者脸上有个鹰勾鼻,是名让诗乃必须抬头仰望的壮硕中年女性。这位陌生人以一双蓝眼看着诗乃,继续说下去

插图073

「喔?妳的脸的确很有乖孩子的样子呢,乖一点才能长命百岁喔,只要妳活得下去。可是一定得先遵守乖孩子应守的规矩喔,一定喔?」

说完,她将抓在左手上的物体递向诗乃——那是穿着连身工作服的命刻。

命刻的头发和四肢都无力地垂下,动也不动。

不过,诗乃仍未对这不速之客的身躯和话语做出反应。

——这个

当她在犹豫该如何应对时,小白已来到她的右侧。

牠凝视着命刻的脸,并且用鼻尖点点她的额头。

「嗯……」

命刻没有睁开眼睛,发出难受的声音。女子提起命刻说:

「哎呀,这个给狗吃就太浪费啰。叫诗乃的,妳先赶快准备晚餐吧,我饿扁了,需要一些碳水化合物。」

「您是……」

「约尔丝,10th-G神族幸存者——人称『期望落空』约尔丝,直接叫我『神』就可以了,约尔丝姐姐也没关系。只是妳的称呼方式会影响到我的心情,所以不准叫我阿姨,这是我的游戏规则,知道了吗?快让我进去吧,诗乃,还要替我准备晚餐,晚餐喔?」

诗乃点点头,也拍了拍小白的脖子,按照吩咐回到走廊上。

约尔丝晃动她庞大的身躯钻过门框。

「喔?」

命刻撞上门框的闷响让诗乃惊呼出声。

「别在意这种小事,她又不是什么精密机械。」

「可、可是……」

「别再可是了,我不喜欢爱挑剔的小孩。如果妳要对我说些有的没的,那我也要对妳熬夜的事骂个两句,只是我不想那么做。所以妳就废话少说,赶快端饭出来,没问题吧?」

诗乃开始思考。虽然她很担心命刻的头而且约尔丝态度极为强硬,但这人似乎没有恶意。

一想到食物能封住她的嘴,结论就下得快多了。

「那么请进吧,要脱鞋喔。」

见到诗乃回到玄关边,约尔丝露出笑容。

她的眼瞇成一条缝,露出毫无心机的微笑说:

「对,小孩子就是要听话喔,诗乃。那我就打扰啦。」

约尔丝突然弯折上半身,鞠了个躬。

诗乃没料想到她会有此举动,慢了一拍才回礼,也因此在足足三秒后才挺直身子。

她战战兢兢地拾起头,只见约尔丝已关上背后的门,并将吊在左臂上的命刻后领挂在门挡支柱上,之后坐在走廊口说:

「啊……嘿~咻!」

地板咿呀作响,还有种空气都被撼动的感觉。

见到约尔丝脱军靴的背影,诗乃将自己的判断提升至「确定」层级,认为她不是个坏人。

「约尔丝小姐……您为什么要对抗UCAT呢?」

「劈头就问女性的秘密可不是个好习惯喔。我当然有我自己的理由,有理由的。妳自己也有自己的想法吧,怎么可以不先说出来就问别人的呢?我比较喜欢乖孩子喔,诗乃?」

说完,约尔丝叹了口气。

「不过啊,见到小孩子这么晚还没睡真让人难过,赫吉那家伙也真是的。妳是为了什么熬夜啊?」

「啊、这个,是因为——」

当她想说「要等命刻回家」时。客厅传来欢呼声。

『真教人不敢相信,大师有效利用了铁鞭的弹性,来回抽打对手的胯下,刻划出匠心独运的激烈打击……!』

『啊!不要、痛啊!等等!喝啊!喝啊——!』

电视机传来的逼真配音哀嚎与欢呼,让约尔丝半闭上眼转过头来。

「真让人难过……」

诗乃手忙脚乱地冲进客厅切换频道。

*

夜幕底下,山峦沉浸在浓浓的黑暗里。

被森林包覆的山与山之间,有几条细小的河川和步道经过。

步道十分狭窄,上头有几盏路灯以不短的间隔排列着。

在路灯照耀下,步道显得斑斑点点,护栏另一侧有十多公尺的落差,底下是岩石构成的河岸,不过应在更底下的河流被黑暗阻隔无法得见。

能听见的,只有汹涌的流水声彷佛夸耀自身水量般奔流着。

这时,一道光和声响高速贯穿了这些黑暗、灯光及水声。

它们来自机车的排气管和车头灯。

大排气量的中古川崎机车上载了两个人影。

驾车的是个魁梧的少年,身穿棕色登山御寒夹克的他左右倾斜重型机车,穿过连续弯道扬长而去。

紧抓着他背的,是个穿着蓝色短大衣的少女。

她的短发随着机车转弯及风势而摆荡,眼睛则越过少年的肩膀向前看去。

少女眼中,是前方那片山林后的天空。

夜已深沉,但空中仍带有些许紫光,那是天底下、山谷问的灯光所造成的。

少女吐了口气,开口说:

「IAI还没熄灯耶……会不会是UCAT为了防范敌袭,下令不准熄灯?」

「也许吧。不知不觉就变得这么小心了呢。妳觉得呢,千里?」

出云和风见两人,各以各的视线望向空中的亮处。

他们不时从路灯的光线中通过,空中的光也在那时模糊起来。

「好像没什么事……现在有飞场和原川他们在,2nd的人们应该也在,要是有人打来大概也不会有事吧。」

「——担心吗?」

几秒后风见才回答出云的问题。她靠着出云的背说:

「……当然会啊。」

气流在风见耳边化为寒意。

「佐山解散全龙交涉部队这件事,我依然完全无法接受——你呢?大家在这时四散各地,你都不担心吗?」

「只要千里不离开我,怎样都好。」

「哎呀?」

风见将脸颊从出云背上挪开,露出苦笑。

就在她想道谢时,她感到脸颊再度被出云的背推挤。

那并不是因为出云退后了,而是自己往前摇动所致。

「——觉,你怎么剎车了?」

「喔,好像要临检……」

风见坐在减速的机车上从出云背后看去,眼前光景的确和他所说的一样。

禁止通行的标志和两辆白色大型休旅车阻断了道路。

立于路上的警示灯将四周一切照得通红。

风见察觉到,那些休旅车其实是UCAT的伪装警备车。

……UCAT的临检?

「大概是怕人攻击吧。」

「真麻烦。」

风见对出云的感想赞同地点点头。

不过,站在车辆前挥动红色警示灯的却是——

「一光先生?」

风见在放慢至步行速度的机车上发问,一光应声拾起头来。

「喔。」

白发下的脸瞇眼而笑。

「只是例行公事而已,请见谅——最近不太安全。」

「辛苦了……大家都在后面吗?」

风见指向山岭后的明亮天空,一光跟着点头。

「——我想大家都还在。托各位的福,连我们都得被外派到这儿来呢。」

「哇。」

风见两肩一缩,尴尬地低下头。

「真不好意思,天气那么冷还要你们……」

「别放在心上,我们也是全部长点头以后才来的。」

一光放下警示灯,举起禁止通行的标志,并放在形成路障的两辆休旅车之间,代表——

「我说一光先生啊……为什么要挡住我们的路?」

风见拍了出云肩膀一下,回答:

「笨蛋,这是临检啊,我们要先出示身分证啦。」

「——那倒不必。」一光说。

他走到靠河谷的右侧休旅车后方,打开后车厢取出某物扛在肩上。

「全长两公尺,就青龙刀而言还算小吧?」

说话的同时,一光逐渐走近他们俩。

皮鞋的清脆脚步声在夜风中喀喀地响。

青龙刀的寒光在一步又一步的声响上晃荡着。

风见开始咀嚼眼前的事物。

……奇怪?

「等、等一下,一光先生,这是要做什么?」

「看了不就知道了吗?」

问句发出后,两者间的距离已缩至三公尺。

青龙刀的最大攻击范围约两公尺,再加上臂长,只要他再跨一步就能挥及。

明白这点后,风见她——

……咦?

她自觉嘴边浮出僵硬的笑,却不懂那笑容究竟是为了掩饰什么。

只知道一光正慢慢挥下刀来。

「——喂!千里!」

出云的声音唤回了风见的意识。

她回过神来,感到眼前的一切正逐渐改变。

相识的人,至今一路互相扶持、协助的人正在攻击自己。

……怎、怎么会?

身体因疑问而没有动作的反应,称作迷惑。

在迷惑当中,眼前出云的宽大背膀压低下来。

看到他的动作,风见才发现自己动了,不过——

……为什么?

其实答案她自己明白。可能性的确不低,但答案恐怕就是——

「千里……那天的入侵者就是他们!」

「没错,真不好意思,那的确是我们四兄弟。」

真相大白,而风见接着想起关于入侵者的信息。

第一,其中一名袭击出云UCAT的黑衣人持有青龙刀。

第二,据说盖言司知道他们是谁,却因证掳不足而尚末公开。

——可是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啊!赵医师的四兄弟到底怎么了!」

「事情很单纯——我们是7th-G的遗腹子,也就是说,我们本身就是概念核。」

所以——

「让我们继续概念战争吧。」

说话之余,一光放出动作。

攻击开始了。

高举的青龙刀斜向挥来,那轨道无疑是想——

一刀砍死我和觉?

一光是认真的。风见虽仍对此存疑,但依然开口

「我还是不能接受!」

接着她高举右手。

「G—Sp2——!」她朝空中大喝一声。

「——过来!替我解决这种蠢事!」

下一刻,一光的青龙刀划破空气,砍劈声随之响起。

第七章『胜利的反意』

呐喊将沦为杂音

*

金属破碎声揭开了山间战斗的序幕。

面对一光的斜砍,风见看到出云采取了某种防御方法——硬是将机车油门催到底。

对这突如其来的冲刺命令,重型川崎机车顺从地做出反应。

几乎空转的后轮将整个车体向前猛推。

全速爆冲。

前轮抵不过后轮的推力,离开了地面。

仿佛是替机车的起立过程加把劲似的,出云跟着拉高催油门的手。

立起的机车就像是被狠踹了一脚般冲向一光。

紧接着,出云拦腰抱起风见,从机车后座上跳开。

……哇啊……

出云勉强一个翻身,压低姿势着地。他和怀中的风见一起翻转后,两人看向同一个位置——前方。

前轮如蛇首般翘起的机车,带着出云跳车的力道撞上了一光。

正确来说,是撞上了一光挥下的刀。

金属摩擦声中,银线闪过座椅中央,将机车一刀两断。

数种零件和粗大框架等金属组成的机车,像块豆腐般断成两半。

风见看着沉重的金属发出声响往左右倒去,心里想到的是——

……我在作梦?

一个月前,美国UCAT的罗杰和风见对战时,也曾让她看过类似的梦境。

在梦中,这辆机车是被某种切断系的能力砍成两半。

但那只是场虚假的梦,与现在不同。

「……想打吗?」

出云出声了,同时放开抱着风见腰部的右手。

他的目光射向在地面翻滚的机车后方,紧咬着一光。

「那就来啊。」

出云的语气难得如此低沉。让风见略感不安。

「觉?」

风见喊了他一声,但他没回头。

这时,一道声音将风见的不安搁在一旁。

「现在,我就让两位看看舍弟的固有概念吧——三明。」

紧跟在一光话音后的,是某种彷佛从自己喉部发出的声音——概念的声音。

断绝现实、通往异界的声音响起-

——无法互相理解。

世界在玻璃破碎声中产生变化。

*

听见概念条文后,风见丧失了一切反应。

……咦?

她明白这概念的意思,那代表概念的影响目标将完全无法感受外界讯息,简单说来,这就像是范围扩张到整个外界的2nd-G步法,而且是以某种无法解除的方式施行。

她虽明白概念的内容,不过……

……无法解除?

眼睛看得到,耳朵也听得见,但风见仍对周遭发生的一切不知不觉。

她看到一光就站在倒地的机车残骸之后。

她也看见一光正拿着青龙刀。

但她却无法理解自己所见所闻代表的意义。

「这是……!」

自己对周遭的所有感触,也就是理解力,已被完全拔除。

这时她想到的是——

……觉?

她担心出云的安危,将视野向左一转并倒抽了一口气。

原因很简单,因为出云就在左边,但她无法理解。

她看得见出云就在左边,却「找」不到他。

风见无法理解他的存在所导出的「存在」含意。

视觉虽已捕捉到出云的身影,却直向左移去,看向他背后的暗夜。

……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连他在不在这里都不知道,换句话说——

……无法互相理解。

这是个除了自身信息外什么都没有的世界。

一个毫无对比物,连自己是对是错都分不出的世界。

风见不经意想起一个类似的事实,最近发生的事。

……全龙交涉部队暂时解散。

她虽责骂自己为何在此时想起这种事,但思考却停不下来。

「无法理解他的想法,也得不到任何有用的答案,但世界仍是绝对的……」

……我到底能做些什么?

自问之余,风见尝试挪动身体时听见了某种声音,某种无法理解其存在的声音。

即使无法理解,她仍试着继续下个动作,而声音又传进她耳里。

「动不了了吗?」

虽听得见,却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因此风见向前看去。她将敌人当作无法目视,凭借自身感觉转向预测出的位置,假设敌人就在那里,并打算朝敌人移动。

「————」

但是她仍无法动弹。

不,正确来说是不想移动。

风见明白为什么。

因为只要待在原地,至少还知道敌人和出云起初的位置。

……只要动了一步,便会连自己的位置都弄不清楚。

失去了自己的基准点,让风见心里发寒,焦虑不已。

她急着想移动,但身体却被无法理解去向的恐怖箝制住了。

脚底传来的压迫感虽能告诉她那里应该就是地面,只是——

「我还是不知道对手人在哪里……!」

光是拾起脚,就连地面的存在都感觉不到了。也许会像不小心踩空楼梯那样,不知该如何落脚而在平地上跌跤吧。

跌倒之后,还有办法站起来吗?

……可恶。

愤怒化成了言词。

「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风见感到诸多焦虑在肠子里直打转,喊出了对方不会响应的声音。

「——到底是为了什么?」

*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眼前这栋泄出白光的建筑物,是格局小巧的奥多摩车站。

佐山正盘着双手,站在宛如山庄的白色建筑前。

背后门户敞开的车站灯光为他拉出长长的影子,而站在影子和佐山视线前端的是——

「赵医师,妳怎么会在这里等我呢?」

佐山看着身穿白袍的赵医师,目光打在她那少女般的清秀脸庞上。

赵医师回话了,嘴角有着笑容般的扭曲。

「因为我有很多话想先跟你说清楚啊。你真的没问题吗?明明有被攻击的风险,却还是打算空手上山?」

「我从小在奥多摩长大,已经很习惯这块上地的气息了,该带的也——」

佐山边说边想。由于暂时解散了全龙交涉部队,所以没带任何UCAT制品出门。除了向田宫家借来的东西外,他携带的必需品只有播放新庄声音的随身听、新庄的相簿和一系列周边商品,至于剩下的——

……只要靠想象力就够了……!

佐山点点头,向赵医师爽朗地说:

「万无一失。」

「……那就好,虽然我也不懂好在哪里。」

佐山对以眼神表示怀疑的赵医师问道:

「话说回来。赵医师会在我愉快的登山旅行前出现,到底有何贵干呢?会不会是……针对现正热映中的老人四兄弟与我那些旧伙伴的交流会,来给我一点忠告?」

「喔?挺敏感的嘛。」

语带笑意的赵医师从白袍口袋中掏出香烟,以嘴接过。

「不过呢,这也不是什么难懂的事。来路不明的四兄弟跟在曾负责7th-G的我底下,当然是有原因的。」

赵医师的脸随着话音逐渐抬高,嘴边仍带着浅笑。

「大家之所以都没有怀疑,大概是因为心里不愿那么想吧,不过你可不同,应该会愿意和我们打一场吧?呃,现在是……」

「全龙交涉部队已经无拘无束地解散了。」

「那么我该改称你日本UCAT主力啰?」

赵医师挟起烟吐出一口青雾,接着用下一口气在弥漫的烟雾中央穿了个洞,最后再次与佐山视线交叠。

「真是好险呢,还好你们在那四人到达极限之前赶了上来,所以就让我试试你们的身手吧——看看这个Low-G有没有资格接受7th-G概念核。」

「难道这不能以全龙交涉之名进行吗?」

「那可不,这也算是全龙交涉喔,佐山的孙子——只不过,总是采取主动的你们这回得要迁就7th-G罢了。没错,就像以前一样。」

「……以前?」

赵医师苦笑着回答:

「对——1945年九月二十九日,7th-G居民进攻出云公司,但他们没杀害任何人也没破坏任何东西就直接离开了,知道为什么吗?」

「这问题太简单了——那是因为他们对Low-G产生兴趣了吧?」

佐山心想这问题真是无聊,同时向前一步。

向黑暗更靠近一步的他,调整背上的登山包位置后说:

「赵医师,我们知道妳的身体接受过延寿手术,不过那是何时接受的呢?就妳的年龄看来,应该是在概念战争时期,也就是为了和7th-G对战而接受的,对不对?而且,那恐怕还是以7th-G技术为基础的手术,对不对?」

提问之后,佐山继续说下去:

「从四兄弟看来,7th-G应该是拥有优异人体强化改造技术的G,在神州世界对应论中指的是中国,由此可推知那是个神仙居住的世界。他们在各个领域达到人类的极限后,只剩下一件事要做,那就是——」

佐山的话勾出来自右侧的声音——老人二顺的声音。

「——将我们在各自的修行中得到的终极力量整合为一。特色各异的神仙们集中力量,创造出终极中的终极。」

「……而那指的就是你们吗?」

白袍老人二顺宛如从黑暗中成形般现身,但他没有点头。就像代他答话似的,赵医师吐出一大口烟说:

「这说来还真是有趣,当7th-G再次发动攻击,我军即将退无可退时,他们却看到我在UCAT地下做的人体改造设施而开心得不得了。」

「——借着人体改造技术享乐的7th-G人,一定想不到这个无聊的G里也能找到臭味相投的伙伴吧。他们认为,也许这个蠢G的人们『找乐子』的方式和他们相同,所以才会招待妳到7th-G去得吧?那么他们四兄弟九是……」

佐山看着一一顺说:

「7th-G所有居民与概念核合一后得出的终极力量,再分成四个人的样子吗?」

说完,佐山对着二顺后退一步、斜对着他,但二顺只是静静摇着头说:

「佐山先生,这里太容易引人注意了,我可是很害羞的人呢。」

「是吗?」佐山嘴上这么说,但仍然斜对着二顺。

……该怎么做呢。

赵医师就在这里,其余三人可能也埋伏在附近,千万不能大意。

这时,赵医师举起右手。

「别急别急。佐山的孙子。我已经等六十年了,而且我调整他们时,还在某个会扭曲时间的空间里待了更久。我至少——对,至少会让你上山开开眼界,要打等下山再打吧。」

「所以……你想打扰我边下山边想象新庄同学的愉快心情吗?」

佐山仍侧着身子,对眼前两位半睁着眼的人说:

「我在这里打也无所谓,你们怎么说?」

以动作代替答案的人,是赵医师。

她像是让路给车站前的佐山似的往斜后退开一步,耸耸肩说:

「我身为7th-G的客人,自然是站在他们那边。虽然和他们一起递了辞呈……但是我不会出手,只会在一旁观察他们的战果。」

赵医师将手插进白袍口袋。

「我就顺便在你上山前提供一个没啥用的情报吧,是关于衣笠教授家的……当初去找圣乔治数据的,就只有你的父母而已。」

「……我母亲也……?为什么?」

「那还用说,当然是去帮你爸爸的忙啊。所以找出衣笠教授数据的其实就是她——你知道他们为什么需要那些数据吗?」

「……是为了大阪的大战吧?」

赵医师朝空中送出一声口哨。

「不错嘛,那我就不多说了。如果想知道更多,就陪他们好好玩玩吧……听好啰?只要打得过他们,就能得到他们的概念核,而过去也会跟着浮现吧。毕竟这四兄弟——也在大阪那场战役中出场了呢。」

「!」

「全龙交涉相关人员禁止公开一切过往——但这回是宣战的我们开的特例,和你们的规定无关。就算只有只字词组,说不定也能挖出不少东西喔?」

赵医师话没说完,二顺的身影已在佐山眼底晃动并消失,前往某个迎战佐山的位置等待。

「……!」

佐山霎时反应。

他即刻踩定脚步,做好右旋踢的准备。

一来能威吓敌手,二来也是个牵制性的假动作。

既然对方先表示无意开战,即代表这个对方在这个当下毫无准备。

因此,绝不能让他在这时溜了,尽管事出突然且距离稍远,这一踢不会扎实到哪儿去,却能当作下次攻击的前置动作。

「?」

但是。佐山看见了事情的变化。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完全没有动作。

……什么?

疑问从不听使唤的身体油然而生。

尽管那只是个假动作,但自己应该也会为了这一脚全力跃起才对。

然而,身体仍保持着刚刚的战斗架势。

没有变化。

……这是——

「那是二顺的固有概念。佐山,他恐怕是你最不想遇上的对手喔。」

虽听得见赵医师的话,但二顺已消失无踪。

当佐山思考二顺何时消失时,赵医师的声音穿过冰冷的夜风传来:

「好好表现给我看吧,佐山的孙子,还有你那群伙伴们——7th-G已经玩遍了自己喜爱的一切,并因此感到满足而期待灭亡。他们想在自己达到幸福的颠峰时迎接末日,将一切托付给下个世代则成了他们最后的工作。」

接着——

「你们能够承受7th-G的遗产吗?能够不因为战斗对象是那四兄弟而感到煎熬,反而乐在其中地毁灭他们吗——7th-G因为将一切托付给我而毁灭,还认为这是无上的幸福,你们能够在战斗中给他们相同感受吗?」

问句回响、缭绕,宁静化为缓慢的夜风,冲刷过周围。

佐山听见一种声音,堆于车站前狭小空间上的枯叶散开的声音。

他看着柏油路上自己的倒影,及其前端的赵医师。

「……还真是一厢情愿呢。不过无论如何,我是不反对享受所有的一切,只是往后的代价可不小喔。」

佐山往比天幕稍低的方位看去,看向比夜晚的黑更深邃的奥多摩山涧。

过了约一口气的时间,佐山对着黑暗说:

「只希望我的同伴们也能乐在其中。」

「会吗?听飞场的孙子他们说,风见那边好像不太能接受暂时解散全龙交涉部队呢。」

「我也是半信半疑。」

说话的同时,佐山迈开脚步,踏着坚稳的皮鞋声,走到赵医师身旁。

「不过那是必要的过程。既然你们想与我们和乐融融地敌对,那么我解散全龙交涉部队的理由也会更加明确。」

「那——」赵医师对走近的佐山问:

「该不会是到现在才想暗示他们别淌混水吧?所以才对加入全龙交涉部队的人说……以后很危险,最好早点退出战场?」

佐山走过她身边时送出了答案——一个微笑。

「…………」

接下来的,是道别。

「——再见了,赵医师。」

佐山与赵医师擦身而过,举步迈进,前往自己的路、前往奥多摩的深山里。

晚秋的风也动摇不了他。

*

风见没有动作。

她正置身于令她手足无措的空间里。

想做点什么,却又不想白费力气。两种矛盾的想法纠结在一起,最后哪边都没选。

心里只有「焦躁」二字。

现在的她无法理解视野中任何事物,传进耳里的也无法辨识。

唯一确实理解的,只有自己。

可是

不了解敌人,就无法战斗。

视野中,阻隔道路的休旅车内出现了新的影子。那虽是个身穿白袍的短发老人,但风见认不出他是谁,也不明白下车这个动作有何意义。

意义不明的声音响起

「一光大哥,我的固有概念怎么样啊?」

「三明,这效果虽然很高,但似乎不怎么有趣,非常难用呢。」

「那大哥打算怎么做呢?我可是玩得很开心喔。」

「嗯——那我就为了个人的快乐,奉送风见小姐他们一点机会吧。」

「机会?」

当一光点头时,有某物从北方山后的天空窜来。

那是两道光带。

位于光带前端的,各是一把武器——白色长枪G—Sp2和白色巨剑V—Sw。

它们是风见再熟悉不过的武器,只不过——

「————」

插图087

她仍然无法理解飞来的是什么东西。

但另一方面,风见的意识发出一个疑问。

……G—Sp2它们也该到了吧?

呼喊那可靠的武器名,到底是多久前的事了呢?

于是风见高举右手、摊开掌心,等待即将送入掌中的触感。

这虽是个连光和声音都无法理解的世界,却有着自己站在地面的脚底传来的平缓触感。

触感并非来自地面的推挤,而是自己抵着地面的脚底肌腱对皮肉造成的压迫感。

正由于这是个只能理解自己的世界,所以她很清楚地感受到身体带给自己的感触。

若是有物体飞进手里,自己应该不会错过那种感觉。

而下一刻将会是攻击的大好时机。

风见还记得进入概念空间前对手的所在处。由于自己一步也没动过,因此几乎不需要去怀疑两者间的相对位置。

一旦武器滑入手中,她就要在这可能踩空的地面上奔跑,朝她臆测的敌人所在突袭。

风见认为,那就够了。

「!」

这瞬间,她期盼的东西终于来到手里。

「G—Sp2!」

反射神经立刻完成了一切。

她的手中有G—Sp2滑过的触感。从G—Sp2没减速看来,它也无法理解自己以外的一切,因此风见的右手使劲握紧G—Sp2。

稳稳握住。

掌中有着瞬间摩擦产生的热,给风见握住火团般的咸觉。

但她不以为意。在这个连热度都难以理解的空间里,那烧烫感反而让她心安。

似乎是想确认这感觉似的,风见硬是挥动了G—Sp2。

「……!」

她将枪尖指向前方,突刺般地奔跑。

踏在看得见却看不见的地面上,朝看得见却不知身在何处的敌人奔去。

第一步感觉有点低,因此她提起腰踏出第二步,有种右倾般的感觉,于是她踏出第三步确认地面。

继续奔跑。

她掹力挥舞G—Sp2,朝自己推测的敌人所在——稍稍偏右的方角扫去。

选择右侧的理由只有一个。

……因为觉在左边。

跳车时,出云以右臂抱风见,所以他在左边。

而他一定也召唤了V—Sw。

然而出云的爆发力没有风见强,因此风见才率先突击。

只要自己从右绕进敌人左侧,就能将敌人赶到出云的攻击范围中。

她确信出云也想着同样的合作方式。

……嗯。

心中认可、身体认同后,风见继续疾奔。

与跑速同等的攻击步伐,让枪尖领着全身刺向敌人。

现在自己手中的G—Sp2应该一头雾水吧。

……对不起,你一定很害怕吧。

离开这个莫名其妙的概念空间后。再向你说明。

在那之前请多忍耐一会儿。放心,我们很强的。

就在风见如此期许的剎那,剧烈冲突来了。

冲击透过紧握的手撼动全身。

从手到肘、从肘到肩、从肩到全身都爬满了刺中硬墙般的感触,而这感触很快地转换成全身重量被向前推挤的感受。

有东西正抵在枪尖上,使G—Sp2停了下来。

在想到被什么抵挡的同时,风见也感到了胜利。

对手的武器只有一把青龙刀。他能将机车切成薄片,多半也能用刀尖抵住G—Sp2的枪尖,但那仍旧只是把青龙刀。

面对含有10th-G概念核的G—Sp2,这种武器没有胜算。

风见飞快地操纵了控制面板。

「转换到第二型态吧——」

由空中飞来的G—Sp2已经接上前端底侧的盾型组件,能够快速切换成炮击模式。若在兵刃相接的状态下炮击,应能破坏青龙刀。

而且在那期间——

……觉就能冲上来,给失去防备的对手补上一刀吧。

「准备炮击——」

「您觉得如何呢,风见小姐?」

声音傅进耳里,但无法理解。

风见感到手中的G—Sp2逐渐动作、变形,转换即将结束。

之后只要扣下扳机即可。

「风见小姐——您玩得开心吗?」

无法理解的声音继续着。

「那么,现在就让我增加这份快乐的深度吧。三明,解除你的固有概念,我想让他们看看我的固有概念,还有我们从出云UCAT抢来的东西。」

下个瞬间。风见听见了声音-

——力量化为无限。

睽违已久的外界之声惊动了风见的意识。

那是概念条文的宣读声在失去作用一段时间的耳边突然高声响起的缘故。

而且不只如此。

「……咦?」

周遭的事物改变了。

由无法理解的世界转往能够理解的世界。

*

风见看到了。

周围有黑暗,还有小小的光。

黑暗来自填满天空的夜,光来自头顶上的路灯。

自己正站在柏油路上,手里拿着白色长枪。

枪已变形至能够炮击的状态,尖锐的前端与一把青龙刀的刀刃相抵。

接着有风吹过。

「————」

仰望夜幕般的冰凉夜风从背后流过。宛如自地面涌出的风让她感到寒冷,瞇起了眼。

这时,风见才终于了解了现况。

「为什么……」

带有惊愕的字眼自嘴边泄出。

一光就在她眼前,左手握着抵挡了G—Sp2的青龙刀,然而——

「两把?」

眼前的事实正明示着问题的答案。

一光的右手也握有青龙刀,而那反射光芒的厚实刀刃——

……挡住了V—Sw……

微微竖眉的出云人在左边,将V—Sw压在青龙刀上。

然而一光却纹风不动,以两把青龙刀分别挡下了风见和出云的全力攻击。

正当风见感到疑惑时,一光歪着头「嗯」了一声说:

「这就是我抢来的概念兵器『无列』。这不过是把用普通钢铁做成的低劣武器罢了,非常容易折损,只是——能够近乎无限地复制罢了。」

出云在他说明后「哼」了一声。

「我说一光先生啊,那种贫弱的武器不可能稳稳接下我们的攻击吧?」

风见同意他的问题,却没有点头。

……挡下的不是青龙刀。

一光握持青龙刀的手没有使力。

那是——

「看来风见小姐已经发现了呢——那是我之前施放的固有概念所造成的。」

力量化为无限。这概念条文的意义是——

「在我所支配的概念空间中,无论任何武器,力量都会被设为无限大。小刀也好,两位的武器也罢,一概拥有无限的攻击力。假如——」

假如。

「武器保留实力时,还能一并引出全力。」

接着,风见听见了两种声音,自己和出云的手边发出尖锐摩擦声。

G—Sp2扣V—Sw正发出哀嚎般的声响。

「等、等一下!G—Sp2,你怎么了?」

『————』

G—Sp2的操纵面板绿成一片,显示一个数字。

『——18%』

百分比随着机械的高亢嚎叫节节升高。19、20,接着以眼睛跟不上的速度冲破30。

「G—Sp2?」

G—Sp2在风见手中苦闷地震颤,不规则的摇晃逐渐形成一致的波动。激荡整个枪身。

V—Sw也是如此。出云连忙操纵控制面板,想让开始大幅晃动的V—Sw镇静下来。

然而徒劳无功。震动的G—Sp2和V—Sw放出了足以让周围林木共鸣的音量,将风汇聚到自己身边。

简直像是要自行移转到第三型态似的。

失控了。

仿佛是呼应概念核的要求般,武器引出了自己的极限。足以构筑一个世界的力量。总是被压抑住的力量,将毫无阻拦地释放。

……天啊!

面板上的数字已突破如,风见的背脊开始发凉。

上个月和5th-G战斗时,她才第一次发挥出38%的力量,而当时产生的10th-G概念龙局部就盘据了方圆十多公里的天空,将5th-G机龙们如小虾般吞食殆尽。

但现在手中的数字,已超越当时的力量。

自己所使不出的力量已被轻松超越,而且还在上升。

后果令人胆寒。

「等、等一下啦!」

手中的震动已足以称作冲击。

紧接着,G—Sp2变形了。V—Sw也是。

变成第三型态。

「……!」

但这时风见的视线却投向跃动的G—Sp2之后。

一光双手中的刀仍抵在G—Sp2和V—Sw上,接刀处火花四溅,照亮四周。

G—Sp2和V—Sw的机壳间隙开始漫出光芒,放出其中无可抑止的力量。

……惨了!

当风见暗自惊呼时,听见了一光的声音。

「这不是很有趣吗,风见小姐、出云先生。」

「这、这时候你还在说什么鬼话啊!要是爆炸了连你也会遭殃啊!」

「你们都是力量的使用者吧,像这种能将力量发挥到最大极限的情况,难道你们不觉得有趣吗?」

风见没听懂一光说什么。

她认为,了解力量的危险性,是身为一名战士应有的义务。

……他竟然乐在其中……

风见在这瞬间拉回G—Sp2,在失去青龙刀的抵抗后,她只想着一件事。

……赶在爆炸之前打倒敌人!

爆发力将决定一切。

因此风见拉回G—Sp2,并在下个瞬间将枪尖正面刺向敌人腹部。

势如雷电。

G—Sp2及机壳见泄出的光如雾团般横移,画出直线。

白光朝敌人腹部冲去。

「看来您还不了解。」

一光挥下左手的青龙刀。

钢制的青龙刀,与搭载概念核、光芒四射、欲贯穿一切阻碍的长枪对撞了。

而结果是——

「真是无趣,竟然想用出力不足五成的武器与我的无限大对抗。」

当一光说完时,武器也随之碎裂。

白色长枪碎了。

破坏之声与玻璃碎裂声十分相似。

风见眼中所见的,是G—Sp2大半枪尖稍稍鼓起的画面。

紧接着,白色的外部机壳一口气爆裂到握柄边,内部框架仿佛遭到拧扭般龟裂、涨破。当中,长约三十公分的概念核防护简在受到冲击时遭到卸除,往枪体外弹射。

『——好痛喔。』

在面板断讯的同时,防护筒已被推挤到尚未化为碎片的外部机壳之中。

但破碎仍未就此结束。

风见感到手中有种痛楚,宛如抓紧了大把图钉的痛楚。

手中的枪柄果然也龟裂了。

「这……」

她回过头,看到第三型态用的踏杆已弯成く字形并破裂,垂直尾翼也碎得像是被石头砸中的镜子一般。

下一刻,白色机壳如烟火般炸开。

G—Sp2受到重创。

「!」

尽管手被破片划花,但风见仍只是看着G—Sp2在力量的对冲中败退,甚至受到重创、不再动作。

「……骗人。」

风见茫然看着手中的废铁。

她虽试着轻轻挥舞,但长枪已失去武器的气息,徒感沉重。

仔细一看,枪尖内的防护筒已偏离装设位置。

其中装的是10th-G的概念核。

一旦卸除防护筒,操纵面板将失去作用,并且让操纵者感到武器原有的重量。

如果将它装回原位,也许G—Sp2就会回复正常了吧。手中的重量将会消失,还会在面板上报平安,甚至损伤消失不见,能继续战斗呢。

风见下意识地将手伸向防护简。

当她触碰到那金属圆筒时,才察觉自己的手指已染满鲜血。

以及疼痛。

「啊。」

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的意图,以及现在处于何种状况。

她赶紧抬起头来,看到高举的青龙刀。

一光对风见挥出左手的刀。

「————」

不行了。自己已避不开眼前的攻击,留在手里的重量又那么地沉痛。

双脚还因为来不及反应而动弹不得。

经验告诉她一光下刀的位置——第一颈椎下十公分。从力道及刀身厚度看来——不对,只要在这个概念空间里,一定能轻易地一刀两断吧。

还好不是从脸砍下去。风见那似乎遗漏了什么的意识冷静地想着。

斩首前一瞬,有三样东西窜进风见眼前。

一样是白色的巨剑。

另一样是出云的身体。

最后是他的声音。

「喔……!」

出云的巨躯冲进风见与刀刃之间,V—Sw与青龙刀相互撞击,在清脆声响中碎裂。

产生的结果,是「得救了」三字。

然而,一光下个动作来了——他挥下右手的青龙刀。

「…………」

第二刀犹如无声的寒风般由左砍来。

轨道及刃长足以横扫风见以及守在她前方的出云。

刀刃将划过自己的下胸,还有出云的腰。

不要!风见心想。

但是,她不懂心里的「不要」二字代表什么。究竟是代表自己的反抗无用,还是表达对现况的抗拒,现在的风见已分不清楚。

「不要」二字就这样脱口而出。

然而出云动了。

他用来对抗青龙刀的,是人体最原始的武器——自己的拳头。

同样力量无限的武器相撞后又会如何?

风见看到了答案——双方同时破坏。

「觉……!」

青龙刀如水花般四散,而出云左拳到前臂处也在龟裂后破碎。

看似黑色的液体四散,在夜晚的空气中弥漫。

接着风见听见了哀嚎。又高又长,是出云在哀嚎吗?

听着听着。她注意到,听觉解析出的声音并非来自眼前倒下的出云。

……是我在惨叫。

「啊……!」

尖啸划破了夜空。

第八章『困扰的访问』

碰不到

摸不着

快把距离拉开

*

门开了。

侧滑式白色自动门,在轰隆声中现出通往内部的开口。

门上贴着写有「打开」字样的纸张,其后是个白色房间。

能眺望地上四楼景色的房间深处有张大桌子,还有一名老人。

老人身穿白袍。戴着眼镜,他看到人影进入房间后,慌张地将目光从桌上的计算机别开。

「啊!我、我没有在做什么奇怪的事喔,布莲西儿!我刚刚没有一边做十八禁游戏一边自爽喔!因为我还在抓虫!」

「的确很有去死的价值呢大城可是你能在回答我的问题后再痛苦地从世上消失吗?」

身穿制服的布莲西儿头顶小鸟,脚下有只顺从的黑猫。对她的话,大城做出了两种反应,第一是手贴在额头上,第二是叹着气说:

「……啊~抱歉,布莲西儿。妳能说重点吗?我到底该先做什么?」

「说得也是,那就先——去死吧。」

「不用先回答妳的问题吗?」

大城甩着头大叫,脸却突然吃了一拳。

他浮上空中后摔下地面,刚刚还擦着窗户的八号在一旁说:

「Tes,一切都按照指示准则处置,我没有感到丝毫疑问。八号,情绪正常。」

「刚、刚才那一拳妳打得特别用力吧!八、八号,妳要怎么负责!」

八号答了声「Tes」,从怀里取出手机。

「请替我转接到内线分机295号。我需要处理一个可燃垃圾,由我负责——」

「不准用那种方式负责——!」

「给我等等,人偶,我有事要先处理。」

布莲西儿抱胸插嘴。

「基本上,这东西用烧的也烧不干净吧?废气飘散后会随着气流污染全世界,我们可都会淋到大城性雨呢。」

「……Tes我判断那是很危险的现象,是八号疏忽了。请让我负责考虑其它处理方法——不过布莲西儿小姐,您说您有事?」

「是啊……听说全龙交涉部队擅自解散,而且出云和风见还受伤了?」

「不,您的信息有部分错误。」

布莲西儿竖起单边眉毛,并踢翻脚下拍打她小腿的黑猫后回应:

「哪里有错?风见他们没事吗?」

「Tes。」答复声由走廊上传来。

她转头一看,敞开的房门口有个穿白色战斗风衣的身影。

「希比蕾……风见和佐山他们呢?」

「Tes,佐山先生到奥多摩深山里寻找衣笠教授的住所,新庄小姐则前往堺市。由于出云先生保护了千里小姐之后我们正好赶到,所以千里小姐平安无事。」

「那……」

希比蕾沉下眼,对双眉微挑的布莲西儿说:

「出云先生左手前臂全毁,现在昏迷不醒。V—Sw、G—Sp2也受到重创,两样武器只经过简易修复,自身意识尚未恢复。然后……」

希比蕾睁开眼睛,不偏不倚地望着布莲西儿。

「千里小姐一直待在出云先生身边……既不说话也不看任何人一眼。」

说着,希比蕾眼中含泪。

布莲西儿眉头一皱,只见希比蕾看着天花板喊道:

「哇——!千里小姐不理我了啦~!虽然我最近的确把重心放在照顾美影小姐上,也会漏记千里小姐的减肥笔记,可是这样对我也太过分了啦——!胖一点有什么不好嘛软绵绵的很好啊只限千里小姐喔!」

布莲西儿无奈地看着希比蕾在门口放声大哭,接着转过身去。

八号正背着她擦玻璃,大城则是对着计算机「很好」、「嗯」地呢喃着没人想知道的字眼。

他们都刻意装聋作哑,尤其是大城。于是布莲西儿点了点头,接着吸了口气、张大嘴巴对走廊大喊:

「大城把希比蕾弄哭了啦——!」

『什么——!』

室内广播传出了以数十人为单位的质疑声,其中还有一些动作的声音。

『大家上——Let’s窃听……!』

『Let’s窃听!』

下一秒,几乎日本UCAT所有空间中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走廊上的——

「哇——!千里小姐——!」

哭声四处回荡、渐成残响。一切再度宁静后,大城急忙从椅子上跳起来说:

「布、布莲西儿,妳干么撒那种谎啊!我会出事耶!」

大城说话时,某样判决已在暗地里敲定。

一切由名为封锁的动作展开序幕。

窗外的对外防护闸冷不防地全都关上,让房中的猎物无所遁形。

擦窗的八号对着迅速闭合的防护闸内侧说:

「我判断,这样子就不方便擦外侧窗户了。」

同时,她将清洁剂和抹布塞进窗户与闸门之间,再操纵重力擦拭外侧。大城对她的表现赞叹地点点头,接着如梦初醒般看向布莲西儿。

「糟、糟糕,没地方跑了!」

「怎么不像往常那样躲到地板下呢?」

「原来还有这招——密技-掀地术!」

大城大喝一声,右脚猛蹬地板。

此举触动了地面的装置,一块地板带着声音掀开。

接着大城朝地洞伸头一探,手持步枪的日本UCAT战斗员已委身其中。

瞄准器的红色雷射光就打在大城额头中央。

戴着防毒面具的战斗员和戴着眼镜的大城,彼此的视线正透过各自的镜片相会。

「——!」

大城连忙将掀开的地板连同战斗员一脚踩回,连串敲击立刻从地板下传来。

他用双脚使劲踩踏地板好几下。接着从怀中掏出瞬间胶和防身喷雾,黏死地板后再从预留的缝隙插入喷雾喷嘴。

「看招!新产品-『我的口气-烧肉隔夜』!」

喷雾声之后,地下传出「咕啊——」的惨叫声。

大城在反应消失后继续灌了五秒才站起身。

「哼嗯,真是好险。」

大城离开合上的地板,朝他处踏了一步。

这时地板机关再次触发,一块天花板随之开启。

身穿潜行配备手持双枪的队员从洞中倒吊垂降下来。

大城见状立刻再度跳跃以关闭天花板,并从怀里拿出定点电击器「霹哩霹哩麻酥酥!」第一时间扔进天花板。

关闭声和动物挣扎声同时响起。

大城又「呼」地吐了口气,轻巧地张开双脚落地。

这回打开了一面墙。

「——!」

大城慌忙地关上它后,又接连关上打开的地板、天花板、墙壁、制物柜内侧等处。

当大城脱下袜子扔进新打开的地板时,布莲西儿叹气道:

「差不多快结束了吧。虽然我们认识不久,但是我留下了许多恶心的回忆,永别了。」

「布、布莲西儿,妳是用水泥做成的吗——妳这个水泥老太婆!」

正要回走廊的布莲西儿停下脚步。背后的大城大力拍手并说道:

「我说出来了,我说出来了!我还比妳年轻呢——!Iamyounger!」

布莲西儿转身用力跺地,约五片地板因此打开并伸出枪口。大城一口气将它们全飞身扑倒后,在地上滚着说:

「布、布莲西儿!要是我真的挂了,UCAT要怎么办?」

「会为你默哀吧——表面上会。几秒之后还会为了天大的喜事降临而庆祝呢。」

大城假哭起来并撞上墙壁,但布莲西儿无视于他,继续说:

「我该走了,风见他们在医院没错吧?」

「是的。」

希比蕾在走廊上答道,并擦着眼角说:

「但是其它人今天原定在飞场道场过夜,大概不久就会到那里了吧。只是风见小姐……」

「会陪在出云身边吧,无所谓——我有东西要交给还能动的人。」

「东西?」

布莲西儿点点头,手伸进制服怀中但没有抽出。

「这是齐格菲在衣笠书库找到的,必须让全龙交涉部队的人过目——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就是了。」

这句话完全止住了希比蕾的泪水,还令她露出讶异的眼神。

布莲西儿对此感到愉悦,在头上鸟儿制造的背景音乐中开口说:

「大城,告诉你一件事。虽然现在地下有些声音正朝这里移动……不过你应该可以从走廊逃出去吧?」

正钉着地板的大城转过头来,朝布莲西儿竖起大拇指。

「说、说得好啊,布莲西儿!有机会我就在游戏里为妳制作一个角色吧!标题就是人生麻将『我的人生听牌啦!』标语就叫做『人生就是不断放枪!』怎么样?」

大城的话让布莲西儿犹豫了。该用哪种法术炸飞他呢?要先用脚下的黑猫砸他,以争取施放大规模破坏法术的时间吗?

这时大城的动作忽然停下。

有只从旁伸来的细瘦手臂抓在他肩上,而手的主人是——

「……八、八号?这只手是……?」

「Tes,我判断那是我的右手。还有,大城全部长,请稍候一下。」

八号表情一如往常,在走廊上逐渐逼近的重装部队脚步声中说:

「——我还没尽到责任呢。」

*

窗外的夜景正朝东流去。

那黯淡的市镇深处有一块漆黑的平面,剩下的就只有那上头的黑。

那是夜晚的海面及天空。

对着它们移动的窗,镶在前往大阪的深夜班车上。

后部车厢的贩卖部里有个人影——是新庄。

她靠窗弓着身子,灰色电话的听筒贴在耳边,一脸担心的样子。

「——嗯。那风见学姐没事吗,希欧?」

电话彼端的尖锐声音听起来就像某种喊叫一样。

『没、没错。只是出云大哥的左手……那个,该怎么说呢,像电影特效一样?大概就是这样吧。』

新庄听见出云的伤势,想起他身上的概念防护。

那就代表他曾在让防护失效的概念底下战斗吧,而且对手是——

「那个赵医师的四兄弟啊……」

『对。』

希欧的声音里也带了点疑惑,过了一会儿又说:

『不过,那些人跟大家比起来有多怪呢?我、我想用那当作警戒基准。』

「虽然这么讲好像有点语病……不过用大城单位来算,应该有五分之一大城吧。」

『咿……那、那我就没办法了……』

「放心吧,原川不是跟妳在一起吗?有危险就逃走吧。没关系的。」

『……好,可是拜托原川大哥真的好吗?』

「怎么了?为什么这么说?」

听筒传来身体挪动声,以及用手盖住电话的声音。

接着是希欧的细小呼吸声。

『呃,那个,其实啊……希欧刚才惹原川大哥生气了呢。』

「……?为什么?」

『嗯,那个,这个……刚刚我的肚肚被原川大哥摸过了。』

「肚肚!」

『对……希欧坐到椅子上以后,原川大哥就握着粗粗的棒子说要「检查」什么的,还要做记录呢,然后叫我要合一之类的。』

「……还、还满仔细的嘛。」

『啊、可是那不会痛喔?我很痒又很紧张,那个,后来又在恍神的时候被人发现……可是原川大哥说他没有做什么亏心事……我想那是说他会负责吧。』

「你、你们进展得还满西式的嘛……想不到原川同学平时那么沉默,口味倒还挺重的。」

『嗯……可是,那会不会只是希欧在自作多情啊?』

「才、才不会呢,都做到那种地步,原川同学自己一定也做好心理准备了!」

『那么,他为什么还要生希欧的气呢?』

「那是——」

新庄思考后找到一个答案,虽然只是将周刊杂志上的东西现学现卖——

「一定是那样啦,希欧!妳也要想办法让原川同学开心啊!例如抱紧他或是用脚夹住他之类的。」

『如、如果当时那样子做,原川大哥会被希欧挤成肉酱啦!』

……看不出来原川身体这么虚。

新庄点点头说:

「那、那么……出点声音怎么样?」

『声音?要唱歌吗?曾爷爷教过希欧唱阿尔卑斯民谣喔,真假音换来换去那种。』

「唱那种歌也太变态了吧!就是、呃、那个,好难讲喔……直接一点地说,就是告诉他自己现在感觉怎样,或是问他想要怎么做之类的。」

『——啊,那就没问题了。谢谢妳的建议,新庄姐姐,希欧会加油的。』

「嗯嗯。」新庄安心地拍了拍胸脯。

……总算能从前辈角度给人建议了。

听筒彼端就像感应到新庄心思似的,传出放心的呼气声。

『能跟新庄姐姐谈谈真是太好了。新庄姐姐,妳好像很内行呢。』

「……虽然我很想逼问妳日文到底在哪儿学的,不过……嗯,放心吧。」

说完,新庄挤出一丝苦笑。

彼此都轻松不少了吧。新庄扬起视线,看到列车又通过了一站。

这班车不会在伊豆和热海一带靠站。

……路途好长喔。

情绪转成了问句。

「需要我回去一趟吗?反正晚点会在名古屋停一下,我可以在那里坐回程的夜车回去,搭计程车也——」

『原川大哥说,只要联络不到佐山大哥就代表他还不打算回来,所以新庄姐姐不回来也没关系。还说你们就算不在一起,也还是一组的……

「我一定要让原川同学好好反省……不过,真没想到他会这么信赖佐山同学呢。」

『不知道耶。听起来像是因为我们都还不太了解全龙交涉,所以不要管太多的样子。』

……还真冷淡。

虽然那的确像是原川同学的作风,但新庄无法当着希欧的面说出口。

不过飞场身为学弟,应该也会赞同原川的意见吧。

「……那我就直接到堺市去啰,有事再通知我吧。」

『好的——啊,对了,先前日本UCAT四楼好像爆炸了耶。』

「爆炸?四楼指的是大城先生的房间吧?那我想妳可以不必在意。」

『真、真的可以吗?爆炸了耶?』

对方的声音虽充满了问号,但毕竟希欧还不习惯UCAT,再过半年就能像看烟火那样欣赏爆炸画面了吧。

这时希欧重整了语气,继续说道:

『无论如何,我都会努力寻找过去。因为我才刚加入全龙交涉部队就解散了嘛……可是只要能找到答案,佐山大哥就会想要重组了吧?所以我会加油的。还有——』

「还有?」

『其实希欧有点在意呢,因为我的爸爸妈妈……应该也在那个地方。』

「…………」

『希欧很想知道,保护我们的人究竟是和什么战斗……我很以爸爸妈妈为荣呢。』

「嗯,以父母为荣是件好事——但是不能以现在的某些人为荣喔。」

『喔、好的。可是就记录看来。不管哪个人工作起来都很认真耶。』

「毕竟连战斗时都还在开黄腔也太夸张了吧。」

不对,这种人其实有好几个。新庄心里虽这么想,但还是忍了下来。

总之希欧对UCAT仍抱有诸多期待。从她的话来看。有几句话甚至是现在的新庄所说不出口的,这点让新庄相当高兴。

也许在众多选择中,探寻过去最适合希欧吧。尽管新庄自己也想弄清那场战斗的过去,不过她也认为在查明自己血脉前不该一头栽进去。

于是新庄说:

「那好吧,希欧。我身为解散了的全龙交涉部队的前辈,现在要跟妳说一句话——尽管去找妳的过去吧。我想那对还不了解UCAT的妳是必要的,而且从那个角度去看能发现很多事……大家对金发美少女都没什么戒心喔。」

『……虽然最后那句好像有点多余。嗯——我会加油的!嗯……』

一声轻小的鼻息后,希欧继续说下去。

『啊,不要太勉强喔,请妳在那边也好好加油。』

「……嗯。不过我还是想说,谢谢你们陪那个爱打哑谜兼雄辩的麻烦人物兜圈子。」

『不客气。可是……我还是想成为大家的同伴。』

「咦?希、希欧已经是我们的同伴了啊?」

新庄慌忙地说,随后传来一声小小的自嘲苦笑。

『非常感谢妳。这么一来……我想我会更认真思考过去的。一旦全龙交涉部队重组,希欧就可以再度成为大家的同伴,所以我会好好去想的。爸爸妈妈和曾爷爷也……』

之后的名字都是只剩气息声的呢喃。

『我会努力去思考,让自己超越他们。』

「嗯……不过在那之后一定要和原川同学好好沟通喔。即使得出了自己的答案,但如果不和大家在一起,就得不到和大家在一起的答案喔。」

『那么,等到佐山大哥和新庄姐姐回来以后,我就能得到真正的答案了吧?』

新庄发觉希欧话中带有笑意。

感到安心之后,新庄说出道别的话:

「嗯,那就加油吧——风见学姐和出云学长就拜托妳照顾啰。」

比起自己和佐山,风见他们的状况更是关键吧。想到这里。新庄挂上话筒,公共电话吐出的电话卡上,余款数十度的位置被开了个洞。

……聊得还真久。

新庄望向窗外,看到巨大的黑色山影。

列车已进入山间,若与上课看到的日本地图比对,过了这座山就能越过箱根、进入静冈。之后便要进入东海了。

与大阪、堺市的距离正逐渐短缩。

……之后会怎么样呢?

新庄看着夜里的黑暗山间,在心里喃喃自语。

她发现,挂回电话的自己一旦没有佐山相伴,就没人能替她阐明心中的疑问。

「…………」

肩头一阵细颤后,新庄往贩卖部外移动脚步,走向自己的卧铺。

无论是何种情绪还是疑问,只要睡着了就无所谓。

*

阴暗大厅中有个小小的脚步声。

白墙边有着紧急照明灯光以及长长的座椅,椅前是个拉上帘幕的长柜台。

柜台上设有「领取处方笺」、「缴费」等牌子。

这里是医院大厅。

脚步声像是想看清柜台上的牌子似的,缓缓地走着。

椅后的大采光窗上,映出了脚步声的主人。

她有着短短的金发,身材娇小。正走向大厅西侧的三个人影。

一位有金色长发的少女坐在椅子上。

另一人坐在她身旁,系着红色头带。

最后一位则靠在椅边的梁柱上。

「——原川大哥,我和新庄姐姐连络上了,她应该会直接到堺市去。怎么说呢——好像不再留恋这个世界一样。」

「对新庄来说那样最好吧。不过希欧-山德森,妳的用词有点怪。」

当希欧「咦」地歪头停下脚步时,长发女性戳了戳她身边少年的肩膀。

「龙司……要回去吗?」

但是接收疑问的少年却——

「飞场大哥已经睡着啰,美影姐姐。」

希欧低声说话时,感到自己嘴角正微微扬起。

……太好了。

在这段消化日间种种的夜晚里还能获得一点笑容,让希欧稍微放下心来。

在她眼前,美影侧着头伸手戳龙司的脸颊。两次、三次、四次。这时闭着眼的飞场开始有些动作。他似乎有些不耐地微弯身体,如尺蠖般蠢动着。

「……啊,美、美影姐。不要!不要!——我的鱼!」

「原川大哥……希欧突然好想说一点破坏人际关系的话,可以吗?」

「别想太多,希欧-山德森,就算妳插手也治不好他。」

「说得也对。」

美影头偏得更歪了,而她身边——

「啊啊,美影姐!不行、不行啦!怎么可以吸荷包蛋里面呢——!」

希欧虽不懂是什么题材让飞场这么亢奋,但仍闭着眼的飞场就在她眼前挺起上半身,朝椅子背面后空翻而去。

希欧心里「啊」了一声,接着传来物体撞上石头的声音。

钝物击地声响遍空荡荡的大厅,从椅后伸出的两只脚也猛然一抖。

过了一会儿后,地面传来飞场的声音。

「——啊!怎、怎么突然用这种姿势!不对,现在我以为是墙壁的东西该不会是——地板?那么现在是……我被概念攻击了?」

「飞场-龙司,我已经了解你非常幸福了,快给我醒过来,这是学长的命令。」

飞场在原川出声后一头雾水地醒来。他坐在白色地板上张望四周,看着美影倾斜的双眼说:

「……新庄学长说了什么吗?」

「啊、只说到堺市后没多久就会回来。可是,那个……」

虽有些犹豫,但希欧仍决心将想说的话说出口:

「……你的脑袋还正常吗?」

「当、当然正常啊!金发属性怎么讲这么没礼貌的话啊,就算我身边都是些变态也常被混为一谈,但是我还没被他们一污染喔!」

一定时骗人的。希欧微笑。在心里如此断言。

……他说「还没」,也就是说那是迟早的事呢……

「算了。风见姐姐好像不打算离开病房,那我们要不要先回去啊?」

话刚出口,希欧就察觉到飞场脸上的细微表情变化。

飞场的眉稍在剎那间垂了下来。

希欧明白那表情代表什么,也知道自己为何在此,以及回去的原因。

而代替她说出原因的人,是原川。

「既然会计不想出来,我们待在这里也于事无补。回去……不,干脆就照预定行程到飞场祖父家去吧,那里离这里和UCAT都近。」

原川抱着胸,抬头看向白色天花板说:

「会长在麻药影响下保持睡眠。虽然不晓得他的手是怎么回事,但已经有人提过是否该建构义肢。现在是直接固定空间让伤口保持原状,还没动过手术。就算会长没醒来……会计也会一直陪伴在他身边。」

「陪伴」这个词,让希欧感觉到原川选词的用意。

不是顾忌希欧,也不是替风见着想,他真正想说的是——

……她不想离开吧。

大约在一个小时前,希欧等人赶到医院时,出云正好被送进病房。

希欧看到风见跟在移送病患的推床边,紧抓着床沿呼唤出云,不知喊了些什么,直到她的背影没入病房。

……她哭得好伤心呢。

众人离开UCAT时,从救援中返回的希比蕾告诉他们出云没有生命危险。她感到概念空间张设时立刻冲了出去,也的确介入了一光和三明的战斗。

紧接着,就是出云手臂破碎的画面。

希比蕾脸色发青,神情失落地这么说——

……就算到医院去也没有帮助……

她也看到了风见的样子吧。当时风见哭喊的模样一定比希欧等人所见更惨。

希欧回想起风见那头也不回的背影、急着想唤醒出云的声音,还有她抖个不停、连声道歉的吶喊。

据说风见能平安无事,都是出云舍身保护她的缘故。

这让希欧联想到自己失去母亲时的情景。

她虽记得母亲身亡时的悲痛,不过和现在的风见相比又如何呢?

……太夸张了?

希欧摇摇头,将浮上脑海的疑问词甩开,因为那并不夸张。

……搞不好只是自己太冷淡了呢。

还有风见并没失去出云。

……只是运气好才没失去他而已。

而同样被重要的人保护了这点。更是希欧和风见之间最大的共同点。

风见比当时的希欧更有力。

但她仍处于受保护的位置,让重要的人损毁了肢体。

至于风见为何要一再道歉,就算此刻的出云根本听不见?

……跟希欧以前一样呢。

只是想借着嘴上的道歉——

「来减轻心里的自责吧……」

「妳在自言自语什么啊,希欧-山德森?」

「咦?」希欧拾起头来,发现大家都盯着她看,吓得小手左右挥动、挤出笑容。

「啊、对、对不起,我们赶快到飞场大哥爷爷家的道场去吧!」

「那就走吧。」飞场也微笑着站了起来。

希欧注意到,飞场在起身瞬间也像原川那样望着天花板。

飞场牵着美影的手扶她站立,希欧从两人身旁穿过,脚步声让原川有了动作。

他将背挺离梁柱,并顺势让身体转向医院大门、迈开步伐。

希欧来到他的左边,稍微犹豫了一会儿。

「————」

接着勾起原川的左手,然后握住。

他那坚实又温热的手也就此接受,没有挪动。

希欧转过头仰望原川,可是那名走在她半步前的男子却没有因此回头。

假如说了些什么,原川很可能会找借口将手抽离,所以希欧只是默默握紧了那只手。

让重要的人受伤或死亡——

……对现在有山德斐洛和其它UCAT同伴的我来说……

又会如何呢?

希欧虽然希望自己永远不会明白,却又想起了已经尝到那滋味的风见,想起她尽管拥有力量,却仍让重要的人受伤而深深自责的样子。

风见和未来可能面临相同事态的自己——

……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希欧提出了无法解答的问题,同时发现一项事实。

不知何时,原川已回握了她的手。

「…………」

希欧轻轻点头,确定后头的飞场和美影跟上后说:

「我们是不是该快一点呢?都这么晚了,飞场大哥的爷爷可能已经睡——」

「不会啦,我爷爷平常都很晚睡喔,因为他都背着奶奶偷看深夜节目。今天应该是『深山战队天狗人』吧,那是讲一群在胯下装上天狗面具的全裸男子消灭世间邪恶的故事。长久的山林生活让他们远离了世俗规范,很有社会讽刺意味喔。之前红天狗不买票就想搭火车结果被警察抓走,所以今天其它队员要去救他。标题是『强袭!哭吧,国家公权力!』喔。」

「……所以今天希欧要住在接收那种电波的房子里头吗?」

当她感到不安时,原川那只手带来的震动停止了。

希欧抱着问号抬头一看,发现原川直视前方。

于是希欧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看到的是——

「妳、妳是哪位?带着黑猫头顶小鸟……妳该不会是大城全部长的朋友吧?」

「妳、妳这个人竟然一见面就失这种最大级的礼!我是1st-G监察布莲西儿-希尔符,5th-G之战后我应该还没跟妳说过话——既然碰上,以后妳就记好,别再失礼了。」

布莲西儿在门口抱胸站着,看向医院内的四个人。

接着,她和小鸟和黑猫一起看向天花板。

「风见还在装死吗?」

「呃、对,探病的时——」

「唉,真不想过去,要是被丧家犬的表情害得以后老是吃败仗就惨了。话说回来——」

就像是不让人找缝隙插话似的,她从怀中猛然抽出一样东西递来。

那是一根纸筒。

布莲西儿让纸筒在掌中掉头并再次握起,接着打开封口。

「啵」地一声后,她从简子开口中取出——

「……大照片?」

「是齐格菲整理衣笠书库时找到的——这是护国课改组后的旧UCAT主力,为了加深感情交流而到关西旅行时拍的团体照。」

布莲西儿用右手大剌剌地摊开照片,露出不知摄于哪座山峰的黑白画面。

褪了色的浅灰深灰以天空为背景,映出排成好几列的人们。

「还有,这个是大城给我保管的。」

布莲西儿提起摆在脚后的物体。

她用左手递出一个以草滕编成的——

「仔细看好这个篮子喔,里面的东西可是你们以后打发时间的好伙伴呢。」

希欧见到某种物体正从篮内攀上外缘。

那是个外型似猪的小动物。

布莲西儿露出微笑,开口解释:

「——这是貘,可是牠不肯亲近我,有谁能照顾牠吗?」

第九章『目送的背影』

行人行路背无眼

未见我从来路来

花开花谢奈何我不赏

*

山林间有座工厂。

工厂在月下浮现出高对比色调,令人感受不到其污痕以及老朽气息,反而有种洁净氛围。

两名男子站在能一览整座工厂的砂土广场上头。

一个是吐着白色气息的高大清瘦男子,头顶包着穆斯林用的布巾,将白雾送往远处。

「嗯……山里果然有够冷、实在有够冷啊,主任。你吐的气也非常地白。」

「我是在吸烟啦,赫吉。话说回来,我们这样真的妥当吗?」

听了老主任的话,赫吉一手抿着嘴,一如往常地地点头说:

「嗯,应该没问题。就物量而言,消耗八成左右就能打进日本UCAT地下六层。到了那里,要怎么用那些概念核就随我们高兴了。没错,随我们高兴,不对吗?嗯?」

「我不是说那个……我指的是我们的正义。」

老主任将烟吹往空中。

「虽然我是因为私怨才来帮你的,不过搞那些机器也很有意思就是了。可是赫吉啊,我还没探过你的底呢。」

夜风吹过,将老主任吐的烟高高卷散。他将连身工作服的领子立起后说:

「比方说这世界的战争啊,至少在这个国家里都是政客在操弄的。我成了家,女儿也快大学毕业了……但不管哪个人,都没发觉我还没忘记那场我所知道的、让我失去家人的战争啊。」

「战争还没结束。那——那不正是你我的共通点吗?嗯?」

「那好吧,例子就举到这里为止……你的战争为什么还没结束啊?」

老主任再次朝天吐烟。

烟雾不断扩散,最后全都在空中消逝。

「赫吉啊,我有两个问题,不过你不必回答。也许在明天出征后我就知道答案了。其一要问你的战争是什么,其二嘛——」

老主任问道:

「命刻、诗乃、龙美和亚力士他们又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你想要知道呢?嗯?」

赫吉话中带有笑意。老主任仍旧望着天空,简短地回答:

「因为战争对我而言可不是儿戏啊。」

这次他吐的不是烟,而是立即消逝于空中的白色气息。

「——六十年,我等了六十年。六十年前,我的父母、姐姐,还有其它许多人为了保护我而过世,之后我就过着为了生存而卖命打拚的日子。如果活下来的是父母和姐姐,那他们应该能过得更好吧,为什么要让非得活得这么辛苦不可的我活下来呢?这种念头我不知有过多少次。」

「————」

「……就算我组成了新的家庭,心情还是很郁闷。我不会为了保护孩子而死,就连死的勇气都没有。就算想找个人回答我的问题,但这个世界也早已将战争视为过去。六十年、六十年了,不管哪个人都不再留念我身边的人,还这样跟我说——我们不该再挑起战争。」

老主任继续说:

「我虽然在战争中失去了身边的人,可是……却也在战争期间和他们紧密相连。如果战争再也不会爆发,那么我和家人在战争中共度的那段宝贵时间又该怎么办?我给孩子的,全都是我在那时得到的东西,那全都是我在战争中学到的耶——所以我要再次发起战争,用现在这双超越了父母姐姐的眼看看战争,好明白为什么在那场战争中我会被留下。」

言语全都在空中消散而去,只有赫吉的声音在只字末留的夜空中响起。

「……沉默是金,感想我就不说了,主任。」

「感谢你的倾听啊,赫吉——这些话对年轻人而言只不过是说教,不过对你可就不同了。怎么样啊?你跟……命刻与诗乃的战争,和我的一样吗?」

「……不一样吧。嗯……不一样。」赫吉喃喃地说。

老主任将视线从天空移开,转向一旁,只见赫吉的手指已朝他伸来。

于是老主任从怀中掏出烟盒,并点燃了自己嘴上的烟。

「很浓喔。」

赫吉头也没点地吸起烟来,口中的烟不时从齿缝间泄出。

「真是值得庆幸啊。嗯,非常值得庆幸。」

「啥啊?」

「——很多很多事啊,主任。对吧?嗯?」

说完,赫吉忽然望向天空。

他的手探进大衣口袋。将烟和字句同时吐出。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主任。」

比气息还白的烟被吹上空中。

「以前……有个很棒的世界。虽然大地全都是沙漠,笼罩在两极的火与暗之中,却也因此充满了热现象概念,和其它世界的交流也相当频繁。那个世界提供了其它世界动力、所需的计算以及其它东西,可是……却在概念战争爆发后成了最大的攻击目标。那个世界的技术和知识被视为高度危险,也被当成了诱饵。不过——」

赫吉继续说:

「那个世界的政治家打算摧毁其它世界。但是王和将军另有打算。与其摧毁其它世界,倒不如将所有的概念核都纳入自己的世界,再把其它界的居民都收容过来——共创一个终极世界。于是,他们为了这个计划制造了能构筑一整个世界的大机龙。然而——」

「然而?」

老主任的问题让赫吉停顿下来。

几秒后,赫吉以手挟起香烟遮住了嘴,转过头来:

「我好像说太多了,不是吗?嗯?」

「偶尔一次也无所谓嘛,反正到了明天,我们的怪关系和这个世界都要结束了。」

「是吗?」赫吉无奈地叹气。

他向前走了一步。这远离老主任视线的一步,已足以遮住他的表情。

「王承诺迎娶将军之妹为妻,并为了庆祝而御驾亲征,和3rd并肩作战。可是,那却成了反叛的开端——王遭到政治家背叛,无法离开那个差劲的世界,最后迎接死亡。早一步回来的将军则被政治家关进牢里,而将军的妹妹、王后她……」

「王后?怎么啦?我还在听,所以赫吉啊,你就快说吧。」

「好……政治家将大机龙改造为破坏世界的工具,而她成了最后的零件——机龙的心脏。」

赫吉吸口气又说:

「当将军决心进攻其它世界时,从最差劲的G来的敌人却妨碍了他。某个敌人虽想和将军同归于尽,但只让彼此各丢了一只眼睛,将军的妹妹则和那个世界一起消灭了。」

赫吉「呼」地朝空中吐出一口气。

风已在不知不觉间停息,白雾被抛向夜空,逐渐扩散。

故去的白雾下传来老主任的声音。

「那个敌人是——」

「他是旧UCAT里负责9th-G的现任UCAT实战部部长阿夫拉姆-梅萨拉,也是将我的妹妹萨哈娜慈当作大机龙札哈克而杀害的男人,听说之后他还娶妻过着幸福的生活……这就是我的战争啊,主任。」

老主任眼前一步远的背影耸起肩膀。

片刻之后,赫吉垂肩说道:

「很无聊吧?虽然扯到了概念和世界命运等有的没的,不过最根本的起跑线还是为了替殡命的挚友和血亲报仇雪恨。不是吗?嗯?」

「如果那样算无聊,那我的故事就更寒酸啦。可是……」

「可是?」

「说到现在,关于命刻、诗乃、龙美和亚力士的战争,你还是不打算提吗……你牺牲了自己的过去,是打算将他们的战争带到哪儿去呢,赫吉?」

赫吉的背影没有立刻回答。

取而代之的是两三口青烟,之后他才说:

「那四个人的战争啊……那本来是他们自己以外的任何人都不该牵连进去的事啊,主任。无处可去的我们获救后本应再次发动战争,可是……仍然办不到,我们不过是一群只能带着他们拚命逃离那个大阪的废物罢了。被带走的龙美能够回来,也只是侥幸而已吧。」

话音持续地响着。

「只是新庄-运切就回不来了。」

「?她是全龙交涉部队其中一人吧?为什么呢?」

「她的母亲理解我们,但也否定了我们。嗯——主任啊,最后我就跟你讲个好消息吧。」

赫吉转过身来,用挟着烟的手遮住嘴边的笑容。

「他们四个拥有绝对的正义,比我们的正义更深、更广,但是那却在关西大地震中被这个世界摧毁了——完全的正义,还有他们四个的战争将会何去何从,全都会在明天的战场上揭晓。」

「那种正义真的存在吗?那只是概念战争之后在这个Low-G上发生的事吧?其它G的人应该与你们毫无关联,你真的认为足以说服他们的正义存在吗?」

「有的。我们的确有降服这个Low-G的正当理由。」

赫吉将烟从嘴边拿开,弹进夜空。

「很有趣吧?我们打算秉持完全的正义大举进攻,可是UCAT好像已经开始起内讧了。全龙交涉部队因不明理由解散,交涉人们四散各地,还有些人被7th-G概念核的保管者攻击了呢。」

「7th-G?」

「是啊。」赫吉点点头,对老主任垂首笑着说:

「太有趣了。邪恶的先锋竟然会在这时候露出疲态——那一定代表这个世界也认同我们的正义,不是吗?嗯?」

*

这里是个既黑暗又寂静的房间。

白色的墙壁、天花板和窗边的床,都无声地沉浸在黑暗里。

窗外景象比平地略高——这儿位于地上二楼。

然而在这个犹如阴暗水底的房间里。投入窗口的月光也只落在窗边一角。

在黑暗与月光的交界处,有张椅子摆在黑暗那侧上。

少女——风见就坐在那钢管椅上。

她看着在眼前床上的隆起处。

出云的睡脸露于被单外。

他的右手也在外头,与床边立柱上的点滴相连。大型点滴袋约剩三分之一,里头的液体正一点一滴地落进下方软管里。

出云沉睡着。

风见看着出云在被单下的左臂,而该处并未鼓起。

「对不起……」

风见望向自己脚边,发丝因而摇动。至于溜下脸庞的物体,她没有想擦的意思。

「该躺在那里的人明明是我……」

低语后,风见将脸颊贴上床沿。

她的目光略过出云。停在床边的两道影子上。它们分属原为两公尺前后的巨剑及长枪。

不过包覆着它们的机壳已经破碎,长度短了许多。

武器上的白色装甲几乎完全不剩,内部框架也断了,就像被扭转过似的向外突出。

两把武器内的钢制概念核防护筒也清晰可见。

风见想起其中装的都是概念核,别开了眼。

……我根本就没资格用它啊……

当G—Sp2飞进那无法相互理解的战场时,一定感到很困惑吧。

自己没办法安抚它,还将它当作一般的武器挥舞,最后害得它碎成这样。

「对不起……」

希比蕾在出云负伤后立刻赶到战斗现场,但一光及三明已逃逸无踪。

原以为开发部会回收G—Sp2,但它们却还在这里。

……难道开发部认为G—Sp2与V—Sw属于我们吗?

没有答案。但是,现在这房里任何破碎的东西,都只会让风见更加自责,仿佛是故意摆来教训她一样。

「…………」

她感到一阵不快,而且心里仍有几丝悬念。

……如果觉没有先到我家去,而提早赶去UCAT会怎样呢?

如果换条路到UCAT呢?

「如果——如果佐山没有解散全龙交涉部队,大家还聚在一起呢?」

……真差劲。

风见轻声说出对自己的感想。

那和G—Sp2的损坏一样,责任全都在处于现场的人身上。

因此风见将脸埋进被中。

她将嘴贴在上头,对着另一端的他问道: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活下来……」

就战斗力而言,出云和自己在旁人眼中可能不相上下,但他身上的固有防护概念其实已让他略胜一筹,和利用X—Wi飞行的自己并不一样。

而且他还是IAI社长的独生子,自己只是个普通家庭的独生女。

风见不信人命有分贵贱,但就能力和立场看来,对IAI而言,在概念战场上所需的——

「其实不是我……?」

风见又吸了口气,隔着被子感受出云的体温。

……讨厌……

她缩起身子。将置于膝上的手紧紧握住,喃喃自语:

「我讨厌……这样子……」

她想起自己因佐山提出解散而发火并被任命为代表的情景。

当时自己一副吃定人的嘴脸,现在却落得这副德行。

风见吐出的长叹重重地落在地板上。

「?」

窗外有些声音,一楼传来说话声。

风见立起身子,想探个究竟。

「……唔。」

也许是保持同个姿势太久,回头时身体有些不听使唤。

她抓着窗缘,重新调整姿势。

接着,她看到眼下医院前的停车场上,有五道人影。

包括了走出医院大门的原川、希欧、飞场和美影……

「布莲西儿也来了……」

光是想到又多个人替自己操心,风见的心情就更沉重了。

她仔细一看,飞场和原川都还没发动机车。

希欧感到不解,而原川则伸手指向机车前座。

他教导希欧如何使用离合器,自己则是在边车和后座处推车。

那是为了不让排气声打扰到医院。

飞场也是如此。他让美影坐上前座教她打档,手摸着美影的臀部,不过那无关紧要。

「……?」

布莲西儿和猫徒步走在前头,但飞场似乎说了些什么。让她皱着眉转过头来,一定是她不知道飞场家的位置又想先走,所以被飞场挖苦了吧。

因此布莲西儿退了一步,和其余四人一起走出停车场。

风见望着他们,轻轻点头。

……看来没有我也不要紧呢。

才刚这么想,头上顶着貘的希欧忽然回头。

她看向病房,寻找风见所在处。

「——!」

风见不禁后仰身子,但希欧的视线并未采来,因为她无法立刻找出位置。

「……?」

见她垂着眉毛,眼神疑惑地数着窗子,风见松了口气,稍稍后退。

希欧的视线找到这扇窗了吗?

「…………」

风见侧头向外窥视,虽然她担心会被看见,但基于反射原理,即使在暗处的自己看得见外面,但人在月光下的希欧应是看不见病房内的。

因此风见点点头,低声说道「抱歉——」

接着她退后一步,回到自己原来待着的椅边,回到被缺损包围的地点。

在那之前,风见还看到希欧因为太过分心而打歪机车龙头,和飞场的车撞在一起。

轻声撞击后的景象,风见已不得见。

希欧大概正在捱原川骂吧。

有精神真好。

只要能平平安安、开朗地笑着就够了,但是自己连这点都做不好。

风见独自坐在椅子上,右膝靠到胸前抱着。她感受着自己的存在,同时慢慢吐气。

她眼里看着形体破碎、有如警告标示般的武器们,以及还没睁开眼的出云。

「为什么我会平安活下来呢。」

少女闭上眼睛,眉头深锁,咬牙切齿。

她心里想的只有一件事。

如果全龙交涉部队仍完好如初,应该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佐山——」

风见对他说过的话提出感想。

「追寻过去这种事——和你们不一样的我根本做不到啊」

第十章『来访之声』

来吧

我已呼唤了你

存在正呼唤着你

*

夜空的色泽开始转变。

东方一带的天幕底侧,正逐渐翻白。

从地平线底下升起的物体已照亮了东方天空。掀起一片淡紫波浪。

天就要亮了,而天色变化就像事先安排的伏笔一般。

还没起风,因夜风所凝结的雾也尚未产生。

最后一滴夜露就要消散。

东方天空的微光,让各处的阴影探出脸来。

进而出现的,是座由阴影构成的森林。

那里有被黑色填满的山岳、沉浸在黑暗中的谷地,其间还有湍急的小溪流过。林木覆盖在上头,仿佛要刻意藏起它们似的。

到处都是树木和坡面,以及厚重的山与林。

森林在这晦明的期间没有一点动静,夜行性动物已感到白日将至而入睡,日行性动物也还没醒来。

然而,有个人影正在这样的山林间移动。

那是一名背着登山包的少年——佐山。

佐山在布满森林的棱线上走着,前进的速度几近奔跑。

棱线上有步道。山巅上的泥土经风雨冲刷后自然脱落,形成以岩石为主的立足点,登山步道正是利用这些立足点延着主山棱线铺设而成。

奥多摩山地虽广,仍有主山棱线上的步道可走。现值十一月前夕,奥多摩即将入冬。棱线旁道上许多长草被随意砍倒,都是些为了维修沿山谷铺设的水电管线而新造成的人迹。

那些地方,大多是佐山过去修行时经过的地点。

不过,这回佐山的目的地还要更高。

……偏北吗?

他正从日原一带南侧入山,海拔约两干公尺的东京最高峰云取山,就在西侧约七公里处。

他的目的地就在云取山东北的双屋棱(注:从云取山东北的芋木峰向东南延伸的棱线,据说是末端曾有两间小屋而得名)附近。

若利用通往云取的健行步道,大约得花上半天。

佐山选择了奥多摩中道路最西端的大瀑布登山道。虽然能用更深处的山道直线爬升,甚至可以从琦玉绕到云取山麓接上步道,但他没有那么做。

因为他对高山了如指掌。

尽管从位于东京山区的秋川市和奥多摩出发,但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一口气冲上标高两千公尺的奥多摩深山,很可能会引起轻微的高山症。

即使只要静养就能复原,但仍会一整天动弹不得。

爬山并不难,真正的问题在下山。考虑到下山后可能要面对的人事物,还是别贪快的好。

他虽多绕了几公里的路才进入日原山区中心,但这些路程大幅增加了他的呼吸量,在边走边休息的过程中,血液含氧量也逐渐改变。

不必担心。佐山走在林木之中,回忆过去:

「以前……」

……曾有那么一次没考虑分配路程和高山症就直接上山了呢。

那已是修行时的事了。

当时飞场-龙彻挥着开山刀追杀佐山三天三夜,佐山心里一急就直接冲上山顶,结果隔天高山症就发作了。

若在这时遇袭极为危险,于是佐山设了陷阱。

那是非常简单的陷阱,只要有人靠近,绳圈就会绕过那人的脖子,将他猛然吊起。

佐山在云取山顶的山庄摸来备用的黄色书刊派上了用场,三个小时后,上钩的龙彻在半空中死命挣扎,摇来摇去。

佐山还记得当时师徒俩心电感应的对话。

「御、御言,看我以后怎么加倍还给你!你最好别靠近悬崖啊!」

「哈哈哈,你就沾上这些生肉的味道,等着被熊的肚子超渡吧。这该叫熊葬吗?别担心,我会对登志说飞场师父被熊啃的时候也很勇敢的。」

那真是段体贴彼此的对话,而且引熊上门的装置也准备妥当了。只不过佐山回到道场时,龙彻已经早一步回来。晚餐的火锅里还有些来路不明的老硬肉片。

回想起来,当龙彻上钩时自己应该亲自下手,而非交付他人。自己的天真竟要大自然付出代价,真该好好反省。大自然是很宝贵的。

「……应该就是这颗树吧。」

佐山在似曾相识的树下停步。这棵在晦暗中高高伸展的大树,曾经吊起龙彻的脖子,当时的绳子也许还留在上头吧。

就在他缅怀过去时,怀中有阵声音响起。

是种电子音,但不是来自手机。解散全龙交涉部队后,佐山将手机和手表都留在宿舍里,现在响起的只是有闹钟功能的怀表而已。

怀表的夜光指针表示现在是清晨五点,底下的液晶画面已计满约分。

……该休息了吗。

「这时候吃早餐,好像也稍微早了点。」

佐山「嗯」了一声,靠着以前设了陷阱的大树坐下,放下背包。

背包中最显眼的是他的换洗衣物,登山用西装和内衣整齐地叠放在一起,一旁是几个装了水的两公升水壶。由于装有吸管型的滤嘴,在两天一夜的前提下,他没带多少。

佐山从背包里取出口粮塞进嘴中,再从水壶吸了口水,心里想着——

……平常这时候,我应该还在睡觉吧。

怀表指着五点十分,再过一个小时新庄就会来挖自己起床,或是自己去唤醒新庄。

……那种幸福满点的生活已经持续半年以上了啊。

这是从未有过的体验。过去佐山总是一个人睡、一个人醒。

当时那种一个人的生活,好像又回来了。

「我好寂寞啊,新庄同学。」

佐山忽地站起,东方天空已放出光芒,让位于山棱上的他能看见远处的群山。

接着他手围在嘴边大喊:

「新庄同学——!」

『新庄同学——』

佐山侧耳倾听着数秒后的回声,频频点头。原来奥多摩的自然也在渴求着新庄同学啊。

于是佐山拿出随身听,对着微暗的奥多摩山问播放:

『啊!讨、讨厌,不要、不准摸屁股!讨厌、不要拉我的内裤啦!我的屁股……!』

之后他将手摆在耳边,等了几秒钟。

『啊。讨、讨厌,不要、不准摸屁股。讨厌、不要拉我的内裤啦。我的屁股……』

新庄的喊叫声返回时,语气已温和许多。

……太深奥了。

这山林间的树木、大地和一切自然啊,你们听见了吗,那就是我过去缺少的东西啊。

佐山点点头,再次坐下。

「但我手上的并不是新庄同学本人,而我也不是完整的自己。所以我要在这趟独行中对自己出题……让我成为完整的自己。」

佐山轻轻合眼,思念着重要的人,将右手摆在左胸上喃喃地说:

「——大概在十年前,我失去了父亲,还差点被母亲杀了……」

佐山的眉间随话声皱得更紧,按着左胸的手也更加使劲。

那窜遍全身的痛苦几乎让血液全都逆流,他已有好一阵子没尝过如此明确的痛楚了。

「…………」

但佐山深深吸了口气,硬是忍住。

他稍微举起左手,在眼前摊开五指。

「我为了击退过去而锻炼自己。可惜这破碎的左拳……就算能拿起武器,却仍无法紧紧握起啊,新庄同学。」

佐山苦笑之后,尝试朝背靠着的树干挥出左拳。

「————」

尽管他没有那个意思,但他握住的手已在树干前减速并停下。

自己正下意识地恐惧着幻痛。

佐山再次向空中抛出苦笑。

「真可笑,新庄同学都理解了自己的身体而更成熟了,我却被狭心症和左拳这种身体障碍一路牵着鼻子走到现在啊——不对,机会就只有现在。妳一定会在堺市掌握些什么,无论成功与否,妳都会继续前进。为了迎接这样的妳,我一定要成为一个能与妳并肩同行的人……所以我能不再让人担心,独力和过去做个了断的机会,就只有现在。」

因此,佐山将自己的话刻在心上。

……我也得去追循父母的足迹。

佐山告诉自己,现在已经不能再别开视线,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这都是为了全龙交涉。

这都是为了不再恐惧自己的痛楚。

这都是为了让自己能和重要的人并肩而立。

……这都是为了我自己的一切,还有——

「还有我找回过去的理由——不知道风见他们怎么样了。『过去』这两个字已经让他们开始审视自己了吗?」

佐山睁开眼睛,看着前方。

曾几何时,天空已深深染白,黑暗早已消失。

「……自问自答还真是难堪呢。」

佐山再次苦笑,但这回苦笑越来越浓,没有停歇。

他开始回想自己为何自言自语了这么久。

……以前一个人的时候,我还更果断呢。

「看来我变软弱了。」

佐山乐在其中地喃喃自语:

「我变软弱了啊,新庄同学。遇见了妳、和妳生活之后,我就变得这么软弱,但是都没让妳发现……不对,应该是妳不打算发现吧。」

整理行李之后,佐山扛起背包,一只手仍按在左胸上。

他看着东方回想过去,远方似乎只剩下一层层的山岳。

……在山的彼端某个看不见的地点,我差点丧命于母亲之手呢。

回想、思考,胸口的痛从未间断。

……为什么我的心会这么痛呢?

「答案很简单。」

有些景象从记忆中浮出脑海。和2nd-G战斗时,佐山为了躲过热田的步法,也曾想起类似的画面。

很久以前,他拥有圆满的家庭,充满欢笑。

父亲非常可靠,母亲温柔慈祥。

失去这些之后,他从未向别人提起这段记忆。

……为什么呢?

为什么你们会死呢?

为什么我会活着呢?

不必多想,现在的自己活在幸福当中,没必要去怀疑这些幸福。

然而狭心症和左拳幻痛的根源就在其中。

……为什么呢?

这是个长久以来的疑问,新庄的出现让他认真度日后藏起的疑问。佐山将疑问收进心里,再次挺直腰杆,按着左胸皱眉说:

「该去找出答案了。父亲、母亲,我会追上你们,超过你们已经看不见的身影,并且在看你们一眼后继续前行。新庄同学,妳也等着吧。我会成为一个不需要依靠妳的人……再重新表示对妳的渴望。如此一来——」

「——我就能拥有世界上最大的幸福了。」

*

世界破碎不堪

夜半火轧燃烧,街道也在烈焰中崩毁。

在崩落物不时溅起火星的城镇中,某人正在宽广的干道上步行。

那人不具躯体,有的只是一双视线。

视线无力地爬上隆起歪斜的柏油路,并在达到顶端时——

「……咦?」

才注意到自己正处在这个浴火的城市里。

「咦?现、现在是,呃……希欧什么时候跑到这种地方来了啊?我只是在棉被里偷偷脱光睡觉,怎么会连身体都不见了呢?」

视线的主人-希欧不知所措地四处张望。

她的视线在眼里所及的景象中认出一个物体,停了下来。

那是个倾倒的红绿灯。

红绿灯没有发出光芒,基部因路面台南隆起而毁坏,不过底下却有个标示地名的路牌。

「大阪城……前?」

希欧向前一看。

慢慢地,她发现有座大楼倒在自己身处的街道上。

其后则是高架道路的遗迹,还有原为河川的地方。

更远处有座小山,由崩塌建筑堆成的山。

小山一片漆黑,有些火舌从龟裂的缝隙中窜出。

这时,希欧感觉到风的存在。

与其称之为热风,更像是灼热的大气奔流。

迅疾的热浪吹过一棵棵行道树,遭其舔噬的叶面登时化为灰烬。

立于城中的金属路脾、广告牌、灯号瞬间失去外漆,如麦芽糖般扭曲。

……着是……

城市发生大规模火灾时,可能发生的高热焚风。

接着,希欧终于发现自己看的是何种景象。

……关西大地震……

这是到飞场道场之前,在医院黏上希欧的小动物「貘」透过梦境让她看到的过去。

击倒黑阳的那天夜里,她也在梦中看过曾祖父的过去。

这是第二次了吧。想到这里,希欧环顾起四周。

据说这里就是自己的父亲、原川的父亲,还有飞场和佐山的父亲亡故的地点。

会见到这梦境的原因,就是自己本身吧。曾祖父和美影的母亲都在昨晚布莲西儿带来的照片上,大家因此聊了好久。

以群山为背景的照片里有数十人聚在一起,里头不只是旧UCAT的主力部队,似乎还有他们的亲人和普通成员。除了自己的亲人和赵医师之外,大家都认不出几个人,只能用讨论和消去法猜测。

最前面这位发色浅薄的女性身边是飞场的祖父,飞场的祖母登志坐在他身旁,再过去则是山德森。后排左边身穿军服的男人是佐山的祖父,往右数的下一个是赵医师,接下来的可能是出云的祖父和大城的父亲。站在行李堆旁的中东人里,去除像是医生或厨师的人后剩下这名最高大的男子,应该就是阿夫拉姆。

他背后有个男人独自坐在树上,背对镜头看着后方群山。

背影的发色说明他是个老人,而他似乎失去了左手。

……衣笠-天恭教授。

至于他是个怎么样的人,佐山已动身去寻找答案。

现在的自己,只能看到教授过去的片段。

这场过去,大概是貘凭着当时的思念所展现出来的吧。

但现在更令希欧在意的,是原川。

原川的亲人并未出现在照片上,他昨晚也是一个人沉默不语。

佐山虽要大家找寻过去——

……可是原川大哥该怎么做呢?

原川没聊过自己的亲人,父亲和祖父就更别提了。

不过。他父亲的墓就在希欧父亲的墓附近。

他的父亲也是在关西大地震的二次灾害中去世的。

……都一样呢。

希欧在心中点点头。

「佐山大哥说,他看到自己的父母在城市里跑着……」

这么一来——

「那希欧和原川大哥的爸爸也在那里吗……?」

喃喃自语后,希欧身旁突然多了个影子。

她右侧有个令人联想到剧烈撞击的坑洞,一名男子就着地于坑边隆起的柏油路上。

这人身穿战斗背心,身高和体格都不甚突出。黑色长发随风摇曳的他背着武士刀鞘,拿着一把离鞘的武士刀型机壳剑。

面带笑容的男子扫视周围后喊道:

「哈哈哈!是男人就给我上吧!只要能跟我打下去,我就认同你们的实力!」

周围有些影子呼应他的声音倏地降下。

影子共有五道,不难看出他们是从周围崩塌的大楼上跳下来的。这些人互相保持十公尺的间隔,围成圈站着。

每个人都穿着皮制的黑色战斗风衣,内侧有异常隆起,手持长度超过一公尺有如开山刀的刀撂。

他们已接受义体改造,使用机壳化的刀。

对此阵势,男子一个个打量那些站在底下的黑衣人,开口说:

「挑战者总是从低处仰望王者,指的就是这种情况吧。那我就告诉你们——男人在敌人面前不该仰望,也不该低头。」

希欧看着接下来的景象。刚刚还站在她身边的男子,已在不知不觉中跳到其中一名义体兵的面前。

他的声音随后出现:

「我就正面迎战吧。五大顶……虽然是为了这场战役临时设立的地位,但还是让我好好尽自己的责任吧。我乃日本UCAT独立行动部临时主任——飞场-龙一。」

这名字让希欧的意识感到疑惑。

……咦?

疑问词才刚追上眼前事实,男子-龙一已朝他右侧另一人跃去。

希欧的视觉完全跟不上,光是发觉龙一最先接近的人突然跪地不起,就费了她不少神。

一人已在不知不觉中倒地,而龙一此时已反手持刀攻向右侧。

见状,还站着的四名义体兵分别反应。成了目标的动身迎敌,其余三人选择攻击。

龙一的猎物向右跳开保持距离,并以机械化的右手挑起平直的刀刃,打算将飞身接近的龙一纵剖为二。

其余三人则留下迎击者,将希欧所站的柏油隆起处当作掩护,提起左手。

从左手下抽出的粗大铁管拥有机枪的口径。这代表——

……他们要把同伴连同敌人一起射死吗?

这代表龙一的身手值得他们牺牲同伴一命换一命。

然而龙一不以为意,朝挥刀上砍的义体兵跨了一步。

这进则捱刀、退则中弹的瞬间,让希欧看得喘不过气。

但龙一只是轻松地「哟」了一声,踩上敌人的大刀。

「……咦?」

在希欧眼里,龙一的脚步——

……好像在爬楼梯一样……

他的脚踏在高速挥来的刀刃上,重心一抬,随刀浮起。

尽管刀速快得看不清,但龙一的动作看起来却慢条斯理。

他在刀上站定,承力弓身,而后——

「!」

退开的三人察觉他的企图,开始射击。

子弹接连飞来,但机械手臂中的刀拾得更快。

下一刻。龙一已顺势朝后方那三人飞跃而去。

他一个翻身越过直扑而来的枪弹、一连串爆音、希欧意识体上空,以及随敌影转动枪口的义体兵头顶。

挥刀的义体兵已被同伙的枪弹轰得粉碎。

这回,希欧尽力想将龙一的所有动作纳入眼中。她抬头、转头、低头,看着龙一的长发如风流动。

在希欧眼中,龙一在左侧那个敌人的后方落地。

左侧的义体兵向右旋身,右手反手挥刀。

中央的义体兵向后一跃,同样以右手反手挥刀。

两道回旋的刀刃就此夹击龙一。

这时,最右侧的义体兵为这攻势再添保险。他转过身来,以左手机枪朝前方两人攻势的中央送进大把子弹。

枪击声和划破空气的声音交叠在一起。

……无处可躲了……!

但龙一仍对一切做出反应。

面对从左前方和右后方扫来的厚实刀刃,背向希欧的他选择从跳跃后的缓冲中站起,迅速向左偏身。

「!」

就在希欧紧握双拳大喊「糟了」时,侧身紧贴刀刃的龙一突然改变动作。

他往右侧翻,以闪避从右袭来的刀。

……啊。

希欧明白了龙一闪躲的原理。

刀刃的交叉点只有一丝缝隙,然而只要先靠向其中一侧,就能腾出自己侧身的空隙。

若以此空隙为动作空间,再加上贴近刀刃所争取到的时间差,就能避过右侧敌袭。

可是这空间仅仅不到十公分。

问题尚不止于此,当他腾出空间时刀刃也迎面而来,代表——

……他必须动得比刀还快才行……

在这股不安的尖端上,龙一手不碰地高速侧翻。

他捻身跃起,冲进左右刀刃的高低差之间。

几丝头发断了,战斗背心的下襬也被划开。

……侧翻的速度——

不够快。

虽然他想从夹击中抽身,但转速仍然不够快。

眼看龙一就要丧命,希欧无法合上双目的意识仍有股闭眼的冲动。

霎时,龙一出手接下了左侧刀刃。

「!」

他以掌轻轻包覆刀身,乘着刀劲猛力回旋翻过右刀,同时让自己与左刀保持距离。

躲开了。

希欧的意识不禁「哇」地赞叹,但是——

……还有机枪……

子弹就要到来。

正当希欧怀疑龙一要怎么闪避时,耳里已听见他的声音。

「别浪费我太多力气啊!」

龙一在着地同时一个转身,抽刀横扫。

然而距离不够,刀长并不足以触及那三名敌人。

但结果并非如此。

「?」

龙一的刀射出一道青白光芒,如波涛般迅速劈开大气。

……连建筑物也……?

直径约五公尺宽的高架道路底柱,超过二十层楼高的大楼。都吃上了这记横砍。

爆裂声随之响起。

这刀斩断了义体兵的腰,建筑物则如豆腐般毫无抵抗地分开。

一刀两断。

高架道路上半沿断面滑落,大楼则开始向内塌陷。

巨响如瀑布声般回荡,斩击所经之处都一个样地崩落。

这时,龙一已收刀入鞘。

又是一场胜利。

龙一在建筑倒地声、金属碎片四溅声和马达空转声包围中拾起脸。

「干得不错嘛,月读-有人。」

这时,希欧却看见取得压倒性胜利的男子突然皱眉望向天空。

……他在看什么呢?

她也想抬起视线,却在那之前看到了别的东西。

「……啊。」

一架蓝色机龙。

那和美国UCAT的机龙十分相似。但外观稍有不同,各部位尚未做成流线型,有种旧时代的感觉。

机龙瞬间卷超狂风,超低空飞过龙一头顶。

势如奔雷。

然而这景象,却深深地烙印在希欧的视网膜上。机龙驾驶座上有个人影,一名身穿蓝色装甲服的男子。

「……爸爸?」

希欧转头望向呼啸而过的机龙尾部,以及远在其后的天空。

蓝色机龙的身影向映着火光的天空彼方远去,一群灰色机龙彷佛要纠缠它似的,从燃烧的街影中升起。

在希欧视野中,蓝色机龙以锐利的弧度爬升,和以相反路径下降的灰色机龙群交错而过。

「————」

之后,空中的灰色机龙们成了一团团炫目的红花。

连续爆炸声如远雷般鸣响,但新出现的灰色机龙又追着爬升的蓝色机龙高飞而去。

这时,希欧在空中看到了星光。

……咦?

她进入过去后,应该从未看过星星。

天空似乎布满了火灾产生的浓厚云层,让人无法明确分辨星空与黑暗的交界。这些与底面残破景象极不相称的星星,深深吸引了希欧的注意。

……刚才都没看到啊?

希欧还想看得更高,但一切到此为止。

她发觉四周景物已开始扭曲,被黑暗吞噬。

过去即将结束。

对此,希欧的意识将过去内容做个总结。

「果然爸爸也……搭乘机龙参与了战斗吗?」

……为什么?这场仗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现在明白的,只有震灾当天夜里大阪有过一场战斗,而自己的父亲在战斗中丧了命。

佐山说过,这场战斗的对手可能就是「军队」的前身。

……那为什么要当作秘密呢……?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而希欧的意识也抱着问号落入黑暗。使她从过去中醒来。

*

希欧从被窝中弹了起来。

「……!」

刚才所见,和视觉中的景物完全是两回事。

这里是个阴暗的房间。

……是飞场大哥爷爷家的房间……

美影的被子缩在房间一角,穿着浴衣的布莲西儿踢开被子呼呼大睡,此外还有个竹篮摆在自己枕边。

确定篮中的小动物正袒腹而睡后,希欧才完全清醒。

一阵愕然之中,她感到全身血液的脉动,同时忍不住颤抖起来。

接着她想起一件事——其它人也能见到貘所展现的过去。

……原川大哥!

他正在隔壁的男生房睡觉,只要拉开纸门应该就能看到他的睡姿。

希欧想听听他的意见,整合两人心中的思绪。

于是希欧跳出被窝,拉开纸门冲进邻房。

同样格局的房间里有两床被褥。尽管希欧心里满是焦急,但她仍注意到房里的黑暗应该是关上了遮雨门的缘故。

「原川大哥!」

榻榻米上的两团棉被中,其中一侧有个坐起的身影。

换上浴衣的原川从衣襟下伸出手抵着下巴,眼睛则讶异地看着希欧。

「希欧-山德森,妳——」

相交的视线让希欧松了口气。

希欧仿佛要扑向原川似的轻跑了几步,并抓住他身上的棉被。

梦境在她心里造成的冲击与不安,产生了一连串的话语:

「那、那个!刚才我睡觉的时候第二次,所以那个,虽然以为有点习惯了,可是声音还是要出不出的,那个,整个都好热好糟糕,所以那个——」

「那种莫名其妙的梦境告白就先免了吧,希欧-山德森,冷静点。」

此时,希欧感到原川的手采进她后脑发丛,接着在五指紧把头皮般的力道中,自己的脸被逐渐推向原川的胸口。

……啊……

她先是吓了一跳,接着放松下来。

皮肤接触棉被的搔痒感使她出声轻笑.心情也在深呼吸后平静不少。接着,刚刚见到的过去一口气在她脑中重演。

……那是……

父亲们战斗的光景。

为何而战?与谁作战?为什么会有那种结果?尽管两人的关系如此亲近,但希欧对父亲的过去一点儿也不了解。只记得佐山说的——

……UCAT在关西大地震后进行战斗……

「那是什么意思呢?」

「我也不知道啊,希欧-山德森。我只是个新人,妳也一样对吧?还有别大声嚷嚷,小心吵醒飞场。」

「咦?」

她看向一旁的棉被,只见飞场的被子正左右蠕动,其中还传出梦话:

「嗯,啊,车子,车子,好圆啊——!」

「……原川大哥,虽然之前就吐槽过了,可是我还是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耶。」

「对别人脑袋的构造不要计较那么多,希欧-山德森,还有……」

希欧感到后脑上的手劲松了。她抬头一看,发现原川的眼近在咫尺。

在这极短距离,希欧歪着头说:

「……怎么了吗?」

「妳先转过头去看看。」

希欧乖乖扭转肩膀,转头向后。

那疑惑的目光,看到了原川的被子和上头的两团肉球。

希欧开始思考肉球的真面目。

「……屁股?」

「没错。不过妳干么脱光啊,希欧-山德森?」

听原川这么一说,希欧才发现事实的确如此。

插图129

在「惨了」两字浮上脑海之前,「好过分」已经蹦了出来。

「——!」

不成言语的哀嚎后,希欧一把抓起身旁的东西遮掩身体,而猎物就是原川身上的被单。

但这么一来——

「啊、等等,妳钻进我被子里做什么!」

「因、因为会被人家看光光嘛!我已经缴械了耶!」

希欧躲在原川和棉被之间,紧抓原川的她抬起头来。

原川半截身体被希欧压在底下,皱着眉说

「妳躲这样是想怎样?」

「对、对不起啦,在我回隔壁房间之前被子先借我一下」

「妳是想害我着凉吗?」

「呃,那么,所以那就,这个,呃——那我就先替你暖暖身子——」

「话要先经过大脑再说,希欧-山德森。」

见到希欧丧气地垂下头来,原川跟着叹了口气。

「算了,赶快回去。飞场大概还在他怪异的梦世界里,应该不会发现吧。」

「对、对不起——我以后一定会好好补偿原川大哥的。」

「那今天晚饭就交给妳做吧。」

原川稍稍挺起身体,无奈地拍了拍希欧的头。

「要弄得丰盛一点喔。最近景气不太好,妳就弄点炸鸡什么的请大家大吃一顿吧。」

「啊、好的——我刚好知道某种好吃的沾酱要怎么做,放心交给我吧。」

就在希欧说完话想起身时,她感到一道带着问号的视线从旁射来。

是飞场。他的脸钻出被窝,睡眼惺忪地看着他们。

「啊,早安呀,原川学长跟……」

话停了,脸也僵了。

希欧在心里「咦」了一声,看了看飞场视线上的原川和自己。

自己一丝不挂,只以一床棉被半掩身体,还压在原川身上。

……这个……

当希欧想为自己辩解时,飞场已经跳了起来。

「该、该不会连接情色世界的情色通道已经打开了吧——!」

「喂。飞场-龙司,给我冷静一点。」

「入、入口在哪里?我也要、我也要到那个世界去,这样、这样子跳下去!」

「快冷静下来,飞场-龙司,怎么可能有那种通道啊。」

只见飞场双脚站定,一个扭腰后用双手食指朝那两人雷霆万钧地一指。

「那你们、那你们干么在别人家里乱搞啊,学长!该死的,我好羡慕啊!」

「场面话跟心声不要一起说啊,飞场-龙司。我先声明,这只是一场误会。」

「可、可是原川学长——你怎么看都是个现行犯啊!太随便了吧!」

「他、他才不随便呢!」

希欧急得大喊。

「原、原川大哥是个非常正经的人呢!而且他喜欢的一定不是希欧这种小孩子,只有那种『丰满』的成熟女人才能满足他。对,就是『丰满』的那种喔!丰满~!」

「……妳根本是在完全否定我的人格吧,希欧-山德森。而且形容词也太多了点。」

「可是我……!」

希欧起身抗议时,被子也跟着滑落。

「——!」

她惨叫一声,手忙脚乱地拉起棉被掩身。

接着,某种敲击声冷不防响起。

有人在外头敲着遮雨门。

在这种时候会发出那种声音的——

「色狼……?」

「应、应该不是我吧!会、会不会是另一个我啊?」

飞场慌忙开口时,希欧听见了下一个声音——破碎声。

那和梦中听到的不同,是木材或木板破裂、散落的声音。

……咦?

尽管盖着棉被,寒风仍随着疑问吹来。

「怎么……」

了啊?希欧从被窝里探出头来。

遮雨门开了个洞,不断灌进冷风以及晦暗的光线。

另外,还有一名男子背光站在薄曦之中。

他身材细瘦,顶着长长的黑发。

「——吾名四吉是也,看来各位已经醒了是也?」

话音传来同时。希欧感到原川的手隔着被子搂住了她的腰。

……这是……

她知道原川会抱住她、保护她的理由只有一个。

而四吉正无奈地苦笑,说出了那个理由。

「各位,应战吧是也。」

希欧听见那与梦境交叠的「战」字,不禁摒住气息,但她——

「为什么一定要跟你打——」

「因为对我们而言很好玩是也。」

「可、可是那对我们……!」

听见希欧裹在棉被中这么说,四吉点点头。

「嗯,我们能给各位的第一个奖励就是概念核,至于第二个,好像除了佐山先生以外没人知道呢是也。那现在我就以四兄弟之一的身分告诉你们是也。一旦打倒我们,就能知道我们所知的一点点过去是也……」

希欧听见了自己最想知道的事。

「——我们也参加了大阪那场战斗是也,所以只要打倒我们,多少能获得一点当时的记忆吧是也——替你们和因过去而拥有现貌的UCAT制造状况的那些回忆……!」

希欧倒抽一口气。

……怎么办……?

她知道对方是敌人,也知道打到对方就能有所收获。

……可是……

但四吉无视一切他人思绪,做出行动。

保持苦笑的他举起右手——

「……好了,起床吧是也——」

在这简短话音结束前,希欧等人下榻的客房一角已经爆炸。

第十一章『人心的流向』

后悔所在何处

自己心里

抑或其外

*

这是个摆设着一张张小巧桌椅的房间。

早晨的灰白光线,从镶了一整面窗的南面墙上投射进来。窗子贴了张有商标的巨大贴纸,上头以简单线条勾勒出山贼头子的图案。

「和风快餐『猛将汉堡』……IAI也开始出现这种怪店啦?到底是哪个家伙把米汉堡取名叫作『ME的天』的啊?」

这些话,来自一名单独坐在早晨冷清窗边的白袍女子。

双人座餐桌上的托盘里有两个纸袋,装着看似新产品的饭团,还有一杯清炖肉汤跟稍微腌过的芦笋拌莴苣。

东方脸孔的少女搁着这些餐点不理,手拄着脸面向窗外。

她望着早晨的站前街道,停在圆环边的只有公交车和一辆送行的轿车而已。行人寥寥无几,没有什么称得上动静的动静。

「不知道他们玩得开不开心……」

一声几乎挤出肺中所有空气的长叹后——

「介意我坐这里吗,赵医师?」

是女性的声音。赵医师转头一看,在她对面坐下的是——

「——黛安娜啊?真有妳的,竟然知道我在这里。」

「还好啦。」

黛安娜身穿黑色西装,配上一条黑色宽围巾。她点点头放下托盘,将长发往后一拨,屈身就座。

「我和赵医师的身体都做过类似的处理嘛,所以我就放出这些纸鸟,找找看奥多摩一带有没有和我类似的人啰。」

黛安娜右肘顶着桌面。在赵医师面前摊开掌心,上头有只五公分大的黑色纸鹤。

当她五指一合、再次摊掌时,其中的纸鹤已消失无踪。赵医师盘起双臂说道:

「原来如此——本来以为别让自动人偶发现我身上的微弱贤石反应就够了,却忘了还有妳在……那么,妳这个索恩伯克家的人有什么打算?通报UCAT吗?」

「哎呀呀,看来我被瞧扁了呢,我可不是那么无聊的女人喔。」

说完,黛安娜一面哼着歌,一面打开自己带来的饭团包装纸,接着按住满出包装的内容物咬了一口。

「这个骨边肉ME的天特餐很好吃喔,我最近很爱他们用的芥末酱呢。」

「我只要有羊栖菜和榨菜就够了。」

「纤维质补充得很充足嘛……不过这里把咖啡换成一种叫『麦啡』的东西,有点可惜。」

黛安娜用纸巾擦擦嘴,将玉米杯汤拿到嘴边吸了一口。

「……四老好像行动了呢。」

「想阻止他们吗?」

「不想,这种事就交给有闲的人和相应的人才去做就行了,我还有其它行程呢。」

「行程?」

「对,等我忙完UCAT的事情以后,傍晚要去都内拜访一位朋友;还得替希欧找点书来看,比如说有关日本文化和各地怪节庆的书,特别是对怪人的防身术之类的参考书。」

「这样啊。」

赵医师对着窗外,拿起ME的天。

「……妳应该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还有他们为什么那么做吧?」

黛安娜答了声「Tes」,含笑看着赵医师的侧脸说:

「四老生为7th-G概念核的借体,一旦发现符合资格的继承人,他们就会回复概念核原来的姿态。否则……」

「概念核将会随他们的生命燃尽而消失。在7th-G制造他们的时候,负责处理概念核的7th-G仙人们对我下了个指示——自己并不是神,而是将一切发展到极限的人类,待在他们无法认同的世界,只是在乏味的时间里苟活而已。因此,对这个世界的厌烦——就是仙人们替那四兄弟附上的老化条件。」

苦笑细细响起。

「那叫人的确也过得很无聊。即使二战后这个世界令人目不暇给地转变着,还是很闷——你们都还在的那几年,他们老得应该慢得多了。可是这十年来他们突然老了很多,所以在之前得到5th-G概念核时,他们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因为太无聊了,所以想试试自己的身手,是这样没错吧?」

黛安娜低下头,咬了口ME的天后以手遮眼。

「啊、有块好大的芥末……」

「感伤也好吃饭也好,妳先选一个来做吧。」

说完,赵医师自己也咬了一口。

「我现在也很闷,太靠近我小心心情跟着变糟喔……事到如今我才突然在想,我创造他们四个到底是为了什么。」

赵医师看着公交车离开圆环并通过窗前,在公交车的排气声中说道:

「当时啊,我被邀请到7th-G参观最先进的人体改造技术。知道能够以概念核为基础制作人造人时,高兴得不得了,即将与概念核同化的人们看到这反应也很开心。可是——我是不是为了让他们死才制造他们的啊?」

「…………」

「黛安娜,妳有想过生孩子吗?」

突如其来的问题令黛安娜耸了耸肩。

「我那么爱吃炸鸡,应该不会被送子鸟相中吧。」

「爱吃烤鸡的我大概也一样。不过那到底会怎么样呢,当妈妈的是抱着怎样的想法怀胎的呢……会有人为了让孩子等死而生下他们吗?呵呵。」

仍面向窗外的她喃喃说着,一口口啃着米饭。

最后,她将剩下的份一口气塞进嘴里,嚼了一会儿后咽下。

「——我就是明知结果却又制造了他们的人,因为那是我的兴趣。不过一旦那天真的来临时自己的心情会变成怎样,当年的我还想象不到就是了。」

「要是妳当时能了解现在的感受,妳又会怎么做呢?」

「着……」

赵医师停下手边动作,闭着眼自嘲般轻笑。

「妳好残忍哪,黛安娜。现在想那些挽救不了的事,只是徒增悔恨罢了。」

她稍微转身,侧对黛安娜交叠双腿。

「四老很强喔,孩子们行吗?风见出云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那希欧——」

「假如希欧他们就这么死了,那也是注定的事。即使如此,他们也不是为了死亡而生……而是背负使命出生后,在途中选择了死亡而已。我是这么想的。」

「这想法是怎么来的啊?」

「十年前,有一群人……像平常一起吃饭、睡觉、聊天那样,选择了一同赴死;当他们从没这么选择的我面前消失后,我就开始那么想了。不过他们只是不在我身边,也许现在还在某处欢笑、聊天、沉默、走走停停……只是见不到而已。所以我告诉自己,其实没什么好难过的。」

黛安娜两手捧着玉米汤杯,静静地看着窗外。

「如果能延续『死』这个行为,也许我的朋友就能回来了吧。可是四老他们……想要的是一个了结吧,替7th-G的概念战争画下句点。」

「没错。身为7th-G人,他们以战斗做为享乐的手段。而这恐怕是他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累积经验、不再掩饰,以最大的力量享乐。他们一定只想快快乐乐地获胜吧——但只要赢了,一切也都结束了。」

赵医师接着说:

「他们一定是这么想的:既然自己是为了死而生,死亡就是自己的生存意义,那为什么不干脆让他们出生后就死去呢……他们一定很恨我这个知情的制造者吧。」

「那只有四老自己才知道了……所以我想,他们只要在走进终点前尽情享乐就好,让希欧和佐山少年等人满足他们——」

杯汤向嘴边一倾后,黛安娜对医师笔直地送出笑容。

「——不过会赢的一定是我的学生,而不是四老。」

黛安娜吸了口气,继续说:

「佐山少年以前说过,不管输了多少次,只要不认输,最后赢的一定是自己……还真像是醉话呢。」

赵医师并未对黛安娜的苦笑表示赞同与否,只是拿起另一个ME的天纸袋。

「妳好像已经不哭了呢,黛安娜。还记得妳刚来日本时,常常替别人抱不平而流泪呢。」

「Tes。」

黛安娜静静点头。打开另一个纸袋凑近唇边。

「…………」

然后一口气整个吞下去,赵医师看得都儍眼了。

「黛安娜,妳那种像蛇一样的吃法还是没变呢。」

「怎、怎么比喻得那么难听啊,我可是『母猫』呢。」

「是喔~」赵医师从怀中掏出烟。

「心情终于舒坦多了,让我抽一根没关系吧?」

「没关系,妳请便。」

同时,黛安娜从怀里取出口红,在桌上的餐巾纸上写了些字,向前推去。

「『滚蛋吧』是什么意思?想吵架啊?」

「那是对烟写的啦,赵医师——不过说真的,一聊起四老的事就让人联想到过去呢。十多年前,不也有一群人渴望着招来终结的胜利吗?」

「就是啊……而且现在也有人和他们一样。」

赵医师点起嘴上的烟。

「就是『军队』啊——我们应该很了解他们的想法吧?他们只是由概念战争的残渣和罪恶堆成的,想消灭活到最后成为赢家的UCAT,然后自己也一起消失……在这个世界创造没有赢家的和平。」

「那还真是会被消灭的小势力应有的想法呢。为了胜利不择手段,就算自己会消失也要消灭对手,所以……即使他们连恶徒都称不上,却仍然犯下恶行。恶行越多,也就越能告诉后世的人概念战争多么可恶,以减少后世的纷争……让人们知道和平的可贵。」

「……小心啊,黛安娜。这时候放我家那四个乱跑是一回事,可是『军队』一定会打来,而且全龙交涉部队也好评解散中,出云跟风见还没法战斗。」

「我知道。」

黛安娜点了点头,稍稍竖着眉说:

「可是现在的优先问题是四老呢……可以告诉我他们现在在做什么吗?我会保密的。」

一听,赵医师喷出一嘴的烟,不过烟一经过黛安娜摆的餐巾纸上空。就像碰壁似的全都弹回她身上。

「——啊啊,气死我了。不告诉妳。」

「有、有什么关系,一点点就好了嘛。啊,请妳吃羊羹和蛋糕合成的羊羹糕当甜点怎么样?很像金锷糕(注:薄面皮包馅,以铁板稍微烤过的日式糕点,外型如刀锷般扁平)喔。」

「什么东西?」

「羊羹糕。」

「……算了。一光正在准备武器,二顺跟着佐山。辅助型的三明应该和一光在一起,然后四吉——去找希欧他们了。」

最后几个字让黛安娜表情一僵。

「四吉他——?」

「没错。从个人战力看来,四吉是四人里最强的——好啦,等着瞧吧。」

趟将烟使劲吐向天花板,让它们在高处如云般漂浮。

「那个平常老是耍白痴的孩子,终于悟出自己该做些什么而全力以赴。力量也好,心思也好,十年前替你们助阵的他完全不能跟现在比呢——正因为他总是掩藏着真心,所以现在才想找出答案吧。」

赵医师微笑着,以身为四老母亲的面容凝视黛安娜。

「赢的一定是那些孩子们——因为他们想找出答案,而这种追寻的力量强过任何事物。妳能听听那些孩子们的问题吗,黛安娜?那个问题应该存在很久很久了。失去了创造他们的世界,还得为了承认这个世界而死……」

赵医师顿了一下,继续说:

「那他们为又是为了什么而活呢?很严肃吧……虽然蠢到很不适合他们就是了。」

*

四吉正在飞场家旁的露天道场上战斗。

他的白色飞行夹克底下,是件脏兮兮的白色连身工作服。

和平常一样。

天空正由白转蓝,奥多摩也即将被早晨特有的清新空气填满。

世界和平常一样,Low-G也像平常般平常。

今天不是假日,人们将在起床后吃早餐、上学、上班、做家事,过平常的生活。

可是——

……今天的我不一样是也。

平常不会一大早就闪开拳头。

平常也不会一大早就躲避脚踢。

平常更不会一大早就化解投掷技。

平常——

……可不会和飞场家的孙儿对打是也。

现在种种都和平常不同。自己正在做些与他人不同的事,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喔不,或许眼前对战的飞场也有同感吧。

太美妙了。

我们生来就是为了测试这个G而死。完成这项使命,既是堪称我们生父的7th-G的愿望,也是为了顺应这愿望的生母赵-晴。

可是兄长们说——

……不知道这样做到底对不对。

自己的寿命正逐渐燃烧殆尽,也对这个世界的平淡感到厌烦,所以想早点去死,早点完成自己诞生的意义。

然而——

四吉拨开飞场的拳脚,踏步肘击。

……在那之前,我还想先好好享受一番是也。

兄长们还说过——

……他们会在测试这个世界之余,想想自己该怎么做。

然后,只要在生命结束前发现其实也没那么无趣,那么这个Low-G也算是有成为自己葬身处以外的价值了。

只要能引出自己的性能、毫无犹豫地火拚、看着敌人惊讶的表情、在分出胜负后大笑、激出人生的最高潮——

……那么Low-G就能获得我的认同是也。

不过四吉心里仍有着「可是」。飞场屈身闪过四吉踢击,接着扫腿反攻四吉轴心脚,四吉也随之跃起。

「可是……」

眼下扫腿的飞场仍在回转当中,几乎在原地不动,于是四吉在空中砸下脚跟。

他相信这一击必中无疑。

理由很简单,因为飞场的动作太容易被看穿了。

也许是他过于习惯操纵武神吧。虽然招式威力十足。但动作太大。

飞场大动作地高速回转,仿佛想混淆对手的视听。就像个小型台风一样。

然而,一旦中心点被看穿,那也只不过是挥扫手脚的动作罢了,要害伸手可及。

而四吉也那么做了。

他踵落的目标即是位于人体中心的头顶。

由于飞场回转时重心固定,一旦遭受由上砸下的攻击就会撞上地面,无法削减伤害。

中招必然昏厥,而附赠的头痛会让对手一整天食不下咽。

攻击命中。

「!」

骨与骨的敲击声响起。回转中的飞场被砸向地面。

四吉因反作用力而向后翻身,在坚硬的地面着地。

「可是——引不出最高潮就等于无聊是也。」

四吉见飞场在地上趴成く字形动也不动,便端正姿势别开视线,看向屋舍。

被破坏的屋舍客房入口前有道人影。

是个穿着蓝黑色传统工作服的矮小老人。

四吉低头示意后说:

「……龙彻先生想和晚辈一战是也吗?晚辈就为了改变心情换个语尾吧噗噜。」

「不要好了,我不想跟说话带那种语尾的人对打。」

「别在意嘛噗噜,话说回来——」

四吉将双手垂于体侧,转向龙彻。

「晚辈能和您打一场吗噗噜?」

「还是算了吧,那不是我该做的事。我现在要陪登志巡田。」

说着,龙彻指向四吉左侧。

四吉顺着看向龙彻所指的方向——左侧的地面,也就是他刚刚打趴飞场-龙司的位置。

接着四吉看到,原已倒地的飞场竟轻甩着头慢慢站起。

……我应该完全击中要害了啊——

飞场拨拨头发后站直,轻跳几下,并前后垫步起来。前几步并不快,之后频率越来越高。

他的眼则直视着四吉。

「……夏天的时候啊,比我还色的学长和变态得让我根本没得比的学长告诉我,我平时从没有做好防御的准备,总是很快就自以为打赢了。」

飞场朝旁一啐。吐出一口红沫。

「你跳起来以后我就想到自己输给他们的样子——我输了两次。所谓事不过三。我可要认真了喔。」

「很好很好。」

四吉对龙彻行过注目礼后再次面对飞场,两手不再下垂,双肩微微向前拾高。

接着他挥手摆袖。轻展双掌。

「那我也稍微认真一点吧噗噜。」

「……稍微认真?」

四吉点头同时双拳紧握,坚硬的道场地面在气爆声中飞散。飞场也被轰开。

战斗再次开始。

第十二章『结论的条件』

人要你伤

人要你亡

你怎么回答?

*

飞场乘于大地的破坏之上。

他眼见四吉将攻击,便全力回避。

打击、斩击、炮击皆有可能。

夏季的两度败北,使他懂得在呆看敌人攻击之前先行闪躲。

这是正确的选择。

以飞场原来的位置为中心,有半径约三公尺的空间遭到破坏。

宛如凭空破裂一般。

飞场被四散的大气震飞,一个翻转后落地。

……刚刚那是……?

他晓得这是某种空间攻击。当空间在压缩下爆裂的剎那使其与周围空间同化,范围内的物体将一律粉碎。

道理虽懂,但不懂的是——

……他是怎么办到的?用的又是什么?

抱着疑问落地的飞场以双臂挡住冲击卷起的气流以及地面碎片,并看着前方。

第二击来了。

「……!」

飞场再次猛力向后跳跃,想跳出半径三公尺的破坏范围外,然而——

「更大了?」

本能让飞场双脚更加使劲,一口气退了约莫五公尺。

下一刻,破裂的空间在他鼻尖前收起,半径范围正好比上次多了约两公尺。

……他真的还没使出全力吗,

飞场眼前的一切全都爆开,随后而来的风声和地面碎块让他赶忙抽身。

他瞪着四散的大气并重整架式,不过——

……我该怎么打?

右拳虽已紧握。但对手的破坏力令他紧张不已。方才交手时,也让他明白对手略胜一筹。

敌人有力量、技术、速度上的优势。

「冷静一点……」

只要仔细思考,一定能找出对策。

为了摒除杂念,飞场静下心来。

……无我的境界……!

美影的裸姿忽地冲上心头。

……而且是正面!

因此,飞场认为这是美的女神要他正面思考的神谕。只有这一点杂念应该没什么关系吧?不过——

……最近美影姐都不肯和我一起洗澡了呢。

大概是两周前开始的吧,美影表示想练习一个人洗澡,不让飞场跟进浴室。飞场的母亲似乎也想鼓励她自立,只要飞场一想偷窥就会有长枪从洞的另一端刺来。

所以最近对美影裸体的想象,全都是来自过去。

……其实也不错啦——想象力万岁!

想到这里,飞场才终于惊觉自己现在该专心应战。

于是他又为了摒除杂念,两手在眼前浅浅交叉。

「别再兴奋了,我的心。别再兴奋了,我的心……!」

「……你真的有想要认真打吗噗噜?」

「你这个语尾狂有什么资格说我啊!拜托你不要这样子好不好,太太!」

话音刚落,飞场冷不防地动了。

既然力量、技术、速度都不如人,那么还有几样要素能拉近彼此差距。

其中一项,就是机先。

制敌机先,趁隙进攻,也就是要出乎对方预料。

对方用的是某种范围攻击,而有效半径至少有三公尺。

只要距离在三公尺以内,对方就有自伤之虞而无法使用那种力量。

飞场低身一跳,并在速度降低之前再次跳跃。

这并不是奔跑,而是连续的高速跳跃。他保持爆发的初速,飞快接近四吉。

四吉在距离缩至五公尺时做出反应。他朝飞场高举左手,接着握拳。

「……!」

拳头一甩而落。

半径三公尺、直径六公尺的球型空间将飞场踩过的位置炸裂了。

塌陷、挤缩,接着释放力量而爆炸。

爆裂声铿然响起。

但飞场安然无恙,没破也没碎,继续他的攻势,对手已近在咫尺。

他位于空中,从四吉头上约五公尺处开始落下。

「————」

飞场的跳跃原理其实相当单纯。

对方攻击范围是球型,因此只要其发动攻击时延着球面弧形纵身跃起,就会被破裂的冲击弹向上方。

尤其对方为了攻击地面上的飞场。而让球体中心更为贴地,使得攻击范围半埋在地。

自己一定能闪过这次攻击。

再加上他接近时依然保持高速,就算被身后的暴风推挤。也能继续前进。

这就是预料到战场变化的结果。

这时飞场再次动作,凌空回身,起脚向右后回旋踢。

他没有选择踵落。因为这招落地时重心压得太低,一旦对方闪过趁隙反击就完了。

后踢能让他落地时立刻转身移动,还能藉回转削弱落地冲击。另外轨道并非直线,会让对手更难预测,若能一招得胜,最近下趺的飞场股又能翻红。

飞场一石四鸟的攻击就要在四吉身上验收成果。

但在那之前,四吉挪动了左手,而且不是像之前那样开掌而握。

……他把手抽回腰间?

一但在此引爆空间,四吉自己也无法幸免。

但四吉仍继续动作。

带有弹性、宛如打击般的声音从四吉背后响起,该处的地面也跟着凹陷。那不是被攻击轰开的洞,而是被某种物体踏破产生的凹陷。

飞场知道那代表着什么,因为美影召唤荒帝时也会有相同现象。

接着出现的是——

「……武神?」

*

飞场清楚地看到电流般的青白光线在四吉身后流窜。

同时,接连造成空间破裂的元凶也在四吉双臂后现出真身。

那是一双巨大的手臂。

全长不下三公尺的手臂,被黄红双色、既像装甲也像肌肉的组织包覆着。它们就像是模仿着四吉的动作般,在他的两侧摆出架势。

「我就再稍微认真一点好了噗噜——这是生殖攻壳『大圣』,汇集了7th-G人体改造技术副产物精华所制成,我还是第一次在兄弟吵架以外的状况拿出来用呢噗噜。」

空间没被压缩,但全长三公尺的上勾拳已直线飙窜。

打桩般的重拳就要袭来。

「!」

这瞬间,飞场脑中竟一片空白。

他不善于处理预料外的行动,而这弱点已让他在过去尝到败果,这次——

……我可不能输!

飞场紧抓着某种意念,让大脑清醒过来。

反射神经超越了意识,累积于全身的危机处理能力与身体机动力相互连结,令他拧转上半身,振臂拉起他后踢的姿势。

即便巨拳如瞬间移动般袭来,但飞场却仿佛想与之正面对决似的踢下右脚。

……让脚跟……

双方接触了。飞场朝巨拳中指根部送出脚跟、贴紧脚底——

「……!」

想藉此吸收力道。他弯曲踝膝、沉腰屈身,并在张臂维持平衡的同时缩紧脖子。

飞场在瞬间完成所有动作,尝试以全身来吸收冲向全身的打击。

高挥的大圣之拳所带来的动能囤积于飞场体内,并且在攻击动作达到顶点而停下时无处可去,即将在飞场体内炸开。

在那之前,飞场朝斜后方空中纵身一跃,藉由正确地接续大圣拳轨的这一跳,承受并卸除积于体内的动能。

但「弹飞」似乎更适合形容他现在的处境。

初速极快。重力加速度几乎使他眼前一黑,但是——

……这比硬接那拳的伤害要好得多了!

飞行十几公尺后,速度已在不知不觉间慢下来,血液跟着冲上脑袋,使他意识再次清醒。

朝上飞的他眼里看着天空,天色已从清晨转为白昼,带着薄薄的云。

「…………」

飞场挺腰望向背后,看着上下颠倒的山岳和地表。

约莫距离五公尺的下方,有自家的露天道场、屋舍,以及——

「美影姐。」

「——嗯。」

应声的身影穿着浴衣,朝露天道场踉舱地跑来。

飞场一个回身,在身影眼前着地后立刻挺身站起张开双手,和美影一起大喊:

「荒帝——!」

反应来了。

从背后吹来的旋风之中,高约十公尺的黑色巨人-荒帝出现在美影身后。

黑色武神的骨骼、传动装置、感觉组件等逐渐连结,装甲跟着现于其上、固定位置。

螺丝不停将这黑色躯体全身一切紧密接合,美影的身体也在重力控制下浮起,在连续的金属声中纳入荒帝体内。

「太慢了噗噜。」

飞场发觉四吉的声音从耳背传来。

……?

荒帝出现与合一的所需时间应只有短短一瞬,这应足以让美影乘上这3rd-G的最强兵器,但飞场顿时惊觉到——

……对手来自7th-G……!

3rd-G没有武神就等于没有战力,而他们正是能办到这点的上级G。

四吉纯粹以速度就干涉了荒帝合一。

飞场转过头去,看到四吉站在大圣伸出的手上。

有种背包般的曲形组件连接了大圣双肩,其后是滚滚蒸腾的热气。

四吉站在大圣掌上,右手向前伸出。

他的手抓着美影,还来不及进入荒帝的美影。

美影睁大双眼看着四吉。

「看清楚了。」

大圣右掌上的四吉一派轻松地举起左手,之后怪事发生了。

大圣的左手如汽球般涨大,但并不因此失其坚实。巨手变得更为巨大,长度约有十公尺。

「变幻自如、灭法无敌,这就是7th-G的精髓。」

接着——

「哎呀,忘记加语尾了噗噜。」

大圣巨大化的左臂将才刚现身的荒帝一拳打飞。

玻璃碎裂声随之响起,荒帝在空中弯成く字形。受重力控制的美影虽尚未与之合一,却仍有如玻荒帝甩开般飞向空中。

荒帝全身上下的红色紧示灯同时亮起,代表异常事态发生,之后它似乎不想受到主人以外事物左右似的径自消失。

空中剩下的,只有美影。

她虽没受到打击,身上仍带有冲力,飞向屋舍中仍关上的遮雨门。

「……美影姐!」

飞场虽想冲上前去,但已追不上她。

这时,帮手出现了。

那是四吉的攻击。

四吉跳回地面,让大圣的右掌朝飞场腹侧轰去。

飞场鼻口泄出大把空气,腹侧还发出某种声音。

反击的同时,飞场已被大圣殴飞,随美影之后而去。

但也赔上了三根肋骨。

剧痛尚未到来,也许吸口气、血过一巡后就有感觉了吧,可是在那之前——

「呃!」

他先吐出了不知是呼气还是什么的声音。

飞场摒住气息,在空中来到美影身边将她拉近,发现她不省人事后抱紧了她。

……屋子……

冲撞在即。

然而,这一撞并没想象中的硬。

「?」

有种东西接住了他们,虽称不上有弹性。却能卸除冲力,使飞场背贴着地面一路滑动。

下个瞬间,飞场见到眼中的天空暗了下来。

被陈旧天花板遮住的屋顶,告诉他已来到室内。

在地面滑行的身体撞到屋内柜子后停了下来。

「唔!」

痛楚来了。光是呼吸。左腹侧就有种被手指抠挖、从肌肉内侧直接拧扭的感觉,使飞场痛到了骨子里,眉头紧锁。

这时,他才注意到有人打开了遮雨门,还铺好棉被接他落地。那是——

「原川学长——!」

*

原川从抱着美影动也不动的飞场身边走过,右肩扛着圆木般的巨物走向庭院。

他朝背后的飞场「啧」了一声,说:

「抱歉啊,飞场。搞定希欧害我花了不少时间。」

「对、对不起……」

原川右肩上的圆木——希欧,被棉被捆成蛋糕卷、只向后露出一颗头。成为馅料的她道歉后,发现原川就要走出庭院,转过头问:

「你、你想怎么做呢,原川大哥?」

「虽然很麻烦,不过就现状来看,不把他赶走恐怕会更麻烦。」

「可、可是,如果用山德斐洛去撞,那个语尾先生大概会……」

「对方可不会手下留情喔,希欧-山德森。」

「可、可是……!」

「妳不是很想知道我们父母的过去吗?现在关键就在他手上,难道妳不想做些什么吗?那妳要的到底是什么啊?」

原川感到蛋糕卷馅料身子一颤,连呼吸也停住了。

「听好了,希欧-山德森……那也是我们的任务啊。」

「对不起……」蛋糕卷的头无力地转过来。

「可、可是我们要怎么打呢?」

「这个嘛。」

原川点点头,走向院子。飞场倒地不起、屋舍缺了一块、龙彻忙着顾老婆和田地。

……简直和少年漫画没两样嘛。

原川与四吉距离约八公尺,大圣已回复原有尺寸,但看似背包的部分却尚未消失。如果他再次使出干涉荒帝出现的速度,那么他恐怕搭不上山德斐洛。不过——

「希欧,山德斐洛了解我们这里的情况吗?」

「咦?嗯,他好像多少会看看外界的样子呢。」

蛋糕卷虽想转过头来,却失去了平衡。原川感到这和自己在UCAT和横田基地兼差扛货的感觉不太一样,于是离开屋檐下。

「那、那个,原川大哥,刚才你的手就一直在我的屁股……」

「少冤枉我,隔着棉被根本啥都摸不出来,而且我也没被全龙交涉部队污染到在这种情况还想吃豆腐。」

「全龙交涉部队到底是什么啊……」

希欧的唏嘘,让原川不禁发出一个不同角度的疑问。

……到底是什么呢?

佐山虽说暂时解散,但现在打成这样,跟之前又有何差别?

这么一来,宣告解散时风见抗议的又是什么?

「……?」

他虽抱着疑问,却不知疑问从何而来。

为什么——

……要对一个没有意义的名称这么执着呢?

这时,原川似乎对暂时解散的理由有些眉目。

「——因为过去吗?」

……是过去的某样人事物赋予了「全龙交涉部队」这个名词意义吗?

但这不是现在该想的事。

原川停止思考,在院子里面对位于露天道场中央的四吉。

「听清楚,山德斐洛和荒帝不一样,他有他自己的智慧。如果你想干涉我们的召唤或搭乘过程,他很可能会决定先把你撞烂,所以——」

「你是要我回去吗噗噜?」

「不对——我要你滚蛋。」

原川对扛在肩上的蛋糕卷馅料说:

「希欧,我已经警告过了,把他叫来。」

「咦?可、可是,现在情况这么突然……山德斐洛要是没感觉到希欧有危险,就不太容易叫出来哟?」

原川什么也没说,直接扒开蛋糕卷。

棉被失去束缚后如披风般盖在原川右肩上,而内容物则是肚子贴着原川肩头,露出赤裸的身子,还「咿」地叫了一声。

「不、不要啊——,山德斐洛——!」

*

四吉并未干涉山德斐洛的出现。

理由正如原川所言,那架机龙拥有自我人格,干涉行为会让自己暴露在敌人眼前。

于是山德斐洛在屋舍前一块如停车场的上地现身,卷起狂风。

距离仅有八公尺。山德斐洛进入了众人视野之中,有如山壁般巨大。

一眨眼的工夫,蓝白机龙已打开驾驶舱纳入原川及希欧,片刻后——

「……!」

发出机械的咆哮。

全场超过三十公尺,那重量又有多少呢?这时山德斐洛已成为格斗型态,设于尾端的推进器正不断扰动空气。

一旦发动突袭,速度及体型会让四吉无暇闪避,也抵挡不了其重量和硬度。

然而四吉没有逃开的意思,只是站定不动。

山德斐洛正在他眼前抱着头羞赧地扭来扭去。

『原、原川大哥!刚才那样太过分了啦!我只打算给原川大哥一个人看的耶!』

『安心吧。希欧-山德森,妳早就被浴室的微生物看光了。』

『过分……』

聋旨障止了。

四吉看着原川在驾驶舱内的动静,他握着驾驶舱左右两侧伸出的防护杆,全身朝四吉倾去。

……相当不错。

四吉想起,这个少年虽然最晚加入全龙交涉部队,但战斗的直觉倒也不错,不过——

……那是因为有希欧小姐在,才能取得平衡吗?

处境至此,已无暇再添语尾。

接着,四吉将这瞬间看得清清楚楚。

山德斐洛忽然收起四肢,背后进出透明的波动。

「!」

来了。

在短短八公尺的距离前,雾气从全长三十公尺的巨体鼻尖炸开。

圆锥状的气流向外扩散,屋瓦先是浮起,随后四散。

但四吉仍悠哉地看着这高速冲撞袭来,同时思考原川的目的。

他的感觉已与山德斐洛同步,能在高速中进行各种微调。

山德斐洛冲向四吉中心线略左的位置。

不躲就当场毙命,躲了也会重伤半残,只有用其它特殊手段才可能完全闪过。

原川必定是这么想的——对方一定会选择特殊手法回避。

即便大圣变得全长超过十公尺也敌不过山德斐洛,所以他才放弃炮击,选择突袭。

……判断得不错。

在足以看清高速行动的反射性思考后,四吉说出了一句话:

「固有概念——展开。」

接着,声音响起了-

——世界瞬时颠倒。

下一刻,胜负已分。

全长逾三十公尺的山德斐洛被某种冲击撞飞。

『……?』

轰声响起、碎片飞散,机龙痛苦地屈身,并放出原川和希欧的疑惑声音,撞向露天道场后方时森林,群木因而弯倒。

山德斐洛成为破坏的集合体,在全身装甲板不同散落的同时,将森林撞个粉碎。

由于森林位于坡面,使得瘫倒的笨重金属块铲了约五秒的土才停下。

接下来的,是大约延续了一百二十公尺的深沟及山崩。

「现在——」

见状,四吉看着鸟儿从森林中仓皇飞起之余,开口低声地说:

「惹您生气了吗噗噜?」

他转头朝右后方看去,看到的是——

「布莲西儿小姐?」

身穿学校制服、头上顶着小鸟的少女,就站在四吉身后一公尺处。

*

布莲西儿并不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事。

也许山德斐洛冲刺时被某种攻击撞飞,但真正令她不解的,是原来在露天道场的四吉——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刚走出房间的布莲西儿,皱眉看着眼前那身穿白色飞行夹克的背影。

这里是屋舍前,被原川打开遮雨门的房间前,也是女孩们过夜的房间前。

「这里是山德斐洛原来的位置附近吧?」

这是怎么回事?当布莲西儿思考理由时,黑猫来到她脚下低语:

「因为世界颠倒了啊,布莲西儿,所以才——」

「很敏锐嘛……我的确是将山德斐洛和我的立场颠倒了。」

老人转过头来,露出笑容。

「因为我将冲撞的瞬间颠倒了,所以山德斐洛撞上了他自己。」

「那我只要这么做就好了吧?」

四吉还来不及看清楚,布莲西儿便已抽出纸片。

她将纸片摆在自己颈边,而上头画的图是——

插图150

「切断,只要我画下最后这一点完成整个图,就能反过来砍下你的头,没错吧?」

「您想试试吗?」

「你这是在挑衅吗?」

「我是在阻止您。那我就再说一次吧——您想试试吗?」

这一问令布莲西儿眉间皱得更紧。她从怀中掏出笔,朝抵在颈边的纸片上用笔尖一点。

当她拖曳纸片、小鸟飞离她头顶的瞬间——

「住手啊,布莲西儿!」

——咦?

就在她甩笔发动能力时,问号浮上心头。而黑猫蹬地跃起,阻碍了她右手的动作。

紧接着,纸片发动了切断能力,但对象不是四吉,是布莲西儿自己。

「!」

——为什么?我不是在颠倒的概念里吗?

预料外的演变让布莲西儿僵住不动,幸亏切断力已被迎面扑来的黑猫阻挠。

这一扑,使得布莲西儿反射性地回身,避开了自己发出的切断力。空中的黑猫背部猛然一震,代她挨了那一击。

「啊!」

没等这一声结束,黑猫已落在她伸出的双臂之间。

布莲西儿捧着黑猫,却感觉不到牠的力气。

黑猫柔顺滑手的背上多了条粉红色的线,在线浮出无数毛孔般的红点。

「这……」

为什么?疑问不断涌上心头。

难道这不是逆转颠倒的世界吗?黑猫又怎么会变成这副德性?

黑猫在布莲西儿怀里微微抬起头说:

「古德……掰……」

「……看来你没事嘛。」

布莲西儿毫不迟疑地朝黑猫下腹出指一戳,黑猫当场仰头扭动。

「好痛啊啊啊!腹背夹击的痛!——布莲西儿,妳怎么还不谢谢我啊?」

「你演的烂戏跟害我担心的份扯平了。」

「是喔,妳也会担心我啊……」

「少废话,一边睡觉去。」

少女将止血和睡眠的纸片贴在黑猫背上后,转头面向四吉。

「我知道了,所谓世界瞬时颠倒——那个瞬时就是依你的判断产生的吧,只要颠倒的瞬间出现,攻击方就会受到自己的攻击,否则攻击就维持原貌。」

「那您打算怎么办呢,1st-G监察大人?要打吗?」

「你跟那四个打还不够吗?」

布莲西儿移开视线。飞场在屋舍深处的房间里,虽已失去意识,但双手仍紧紧抱着美影;远方森林中的原川,则是趴在山德斐洛的驾驶舱里动也不动。

四吉朝他们瞄了一眼。

「您觉得够吗?」

「那你看看自己的左手吧。」

四吉照办了,布莲西儿也看着同样位置,应有的东西已不在应有的位置上。

「我的手……」

已连根消失。

四吉吃惊地睁大了眼,而布莲西儿只是悠然地抱起黑猫,以头顶接过回巢的小鸟。

「你打飞美影和飞场时,难道没注意到飞场也做出了一点点反击吗?就是那个让你几乎不痛不痒的伤害使你对『瞬间』的判断产生偏差……轻敌的代价很大吧?」

「啊……」

四吉吸了口气,看着左肩以下。那里见骨见肉,但没有出血。

活体兵器的组织,已在主体意识下令前就封锁了血管的裂口。

布莲西儿接着听见了四吉的声音。

「哈哈……!」

四吉的气息被笑声串联起来。

他右手扶额仰身大笑,大圣两条手臂也抱在肚子上。

「太有趣了……!虽然还很微弱,但真的很有趣!快乐、太快乐了!真是大快人心、不亦乐乎啊,兄长们!」

布莲西儿静静听着随笑意漫向空中的声响。

「四个肩负Low-G命运的人们,至少能替我们其中一人解点闷啊!」

说着,四吉转过身来。

「想不到我竟会丢了一只胳膊!惊讶、错愕、惊愕!能请您原谅有点错乱的我吗?这实在是莫名地有趣啊——三十分!」

「轰掉你的头就能拿满分了吧?」

四吉末置赞否,只是笑着说:

「——到时候的奖品就是概念核,还有我们所拥有的过去。」

「也对……不过,你们为什么这么想寻死呢?」

「寻死?也许的确如此,因为我们已经没时间了。」

「时间?」

「正是。」四吉答道。

他看着瘫倒在地的飞场和趴在远处的山德斐洛,继续说道:

「我们四兄弟会因为烦闷而老化,倘若老死前都还不能承认这世界是个『值得我们托付概念核的有趣世界』……概念核就会直接消灭。」

「那么……快乐到死对你们而言就是最好的下场啰?」

「是的。」

四吉点点头,仰望天空。

「原以为没希望了,不过现在看来还有那么点可能性呢。这次我只是不告而来,下次见面就会拿出真本事了……不过被人觉得轻敌还真是遗憾,我就这么弥补吧。」

四吉笑容渐浓,在大圣的同步动作下举起安好的右手。

「那么——」

握拳的同时,破坏的碎裂在众人头上炸开。

半径足足有一百公尺。这一击的范围甚至触及了露天道场后方的森林,破坏已不克形容现状,天崩地裂也许更接近些。

「——!」

架高的飞场道场及其屋舍、露天道场、森林,其中的一切全都崩毁、溃散。

霎时,所有事物都成了一团残骸,只有报晓的晨风依旧。

第十三章『世界的表情』

掩埋

然后踏实

就能使其平稳地消失

*

阳光已渐有午后的样子。

晴空万里,风平浪静。

带着海潮香的过午阳光中,有个人影正跑在铺了柏油的下坡路上——是新庄。

系上缎带的黑色长发和橘色夹克下襬左摇右晃,背包跟裙脚也随着步伐忽高忽低。

「要赶快……」

新庄手上有一叠印有堺市市公所印鉴的纸,纸上都是从公所影印来的义工队与教会资料。

右侧是山,左侧是面临濑户内海的城镇及港湾。

坡道上有几面褪色的观光广告牌,底下写着「堺港」。

约在两小时前,新庄在市公所问到了一些信息。

……在那之前也发生了不少事呢。

到达大阪已是清晨的事了。

新庄走出深夜班车、踏上大阪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抬头望向铁路路线图。

向站员询问转乘月台的位置,在街上边走边看地图找正确的路,全都——

……让我感觉好陌生又好茫然喔……

上午九点,新庄终于来到市公所,并在附近的咖啡厅吃早餐等待公所上班开门。之后在早上

业务最繁忙的时段踏进公所大门,需要的是——

……孤儿院或教会的名册。

根据出云UCAT的资料。新庄-由起绪是被堺市的孤儿院教会所领养的。

当新庄询问震灾前的市镇数据时,得到的答案却是——

「无论是震灾前还是震灾后的数据,现在称得上完整的可说一笔都没有。」

……不会吧。

新庄要找的是城镇、都市层级的大型地域资料。

至于「没有」的最大原因,除了旧公所曾被焚毁,还有震灾前后的地形差异以及人口大量出入,造成当时数据几乎都是过渡性质,仍未更新。

在政府2002年的数字化政策之下,新市镇的数据更新程度虽相当频繁,但是以纸张誊写的旧数据却只被视为参考用,没经过计算机建文件。

管理旧数据的女性是这么说的:

「——不动产和银行数据因为牵涉到很多层面,所以至少先把能维持现状的旧数据都添补完了。不过……还是会有些可有可无的数据吧?我们为了让人民安心并早日重建堺市而舍弃了不少东西,好让公所赶快恢复机能——一旦公所回到正轨,治安和行政也会稳定。」

「————」

「因为大规模山崩或火灾而无家可归的人们,都放弃了消失的土地搬走了;他们当时填过的数据,我们都还保留着。只是那些一夕之间变得一无所有的人们的土地,或是一些因为地层问题而住不了人的土地,我们公所就得花钱征收。那时真的是一团糟……让人莫名其妙的事也很多。到现在还是有些人会发现自己家的地被误记成隔壁的呢。唉,真抱歉。」

……要是一切平平安安,也不会发生这种事吧。

新庄之所以自然地这么想,是因为即使事态尚不完整,却仍确实地进行的缘故。

所谓的「问题」,只要在发生时修正即可,这是有效利用时间和程序的最佳手段。直到今天,这个城市依然没有多余的心力可浪费。

再过十年——不,也许再过数十年,这座城市就能立即回答新庄的问题吧。

新庄也事先做了点功课。

来此之前,新庄查到堺市现在人口约为八十万人,其中有四分之一,也就是将近二十万人是在灾后迁入的。

也就是说。这十年来堺市有四分之一经过重建,居民也不断地更新。

「……所以那些人还会回来这里,解决当时市公所为了应急或无力处理而留下的问题——前几天还有些人终于下定决心要来替祖先扫墓呢。」

女子说道,同时列出了教会名册。

约有四十所。

「这里应该包含了一些小数会,和利用灾后剩下的组合屋建材盖起来的地方。在电话线断光光时登记的或是迁址的,大多都没有留下电话号码……虽然在前年修改电话号码时,被断层切断电话线路的地区已经都换了新号码——」

「但这里的数据很可能还是没改过吗?」

「原本是不会发生这种事啦——不过这里还算是灾区呢,所以……」

女子递来几张影印纸,上头记载着几个电话号码、住址和某种团体名称。

「这些是救灾义工队的办事处。自从不必向公所登记也能举办活动后,还有多少仍在运作就不知道了……」

新庄收下数据,现在正急忙地奔跑着。

赶路不是没有原因的。离开市公所后,新庄在咖啡厅吃午餐时打了通电话回UCAT——

……大树老师说……

「什么事都没有,不用担心喔!」

一定是骗人的。新庄心想,绝对还发生了什么事。

……平常她一定会胡乱讲些有的没的让人操心呢……

但是大树却直接要新庄别担心,还说什么事都没有。

恐怕昨晚通过电话后,希欧和原川、飞场和美影那边又出了什么事吧。

腹部忽然一阵绞痛。

就像是代替经痛似的。这股每月底都会有的痛楚,从早上就断断续续到现在。也许是心中焦急,使得今天痛得特别厉害。

但新庄仍不停地跑。必须赶紧了结私事、回到岗位,还预定搭明早的新干线返回东京。

……像今天这种事只要有时间就能解决,我总有一天能找出新庄-由起绪的踪迹……

这项事实消除了腹痛。

毕竟想找的人连是不是血亲都是未知数,这种私事还是在今天就处理完毕最好。不过希欧和大树都在电话中加油打气了,所以自己还是会尽力而为。

但只限今天。

先花一天时间为自己做点事,之后再回到自己该待的地方和那儿的人们身边。

等到自己该待的地方安全了,再回头替自己打点即可。

若搭乘今晚的新干线,还能在午夜前回到东京呢。

想到这里,新庄吸了口气。

「最大间的义工队办事处就在这附近……就从那里开始吧!」

这间规模最大的义工队办事处,打从一开始就设立于堺港入口以便管理物资。从公所得来的资料上,也将其列为第一项。

在那里能搜集到的信息一定也最多吧。

新庄的双脚在通往港口的下坡道上不断奔跑。

夏天曾闻过的濑户内海的海潮香沾满全身,令人怀念。

坡道在一处丁字路口结束,左左右延伸的马路相当宽广,而马路护栏另一端就是——

「海……」

从坡道底端那高台般的丁字路口,能看见码头的背影,也能俯瞰濑户内海。

色彩略浅的晚秋阳光,在近黑色的海水上鳞光点点地反射。切开鳞片而行的船只形状,让新庄发现自己眼中所见,其实比感觉上的要大上许多。

……好大喔。

新庄低下头去,看见一座全新的码头。

夏天来濑户内海的途中,风见在直升机里曾说过:

「以前——」

关西大地震时,IAI曾进行过大型的重建援助计划。

他们建筑了人工岛,并以其为基准铺设陆海空三方的物资运送路线。

沿岸港口也因应当时需要而改建,现在的是后来又重建过的景象吧。

市镇已焕然一新,但这更新过的市容却让新庄产生某种感受。

……好可怕。

以那天为分界点,昔日旧景转眼间全都消失,涂改为新画面。

这个城市的人口有四分之一是在那之后流入的。尽管他们当然知道此处因震灾受过重创,却不知道自己的脚下——

……和眼前景物到底受过何种灾厄……

想到自己也是其中一员,新庄脑海里浮现了某个记忆——东京太空袭。

进行2nd-G全龙交涉时,曾在新宿街道中看见浴火的东京。

当时也的确有许多事物从东京消失,由新的东西取代。

概念战争也是如此。

许多G因战争消失,而幸存者们正打算改写Low-G。

新庄透过课业、教科书、报纸和电视新闻,知道这个国家曾发生战争。

特别是最近开始上学后,有在图书馆翻阅过一些史料。

但新庄仍不知道脚下埋了些什么。

但新庄仍不知道眼中景物是否和过去相同。

但新庄仍不知道——

……自己的爸爸妈妈长什么样子。

貘在昨天展现的梦境,让人思考了不少事情。

在梦中,佐山的双亲曾在燃烧的大阪里奔跑——

……他们是在跟谁战斗呢?

在这个震灾后的城市里,说不定他们战斗时留下的足迹就在自己脚下呢。

……我的爸爸妈妈也在里面吗?

「——!」

身体忽然一震,令新庄从思绪里恍然回神。

自己想得到某人的扶持,但某人并不在身边,而之所以会这么想,是因为——

「……我也变得容易依赖人了呢。」

现在谁都没有,和以前一样。

和很久以前,在UCAT里孤伶伶的时候一样。

「——不过,已经不一样了。」

有了归处,才得以外出;有了可以依靠的人,才有现在的无依;生为孤儿,才需要寻找父母。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所以——

「走吧。」

新庄看着前方的丁字路口,再看向更远处的海面。身体虽在锁链般的不安中颤抖,却不至于动弹不得。

「走吧……!」

下坡将在右转后继续,坡底就是堺港的入口。

因此新庄跨步快跑,看着左侧濑户内海上升之余,奔向坡底、奔向港边、奔向目的地。

在柏油路上踏出的响亮脚步声,逐渐稳固了新庄不安的心。

……别担心。

虽然需要一点时间,但一定追得上新庄-由起绪的足迹。

照这样下去,总有一天能追上父母的足迹吧。

这时,突然有个东西从坡道左边升起。

那是个绿色的二楼高组合屋,背后连着一座灰色的大仓库。

「!」

许多合板堆在组合屋屋顶,上头还压着蓝色帆布及木材。

漆成绿色的墙面上,被喷上了黑色的「关西大地震堺港救援所」几个字。

「……!」

新庄加快下坡的速度,从跑步转为狂奔。

不消多久,脚步声已几乎追不上他飞快的双脚,间隔大了起来。

新庄仿佛跳跃般一口气冲到坡底、绕过护栏,进入位于堺港入口的广场。

刚刚还只见得到背影的码头,这时已在驱策货车和堆高机的人们彼端一排排地俯瞰新庄。

耳里听见了超重吊臂的驱动声、货车的倒车指示声,和其它各种喊叫及排气声等等。

海潮味相当地强。

但是,新庄无视这一切,到了坡底便顺势左转,朝组合屋跃去。

广场入口和组合屋之间只有不到十公尺的距离。

新庄开始想象自己敲了组合屋的门,打声招呼,然后踏在不甚紧实的地板上进入屋中,接着

某个男性就会像市公所的女子那样出声接待——

「……咦?」

新庄的想象停止了。

停止的不只是想象,脚步声、冲劲、凝聚的视线也都停止了。

只有眼睛还看着前方。

新庄所面对的组合屋,已经——

「……关闭了?」

*

新庄看着闭上的铝门,上端的玻璃后有张因日照而白化的窗帘。

从窗帘之间,能看到里头并无灯光。

「…………」

新庄不禁移动双脚靠近了门,踏上门前做为阶梯的砖块。

「不好意思……」

接着出声叩门。

玻璃摇动,一旁涂上灰泥的墙面也发出细微的扭曲声。

新庄等了几秒,可是没有反应。

仿佛是忍受不了这段沉默似的,新庄再次出声并轻轻敲门。

「请问有人在吗?」

再敲一次。

「我有事想请教一下……!」

然而还是没人回答,只有门摇墙晃声。

当那些声音和自己发出的声音全都消失后,新庄才终于听见周围的声音。

超重吊臂的驱动声、货车的倒车指示声。其它各种喊叫及排气声。城市所制造的声响,正从后方逐渐包围着新庄。

稍稍褪色的阳光从背后照来,将新庄的倒影融在窗帘间那块代表室内空间的阴暗玻璃上。

「请问……?」

一道无力的呼声后。新庄朝内窥视。

里面什么都没有。

不,不能这么说。地面上铺了蓝色帆布,里头也堆了许多合板,上头还有好几张折叠椅。

另外。天花板有些颜色。

……色纸彩带?

几段色纸做的锁链彩带从天花板上垂下来,似乎是某场庆祝后没清干净的痕迹。

除此之外,新庄什么也没见着。

退一步,同样地,什么也没有。

「…………」

才刚发现自己踩上了砖梯,很快地——

「啊!」

新庄已瘫坐在地。

接着,新庄从低角度重新扫视铝门和组合屋。并注意到一件事。

褪色的窗帘和门上玻璃窗中间,贴了一张纸。

新庄保持坐姿看着同被晒得褪了色的纸,并将看似由文字处理机印出的大字念出:

「——震灾至今已满九年,从今天起即为第十年的开始。在各位长久协助下,本市的大范围物资救援时期已过,日后将以支持各地、协助公务行政重整,以及精神性支持为主。」

……不让物资救援活动持续超过十年,即是本所成立时全体共同表决的宗旨之一。这并不表示各位能力不足以持续十年,而是为了不让震灾夺去我等十年以上的时间。也就是说,各员应在十年内找回各自的生活——

「——尽管我们失去的不计其数,但随着最后一批临时组合屋用户已完成迁出,堺市人口也终于在去年首度超越灾前人口。于是我等将其视为取回实质生活的信号,在迈入第十年前决定解散。今后我等将着手处置各地问题,感谢各位这些年来的扶持。但愿亡于震灾及重建过程的朋友们得以安息,也希望得以幸存的朋友们能拥有幸福的未来——」

日期是去年,底下是在今年三月底前还有作用的联络电话、各地义工队办事处以及市公所的电话号码。

仅止于此。

……这是——

新庄能够理解。

即使市公所仍受灾害余波影响,但整个城市的大型救灾计划已经结束。

花了十年重整土地、重建家园后,堺市再度成为一块适居的土地,找回了往日的人口。

到了这个阶段,行政将因此受到冲击。

「…………」

新庄坐在地上,压抑着涌上心头的情感。

尽管心情受到压抑,但不安仍在脑中化为字句。

……该不会……过去会被现在慢慢盖掉吧?

不知道脚下这每一寸地底下有些什么。

过去就这么被一层层地盖过,到了现在——

「就算想回忆过去记录下来,但是记忆不会永远那么新……」

过去迟早会被人发掘出来,只是要花上很长一段时间。到那时,和过去相连的事物可能已消失殆尽。

虽觉得那也无所谓,但新庄仍摇了摇头。

「……现在我就在新时代和过去之间啊……」

喃喃自语时,有个薄薄的硬物落在新庄按在地面的右手背上。

「?」

仔细一看,原来是佐山给的信封。

这个「托付了过去」的信封,似乎是从背包开口中掉出来的。

……真的是跟它的主人一样爱现呢。

新庄对信封跟它的托管人做出相同感想后,将信封拿了起来。

要是这样就气馁,就连看看信封内容的机会都没有了。

当新庄「嗯」了一声为自己打气时,码头侧传来男性的声音。

「喂——那里已经收了啦!有事到市公所去问比较好喔!」

「谢、谢谢!」

新庄连忙起身,看到走在仓库间的男子们之中有一人正朝着这里举起手,好像还说了些鼓励的话。

一鞠躬后,新庄又转向屋内、手拿背包,将佐山的信封放回原位,并拿出从市公所得来的义工队办事处及教会相关资料看了一眼,接着深吸口气。

「……镇定一点。」

现在想想,刚刚跑得那么赶,实在有点操之过急。

想必是第一次独自旅行的不安与期待,让心情太过亢奋了点。

即便仍有不安,但做得到的应该还是做得到。

希望能在明早回东京之前,能抓到一点点被人遗忘至今的过去,并在下次造访此地时,凭借那一点点的过去找出事实的全貌。

……该动脑了。

新庄背起背包,拿着数据踏出步伐。

「……如果想全部都看过一遍,那该怎么走最有效率呢?」

*

天色略阴,一名少女和一头白狗,走在映着淡薄阴影的马路上。

是诗乃和小白。

诗乃走在宽阔的道路上,看向路边红绿灯下垂挂的路牌。

……秋川市。

这趟散步散得还真远。

诗乃等人所住的八王子市位于秋川市南侧,但两市间有重重山岳阻隔,只有马路连通。对于搭乘电车而来的诗乃而言,必须经过立川站或拜岛站才能绕到秋川市。

真是趟短程旅行般的散步。

今天的云量,让她就算带着没有影子的小白散步,也不会遭人超疑。

小白虽身为信息体,但基本上还是会配合诗乃,不会任意钻地或穿墙。

进入电车或类似的点时,也常会「找个地方躲起来」。

像是过出票口时才发现小白已不见踪影,票一剪完就突然现身等等。

在某次诗乃为了带小白上车而和站员争论后,小白就学会了隐藏自己。

诗乃虽不知小白是如何办到的,但那对牠而言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

现在,小白正显露身形,跟在诗乃身边走着。

一人一狗刚走过市公所前,正迎着北风往北前进。

右手边的长围墙是——

「是叫做尊秋多学院吗……」

此学院的建筑乃为秋川市必赏景点之一,甚至可说是秋川市的代表。

这时,前方有个白衣团体迎面走来。

……?

当诗乃下意识地防备时,才发现那团体是一群身穿白色T恤的女孩。

她们背后还有位女性教职员,正骑着脚踏车替女孩们喊出跑步的节奏。

「注意啰——就算是校庆准备期间,上午也是要上课的喔——」

「啊~还好我们是大树老师的班——今天是自习呢。」

听见学生们无奈地说,教职员苦笑着回答:

「妳们很坏喔,大树老师补课补得很认真的……不过都是补自己迟到的份就是了。」

几声窃笑之后,整体跑速也快了一些。

她们大概正在上体育课吧,而且是马拉松之类的。

「————」

诗乃等着脚步声接近,并和小白一起看着她们通过。

多数学生都是垂着头跑,或是无力地面向前方,任身子上下摇动,看得出来她们并不是那么喜欢跑步。

其中几个人见到诗乃和小白后表情和缓了许多,不过——

「喂喂喂——跑步不看前面小心跌倒喔!」

应该还好吧。诗乃看着女孩们从面前跑过,同时这么想。

另一方面——

……也许真的会那样吧。

自己并不了解她们的生活方式。

自己的生活跟她们的并不相同。

自己的人生和她们完全不一样。

虽然在同一个世界、同样生为人类、处于同个世代、穿同样服装、吃同样食物、呼吸同样空气、度过同样的时间,然而最根本之处却全然不同。

……到底……

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呢?诗乃心想。

「——走吧,小白。」

自己何时才能成为一个「普通人」呢?

……赫吉义父说,要等到击溃UCAT,将概念战争的残渣消灭殆尽之后。

带着小白、迎着北风,诗乃再次迈步,继续在踏不进的围墙边走着。

「——小白,赫吉义父是这样说的喔,今晚『军队』出征以后,明天早上……将会是一个世界已在不知不觉中彻底改变的早上。虽然好像什么都没变,不过名为UCAT的赢家将会消失,让世界成为一个众人平等的世界呢。」

诗乃摸了摸小白的头。

「等到为了过去、为了以前的损失而怨恨的对象消失以后,就再也不需要借口,也不需要争战的理由……虽然还要再花点时间,不过以后就能和在同一个世界、同样生为人类并处于同个世代的她们,穿同样服装、吃同样食物、呼吸同样空气、度过同样的时间呢……」

诗乃看着小白脚边,尽管牠每一步都在马路上磨出声响,但仍旧没有影子。

「小白以后还会陪着我吗?就算什么也没变,只要支配者不在了,终究……」

诗乃走到宽大的学院正门前,但没有朝里头看任何一眼,只是笔直通过。

小白好像也还记得路,不停地向前走。

诗乃的确带小白来过这里几次。她偶尔会瞒着大家来到这里,而赫吉可能也略知一二,不过命刻大概只会把这当作普通的远游。

……应该没关系吧。

出征当天,也就是今天,「军队」所有人都有一段自由时间。

不过命刻却独自留下来训练,也许是昨晚败给约尔丝的反省吧。

而诗乃来到这里,是为了将自由时间用在自己身上。

……话是这么说,但还是一直想东想西。

「对不起喔,小白,晚一点我再带你去平常远眺的那个中央公园吧。」

小白转向诗乃轻吠一声。

这彷佛带着打气意味的吠声。让诗乃不禁轻笑起来。

她在屋舍间的道路上走着,抬头所见的天空仍有着薄薄乌云。

听说傍晚就会放晴了,是真的吗?

她又想——

……等到出征以后,我们又会怎样呢?

无论输赢,改变都一定不会少吧。

……不过,我相信有一件事会恢复原状。

「就是命刻姐姐。」

届时命刻再也不会阻止诗乃应战了。

相反地,诗乃还可以对命刻说「不需要再战斗了」之类的话呢。

希望那一刻赶快到来。

希望战争能赶快、赶快消失不见,命刻就不会那么冷淡了,而且——

「————」

诗乃慢慢停下脚步,同时背后传来电子课钟声,接着听见的是——

『——校庆实行委员会报告。今天的校庆准备时段已经开始,有些注意事项请各位注意。呃——第一,将脚踏车、机车、汽车驶进校园的师生们,请记得把通行证贴在明显的位置。第二,不管有多期待,都禁止全裸准备校庆。第三,关于学校餐厅贩卖的抗睡眠兴奋剂下游价格遭到哄抬一事。委员内肃清部已经——』

广播声没能让诗乃回头,反而让她叹了口气。

「唉……」

她继续走着,对背后的声音和其制造者说:

「都要结束了……和命刻姐姐他们一起。」

漫长的等待终于要在今晚作结,而所有答案将在天明后揭晓。

诗乃双眼微闭地点了点头。

……如果……

「如果我像新庄那样,就不用为了新世界等那么久了。」

她接着喃喃地说:

「如果我也是个无法替代的人就好了……」

接着,诗乃扬起视线望向前方。

小白已坐着等她到来,鼻尖正朝着她所看的位置。

那是一户被长竹篱围起的宅院。

她走到宅院的大木门边,柱子上的门牌写着「田宫家」三字。

「我又跑来这里了……」

诗乃自嘲般的无奈话音落地后,门内传来女性的声音。

「——所-以-嘛!」

抗议口吻的喊叫声让诗乃吓了一跳。

当诗乃好奇里头是怎么回事时,声音再度穿门而来。

「受不了。孝司怎么老是说那些童言童语啊!」

*

田宫家的庭院里,有一对男女正相视而立。

一侧是身穿蓝色和眼的女子,另一方则是穿灰色西装的青年。

青年两眉倒竖,对女子说:

「好了好了,冷静一点,亲爱的老姐,基本上,正常人是不会对一个超过二十岁的弟弟用那种形容词的。」

「那我就把它升级成『男言男语』好了。哇~辽子姐姐好聪明喔!」

「哈哈哈而且还顺口多了呢——不管怎样,妳就乖乖在库房里反省吧。竟然偷偷把我们特制的药拿给少主,妳到底在想什么啊?」

「少主和小切跟我们还不都是一家人,分他们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那-些-是-业务用的啦!是给底下座敷牢(注:有别于一般牢房,陈设接近一般房间,用于软禁自家人或特殊身分人物)那些访客用的!妳居然趁着老爸老妈跑去参加『阿苏火山要爆了吗?挖掘温泉之旅』的时候偷拿药出去!」

「可是可是可是那能让他们的进展快一点不是吗?你真的很呆耶,孝司。」

女子——辽子摊开手掌,有如检查天空是否飘雨般地叹气。

「他们要稍微分开一阵子耶?我只是稍微用点药让他们激情一下,等到反弹(注:这里指突然停药后的病情加重现象)退了不就没事了?哪有什么问题!只要他们能够顺顺利利,姐姐就是爱的邱、邱、邱、邱比——」

「邱比特啦,这么简单的东西拜托妳记清楚好不好?」

「我、我只是稍微结巴而已啊,干么挑剔这种小地方啊?我才不记得有把你养成一个啰哩叭嗦的男人咧——如果不甘心就说点有料的来听听!」

「我好想要和平的生活啊。」

「……我看孝司你这辈子不用指望了。」

「为什么就只有这里回得这么正经啊,而且元凶根本就是老姐妳嘛!」

孝司大吼后双肩突然一颓。

「姐,基本上。其实我也不记得妳有把我教成那样子的人。不过别忘记了,我的人格绝大部分,部是帮妳收烂摊子收出来的。」

「什、什么嘛,你是说你现在会这样都是姐姐的错啰?」

「从当事人角度看来,高达八成。」

「——也就是有八成的恋姐情节啰?天啊,我们家孝司实在太悲惨了!判决有害!」

「请先十成镇定下来,亲爱的老姐。再说妳的妄想也跳得太夸张了吧!」

「恋姐有什么不好哇?姐姐我这么有魅力,用不着害臊嘛。最近斜对面石井先生他那个失业的单身儿子还会拿望远镜偷窥我呢!」

辽子背后、田宫家斜对面住家二楼窗户突然拉上,屋内还传出急促的上楼脚步声,接着是来自二楼的哀嚎与殴打声。

辽子的叹气声「呼」地吹向地面。

「算了,姐姐的女性赫尔蒙就是多到能出来开店,弟弟会有恋姐癖也是情有可原。孝司,当一个恋姐狂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呀——反正会觉得下流龌龊的是我又不是你。」

「先无视妳那些破坏近邻和谐的话和谣言好了,妳的自我中心真址令人叹为观止啊。」

「嗯。可是孝司,你真的是那样看姐姐的吗?」

「嗯,我还真心希望不要那样——这种话我好像每年都会说个四次喔?」

「你这个死板季刊男——!这实在太悲惨了,孝司,你的生活需要多一点变化。知道吗?变化!」

「那我去旅行好了——为期三年左右。」

「我是不反对啦,只是要记得先打扫完姐姐房间再去喔。然后回来以后还要再把姐姐房间在这段日子里乱掉的份打扫干净喔,知道吗?这没有强制性,只是命令而已。」

「那还不是一样!自己的房间自己扫啦,姐!」

「哇啊,无视家人情感的男人最差劲了!姐姐才不想待在这种人附近呢!」

说完,辽子一个转身扯开门闩使劲开门,同时回头对孝司说:

「姐姐要去工作了!想阻止我也没有用!姐姐会在变成大富翁后回来用钱给孝司好看喔!我一定会拿一整叠钞票甩你巴掌甩到你哭着求饶为止!」

「姐,很可惜,妳赚的钱部只会汇到公司户头里去。」

「你、你想自肥……!呃、哎呀?」

门缝逐渐拉宽,一名少女和一头白犬从中露出脸来。

见到少女吃惊的表情,辽子立刻一改脸上表情,由讶异变成微笑。她「哎呀呀」地托着腮说「——是要准备校庆了吗?对吧?妳是少主班上的女生?」

第十四章『奋起的感想』

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

*

诗乃人在宽敞的房间里。

房间西侧经过挑高,屋檐深长,一旁的庭院里还有个池子。

其余三面部被数枚纸门隔开。阴天日光所照射的位置上,有张十人座的大桌。

诗乃端坐在坐垫上,收起肩膀不敢乱动。

背后,有只白狗坐在外头走廊边的宽大踏脚石上,眼前还有个摆了骨头的盘子。

「小白!还没啦!要等人家说可以才行!」

诗乃注意到小白低头嗅了嗅骨头而出声制止,小白也应声坐正。

这时,诗乃前方约八张榻榻米远的纸门微微开了条缝。

门缝立刻关上,接着门后传来低语声:

「哥哥!哥哥!那个女生是谁?是谁啊?」

「笨蛋,你怎么不知道啊,真的很笨耶。还记得吧,社长不是说最近会带新人过来吗?要对人家亲切一点喔?人家跟咱们兄弟俩一样都是被社长收留的呢。」

「哇~哥哥好温柔喔!真不愧是念佛杀手阿猛!」

面对着其它类似的私语声,少女低下头去。

「现在是怎么回事啊……」

当她握起红色项链旁的蓝色堕饰想说声「离开」时,走廊上传来青年的脚步声。

「好了各位,今天上的是夜班,所以早点休息吧。我要继续接待客人,好像是少主和切同学的同学呢。」

「是——」

许多声音交叠响起,接着是些脚步声、拖曳声和金属声朝走廊左侧移动。

人数似乎比刚刚的应答声还多。

少女拾起头。放开手中的蓝石。

纸门同时敞开,一名身穿黑衬衫灰西装的青年,捧着盛有糕点等物的盆子走进房间。

「这里有些从庭院摘来的柿子,不知是否合您胃口。还是您不喜欢柿子呢?」

「啊,不会的。」

青年站到诗乃身旁,将碟子摆在她面前,再放上柿、梨、羊羹、花生糖等物。

「我是这个家的一分子,名叫孝司。请问贵姓?」

「啊……叫我诗乃就好了。」

青年点点头,挺直弯曲的腰拿起盆子。

「这样啊,那您是有什么事需要我们转达吗?」

「这个嘛……」

面对挟桌而坐的孝司,诗乃有些困惑。

将她误认为是佐山朋友的人,就是他的姐姐。

应该说出实情吗?

该不该在这么关键的时期做这些多余的事,是判断的要点。

要是有人向佐山仔细描述这件事,由于自己夏季时在UCAT露过脸,很可能会让佐山知道「军队」的成员曾经来过。

……要跟他说我们完全无关,只是他姐姐弄错了吗……?

也许只要推给他姐姐的武断就没事了。

然后就能赶快离开这里,尽量减少痕迹。

于是,诗乃决定说这只是一场误会,自己还没机会解释罢了。

但是开了口之后,才想到一项事实。

……那我为什么又要站在他们家门前呢?

很快地,她说出了答案:

「那个,其实我……只是听到你们姐弟吵架的声音才……」

这时,孝司的脸色变了。

「哎呀。」

他扬起双眉后打开自己面前的杯盖,并对诗乃说了声「请」。

「——真抱歉,您该不会只是在散步吧?那么您其实不是少主的同学,只是一般路人,结果被老姐强拉进来了吗?」

对方替诗乃找了台阶下,使她放心不少。

之后只要表明态度,就能让对方产生错觉了吧。

于是她松了口气,手按着胸口说:

「——嗯,就是那样没错。没想到一放慢脚步就变成那样了。所以我并不是什么佐山先生的同学或朋友。」

「这样啊……」

孝司喝了口茶,视线略垂,接着冷不防地说:

「您怎么知道——少主指的就是佐山先生呢?」

*

……惨了!

诗乃不禁停住呼吸。

……他是在套我的的话吧?

颤抖的诗乃将注意力放向四周。

……啊。

前方与左右纸门中,有几面开了条缝。之所以没感觉到小白的动静,除了自己说过别动之外,更因为牠还发现了庭院里有其它东西。

刚才听见的窃窃私语和清楚的离去声,都是——

……要告诉我那里有人,再假装他们离开了吗……?

孝司正坐在又厚又大的黑檀木桌前。

假如自己想采取行动,就只能冲过其后看不见的纸门,或是准备跳进庭院。

诗乃感到背上有股灼热的焦虑。

继续思考负面想法是没意义的,因为失败已经造成。

现在只能选择挣扎或放弃。

由于后者绝无可能,所以只能走前一条路,但挣扎还分成两种。

物理性的反抗。或是让被害降到最低的交涉。

诗乃先做个深呼吸冷却自己,在心里选择了交涉。

……这个嘛……

孝司设下的陷阱只有一个——为什么不是同学却还知道佐山这号人物。

「因为……」

诗乃轻歪着头说:

「大家都知道田宫家的佐山先生嘛。」

「原来如此。」

孝司同意似的点点头。

诗乃判断那是装出来的,并不是出于真心。所以她说服自己,用按在胸口的手握住项链上的蓝色石坠。

……抱歉。

「清相信我。」

说话的同时,诗乃低下头去,看着从指缝减泄出的蓝光。

贤石感应到诗乃的愿望而释放力量,释放了变更意识的概念。

「————」

如此一来,周围所有人都会受到诗乃意识所影响,忘却自己原来的想法。

一旦使用,其自弦振动所产生的余波仍会在一段时间内造成影响。

对于这种过分的事,诗乃感到相当惭愧。

……可是我现在没有失败的空间。

因为自己误判,才不得不使用这种能力。必须牢记自己现在的不成熟,让错误不再发生。

诗乃抬起头来,听见了周围的声音。

轻微的风声,从各方纸门后、天花板上、地板下传来。

「哥哥你看,我果然没说错吧!美少女一定不会背叛我们的啦!」

「你真的很笨耶,哥哥当然知道那种事啊,我只是要试探你而已啦,笨蛋。」

「哇~哥哥好棒喔!像预言家一样耶!」

之前从走廊上远去的声音这回从地底下消失,让诗乃背脊再度发冷。

……真不简单。

接着,她向前看去。

孝司就在眼前。

诗乃认为孝司已经起疑。而他刚刚那副信任诗乃的表情——

「咦——?」

并没有改变。

诗乃暗自「啊」倒抽一口气,孝司表情没变即代表——

……他相信我的样子不是装出来的,都是我在乱想……

他并没有怀疑诗乃。

「————」

眼前的事实让诗乃错愕不已。

只因为自己的疑心,就操控了他没有怀疑过的意识。

……怎么……

难道他只是单纯地问自己来此的缘由,将怀疑留给了其它人吗?

而自己却因为一时的疑心,就对普通人使用贤石……

诗乃感到有种比焦躁的灼热更为冰冷的东西窜出。

……我竟然……

虽然在同一个世界、同样身为人类、处于同个世代,穿同样服装、吃同样食物、呼吸同样空气、度过同样的时间,但是最根本之处全然不同。

然而现在——

……却主动做出不一样的事……

不是想跟所有人一起过同样的生活吗?

对自己随意怀疑他人这点,诗乃感到一阵不安。

……我是从何时开始变成这样的呢……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诗乃喃喃自语着低下头去。

「——您还好吗?」

诗乃虽想回答孝司,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轻啮着唇默默不语。

他此时的意识很可能仍受到贤石影响。

……会这么关心我,也不是出于他的真心。

于是诗乃让颤抖的膝头鼓足力气,站了起来。

「对不起……」

在灰蒙蒙的天空下,诗乃低着头转过身去,走向庭院、走向屋檐下的边廊。不让孝司见到她低垂的表情,也不想再见到孝司那无法信任的关心。

「真的很抱歉,我该回去了。」

「啊、如果从那里出去,要走的路会有点不太——」

「我知道。先转弯进到屋里,因为右边是死路所以要走左边走廊,打开第三面拉门后就到玄关旁边了,大概是这样没错吧?」

说到这里,诗乃听见了孝司起身的声音。

「您怎么知道我们家的构造……?」

诗乃回过头来,背着庭院和阴暗的天空挤出微笑。

「明天就会知道了……喔不,应该说明天以后,我就能接受了。」

说完,诗乃向上挥了挥手。

「小白,出去吧。」

庭院中传出小白的奔跑声。同时还有其它看门狗慌张的动作声,但身为信息体的小白能够轻易躲藏,也能高速移动。

诗乃要自己放心后,触摸了胸口的贤石。

「对不起。」

自己总是这么做呢……心中这么想的她,决意要和这里永远别离。

尽管自己侵犯了这些人的意识,但只要自己不在就不会有影响了。

……只要别再踏进这里就好,希望他们能就此忘了我。

她无法抹消他人记忆,然而——

「——请无视我的存在。」

对贤石这么说之后,诗乃再度背向孝司,并踏上离开这宅院、离开田宫家的路,走进阴天的阳光里。

「再见了……」

诗乃快步走进屋檐下的边廊,望着显得白亮的天空及阳光语重心长地说着。

*

眼前是个充满白色蒸气的空间,占地约三十公尺见方。

其中一面墙上,写着「治疗用大浴池『美得绿(小名)』」。

其余三面墙则是以马赛克磁砖拼贴成的热血少女漫画「小拳王不动产」最终回,底侧是镜子及盥洗区。

正如同墙上所写的「大澡堂」三字所示,在镜子及盥洗区的包围下,有四座十公尺见方的宽敞绿色浴池位于蒸气底部。它们彼此相连,排成田字形。

左后方的浴池中,有着望向三面马赛克漫画的视线。

视线共有三道。

一名金色长发的少女坐在含有治疗概念的绿色浴池中央,金色短发少女和灰色长发女子则坐在池边的阶梯状部位,池水只浸到腰间。

短发少女和头上的小动物一起看着马赛克漫画最后一格,格中那位全身白化的西装男令她赞叹地说:

「黛安娜老师,最后那个流氓的老大喊着『盖起来!快盖起来啊公寓!』然后拚命要人卖地那一段好棒喔。」

「就是啊,希欧,老师也很感动喔。而且下礼拜时代剧漫画『忠臣藏二十四小时实录』就要开始连载了呢。故事里大石内藏助(注:赤穗藩首席家老,为了替藩主浅野长矩复仇,遂率秆家臣夜袭吉良义央宅邸,取其首级献于藩主墓前。日后与家臣受将军之命全体切腹,吉良家家产也遭没收)举棋不定,发现自己并不想让家臣一同赴死而大吵大闹,被所有人一起制止的场景非常有名喔。」

……黛安娜老师对日本真的好清楚呢。

希欧听了黛安娜的话而这么想时,眼睛看向在浴池中央只探出一颗头的长发少女。

「美影姐,在那里小心泡到晕倒喔。」

「嗯——因为我找到这个。」

在希欧提问前,美影已将沉于浴池底的物体拉了起来。

物体被拉起时挟带了大量水分,从底部不停泄出。

「……草兽?」

那是4th-G的居民。

这草兽体型略长,有着鳍状四肢,被美影抱起后摇摇头说:

『好冷喔。』

「嗯,抱歉。」

美影抱着草兽沉入水中,又只露出一颗头,而草兽也是如此。草兽扭着长长的身子游动,将美影拉到希欧身边。

希欧对接近的草兽很感兴趣,忍不住伸出手来。

在两者即将接触时,希欧手底下的池水先鼓了起来。

「咦?」

那并不是美影抱着的草兽。另一只草兽从希欧手底下探出头来,用鼻尖顶了顶她的手掌,希欧头上的貘也在这时跳到草兽鼻尖上。

当希欧猜想那有何用意时,草兽已不停将貘顶向空中并且游开。

貘毫不抵抗,享受着浴池景致及空中浮游,似乎玩得很开心。

同时,还有几只草兽也顶起小木桶加入游戏。

在巧妙的传接当中,貘随着草兽激起的水花在空中飞舞。

……好棒喔……

希欧不禁拍起手来,并注意到黛安娜正微笑地看着她。被熟人凝视的感觉,使希欧的脸染上一抹红晕。

「呃、那个,怎么了吗?」

「嗯,希欧——妳开心一点了吗?」

听黛安娜这么问,希欧才想起自己为何而来。

早上,她败给了四吉,遭到土石流掩埋。

由于山德斐洛已提前解除与她的同化,没让她在土石流中受伤,但之前撞倒整片树林的那一摔可就不轻了。

由于山德斐洛卸除装甲缓冲撞击,希欧并未受到太重的伤,但仍留下许多瘀青和擦伤。紧急回收之后,她在上午专心接受检查及治疗,刚才还吃了些回复剂代替午餐,之后就和美影一起被堡一安娜带来这里。

飞场肋骨虽有骨折,但幸亏走坡时飞场家被土石顶在最上层,所以没受到进一步伤害。刚刚贴过固定符和治疗符后,应该已经上学去了。

美影在飞场保护下几乎无伤,只是——

「——原川大哥不知道怎么了呢。」

她和希欧一样受到不少撞伤和擦伤,不过治疗得差不多后就走人了。

插图174

这时,左边传来黛安娜的窃笑。只见她将浸湿的头发拨向背后,开口说

「来聊聊吧,希欧。」

希欧点点头后凑近黛安娜,看着黛安娜的笑容说

「……老师,妳有看到原川大哥出去的样子吧?他生气了吗?」

「为什么妳为那么想呢?」

「因为都打起来了,希欧却还不能及时变换心情,而且……」

「如果他会生气,也一定是气他自己喔。」

「咦?」

见希欧不解的样子,黛安娜接着说:

「妳应该还有更想知道的事吧?」

「……还、还有什么呢?」

黛安娜「嗯」地点点头。

「妳带着貘以后,应该也看到了过去吧……不会想问我些什么吗?」

*

在浴池里,以热水为媒介的间接接触状态下。教师对学生问道:

「妳不想知道关西大地震的事吗?」

「想……」

希欧轻点低垂的头。

……我想知道我的过去,能追溯至该处的事物……

父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大阪的城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虽然想问——

「可是老师会回答我吗?」

「当然没办法全都告诉妳……我们已经约好要把那里发生的事永远保密了。不过——」

魔女直视着前方,盘起泡在水中的脚。一手拄着脸说:

「如果妳自己想找,那我们也不能怎么样。若因此找出事实,那么……我想事实本身也希望被人发现吧。只是——希欧想找的是怎样的过去呢?」

「我想知道,爸爸妈妈到底是和谁战斗,为的又是什么……」

希欧轻抱右膝说下去:

「我还在想佐山大哥为什么要解散全龙交涉部队——因为希欧身为部队的一员——喔不,我加入战斗才没多久,所以我真的不了解。也许只要知道了爸爸妈妈的过去……」

「……妳能接受妳加入全龙交涉部队的理由吗?」

希欧点头,接着想起黑阳在空中消失的那一晚。

……我想变得和那些人一样……

「所以我才想去找,然后去了解找到的东西……到时候大概就能知道为什么了吧。」

「那妳知道要怎么做了吗?」

「我想就算问了,老师也不会告诉我吧……跟全龙交涉部队的监督人一样。」

「嗯,我想至的嘴巴的确是最紧的呢。那么——」

下个瞬间,希欧用自己的话截断了黛安娜的语尾。

「——还是有人愿意说出来的。」

希欧用右手捞起绿色的池水,指头上还贴着几片OK绷。

手臂上的伤痕正逐渐消退,但痛楚的碎片仍留在体内。而希欧似乎是不想就这么忘了那些痛,开口说道:

「就是那四兄弟。」

老实说,就算他们是自愿求战,希欧仍不想和曾经短暂相处的同伴们交战。然而——

「看来战斗是不得已的呢……」

「其实没那个必要喔?」

相反意见立即传进耳里,使得希欧转头。

黛安娜微笑着说:

「至少,我认为希欧的爸爸妈妈是不会希望妳说出『战斗是不得已』这种话的。」

希欧想了想这话的含意,接着两眉垂下,笑着摇摇头。

「谢谢老师。但我是这么想的,要是全龙交涉部队没有解散,佐山大哥他们也都还在,那么这场战斗的理由可能会归纳得更清楚一点。」

希欧双手微握,就像抓空气似的整理话中重点。

「……那个,早上希欧因为犹豫而受了伤,但对方是为了不想留下遗恨才来战斗的——所以这些伤都是希欧的错,不能归咎到他们身上。知道这点以后,希欧想自我挑战一下。」

她吸了口气说下去:

「没有真正打过仗的希欧,要和寻求战斗的人对战……然后看看能不能为彼此找到满意的答案。」

「要是找不到呢?」

希欧轻笑着回答:

「——假如对方都来到面前了,自己却还没做好觉悟,那么希欧就会说『请原谅我这么半调子』,跟对方道歉后赶快逃走。虽然原川大哥可能会生气……但总比得到坏答案还来得好。山德斐洛跟我都跑得很快喔?」

「很好。」黛安娜摸了摸希欧的头。

希欧发问的蒸气因这一摸结成水珠。替头发加了点重量。

「既然如此……妳就先专心接受治疗吧。」

「好。我也想先把伤势处理完,再来准备今天的晚餐呢。准备好以后,原川大哥他们也差不多要放学了,如果在那时候出去……」

「四兄弟一定会打过来,妳是这么想的吧?」

「对。用积极的角度去看,就是希欧想知道的过去主动找上门来了呢。这和佐山大哥跟新庄姐姐主动去找的不一样,如果我们真的想找些什么……」

希欧有些犹豫,觉得自己可能不太适合这么说,不过——

「那么想必是战场——还有战胜过去的方法。」

说得好

「Herrlich(说得好)。」

黛安娜的称赞令希欧扬起了视线。

少女向左一看,发觉眼前那张笑脸和过去黛安娜教导她时一模一样。

紧接着,黛安娜也像当时那样将希欧抱在怀里,抚摸她的头。

「妳答得真的很好喔。希欧、希欧-山德森,玛莉亚-山德森和詹姆士-山德森之女,我的好学生——能说出好答案的人身上一定会有好运降临。探索的时刻就要到了,在那之前妳就好好修养、疗伤,让心情沉淀下来吧。」

「老、老师,可是——」

「希欧,那可是绝对急不得的喔。因为焦急而浪费掉的时间,是绝对比不上一个好答案的。既然妳现在能答得这么好,以后也得为了下一次而努力才行。没错……去接他放学之前,就先在UCAT里散散步怎么样呢?这里到处都是奇怪的动物,很好玩喔?」

「那、那个。老师——」

「嗯?怎么了呢,希欧?还有什么事让妳很着急吗?」

「缺氧……」

「哎呀。」

黛安娜放开手后,原先深埋在那丰满胸间的希欧赶紧吸了口气。她感到脸颊开始晕红,接着开始思考黛安娜所说的话。

「可是……真的不要紧吗?就算要打,如果像早上那样一下就做了那么不成熟的事,惹原川大哥生气……」

希欧才刚嘟哝完,黛安娜又转过头来笑着说:

「尽管放心啦,希欧。」

黛安娜的视线朝希欧右侧投去,停在美影身上。

「美影也是这么想的吧?」

「嗯,希欧没问题。」

「可是……」

希欧转过头去,正左右拉着草兽脸颊的美影也转过头来。

「——放心,希欧和原川只是互相了解得还不够,彼此的过去、战斗原因或是其它的都不够……可是你们会了解得越来越多,所以不必担心。」

美影这么说道。

「最近该担心的是我自己才对。」

「才、才不会呢,飞、飞场大哥不是一看到美影姐姐就要融化到渗进地板里去了吗。在旁人眼中就像只可悲的猴子耶?」

「嗯,可是……最近我们没有一起洗澡了耶。希欧呢?」

希欧慌张地摇摇头,缩起肩说:

「我……没有想过那种事。」

「那也就是说值得期待啰。」

美影将草兽放回池里,依依不舍地对草兽轻轻挥手。

「最近啊,我又有点进化了。」

美影将手贴在胸口说:

「身上黑线越来越少,很多地方也越来越有颜色——快要完成了。」

希欧看见美影颈部嵌了一颗蓝色晶石,那应该就是促进进化的贤石吧。

……她会慢慢变成人类呢。

眼前这介于自动人偶和人类之间的少女,正甜甜地微笑。

「可是啊。我还是有点怕。」

「怕什么呢?进化成人之后,不就能真的和飞场大哥在一起了吗?」

「可是,到时候我就不会再改变了喔?」

希欧以一声「啊」来回答这个问题。

只要进化成人,就无法变为人以外的东西了。

「我伯他会因为我不再改变而厌烦,也怕……最后我的身体和龙司的希望并不一样……所以我不想让他看到我的身体。虽然他知道我会和以前相差很多,可是现在,我真的有点怕自己会和他想的不一样。」

「不、不会的啦,美影姐姐身材这么好,飞场大哥一定不会有意见的啦。」

「可是我根本不知道龙司喜欢什么,又怎么知道龙司会不会喜欢呢?」

「这……」

希欧没法回答,因为这种事不是她说了算,端看美影怎么想。

而美影仍瞇眼而笑,继续说下去:

「我的想法想必不完全正确,所以我想问他……看他觉得这样的我好不好,再让他说说哪里好。这么一来,至少能使我不那么怕让他看到自己的身体。」

希欧感到有些理解,并想象着美影心中的期待与不安。

「……美影姐姐,妳知道那种期待和不安的情绪叫做什么吗?」

「妳是说,既想让他看却又想藏起来。这种情绪吗?」

「对,那就叫做……」

希欧在脑中思索着正确的用词——

「耻辱——好痛!老、老师,妳怎么突然从后面抓人家胸部呢?」

「希欧,妳的确是个优秀的学生,只是很容易想过头喔。」

黛安娜的手仍抓在希欧胸上,还不停轻搔着。

「——希欧,妳刚才有喊痛吧?」

「呃、对呀,怎么了吗?」

希欧转过头来。黛安娜正微笑着说:

「会痛就代表妳的皮肤因为成长而撑开了喔,以后会慢慢变大呢。」

「咦?真、真的吗?」

右侧的美影看着希欧,并拍了拍手。

「希欧还有没进化的地方呢,恭喜妳。就算现在还不够,以后也一定会变好的。」

「为什么我高兴不起来呢……」

「没关系啦,希欧。告诉我——原川少年他喜欢胸部大的女生吗?」

「咦?……应、应该是吧。因为他一直把希欧当成小孩子——啊、还有,我在他的壁橱角落里发现美国的色情书刊了呢!他还编很烂的理由,说那是飞场大哥拜托他保管的呢!里面每个人都和黛安娜老师一样超大的!」

「希欧,老师的是天然的,不可以和那些混为一谈喔。」

希欧听从了老师的训示,虽然她还不甚了解那种感受。也许人只要到了一定岁数,就会对那种地方陵有莫名的骄傲吧。

在希欧自我鼓励后,黛安娜从背后抱着她说:

「那我就帮妳好好揉一揉吧,这样能松开紧绷的肌肤和肌肉,好让下面会膨胀的组织能够有效率地成长,也就是说,可以帮妳把胸部变大喔。」

「真的吗?」

「老师有对妳说过谎吗?」

「与其讲说谎,倒不如讲说过很多好像很有说服力的东西呢……」

黛安娜保持微笑,将下巴抵在希欧左肩代替回答。

接着,她松开左手举到希欧面前,指问的是——

「这是……UCAT的手机?」

「对。希欧,老师想说可能会派上用场,才特地带防水机型来……听好了,为了让妳重新打起精神,这是一定得做的事,UCAT也需要妳这么做,这里只有我们——所以仔细听好老师说的话——」

黛安娜清楚的话音在浴池间回荡。

「好好让原川少年吓一大跳吧(配分比重:人生规划)。」

*

原川正在学校屋顶裁切架摊位用的木材。

他踩着架在砖上的角木,操作线锯机将之截断。

木屑如水沬般飞溅,但原川戴着墨镜并用头巾当口罩,没把这当一回事。

他切完了第四段,转头看看周围。

线锯机的声音停止后,铁锤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当教室也变成工厂时,能就近制作教室里放不下的东西之处,自然就是屋顶了。

几个同班同学正和自己一样时蹲时站地忙着。

原川班上为了挤掉大树所言「可以躺着睡的休息区」这种不象话的主意,一起想出了移动式异国茶坊「怒民号(Dotningo)」。幸亏春季搭摊位时还剩下一些木材,不必向佐山他们借。

……不管做什么都好麻烦啊。

待在UCAT会因为早上的事而烦心,回家没事可做,到医院没带希欧还会被母亲唠叨,横田的打工又得等到晚上。

原川只好将「没办法」三个字放在心底,硬着头皮乖乖上学。

希欧留在UCAT里,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反正其它人也不会丢着她不管吧。

昨晚,她看着自己曾祖父的照片还聊了一大串,仿佛是以为先将过去说出口就能更接近过去一样。

这是不可能的事。原川心想。

原川没对希欧聊过父亲的事,只有在一个月前扫墓时,说过他是关西大地震的罹难者。

现在想想,隶属美军的祖父说不定也是UCAT的成员。

虽然佐山说,想知道为什么要解散全龙交涉部队就要明白过去,但原川仍不明白为何一定要解散。尽管希欧能说找就找,但原川可不想当一只无头苍蝇。

因此他还没考虑过要怎么寻找过去,但是——

……到底是为什么呢?

与四吉战斗前,他曾不经意地想了一些事。

在线锯机声音的掩盖下,他轻轻嘟哝:

「虽说要解散,但是打起来跟以前还是一样……那我们为什么要执着于全龙交涉部队的名称?会计又在抗议些什么啊?」

锯着木材的他没有找出答案。

……找到过去就能知道理由了吗?

「就能知道我们成为全龙交涉部队的理由……」

木材一分为一一后落在地上,线锯机也停了下来。

……到底是怎样啊。

原川暗自低语,并拿起下一根木材,与正在漆红木板的女同学对上视线。

「原川同学……你这样好像搞校园斗争的勇士喔。」

墨镜、头巾口罩,再加上手里的木材。

「我就在年终庆上扮这个好了。」

「这个学校的节目怎么那么多啊。话说年终庆是结业典礼后的第二十一天对吧?」

「这活动原本好像是办给三年级最后疯一下的,因为学生宿舍那些人,特别是三年级的到了第三学期多半就不在了。结果慢慢变成一、二年级也有份了。」

「还好啦,至少是在发榜期间准备的。说到三年级,那个要宝会长和暴力会计风见学姐有什么打算啊?你跟佐山同学都是学生会的人吧,原川同学?」

听他这么说,原川才想起自己已在不知不觉间被冠上副会长助理的头衔。

……学生会长受伤,会计又不知道能不能振作起来,还真难说啊。

原川再次启动线锯机,按住架在椅子上的木材之余回应:

「我什么都不知道。那是他们自己要解决的事吧?」

「哼嗯——勇士果然比较冷酷……那我就提个热一点的话题吧——原川同学,校庆那天你会把同居的女朋友带来吗?」

原川突然施力过猛,将木材连同椅子锯成两半。

胶板破裂声和铁制椅脚落地声高高响起,引来周围视线。

女同学「哇」地惊呼一声。

「看你动摇得这么厉害……我一定要告诉大家传言是实的……」

「给我等一下,不准散播那种莫名其妙的谣言。」

「可是你的确每天帮她做饭,还一起睡觉没错吧?」

「我说啊……」

原川提起拿着静止线锯机的手,解开口罩,拨起散乱的头发。

「希欧还只是小孩子而已,完全不是我喜欢的那一型。」

「哇,原来她叫希欧啊。还有原川啊,你可别太小看女生喔,只要一天的时间就足够让女生改头换面呢。」

「是喔是喔,我会好好记住的。真是谢谢妳啊,我成熟的好同学。」

就在原川拿起另一根木材时,他怀里的手机突然响起,再度吸引了众人目光。

「快看喔,女朋友打来啰!」女同学说。

「哪可能啊——」

原川看看来电显示,的确不是希欧,便安心地接听。

「我是原川。」

「啊,原、原川大哥?我、我是希欧啦!」

是怎样?原川一个咋舌后,无视背后同学的加油声,往逃生梯楼梯间跑去。

「——怎么了,为什么要用别人的电话啊?」

『咦、啊、因为那是刚刚UCAT的,那个,老师借我打的。』

「这样啊。那有什么事?有事就快说吧,希欧-山德森,我现在很忙。」

楼梯间里也有不少人在赶工,原川继续往下走。

来到总是被学生会成员塞满的二楼后,他朝自己教室旁的逃生梯走去,这里总算没见到学生的身影。于是原川背靠扶手说道:

「讲吧?」

『啊、好!就是啊,这个、那个,因为有点说不出口,所以到现在都没问过你。那个,就是说——』

「……到底是什么啦?」

「嗯……」

手机传来希欧的吸气声。

这代表希欧即将说些什么,而她的问题也的确随后而至。

*

浴池里,在黛安娜和美影的左右包夹以及草兽们的包围中,希欧一动也不动。

心跳猛烈加速,一定是热水的缘故。

脸颊躁热难耐,一定是热水的缘故。

情绪高亢不已,一定是热水的缘故。

……啊,人家还没泡昏头呢。

「那个……」

希欧终于下定决心开了口,然而——

『如果没事我就挂掉啰,妳还在疗伤吧?要专心接受治疗啊,希欧-山德森。』

「啊,不是的,这也是复健的一部分呢。」

『跟我说话也算?还是说需要决定什么吗?』

「呃、嗯……」

希欧一咬牙,把话说出口:

「那个、原川大哥、这个、呃——」

该说什么就说吧。希欧正要开口时,黛安娜因期待而向前挺身,将胸部押在希欧左肩上,使得希欧不禁将这触感带来的感想脱口而出。

「——原川大哥你喜欢胸部吗?」

*

手机传来的声音,让原川眉头紧锁。

独自待在楼梯间的他将手机拿开耳旁远望着,歪着脖子心想——

……早上的战斗真的把她的脑袋撞坏了吗?

先等等。原川重新思考,就算是希欧,也不会那么大方地找人谈性。她是个羞耻心很强的女孩,虽然上天没事就惠赐她许多在人前裸身的机会,但那并非出自她的本意。

自己会对他人抱持怪异的怀疑,也是因为——

……最近身边奔放的白痴越来越多了。

希欧和出云、佐山、飞场他们不一样,虽然她时常胡思乱想,至少脑袋还算正常。

最近自己常丢下她一个人不管。特别是今天,还没等希欧从治疗中醒来就溜到学校去了。想到自己不能光是怀疑,原川便问:

「OK,先整理一下问题好了。希欧-山德森,先仔细想想——妳到底要问什么?」

『就、就跟我说的一样啊。呃……原川大哥,你喜欢胸部吗?』

……跟她说的一样,也就是跟字面一样的意思吗?

难道她脑袋真的烧坏了?不,大概是终于感染了全龙交涉部队病毒吧。为了不让自己也成为病患,原川将手机高高举起,不过——

……等一下?

他「嗯……」地低吟起来,眉头再次一皱,接着唤醒了某个记忆。

……是我要她准备炸鸡当晚餐没错吧?

恐怕她是乖乖照着佐山的话去做,正在UCAT里寻找自己的过去吧。为了和身边的人混熟,所以现在就想帮大家准备晚餐。

炸鸡——

若是提到这个,自己的确比较爱吃鸡胸。原川将手机摆回耳边,点点头说:

「希欧-山德森,妳仔细听好了。」

『怎么了吗?』

原川再度点点头。

「是啊。就是……晚上的事吧?」

『咦——呃、嗯,晚上……说得也是。是晚上没错,的确是晚上的事呢。对,白天就开始可能太早了点。』

「嗯……」

原川三度点头。话说得有点怪,大概是早上的后遗症吧。总之,她问的是晚餐的炸鸡没错。

用做菜来复健的事也时有耳闻,据说找回怀念的味道,对记忆和感觉的回复很有帮助。

接着手机传出——

『那个,原川大哥……?』

「喔,没事。对不起,希欧-山德森,我刚刚想事情想到出神了。我的确比较喜欢胸,虽然腿也不错——」

原川说出结论。

「但还是胸部最好。」

*

浴池中的三名女子没来由地弯着腰,面面相觑。

「想不到原川少年聊女人能聊得这么大方呢……」

「龙司也是这样。难道男人都喜欢大的吗?」

「呵呵,美影啊,这对生物而言是正常现象喔,喜欢小的才有违常理呢。」

「老、老师,我觉得妳说得好像有点太武断了……」

『……?希欧,妳旁边还有人吗?』

「咦?啊、没有,只有有我一个啊!」

希欧将手机贴着耳朵说:

「说、说得也是。那原川大哥,你喜欢……怎样的胸部呢?」

『这个嘛,我是……两个就好啦。』

「呃、嗯,的确是两个,我想这也算是标准。那、那大小呢?」

『能够两手抓着大口咬住最好吧,任谁看到了都会很高兴喔。』

黛安娜在希欧身边歪着头说:

「大口咬住啊,想不到原川少年也有这么低级的一面呢……看来他还不太懂,这跟其它人无关啊……!现在是他要把希欧的胸——」

「老、老师妳冷静一点,不要挤希欧的胸部啦,还有老师,原川大哥会那么低级,我想是因为早上那场战斗他脑袋才会那么秀逗的啦!」

「嗯,龙司有时候会一连好几天早上都这样。」

「好吧,我知道了。希欧,妳就好好引导这个有缺陷的男生吧。」

「是!」希欧简洁有力地回答。

「呃,那个,原川大哥,你说的大口咬住是……」

『啊,大概最多三百公克吧。』

「还真是具体呢……」

『然后……希欧,妳知道怎么准备吗?』

……准备?

希欧在问出口前先想了想。之前黛安娜说过她的胸部会长大,也说了该怎么替胸部变大做好准备。

「……用揉的对不对?」

『我是可以帮妳啦……不过那最好还是自己来,妳知道要加什么吗?』

「呃、这个……那方面希欧就不太清楚了。」

『不需要太仔细,记好啰——首先要滴几滴柠檬汁。』

「一、一开始就是液体类吗?是说维他命对皮肤很好吗!那是不是还要加胶质呢!」

『柠檬汁是必要的,少跟我说些五四三——接下来要准备盐、胡椒还有少许砂糖。』

「要、要用盐和胡椒一起揉吗?还要用砂糖?」

『是啊,一开始就这样抹均匀的话,咬起来味道会比较丰富。』

希欧的想象力开始奔走。

……大人的世界实在是……

父亲大人、母亲大人、曾爷爷大人,希欧现在正在通往成人的阶梯上三步当一步跑呢。

这时,黛安娜和美影从旁扶住快昏倒的希欧。

「希欧、希欧,再加油一下吧,只差一点点而已。」

「嗯,只要希欧能撑下去,原川也会高兴的。」

「好、好的,希欧会好好努力的!」

四周的草兽从池水中探出头来,吸收着希欧的过剩热量并排出氧气。即使大型浴池都变得像按摩浴缸一样了,草兽们仍吸收不完,困扰地各自左右摇起头。

『好多!好多!可是……好饱好饱?』

希欧相信所有人都支持着她,便吸了口气再次拿起手机……

「——原、原川大哥?就是要用盐和胡椒去揉没错吧?」

『对。抹完以后,还要淋上蛋汁仔细揉匀,让它完全吸收。』

「连、连蛋汁也要?」

『一点也没错。』

希欧感到自己鼻下有东西流出,黛安娜跟着用身上的浴巾替她按住鼻子。

「不要紧的,希欧。再撑一下。就差一点点而已!」

『——剩下的,就跟一般的一样吧。其实啊,如果照我妈的做法还得加上几种香草。不过要求太细妳恐怕记不住,有空再告诉妳。』

「啊、好!既然是原川伯母直传的揉法,嗯,我相信一定能让原川大哥满意的!希欧会好好加油的!」

『……我是不知道妳是在振奋什么啦,不要做得太入迷喔,希欧-山德森。』

接着,原川提出了令人意外的问题。

『希欧……妳真的想寻找过去吗?』

「咦……?」

希欧抬起头,与正面的草兽对看,并同时歪头。

「那是什么意思呢?原川大哥,你昨晚不是不太想加入这个话题吗……」

『不需要我加入就没差啊,况且我也只会用一些冷吐槽打扰你们的兴致吧。』

「啊、怎么会!请用力加入!」

字句从希欧心底流泄而出。

「希欧只想被原川大哥一个人吐槽……!有你吐槽我会很高兴的,所以尽量用力吐也没关系喔?虽然吐得太过火希欧可能会忍不住掉眼泪,可是原川大哥一定会安慰我……」

『妳的话有时候真的需要翻译呢,希欧-山德森。话说回来……』

手机传来原川的叹息声。

『我大概五点左右会过去,妳就把晚餐弄好然后乖乖疗伤吧,希欧-山德森。有些事我很在意。』

「那是……」

『就是加入全龙交涉部队所代表的意义,听起来很蠢吧。』

原川的通话到此结束。

听见断讯声后,希欧开始想着他最后留下的话。

……原川大哥也想着同样的事……

她在心里点点头,却也发现一个疑问。

……到、到底该在什么时候揉胸部呢……

该一个人做,还是等原川回来请他帮忙呢?

希欧顿时落入二择的深渊里。

「————」

「啊、希欧,妳还好吗?希欧?」

希欧连回答的力气也没有,不省人事的她就这么沉入不断冒泡的池水当中。

*

结束通话后,原川的背再次靠上楼梯间扶手。

「算了,只要有精神就够了,希欧-山德森。」

纵然她说身边没有人,但她既然用的是德国监察的手机,代表那八成是说谎。

只是这里也一样吵,没什么好抱怨的。

「……?」

原川看着正前方那块被操场飞沙污损的墙,突然问,光线变化让他感觉墙上有串文宇。

……那是什么?

假如是会来这里的人写的,那么多半是佐山他们留下的。可是自己也曾在这里吃过几顿午饭,却不记得有谁曾以墙壁为话题。

那么写了字又利用沙斑藏起来的到底是谁?

……是佐山吗?

想到这里,原川起身想确认墙上是否真有写字,这时——

「啊、原川学长!」

逃生门打开,现出两道人影。一个是脸颊上贴着OK绷的飞场,另一个是——

「美术社社长啊……」

「没错。」

黑猫不在身边、头仍顶着小鸟的她向原川招手。

「——快过来,我有些话要说。我们要针对那四兄弟……研拟一些对策。」

第十五章『有声之处』

办得到办得到办得到

因挫折而认为自己办得到

这种感觉该如何称呼呢

*

眼前是个阴暗的空间。

空间有着阶层构造,还有一排排厚重的书架。

这里是衣笠书库。

有几个学生在书库里,他们是为了准备校庆而来借阅各式资料的。大部分人拿的是字典、辞典或地图,顺便借了小说的人也不少。

一大群人围着书架,借书的和新来的不停在其间来来去去。

而使用书桌的,若不是在现场研究禁止外阅的资料,就是——

「在聊天的。呵呵,在校庆准备期间做些完全不相干的事,可真有快感。」

在阶层状空间最底部中央说话的,是布莲西儿。

坐在她对面的是穿衬衫的飞场,还有——

「原川,你拿链锯来做什么啊?」

「我还没时间找地方放就被妳拉来了啊,而且这不是链锯,是线锯机,美术社社长。」

原川将线锯机横摆在桌上说:

「……我直说吧,我可不想和那些人打。我已经输了。虽然对方受了伤,但我也是。原本我就没欠全龙交涉什么,所以这次我希望能旁观就好。」

「是为了那个小龙女吗?」

「是为了我自己。我必须支撑自己的生活,所以平安对我的人生非常重要。」

「就先照你的意思去做吧——不过你还是得待在这里。既然你要支撑自己的生活又跑来学校锯木头,就奉不现在有空。可别浪费掉这些空闲了。」

布莲西儿挥动左手,摆在桌上。

仔细一看,那只手底下多了几本书。就像是从她掌中长出来的。

周围充满了学生们的脚步声、衣物摩擦声、翻页声和笔记声。布莲西儿用手指弹弹书面,在书库里各式各样的细小声音中再添声响。

「这些是衣笠教授整理出来的神话论——7th-G的中国神话中虽然出现了不少龙,但是『四龙』倒是很少见,稍微一查就有了。那个四兄弟就是——」

「就是中国神话里守护四个方位的四龙兄弟,对吗?」

「和我抢话的罪可是很重的,飞场-龙司,罚你等等去买咖啡给我喝。」

听见自己头上的小鸟随着话音细细呜叫,布莲西儿也点了点头。

「还有鸟饲料。」

「那、那是希尔特学姐自己分内的事吧!」

「罪人没资格讨价还价,还有图书馆内请降低音量——虽然你的行为不应该,可是说的话却没错。赵医师做的四兄弟就是向四龙致敬的产物吧……只不过他们现在是敌人。」

「那是你们的敌人吧,不是我的。」

「轰掉对方一只手的又是谁啊?如果不是你,那你就亲自跟希欧-山德森说轰掉四吉左手的是和机龙合一的她,和你没关系,怎么样?」

布莲西儿强硬地说完后,面无表情地翻开眼前的书。

「说起来,这上面写的也没有多有用,只有四龙的名称组合而已。其中一组呢,由长到幼分别是劫光、劫顺、劫明、劫吉。『劫』代表长久的岁月,但是四兄弟年纪又没那么大,所以就用制造顺序来代替了。」

「……知道这个又能怎样,想搞姓名占卜啊?」

「了解对手的真面目,就是理解、掌握对手,进而消除自身恐惧的第一方法。拿恐怖分子来说,一旦身分暴露就会成为攻击对象不是吗?」

布莲西儿无视原川微愠的表情,再次轻拍摊开的书面。

「新庄那边好像没受到攻击,然后出云和风见已经被长男和三男撂倒了,我们则是碰上么弟……那么次男应该就在佐山那里。」

「这么说来,佐山学长也危险了……」

「佐山这人一直都很危险。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多亏了佐山,我们的对手只剩下三个。」

「我才不想当谁的对手——」

听原川这么说,布莲西儿微笑着抬起头。

「你在预设自己要当谁的对手吗?你实在不太聪明耶,我刚刚只是要你待在这里喔——如果不想再出糗就静静待着吧,二年级的。」

原川一个咋舌,将脚摆在桌面上,使得布莲西儿皱起眉头。

「你故意用脚底对着我啊?」

「妳不想先纠正我脚放的位置吗?」

「我在宿舍也常常这样做。只不过是放在窗口上用脚底对着这个世界罢了,和你的层级完全不同。」

「那还真是令人咸动啊——那我问妳一个问题。美术社社长。妳有胜算吗?」

听了原川带有挑衅意味的问题,布莲西儿平然答道:

「——当然有啊。」

*

原川正等着听眼前这面无表情的家伙会说些什么。

「我是有办法,但我不是他们的目标。会和他们打的只有你们几个,所以我要先告诉你们怎么做……再说,还要把害我受伤的账算清楚。」

「率直是件好事——再来呢?」

布莲西儿在原川眼前「嗯」地点点头。

「他们各自拥有概念兵器,还能够张设称为固有概念的空间,这你们应该还记得吧?虽然还不知道二顺用的是怎样的概念,不过他是佐山的对手,就先别管了——」

「管、管一下嘛,一点点也好啊……希尔特学姐。」

「那你就跟着佐山到奥多摩深山里去啊。很不巧,在这个世界光顾着担心是比不过态度和行动的。」

这时,一名穿背心的长者抱着归还的书从旁走来。

「奈茵,可别忘了还有很多人担心妳喔。」

「……我知道啦,齐格菲。我只是决定不去担心全龙交涉部队而已,因为他们只会把我的话当成耳边风继续胡来……与其担心,我宁愿等他们失败再狠狠踹他们的屁股。」

图书馆管理员苦笑着耸耸肩,过了一会儿才说:

「妳知道妳那一脚代表什么吗?」

「鼓励——如果这是你想说的,那我会马上抓住你的手大喊色狼,那种话根本就是精神上的猥亵嘛。所以正确来说——那叫鞭策。」

布莲西儿没好气地看着原川说道:

「其实你们还不清楚佐山为何要解散全龙交涉部队吧?我已经找出一点端倪了,风见和出云应该也很快就会明白。」

「风见学姐她会吗……不对,妳是说风见学姐要归队了?」

「她不是都哭成那样了吗?这不过是给那个得意忘形的笨女孩一点教训而已,而教训是迟早会过去的。到时候风见假如还想战斗……就能够了解佐山话中含意了吧。为此——我就先整理四兄弟的数据,稍微讲解一下战法吧。」

「要说就快说吧,美术社社长。」

总算要切入正题了。想到这里。原川说道:

「打飞我和希欧的概念是『世界瞬时颠倒』,恐怕不管是冲锋、射击还是什么,他都能转换自己和攻击者的立场,而关键就是那个『瞬时』。即使攻击的目标是自己——」

「要是四吉没使用他的固有概念,就真的会打到自己。没错吧?就当作是这样好了。」

说完,布莲西儿抬起头看着身边的齐格菲。

「你打算看到什么时候?」

「看到妳行动为止。」

「你这点和姐姐还真像。」

布莲西儿不耐烦地耸耸肩,对飞场和原川说:

「听好,假设我们正处在颠倒的概念之下。」

「咦?那、那我只要抓自己的胸部对不起希尔特学姐我不会再废话了齐格菲先生请别用那么悲哀的眼神看我请继续刚才的话题……」

「你误会了,飞场少年。我这不是悲哀的眼神,只是觉得你跟你祖父很像……」

「还、还不是一样!你这是说我们有哪里像吗!」

没人理他。

布莲西儿将视线转向原川,因此原川也直挺挺地回看她。

「要是我打了妳一拳呢?」

「你将会在固有概念的影响下打中自己。」

「要是我打自己一拳呢?」

「我会立刻结束固有概念,你还是会打中自己。」

那不就没辄了吗?原川话还没出口,布莲西儿已挥动右手。纸片随之飞来,上头写着代表「切断」的文字,而且——

「一次两张,你我脖子上各一张——这么一来又会怎样呢?」

布莲西儿看着眉头微竖的原川和惊讶的飞场。

「我同时发动两张纸的能力,就算交换立场也绝对能砍掉他的头……一定逃不过的。」

「喂,妳这是想自杀——」

原川话没说完,已将之后的字句转为皱眉。

「……如果是山德斐洛或荒帝,情况就不一样了吗?」

「没错。四吉在山德斐洛的突击下丢了左手,代表山德斐洛比四吉坚固,所以只要对敌我同时使用自己没事但能杀死对方的招式就行了……知道吗,他并不是完全无敌的喔?就像我们能在这里查到他名字出处的道理一样。」

布莲西儿接着说:

「这是其中一种方法,实际上应该还有更多;对付其它三个也是一样。然后,你们要站在风见的角度去想,为什么凑齐成员顺利运作的全龙交涉部队非解散不可,要把这个疑问放在心上。」

原川和飞场什么也没回,但飞场和身旁的原川一样盘起双臂,顿了一会儿后苦笑说:

「该怎么讲呢,感觉很怪就是了。全龙交涉部队都解散了,我们还是在讨论进行全龙交涉所需的战斗。」

「哎呀,就是因为解散了,我这个监察才能这么自在地聊和其它G交战的事喔?」

「那只是表面话而已吧。就某方面而言,我认为希尔特学姐还比我们更适合待在全龙交涉部队呢。」

「那什么话,听起来就像在炫耀自己是被选上的人一样。」

「哪有什么被选上啊……」

「那我这样说好了。走到这个局面的是你们,而我只是在对岸呼喊而已。佐山先走一步,风见却在后面哭喊要大家一起过去于是独自落后。不过慢半拍的你们却还没注意到——全龙交涉部队的意义。」

「意义……不就是进行全龙交涉吗?」

「没错。」

布莲西儿稍微前弯身子说下去:

「不过,你们原本进行得很顺利,却在解散命令之后表现得乱七八糟,就算有能力却还是输了。你们知道是为什么吗?要让全龙交涉部队能解决任何问题,还需要什么呢?」

「那是……」

「还想不到吧?那边那个二年级的也是因为想不到才默不吭声呢。但风见却在尝试理解之前就先反抗了——其实她知道该怎么做喔。」

吸了口气后,布莲西儿重新坐实,嘴边浮出自嘲的笑容。

「所以你们要好好看着风见,她就是你们将来的可能性之一,因为她不管离开也好、走下去也好,都会让你们见到选择的结果。如果你们选择走下去,那就乖乖帮我研拟对策吧,好让身为你们前例的风见能够顺利前进。」

「……希尔特学姐不参战吗?」

「废话——这种麻烦事我才不干,况且光是指挥你们就够累了。来,我们继续整理其它三兄弟的资料吧。」

说完,布莲西儿挺身浅坐,露出微笑。紧接着,一张大手盖在她的头上。

另一手抱著书的齐格菲说:

「判断得不错,奈茵。不过妳说了一个谎。」

摸了摸她的头后,齐格菲准备离开。

「——妳把惯用手摆在桌上给他们看,上头应该包着绷带吧。那已是足以免战的理由,不必遮掩。」

布莲西儿被说得满脸通红,别开头去,齐格菲也放手离开。

见到布莲西儿「唔……」地低吟着回到座位上,飞场对着地板喃喃低语:

「她还是有赢不了的对手嘛……」

写着「戳刺」的纸片插上飞场额头。

*

逐渐倾斜的阳光,从越来越薄的西侧云层上洒下。

承接阳光的宽广缓坡,也不例外地遍布浅白的黄。

那是一大片芒草。

低矮的芒草向上伸展,下垂的芒穗覆盖了整面山坡。

芒草原四周尽是森林,这块由林木包围的场所感觉不到什么风。

宽广的斜坡上,有个黄色以外的颜色正在移动。

那是西装的蓝黑色,佐山的颜色。

拨开长至胸口的芒草之余,他说:

「……大概就在这附近了吧。」

入山后大约已过了十二小时。佐山身背登山包、手拿柴刀,在山棱上走着。

他发型稍乱,鞋上也有些污痕。由于流了不少汗,使他纤细的脸型看起来更为消瘦。

但他的目光仍强而有力。

……而且还闪亮亮的呢。

佐山自觉到体内的变化。

「因为我正渴望着新庄同学啊。」

为了压抑欲望,佐山从怀中掏出了随身听。

『不、不行啦,佐山同学!这里不行啦!』

……嗯,新庄同学也这么说呢。

「没错,这里不行——必须换个地方才行。」

佐山扫视四周,但山坡边尽是森林,什么也没找着。

太阳虽已在森林上露脸——

「可是再过三小时就要日落了,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在那之前先找个地方野宿吧。」

他已踏入从未涉足的山中。既然并非走回头路,那么在夜间轻举妄动可是很危险的。

尽管都到了这里却还没遇上二顺。但他一定就在附近。

为了以防万一,必须尽量找个安全的位置野宿。

在阳光彼侧的西南边森林外露出顶峰的就是云取山。即便是山顶,仍能见到通往云取山的路在满山森林中延续不断。

此处标高约一千九百公尺左右。

目前位于西侧,到了傍晚就会吹起秋天的西风。现在这里虽被阳光照得暖和,但为了夜间考量还是绕到东面较为妥当。

再考虑到二顺的袭击,选个视野良好的位置才是上策。

……那就选东边坡顶吧。

在说声「就这么做」之前——

「新庄同学。」

佐山发现自己已脱口将此作为前置语。

为此感到汗颜的他继续走着,在自嘲同时往长满芒草的坡顶前进。

「再会时我一定要告诉你,我父母当年走过的路是一片向阳的秋风斜坡。」

新庄同学是会深深感慨呢,还是会感动到脱光呢?

「不,这种浅薄的思考,只是因为我的新庄同学缺乏症发作产生妄想罢了。」

冷静下来。刚刚新庄同学不是也说了吗,只要换地方就不必再忍耐了。方才听得很清楚,绝不是幻听。

快停止一厢情愿的妄想吧。

再说,用妄想让新庄同学配合自己做出下流举动可是种罪孽啊。

……若是真枪实弹,就能够互相理解了。

佐山「嗯」地点点头,手架在嘴边,在山坡顶对着远方山岳大喊:

「还是真枪实弹最好——!」

『——还是真枪实弹最好——』

喔喔,大自然也充分表达了自己的理解,深山万岁!

心满意足后,佐山望着日荫的坡面找寻适合野宿的地点,这时——

「————」

找到了,而且还是间房子。

眼下约仅三公尺外的山坡被深深凿开,底部是宽敞的地面。这片与芒草原之间被砂砾隔开的三十公尺见方土地上,有栋和佐山脚底一般高的陈旧房子。

……这是……

俯瞰之下,这房子的架构大概是三房两厅,房间各有四坪大,北侧还有个大仓库。

褪白的屋瓦缺了好几块,南侧屋顶还开了个洞。

洞中可见的木墙也被日光晒伤,阴影处生有青苔。窗板全都脱落,后方拉门也掉了下来,在地上因风化而碎裂。

这房子从开始腐朽到现在,究竟过了多少时间呢?

「————」

佐山从怀中取出一张相片,那是茉伊拉1st在出云UCAT地下交给他的。衣笠教授的家虽在相片中,但是从俯瞰视角并无法看清屋子的外观。

不过从四方山岳位置来看——

「就是这里。」

……谢谢妳,八号。

佐山在心中向分析出此处的自动人偶道谢后,将照片收回怀里,吸了口气。

「以前……以前我的父母亲也呼吸过同样的空气吗?」

他的右手按着随思绪而绞痛的左胸,但是他却对这来自肋骨内侧、使出多大力气也抵抗不了的扭曲束手无策。

因此佐山皱眉数秒,深呼吸了三四回后缓缓吐出颤抖的气息,握紧左拳。

最后,他双眼凝神看着眼下房舍的陈旧屋瓦,点了个头,并在说出「我们走吧」千再次以「新庄同学」起头。但他这次否定的不是这点,而是——

「语气应该更坚定一点吧。」

佐山换了个词:

「我出发了,新庄同学——你为了找寻父母而探求过去,并且无畏地面对逝去的事物。我唯有继续前进,才能和你、以及认清自己失去了许多事物的人们并肩同行。」

背后吹来一阵风——西风、秋风、告知阳光温暖即将结束的风。

……这风也曾经吹拂过父母亲吗。

佐山迈开脚步,绕向眼下屋舍前方。

他顺风而行,沐浴在即将消逝的暖阳中。

「这一步,是要让我认同自己仍有继续领导大家的资格,也要自问是否仍适合留在全龙交涉部队里——就跟我留给风见他们的问题一样。」

佐山不停前进。

「——我也想超越过去啊,新庄同学。」

*

眼前是座昏黄的城。

城镇立于坡上,多数居民在日间前往临海的低地工作,到了傍晚就回到山边的住宅区。

驶于路间的路面电车、公交车和火车的乘客衣着,也逐渐从学生制服换成一件件西装。

在城里的某个建筑物中,有道视线望着此刻的街景和人潮。

建筑物是栋白色小屋,和其它住宅相比,外观近似仓库。

屋内的木造空间顶部高高在上,地上有两列长长的木椅。

若再加上木椅前的演讲台,这里便是十足的教堂。

侧面墙上的窗边,有位少女正面对着昏黄的街道。

她身穿橘色夹克,一头黑色长发。

少女——新庄正对着墙边的转盘式服务电话和一组桌椅低头致意。

在能一览街景的窗前,她手拿记事本和笔,用左肩夹着话筒说:

「——好的,果然找不到这个人吗……不会,真的很谢谢您,是我要求太多了……伪娘,也麻烦您代我向那边道谢。」

一声轻笑后——

「——嗯,说得也是。我一定会用父母亲的下落来答谢你们的——好,如果还有发现就麻烦您通知一声,我得往下一站出发了,再见。」

新庄挂上电话,笔记本上的教会名中已打上三个×。

她再度深呼吸。

眼前是白色木墙和纵长的窗,外头是昏黄的坡边街景。

住宅区和商店街的灯光分居山坡上下,步道上行人熙熙攘攘。

新庄将视线从窗口别开,看着手边的电话和数据,数据上头做了几个标记。

已通过电话询问有无新庄-由起绪的教会或孤儿院,都留有标记。

然而每个标记都是×,代表有消息的○一个也没有。

……竟然这里也有。真令人意外呢。

感到扼腕之余,新庄环顾四周,对教会做出感想。

这所教会同时也是局地性的义工队集会处。

这里离堺港的义工队办事处最近。电话也联络得上。

早先新庄说明原委,接电话的老妇人便要她立刻过来一趟。

于是新庄跑了几分钟后来到这里,敲敲白色大门后,身穿黑衣的老妇人也出门迎接。听新庄做进一步说明。

新庄清楚地说:

「我要找的是六、七十年代,一个叫做新庄-由起绪的女性曾待过的孤儿院教会。她可能就是我的母亲,但很多资料都因为地震遗失了让我很伤脑筋——这些是目前的孤儿院与教会的资料,既然您是在教会服务的,那么我想您应该知道哪些是孤儿院教会,我只需要知道这样就好了,请您务必帮帮我。」

「妳会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呢?」

「今晚十点,因为我有事得赶回去。」

「那还真是赶呢,为什么这么急呢?」

「我朋友——出了点意外,所以我必须回去帮忙。」

「这样啊。」妇人点点头,从教会办公室里拿出一本厚厚的簿子。

但是里头没有新庄-由起绪的名字。

老妇人表示自己是震灾时才来这里服务的,所以只能帮新庄向其它教会打声招呼。

「把名单给我吧。我替妳分担一点。妳就用礼堂的电话找找联络得上的地方,我会从名单里一些比较熟的,或是在各地人脉较广的朋友问起。至少在今天……可以从电话能够联络的地方问出答案。」

听老妇人毫不犹豫地回答,新庄讶异地皱了皱眉。

「……为什么您肯帮我这么多呢?」

「傻孩子。如果妳能安心待在这里,一定会自己想办法找出答案吧,但妳却为了帮助朋友而无法那么做。妳的选择并没有错,若神不肯施恩于这样的妳,那弛也未免太残酷了点。好了,把名单摆在那边吧——这是个建于山丘上的城市,如果找到了目的地,对于要在外头奔波的妳也是件苦差事吧。」

之后大约过了五小时。

她们分别查询手上的名单,每隔一小时就喝点茶互相报告成果,直到现在。

老妇人确实地依地区进行联络,而新庄则是将名单一行行地划去。

这时,老妇人正在里头的房间里跟最后的地区——这个港区的相关人士通电话吧。

「————」

新庄虽也不停地消去手边名单,但手上的已是倒数第二张,而且每笔数据都有过标记。

也就是说,除了下一张以外,自己至今所找的全都没有结果。

假如下一张的电话都打完以后还是一无所获——

……那该怎么办呢?

届时只能寄望在房里打电话的老妇人了。

「……希望不必那样。」

现在,是否有望查出自己过去的答案正逐渐揭晓。

新庄-由起绪的纪录应确实存在。尽管新庄肯这么想,但她却不晓得自己能不能找到。

她还记得刚到港边时有过的感触。

……过去都被现在盖掉了……

新庄自问对此的感想,同时看向前方窗外。

山坡上的城已与晚霞同色,而住宅区正面有一块空白。

那块地明明地点优良、面积广大,却闲置在那儿。

新庄在来时路上也经过了那块地,而现在她已知道空白的来由。

当时新庄好奇地跑过空地,并注意到一旁的立牌。

「二次灾害危险区……」

地震本身属于一次灾害,而随之发生的火灾等事故则属于二次灾害。就关西大地震而言,所谓的三次灾害,就是指震后松弛的土地因日后种种原因而崩塌所造成的危害。

那块空地就是被指定为将发生灾害的地点。原本是必须针对地壳施工处理的,可能是因为行政延宕或是害怕施工引发灾害,所以才还没动工吧。

……也就是说,只要没有崩塌,那块土地就会继续保持原状吗?

地层是无法自然回复的。

这块斜坡就是大地的伤痕,终究会绽开的伤痕。

就算过了十年,震灾的伤仍无法愈合。

「……只有过去会慢慢消失。」

喃喃自语后,新庄才惊觉自己的注意力已完全放在户外。

现在可没有闲工夫去感伤。

可以确定的,就是自己只能继续打电话问下去。

于是新庄坐回椅子上,翻开名单。

「呃……」

最后一张数据露出脸来,上头印的是——

「……咦?」

住址列表每一栏中央,都已被表示除外、否定的横线画过。

*

住址表的最后一张是——

……已确定不再运作的孤儿院、教会及义工队列表……

市公所的小姐应是出于好意,才会替新庄添上这张资料。若只给她联络得上的名单,她一定还会寻找其它可能——

……到时候就可以跳过已经没运作的了……

没注意到这张资料,的确是自己的疏忽。

收下名单后虽翻了好几遍,却从来没仔细看过一眼。

新庄是害怕将因此得到某种答案,才会总是匆匆浏览。

挫折感和疑问在她心里交缠。

「————」

不知怎地,新庄站起身来。

她心中有着无数情感相思绪。窗外的人潮流不进她的眼里,视觉接受的只有一张张纸。

「呃……」

新庄焦急地检视着纸面,除了最后的无法联络列表以外,每笔数据都已确认完毕。

因此新庄打开背包,将换洗衣物、地图土贝重物品、数据夹,还有佐山给她的信封都清了出来,并检查背包内容。

「没有……」

由她口中泄出的字眼拥有两个意义。

第一,数据就这么多。

第二,自己已无处可查。

而这两个意义所导出的事实只有一个——

……我已经无能为力了吗?

青天霹雳。

原以为还有后续,希望却突然扑了空。

所以新庄反应不及。

「——唔。」

她不知如何是好,驱动失了魂的手将行李收回背包。

手拿过衣物、地图,最后拿着数据夹和佐山的信封。

眼里的黑色资料夹和白色信封,分别代表自己的思绪和佐山的期望。

新庄思考着极端对比中的含意,终于回过神来。

至此,她才察觉到某样事实。

自己的呼吸已停了好长一段时间。

「……啊。」

她感到身体正随着吐气下沉。

但那不过是错觉。实际上只是肩膀下垂,腹部放松了而已。

……身体很紧张的样子。

新庄仍有些失措,而放松的下腹部还有着另一种感觉。

是痛楚。必定在月底到来的痛楚,正随这此刻的压力一涌而上。

新庄不禁微微屈身,手撑着桌面强忍痛苦。

低垂的视线落在市公所的数据上。

自己能做的已到此为止,然而——

「还没完……」

为了忍痛,新庄深吸口气,将腹部深处的沉痛挤碎。

「这里的管理员还在打电话呢……」

这时,新庄背后的门打开,尖锐的脚步声接着响起。

「有好消息吗?我这里已经结束了。」

老妇人口中的「结束」深深刺入新庄的背,让少女犹豫起来。

她想知道结果,想知道老妇人是否找到了新庄。由起绪的记录,因为——

……我这里已经没指望了啊……!

于是新庄将桌上的数据集中起来抱在胸前,转向后方。

身穿黑色连身裙的细瘦老妇人就在她身后,白发下的眼睛正有力地望着她。

「……新庄小姐,妳有找到吗?」

「呃,我这边,那个……」

新庄也想问问老妇人,可是——

「没有……」

最后仍难过地颤抖地说。

不可以。自己不是已经准备好多次了吗?

自己不是已经为了面对一无所获的结果,在心里演练了好几次吗?

寻找一个不知是否为自己亲人的人,想着一定会有结论,现在甚至还有个人肯协助自己找出答案。

但新庄仍忙乱地抱着数据、不停吸气,以零落的声音强忍泪水说:

「我、我没找到……不管哪里都没有消息,全部落空……!」

「这样啊。」

新庄「嗯」地吸口气。将吐出颤息而挤压的肺再度填满,还因此咳了一声。

她身子一抖,再次轻轻吸气。

「那、那个——」

原想为自己的失态向老妇人道歉,但老妇人先静静地点头示意。

「没关系的……因为那是非常重要的事嘛。」

就在新庄不知该点头摇头而选择沉默时——

「我也完全找不到新庄-由起绪的记录。」

突如其来的消息令新庄止住了呼吸。

赶在疑问词之前,新庄先想的是——

……妳刚刚说什么?

这是怎么一回事?是她的方法有问题?还是她敷衍了事?

……不,她不可能那么做!

选择相信对方的新庄,抱着因惊吓而空白的心说道:

「难道……新庄-由起绪小姐根本不在堺市吗?」

「这我不知道,不过——」

老妇人轻笑着说。

「但我们仍保有神的恩宠。」

「恩宠……?」

「没错。」老妇人达到。

新庄不了解她的意思。她说完全找不到新庄-由起绪的记录,那恩宠又是什么?

「——我听过去负责这个教区的人说,有个孤儿院在震灾后迁了地址。他们原本是教会,但为了收留多数孤儿而改为孤儿院了。」

「那是……?」

新庄的情绪如火舌般瞬间窜升。

仿佛是被那热能喷向半空似的,她下意识地用力向前一步,大声问道:

「那所孤儿院在哪里?」

「就在这里。」

随着新庄动作递来的纸片上,写有该所孤儿院的地址及名称。

「妳的运气不错呢。他们没有电话,妳就赶快跑过去吧——不过在那之前,请先记好孤儿院的名字。」

老妇人说道:

「圣-草香院,现在好像改为草香馆了。外观就像座教堂——好像总是弹奏着圣歌呢。」

第十六章『干涸的期望』

所谓的渴望

不过是干涸导致的喜悦罢了

*

微阴的远方天空里,晚阳业已低垂。

群山之中,某个经过垦辟的坡底有白色建筑和一条长长的飞机跑道。

白色建筑后方隔着货运电梯处是块绿色区域,既可称为菜园,也能称作花圃或农地。

这块一直延伸到山坡上的区域里,几乎每寸土地都种满了各种花草树木,使人自然地想到色彩缤纷、用途混杂等形容词。

有四个影子待在其中一片菜园附近。

两个是人影,其余则是两头各自跟着人影走动的草兽。

人影之一属于头上顶着小动物的矮个子少女,她身穿蓝色装甲服,披着橘色外套。

另一人身材较高,穿着长裙型装甲服。

矮个子牵着高个子的手走着,她另只手中摇来晃去的篮子里头,装了一捆捆用橡皮筋束起的香草。

「希欧,那是妳『揉』的时候要用的吗?」

「不是啦,是给今晚的炸鸡用的。美影姐姐,妳应该不讨厌炸鸡吧?」

「嗯,我喜欢瘦的。」

她指的是鸡腿吧。希欧心想。

接着,希欧看向篮子里的笔记,上头用英文速写体写了几行字。

……那是到处找人问UCAT空白期相关信息的结果。

在黛安娜出外办公后,希欧就在UCAT里绕了几圈。

那不仅能让她更熟悉UCAT内部地形,也算是顺便带美影散步。途中,她也曾向几个与全龙交涉部队较为亲近的人或其周遭的人问过意见。

……比如开发部长月读夫人说——-

她的丈夫在关西大地震二次灾害中过世-

她丈夫所做的机壳剑现为长田-龙美所持,原因不明。

听到月读提供的信息后,希欧并没提起梦里所见到的机壳剑。

……那就留给佐山大哥来判断好了。

现在不要轻举妄动比较好。

至于从各部署得来的相关意见调查结果则是:-

感兴趣,不过是在空白期后才加入的,不清楚发生过什么事。→二十八人-

可能发生过某些不可告人的丑事。→十一人-

「军队」可能知道部分真相。→三人-

对希欧比较感兴趣。→婉拒-

可能发生过某些不可告人的丑事:大城全部长。→我也这么觉得-

喔!来来来,叔叔这里有糖果喔。对对对,再过来一点。→已举报。

尽管大多都没有参考价值,但只要仔细观察就能去芜存菁。

总归来说——

「大家都对空白期有些好奇呢。」

「为什么呢……那应该跟现在这些人无关呀。」

希欧没多想美影的话就点头,之后才发现一个问题。

……那些过去跟全龙交涉部队应该也没关系吧?

专为「现在」而设的部队,为何会需要过去呢?

「为什么呢?为什么大家会对与自己无关的过去那么好奇呢……」

怎么想也想不出答案。

移动步伐后,两头草兽也立刻跟上。草兽一路吸收着她们的疲劳及负伤所造成的热能,就像随身的退烧药似的,然而现在几乎已不再吐出空气了。

『感觉很好?』

这代表身体快完全康复了。

……美影姐姐也是吧。

希欧牵着脚步仍不稳的美影走着,偶尔被美影拉住而停下。

回头一看,美影大多是望着一旁的花朵,或者发现了某人想添点色彩而设置的人面石。

……如果我有妹妹,也会是这种感觉吧。

这样说算不算失礼呢?思考的同时,希欧配合美影的步伐走着,草兽紧跟在后。

虽然不是第一次经过这里,不过待在这里倒是头一回。到城里办事的黛安娜也说了,若是有心,想用这块地做什么都行。

自己会想在这里种些什么呢?

希欧抱着疑问,却找不出答案,于是向美影问道:

「美影姐姐,如果可以的话,妳想在这里种什么呢?」

「嗯,我想种龙司……因为他常常说些想长高或是变聪明之类的话。他还说,只要再长高一点就会更适合我了呢。」

美影望着山坡一角说:

「那里应该不错吧。」

「只、只要不把希欧扯进来就好!还有,活埋人应该会惹来很多麻烦才对……」

这时,希欧的手再度被拉起,美影已停下脚步。

美影看着右侧的细长深坑,希欧接着念出坑边立牌上的文字:

「大城专用(请由正面置入)……」

「正面是积极的意思吗?」

「我、我看这种事就别再想了,好不好?呃、这个,下一种香草是——」

正面就是黛安娜的花圃。

「……老师种了什么呢?」

希欧好奇地低下头,看见地上有几株叶片细长的草,并在发现立脾上写着「请用狗拔」时立刻别过脸去。(注:传说植物曼陀罗草,根如人参,形分男女,拔出地面时发出的叫声会致人于死。若先将狗绷绑在草上再用饵引狗拔草,那么躲远或事先封耳的人类就能保命)

……那只是老师的玩笑而已吧,真的只是玩笑而已吧!

希欧阻止歪着头想拔草的草兽后叹了口气,美影从旁贴近,拍了拍她的肩膀。

「希欧,太认真的话会累喔。」

「……嗯,的确是。大概是希欧还不够习惯这里吧。」

「龙司说只要习惯以后就会很舒服喔,会哒叭哒叭的喔,还很高兴的样子。」

「这样喔……」

虽不知道自己在同意什么,希欧仍伸伸懒腰转换心情。

这时,美影冷不防地将双手插进希欧腋下。

希欧痒得「呀」地大叫,但美影的手依然继续使力。

「希欧,妳有点驼背喔。」

「啊、谢谢妳……」

「嗯。」

美影点点头,却似乎仍不太满意希欧的姿势,轻轻动手调整。

当希欧任其左右摆动时,美影问道:

「——希欧,妳了解妳爷爷的爸爸的事吗?」

「咦?啊、希欧对爷爷的爸……呃……啊、不,不是很了解。」

「我也不太了解我的妈妈。龙司好像曾经看过貘展现的过去,但我只有看过照片……可是有照片我就很高兴了,里头的她在笑。」

一会儿后——

「可是,如果能看她动起来就更好了。听龙司说,我的妈妈很漂亮、很高贵……而且内裤很白。」

「刚、刚才希欧心里出现问号,代表希欧已经输了吗?是那样吗?是吗?」

「希欧,不可以急喔,妳总有一天会赢的。」

那是什么意思啊?希欧吐了口气,让自己镇静下来。

美影将手从希欧腋下移开,转到肩上,同样地左右摆动希欧。

「听龙司的奶奶说,龙司的爷爷和希欧爷爷的爸爸感情很好,会互相交换上面有女人裸体的书,然后奶奶就会拿着铁棒跑去打人呢。」

「……真的吗?」

「嗯,可是——爷爷奶奶都不说龙司爸爸的事。希欧爷爷的爸爸曾经说过希欧爸爸妈妈的事情吗?」

这疑问让希欧吓了一跳,因为她也一直想了解,这时却反被别人问起。

于是希欧回答:

「没有。」

希欧想继续说下去,却被美影抢先一步。

「我想查清楚。」

希欧反射性地转向美影。

下一刻,美影保持轻举双手的姿势,对希欧问道:

「希欧也想吗?」

「啊……」

希欧察觉自己的身体有些僵硬。表情也颇为慌张。但她仍在心里要自己克制,那只是自己想做的事被人先说出口而已——

……怎么可以一副「妳抢了我要讲的话」的样子呢……

美影自己也考虑了很久了吧,可是——

「对不起,我偷了希欧的话。」

「没有啦,没关系的,不是说先下手为强吗?」

希欧连忙摇手圆场,尽量摆出开朗的笑容,但美影的笑容显得更为耀眼。

「可是掌管过去的貘不是选比较快的人,而选择了希欧——就像得到希欧的是原川,不是先下手的美国UCAT。然后……对不起,其实我可能知道一些有关希欧爸爸的事呢。」

「……咦?」

「嗯……其实我以前在UCAT里某个地方睡了很久,大约从六十年前一直睡到十年前,在关西大地震当晚醒来。」

「————」

「当时是龙司爸爸把我交给龙司照顾的,还说以后就把我交给他了,但是男子汉在成为大人以前不可以做色色的事呢。」

「这父子俩还真像……」

「嗯……可是我那时还在睡,所以不记得。而且——」

「而且?」

「美树就在『军队』里面……她好像是龙司爸爸去世时,在震灾地点捡回来的女生。我醒来时,她就和我在一起了。」

希欧花了几秒,才想通美树指的是谁,并讶异地说:

「是长田-龙美吧?听说她是『军队』的大人物……妳们以前认识吗?」

「嗯。可是不知道是怎样,美树也许和龙司的爸爸妈妈有关,虽然也可能只是巧合——」

美影告诉希欧:

「龙司妈妈的旧姓其实就是长田呢。」

「……咦?」

「我想只是巧合吧。」

美影没再说下去,不过她停住的话应该还有后续。

若想知道他们是否有关——

……就必须见到过去。

大家的祖父祖母和自己曾祖父的过去正一步步明朗化,佐山前往调查的不仅是他双亲的足迹,也是祖父辈指导人的住所。

但反过来说,现在对父母年代的信息可说是几近于零。

……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呢?

关西大地震。

凌晨见到的过去景象是那场大阪的战斗。背景没有其它人,应该是在概念空间中。

虽然很想知道父母亲经历了什么。但知情的大人全都闭口不谈,就连黛安娜也是。

……为什么呢?

那场战斗有保密的必要吗?

若没做过见不得人的事,为什么不能说呢?然而,希欧不愿去想象黛安娜等人也许曾有黑暗的过去。

……到底是怎样呢?

好想知道。

也许爸爸妈妈和黛安娜其实属于邪恶的一方,但希欧仍想知道真相。

「妳很想知道吧?」

希欧自问般地呢喃着。

「——好好面对真相,不能敷衍了事。」

希欧将手伸向头上的貘,想试试能不能就这么见到过去。

然而,貘似乎想躲藏起来,拨开她的发丛想钻进去。

「呜嘻哈哈!」

小小的四肢戳进希欧的头皮,使她痒得大叫,赶紧缩起肩膀将叫声吞下。

这时,一道娇小的人影从两人左侧的旱田后方站起。

那是个白衣老妇人,似乎正在修整另一侧的花朵。

她转向建筑物的方向,似乎是想准备回去,却先对少女们轻轻鞠躬。

……好美喔。

她年龄虽长,但表情端正,没有多使一丝力气,希欧也几乎因为这点,而没从她的黝黑肤色认出她是个中东人士。

老妇人散发的气息让希欧赶紧低头说:

「您、您好……」

话刚出口,老妇人脸色一僵,有些紧绷、有些吃惊。

「——玛莉亚?」

她的问题是个人名。

希欧的表情也因为这女性的名字而变得和老妇人一样。

脚边草兽忽然吐出空气,仿佛在转换希欧的情绪。

不过眼前的老妇人却恍然回神,苦笑着说:

「……很抱歉,我只是……把妳的声音误认为某个老朋友而已。」

希欧虽想回「没关系」,但实际上出口的却是——

「妳认识我妈妈……?」

「妈妈?」

「对——喔不,Tes。我妈妈叫做玛莉亚-山德森,爸爸叫做詹姆士-山德森……而我是他们的女儿,希欧-山德森。」

老妇人因希欧的话而有些动作。

她又惊又喜地不断低吟,绕过旱稻走近希欧并伸出手来。

「妳就是那些孩子们的女儿吗……」

是触摸的动作。

此时,背后突然出现另一种动作。

美影已绕到希欧身前,将老妇人与希欧隔开。

插图208

希欧看着眼前的直挺背影,并听着对方说出的话:

「——不行。很抱歉,希欧已经报名字了,我现在也报上自己的名字……我是飞场美影,照龙司的说法,我是他心目中最重要的人。」

「那、那个,美影姐姐?我想妳应该不必对她这么警戒……」

「不行,希欧比我更不了解这里,要是妳出了什么事会让原川不高兴,所以我要保护妳……早上我已经错过一次了。」

话刚说完,美影的背也挺得更直了。

这保护的动作,使得希欧在心里自省。

……我竟然把她当妹妹看……

看来美影的设想远远多过希欧。因此希欧将自己的手叠在美影斜放在她身旁的手上,并看着眼前的老妇人。

「这个嘛——对不起——就是这么一回事呢。」

「对。而且希欧——进化不够,胸部很小,所以我一定要保护她。」

「这、这句是多余的吧!」

老妇人见状笑了笑。

「呵呵……妳们感情不错呢。这实在太令人意外了,山德森的孩子竟然和飞场的亲属在一起……原川这个姓也很令人怀念呢……」

她保持笑容先鞠了个躬

这么说道:

「我并不属于UCAT,只是借住在这里而已,呵呵……我是阿娜慈-梅萨姆,是法利教——实战部长阿夫拉姆-梅萨姆的妻子。」

希欧有些惊讶。

实战部长曾在训练时露过几次脸,因此希欧对他并不陌生。只是他身材非常高大,让矮小的希欧相当害怕。

……他的妻子居然这么优雅……

希欧察觉自己想法的不妥

立刻加以自惕。因此她换个想法,随口对阿娜慈话中的某个语词提问。

「阿娜慈……小姐?那个,刚刚您说的法利教是什么意思?」

「喔,那是英雄的意思。阿夫拉姆长年行医救人,是我们祖国的英雄……嗯,至少是我心目中的法利教。」

希欧直望着她的眼。才发现她为何会将希欧和母亲弄混。

因为她看不见。

注意到这点的瞬间,希欧头上多了点动静。

是貘。

牠仿佛要打招呼似的,缓缓举起前脚。

*

美影站在干枯的大地上。

……?

脚边原本是菜园,天色还有点阴,现在却站在广大的干地上,天空万里无云。

她环顾四周,发现几个身缠鲜艳布料的人。

那群人后方有个顶部平坦、色彩与大地同样干燥的大型建筑。

建筑围墙上,崩落痕迹处处可见。

墙内树木叶疏枝浅,由入口处可窥见的宽敞庭院也相当荒芜。

建筑物也有部分坍塌,特别是日晒最长的南侧墙面龟裂遍布。

屋内感觉不到人气。

在那些枯朽建筑前的人,每一个都是女性。

她们身上各裹着蓝、棕、黄色布料,整张脸只露出眼睛。

在正午阳光下,她们动也不动地望着美影身后的荒野,彷佛在等着什么。

美影好奇地转向后方,才发现自己只剩下听觉与视觉。

……啊。

这就是人们所说的「貘的过去」。

美影朝自己的手看去,但什么也没见着,只有微薄的感觉,就像在荒帝里一样。

背后能见到一座座沙丘,还有整片覆盖了干涸大地、并逐渐覆盖这里的沙海。

见到如此景象,少女转回前方。

「……?」

美影发现自己所在的位置,比沙丘和远处的建筑都来得低。

她看看脚边,干涸的地面已裂开。

……这里有过水吗?

虽然不晓得发生过什么,但远处的干枯建筑与这里曾有过却消失的大量水源应有关联。

没水就会口渴,所以美影猜测她们应该正准备找寻新的住所。

……好辛苦喔。

想到这儿,美影接近她们。

想着走路,视觉就会跟着移动。

有趣的是,移动速度比美影平时快上许多。而这视觉的速度——

「就是我平时希望的速度……」

在理想的步幅与速度之中,美影看着建筑物前的人们。

接着,她明白自己猜的果然没错。

她们的脚边都是些搬家行李,里头装满衣物。

但是只有一人什么都没准备。

中央的女性人影裹着白布,以头巾遮住脸庞,两手交叠于腰前伫立着。

站在她右侧的年长女性身缠红布,对白衣女性说了些话。

语书上虽有隔阂,美影却能清楚明白话的意思。

「阿娜慈小姐,您愿意和我们一起走吗?」

……阿娜慈?

美影在意识中歪了歪头。

原来眼前这位用白布遮掩全身的就是阿娜慈啊。

「————」

美影朝头巾里窥视,但看不见鼻子以下的部位,只感觉她的五官相当端正。

这时,面对阿娜慈的红衣女子眼神微俯地说:

「我们已经发出通知,说萨杭家的大门就要在今天永远关闭,但仍然没有回音——那个男人、梅萨姆家的王子从城里的大学毕业后就投身医术,拯救无数性命而被称为英雄,却丢下与阿娜慈小姐的婚约不管,让您一等就是十五年……」

红衣女子顿了一下,望向背后的建筑,那空寂、干枯的屋舍。

「我原以为他会是萨杭家的希望……」

「——没关系的,夏希娜。」

阿娜慈说话了。美影视线前端,白色的头巾正细微地飘动。

「我们沙漠民族就像沙一样,生如白昼之炙热,死如夜晚之宁静,萨杭家只是迎向了夜晚罢了。而且……像我这样一个生于落魄家族的盲目公主,对人们尊称为英雄的人物而言,就是该在黑暗中沉眠的吧。」

她几近呢喃地说:

「那只是我过世的父亲要对方接受的婚约而已……我不应该有所期——」

「——和我们一起走吧,阿娜慈小姐!」

夏希娜似乎不想让阿娜慈说下去,开口抢白:

「虽然往后日子一定会比现在来得苦,但我们还是能向族长大人讨个情面啊!听说那个男人——阿夫拉姆不是舍弃了继承梅萨姆家的权利吗,那么这种十五年前的婚约应该也失效——」

「难道妳想用自己的猜测去破坏待嫁女性的名声吗?」

「就算您肯这么想,他也绝对不会来的!而且您还将家产都分给我们当退休金了……」

「眼盲的我不需要美丽衣裳,被宠大的我连菜也做不好,自然用不到家具。独自一人就活不下去的我,连钱也不需要了。」

说完,阿娜慈高举双手,从布匹中伸出的白皙手臂各握着一样物品。

左手是一只褪色的破旧信封,右手则是——

「您的家传短刀……阿娜慈小姐!」

「十五年前这封信送到我手上时,我的时间就已经停止了。直到我的兄弟们在西方战死,父亲也在两年前过世并让我继承这把刀之后,我的时间才重新转动。」

阿娜慈抬起头来,让美影看到了她的脸。

……好漂亮喔。

只是有点吓人。

梦中的阿娜慈虽仍年轻貌美,但五宫却微微向下偏,表情也使力到显得有些颤抖。

……轻松一点吧。

想归想,但是就算能说出口也传不进过去。

接着,什么都看不见的阿娜慈将视线投向天际说:

「我以左手的契约和右手的刀刃起誓,愿真主以歌鼓舞萨杭家的女儿,让萨杭步入夜晚、迎向新的早晨。」

阿哪慈低下头,将短刀和信封收进怀里。又说:

「我怎么也想不到,因病弱而被认为会早死的我竟会活到最后。为什么一无是处的我,会比能够进学求知、希望各拥地位的兄弟们活得更久呢……如果真有那么一个原因,那就是为了继承这把刀吧。」

「阿娜慈小姐……」

「好了,快走吧。我是萨杭家最后的子嗣,不像妳们能脱离这里。所以妳们现在的使命,就是要像离开萨杭土地的水一样,去润泽其它地方。」

阿娜慈顿了一下又说:

「这个家只剩下我一个了——我眼前的黑暗,也只属于我自己。」

听她说完,夏希娜闭上了眼。

一会儿后,四周的众人也跟着闭上眼睛,所有人都朝阿娜慈缓缓鞠躬。

接着,每个人都曳出了自己的风,背向阿娜慈及屋舍的启程之风。

最后一股风——夏希娜的红风轻轻回头说:

「阿娜慈小姐——愿真主垂怜您,让您早日和那个男人见面。」

美影并未看见阿娜慈是否领受,她的视野无预警地翻黑,人已坠入黑暗之中。

但她的意识仍能运作。

……一样呢。

美影是3rd-G的幸存者。父母双亡,必须舍弃3rd-G以求生存。

然而,美影并没有阿娜慈那样的想法。

……因为身边的人都对我很好。

美影继续想着。

即使阿娜慈有这样的过去,但现在却过着不同的生活。

如今,她正和自己原想刀刃相向的阿夫拉姆一起生活,养育花草、保有微笑。

……为什么呢?

想到这儿,美影想起了佐山的话。

「你们也去追查自己的过去吧……」

这是什么意思呢,自己也有类似的过去吗?

若是有,自己又会怎么想呢?

「————」

好想知道。美影开始好奇,好奇自己是否能像阿娜慈这般地转变。

她虽有过不幸,却能怀抱不幸而散发温柔。

那么自己明白过去之后,是不是也能变得更温柔呢?

这么一来——

「……就再也不会白白看着风见哭,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吧。」

想寻找过去的意念已刻划在美影心里。

当意念因覆诵而加深时,她已逐渐回到现实。

*

「——!」

希欧睁开眼,看见夕阳下的菜园。

阿娜慈、菜园阴影、森林、暮色也在眼前,阿娜慈正在和缓的风中瞇眼微笑。

「刚刚……好像作了一个听见怀念声音的梦呢。」

「呃、嗯,是貘让我们看见的……对不起,我们没经过同意就看了您的梦。」

阿娜慈摇摇头。

「那的确是一段重要的往事,没什么好隐瞒的。」

「刚好和龙司相反呢,他觉得重要部位还是稍微遮一下比较好喔。」

「美、美影姐姐,这方向好像不太对——」

正当希欧急忙想着该如何替美影解释时,有道脚步声从白色建筑处跑来。

「咦?」

希欧转过头去。那是——

「大树老师?」

「就是我~」

大树点着头跑来,却被黛安娜花圃里的植物绊倒。植物已拔出一半,叶片不知怎地正缠在大树的脚上。

「好痛喔,这是什么草啊?老师从来没见过耶!」

「啊啊啊!大树老师!千万不可以拔,不可以!」

歪着头的大树将手从植物上松开,希欧立刻将它埋回原位,并装做没看到任何类似人脸的物体,拿起置于菜园的小铲子啪啪啪地将土拍实。

「那个……大树老师,怎么了吗?」

「啊,我我我我差点忘了!糟糕了,希欧同学!听我说嘛!」

「……到底怎么了呢?」

希欧担心大树脑袋是否跌坏之余发出疑问,却得到令人错愕的答案。

「——听我说喔?」

大树先试着安抚希欧的情绪,接着说:

「原川同学的妈妈昏倒了……!」

第十七章『同意的理由』

一、二、三

即便能刻数时间的流逝

自己的钟声仍未敲响

*

天空极为明亮,所见之处尽是一片白光。

一座白沙建筑,就在如此的天空下矗立着。

那是座四四方方的城,宽逾数百公尺,高达二十层以上。

城堡由经过概念操纵固定的沙构成,并抽取地下水储存其中,藉此滋养庭园及大地。

城前有条长约一公里的红砖大道,左右设有人工河。闪闪发亮的生物在流速缓慢的河中悠游,几个有翼的剪影正在白色天空中飞翔。

被人工河相挟的大道上热气蒸腾,扭曲了光线。

在不停晃动的景象中,有道向城移动的视线。

视线颇高,却几乎不因步伐而上下摆动。

其下,是一袭缠着白布的服饰。

从布料下伸出的双臂相当粗壮,右手还握着一把长度不下三公尺的长枪。

走动中的视线一语不发,只是笔直地接近城堡,这时右侧突然——

「——大哥!」

视线转向人工河畔树荫处传来的声音,树下有个缠绕橘色布匹的女性。

视线之主站在原地等着面带微笑的女性快步跑来,并说道:

「萨哈娜慈……妳都要成为王妃了,怎么还一个人在这里闲晃呢?嗯?」

「大哥也是啊,堂堂9th-G大将军竟然一个随从都没带,你到底在想什么呀?」

「没关系、没关系的,萨哈娜慈。我拥有调动军队的力量,要是平时姿态不放低一点,可是会惹来那群政治家的恐惧的,对吧?」

「可是议院里的人反而会先抱怨喔?说现在的大将军感觉不太可靠呢。」

视线之主咧嘴哈哈大笑。

「不太可靠啊,的确没错。嗯,这都是我隐藏可靠一面所招来的结果。这阵子,我正尝试劝说3rd和我们连手,攻打最近不太安分的Low-G,不过那些家伙却完全不知情……话说像这样一个人在各G间奔波,让我回想起小时候那场巡礼呢,嗯。」

「真是的……至少你也为了他做做样子嘛。院里的人之间还有些传言,说大哥可能是不打算保护他才不替他设置护卫呢。」

「其实根本就不需要保护他吧?嗯?虽然萨尔巴贵为皇帝,实力却比我还强呢。」

「这可就难说了。」

「萨哈娜慈,像这种时候就要说『的确如此』喔?嗯?小心被绑上火刑台喔?」

一听,萨哈娜慈露出苦笑,并慢慢望向视线主人背后,对方也跟着朝同一方向看去。

大道和河流在远方阶梯前画下尽头。

阶梯匠的大地上,也不例外地有众多建筑。

这是一座城市。以沙建成的屋舍及建筑的杂错排列之中,有几片由深色树木及浅白枝叶所构成的阴影。在城里反射光芒的长条物体则是河流。

遍布大地的城市各朝左右延伸到视野尽头,直往地平线而去。

白色升烟在城市里随处可见,人们搭乘的交通工具也反射光线展露自身色彩。

一直到模糊不清的各个远方角落,那些升烟及反光依然可见。

然而,位在所有物体彼端的却是一道影子,有如一道围起所有事物的高墙。

那位于地平在线的物体,比一直延伸至该处的城市还不知厚上多少倍。与其说它围起了整座城市。反倒更像是一道单纯地横跨全世界的墙。

接着,视线主人说出了那蓝黑色物体的名字:

「打造了数千年的世界龙札哈克啊……只要那建来改造世界的大机龙吸收了各G概念核,就能够将这里变成一个含有各种概念的世界。」

「没错,而且是萨尔巴下令续建那个停工上千年的东西喔。还当作是世界大业呢。现在已经纳入这个G的一半概念而保持待机状态了,不过智能开发方面不太顺利,还没办法自律行动,只能做一些简单的环境循环。」

「那就够了。只要不必担心无水之苦,9th就能发展得更强盛。」

「就是呀。」萨哈娜慈点点头。

「他以9th-G历史为鉴,预测我们毁灭全G后,各G残党一定会不断攻击这个世界,好比说5th那群机龙恢复记忆后会怎么样之类的。现在他也说要先以攻击Low-G为重,正在想办法阻止议院那些人的私兵联合10th地下势力攻击10th呢……」

「他是想先来个下马威,打消他们的反抗心……再解开Low-G里的谜吧?对不对?」

「嗯,那个围绕着最下层G的谜好像已经流传很长一段时间了呢。」

视线主人点头同意妹妹的话。

「若是将最下层G的记录统整起来,偶尔会得出耐人寻味的报告呢——例如当最下层G再度成为战场时,发现旧战地的自弦振动崩溃串有时并没下降等等……有人猜想Low-G崩溃率可能会自动回复。」

「那我就不清楚了,只是萨尔巴因此做出假设之后,就想找个人私下谈谈。他还说——我们正面临极大的可能性和毁灭呢。」

「可能性和毁灭?」

听见这覆诵式的反问,萨哈娜慈点点头,对着兄长说:

「我也不太清楚,不过他说——若想将一切都纳于正义之下,必定需要札哈克的帮助,所以也希望大哥能助他一臂之力呢。」

「嗯……」

萨哈娜慈对感到疑惑的视线主人微微笑,并后退一步,抬头窥探她弯腰思索的哥哥。

「不管怎样,等到大哥跟萨尔巴从Low-G回来以后,札哈克的智能系统应该也完成了吧,这样就能够封住议院的嘴了——萨尔巴其实也很辛苦喔,所以才说只要到Low-G找出『可能性和毁灭』,就不需要和议院多说什么了。」

「嗯,看来到时候非得不计代价将他平安送回来不可,嗯——也好让你们正式完婚。」

「哎哟。」萨哈娜慈笑着说。

她朝视线看了看,接着望向城市。

「就拿和平当我的贺礼吧。虽然往后大哥应该会率军毁灭好几个G,但是只要能确实平定他们,最后一定能换来和平的共识。」

「战斗可是我的职责所在喔?嗯?我以前不是说过了吗,一旦战争结束——」

「就会找个地方隐居消失无踪,没错吧?要是他知道了,绝对会慰留大哥的。」

「放心,他留不住我的。我若留下,人们就会期望我得到与战功相符的地位或从政,然而在我眼中,萨尔巴才是真正的王——因为代表王室的他,确实在决斗中击败了代表军队的我,和那些拿旧习俗当借口逃之夭夭的政治家完全不同。」

「不过他应该没跟大哥分出胜负吧?」

「他的确赢了。」

说完,视线主人将目光从妹妹身上挪开,转向满是白光的天空。

「当妳阻止我们时,面对的可是自己的亲哥哥呢。既然军队最高阶家族之女袒护了立于王室顶点的男人,只不过是军队最高阶级的我怎么可能赢得了你们呢,没错吧?嗯?而且一旦我们远征Low-G后凯旋归来,萨尔巴的实力就不再只为我一人所知。若多重复几次,总有一天人们将会明白,他绝对足以让我为他效命。」

听他这么说,少女向城市展开了双臂。

「能那样就好啰,他还说大哥是他唯一打不赢的人呢,男人还真是会自说自话……我会好好等你们回来的,所以你们一定要平安无事喔,否则又会被议院的人说闲话了。」

视线主人对着少女和仿佛被少女拥在怀中的城市说:

「我以9th-G大将军的身分向妳承诺,我们一定会平安回来,以求所有G和平共处的一日到来。不过话说回来……萨尔巴想找人谈的Low-G秘密究竟会是什么呢?」

「天晓得,不过应该那很重要吧。所以大哥,你一定要和他好好谈谈喔,毕竟在这个城里站在他那边的只剩下我而已。帮帮我的英雄嘛,我亲爱的大哥?」

「英雄啊……妳挡在我面前时。也是这么形容他的呢,嗯。」

「还好大哥肯为了我放弃那场决斗……也因为这样,军队和王室也结为一体了喔。」

听了妹妹的话,哥哥瞇起双眼,望向遍布远方的城市、人民的安身之所。

「由英雄统治的世界啊。可是——如果他是英雄,那我又算什么呢?」

听了哥哥的问题,妹妹轻笑一声。

「说的也是。等大哥把我的英雄从Low-G平安带回来以后再公布答案,到时候……」

少女的话在空中一字字地消散。

「……我应该怎么看待我亲爱的大哥呢?」

*

在傍晚的褪色天空下,有间灰色的工厂。

大致说来,工厂就位在高尾山谷地的入口处。周围林木已染上点点红黄,傍晚的淡薄阳光倾泄于群木及工厂之上。

工厂后方,是一片盆地型的广场。

广场也被夕阳照亮,还有种颜色反射着周围的阳光。

一把在广场中央挥舞的刀刃,闪着阵阵银光。

持刀的是一名长发少女。她在晚秋空气中汗水淋漓,不断重复着向前踏步挥刀的动作。

刚开始,她的唇还随着次数细动,但数字在超过三位数后逐渐消失,只剩手脚动作。

在广场中央流窜的银线,轨迹始终如一。

少女的动作不曾紊乱,只有周围景色慢慢改变。

太阳逐渐落下,刀刃反射的光也随之射向不同位置。

这时反光朝广场周围飘去,有个男人就躺在附近布满青草的土堤上。

他身穿白色大衣,颇有岁数,看起来像中东人士。

「……?」

当反光抚上他的脸,就要与眼睛同高时,年长男性皱起眉头,睁开一只眼睛。

他望着天空,不经意地摒住气息。仿佛对眼前那片辽阔天空感到陌生。

「……嗯。」

过了一会儿,年长男性坐起身子,对背后散落的叶片毫不在意。他缓缓望向前方,看到制造银光的手正毫不停歇地挥动。

「命刻。」

这一喊让光的轨迹走偏了,但动作在扰乱后仍然继续。

「怎么了吗,赫吉义父?我正为了今晚而集中锻炼呢。」

「诗乃没和妳在一起吗?」

「诗乃她……跑去田宫家了——还以为我都不知道呢。」

这话说得颇为无力。赫吉虽什么也没讲,但命刻已再次开口:

「现在的我,开始觉得那已经无所谓了。既然她迟早会离开,干脆趁现在一走了之也许还比较好。」

赫吉「嗯」地点点头,交叉双臂后思考了几秒钟。

「龙美和约尔丝呢?」

「你想岔开话题吗,义父?」

赫吉轻声苦笑,手拄在嘴边。

「的确是。嗯,就是那样,命刻。看妳为了让负面想法转向正面而专心练习挥刀,我才想要配合妳啊。」

「我只是在反省昨晚的不成熟而已。『期望落空』约尔丝——我居然完全刺不中她,实在是太嫩了。」

「并非如此。」

赫吉注意到命刻充满疑问的视线,于是刻意重重地点头。

「——她身上有种特别的防护概念。嗯,只要看不穿概念的运作方式,任何攻击都对她起不了作用。要是不改变想法。再怎么练习都只是白费心机。」

「光是改变想法就能打倒她吗?」

「没错。」

「也就是说我的想法还不够成熟呢,那我就把这个练习当成为了今晚而做的吧。」

「不是为了诗乃吗?」

赫吉见命刻没有回答。便朝挥动的银光耸了耸肩。

这时,命刻的声音再次传来:

「我再说一次……诗乃已经跑去田宫家了,还以为我没注意到。」

她的口气似乎是在试探赫吉会怎么回答,于是赫吉也只以「这样啊」短短回应。

因此,挥着刀的命刻轻卸肩膀力气,微微张口说:

「算了,那也没关系。」

「怎样没关系?」

「……既然诗乃迟早会孤单一人,不如趁现在离开我们,早点记住该如何做自己想做的事还比较好。」

赫吉给予重复的回答:

「这样啊。就算因此被她讨厌也没关系吗?嗯?」

命刻并未立刻响应。几秒后,她闭上眼睛说:

「没关系。」

话一出口,她立刻睁开双眼开新话题,不让人有追问的空间。

「话说回来,约尔丝好像为了晚上的事先去睡了,那她又是为了什么而战呢?」

「这个嘛,其实很简单。嗯,反正我这个人话特别多,就来聊聊她吧。」

赫吉将手从嘴边移开,抬头望向天空。

「她本来是10th-G的王族,从概念战争时代一直活到现在。我先问个问题,命刻……妳知道约尔丝为什么要用从Low-G武器复制来的概念兵器吗?」

「不是因为个人兴趣吗?」

「她可是10th-G的王族啊,用10th的武器才是理所当然的。」

「啊。」

赫吉站了起来,拍了拍沾在臀上的草屑。

「她之所以会选择那么做,就是要用这个世界的武器伤害这个世界——『期望落空』约尔丝。她在概念战争中失去了丈夫,战争的结果也让她的期望完全落空,但武器是不会让她失望的,嗯。」

赫吉仰望着只剩几丝薄云的夕阳天。对于约尔丝战斗的理由,他十分明了。

……这个世界在任何层面都比不上自己的G。

无论是知识、技术、能力、土地、还是自然,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地贫乏。

而且大多都遭到严重污染。

「对于大气中有精灵寄宿的10th-G居民而言,没有精灵的大气和真空没多大差别,而且这个世界的历史累积的所有废气都还没净化,充斥在这真空当中呢。」

「是啊。」仍挥着刀的命刻出声同意。

「资料上说,全龙交涉部队的出云其母亲和祖母都是10th-G的人,却遭到Low-G大气侵蚀而早逝没错吧?」

「对,所以基本上他们只能待在居留地里,而且每个人心里都有些不满。例如为什么他们从10th-G的崩毁中存活下来,却必须待在那种地方等等。」

赫吉接着说:

「约尔丝的朋友,还在概念战争期间嫁给了这个世界的男人呢。」

「……!」

「刀可别停下啊,命刻。」惊叹声令赫吉说道。

「不、不过你这么说,就表示出云家……」

「这是很常有的事啊,命刻。嗯,无论是对神还是人——他人的心都一样难懂啊。」

表示自己也明白这点后,命刻再度默默地挥起刀来。

待她动作平顺、不再紊乱后,赫吉又说:

「没错,就是那么难懂。所以她才想不到继自己的好友之后,下一个嫁给Low-G男人的……竟然是自己的女儿。」

「————」

讶异止住了命刻的呼吸,却没停下她的刀。

赫吉对此感到十分满意,便背向她以手掩嘴。

「她的好友不仅帮助Low-G毁灭10th-G,甚至还嫁给了刽子手之一,在这个世界生活并因此死去。虽然她原以为一切都会随着好友丈夫的死而逝去——」

赫吉向前一步,走向长满青草的土堤顶。

「然而,当女儿嫁给好友的儿子时,她的期望再度落空了。嗯,她的女儿在产子后曾回去居留地探视,但据说约尔丝却不肯见女儿一面。」

「然后——」

「然后她的女儿也像她好友那样死了。」

赫吉登上堤顶,听着背后规律的挥刀声继续说道:

「成为约尔丝外孙的人,似乎已经决定在这个世界生活下去了,所以她对孙儿并不抱任何期望。既然外孙决定要活在夺走她的家园、朋友、女儿的世界,就不值得期待。」

「那么,那个女的到底是为何而战呢?」

「这个嘛……」

赫吉转向右方的工厂,并走向这片广场的出口。

「——她想让自己对过去居住的世界和这个世界的期望,全都落空吧。」

「…………」

「约尔丝想击溃她的外孙和等同于G本身的10th-G概念核,并以此表示——那些人从她身上抢走的东西全都不如她,令人失望透顶。」

命刻的回复因挥刀而显得急促、不平。

「也就是说,她想嘲笑自己曾经保护、信任的事物……全都期待落空吗?藉此告诉自己,过去失落的其实一点儿也不重要——」

「能决定约尔丝怎么想的只有她自己啊,命刻。那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事,不是吗?」

说着,赫吉又踏出脚步,命刻的挥刀声仍然平稳。

……既然如此,那她上了战场也足以沉着应战了吧。

诗乃和命刻等人绝不能在今晚的出征中丧命。

命刻虽拥有强力的复原概念,但那并非毫无弱点。只要连同她胸前的蓝色贤石一并击毁,她就会当场毙命。

……那能力虽强,但是和制造者的其它作品比起来,实在过于单纯。

赫吉一面踏着堤顶的土,一面想着命刻母亲死前所做的贤石。

对于那颗出于顶尖专家之手的贤石,赫吉了解得并不多。就算仍藏有什么力量,也不是他能够激发出来的。

那一刻,非得要等到今晚出征后,用命刻自己的手找出来不可。

……我又做了些什么呢。

赫吉感到自己与约尔丝有几分相似,不禁掩嘴苦笑。

这时,他的右后方传来命刻的声音。

「义父——谢谢你肯在这么忙的时候陪我这么久。」

「哎呀,这还真是稀奇。妳想让天下红雨啊?嗯?」

「别想有下一次了……!」

听了咋舌声,赫吉笑着离去。

……这就对了,这才像我们平时的样子。

但声音再次传来。

「义父。」

「……有事吗?嗯?」

命刻挥着刀说:

「有。那个,呃……刚才你好像睡得很舒服,是梦到谁了吗?」

「啊……」赫吉搔了搔头。

「会是谁呢

我已经记不得了。因为那是一场很久、很久以前的梦啊。毕竟……」

「毕竟?」

「那是我还想成为英雄时的梦……够老了吧?」

命刻在笔直挥刀声中回答:

「那么,义父你……现在想成为什么呢?还是期望也落空了呢?」

「这个嘛……」赫吉望着天说。

「我想成为什么呢……」

赫吉轻声呢喃,看着朱红的云朵再度前进,并对着同样朱红的天空静静地说:

「……我会试着在今晚的战斗里想出来的,命刻。」

第十八章『我珍惜的事物』

凝神注视吧

很快就再也见不到了

*

黑暗之中,传来阵阵水声。

这声音由几近从半空中坠落的流水撞击下方岩堆后汇聚而成,换言之出自于瀑布。

暗夜中的月光被岩块遮挡,与瀑布本身并无交集,只能照亮围绕瀑底深潭的岩堆。岩堆旁稍远处的休息区里,标示着瀑布的名称——「拂泽瀑布」。

这儿位于桧原村深山之中,坐落在与奥多摩相隔一座山的南方,秋川市西侧。

就地理位置而言,这段秋川山涧位在奥多摩正南。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瀑布仍不遗余力地倾泄着泉水。

某种颜色,正在黑暗和水落声下移动着。

是白色。

与黑暗相反的颜色,正在瀑布边的休息区里缓缓站起。

那是一名白袍少女,袍子内侧绣有一个「赵」字。

「——真是的,你躲到哪里去啦,四吉?真是难看。」

「唉,还真是完全没办法反驳给斯。」

声音来自水落声底下。

瀑底的深潭中有个人影,是上半身赤裸的四吉。

失去左手的他,在黑暗中溅起的水花就像一道晃动的影子,不过——

「……流水能洗去我的伤痛,龙之伤也将在这充满自然气息的清流中愈合喔给斯。」

「还真的和7th的人一样呢。自然治愈力会因为『洗涤伤口』、『隐藏伤势』而提升,彷佛天生有消毒或疗符的能力呢……可是提到消除疲劳,7th的人还是会嚷嚷着温泉、冲澡之类的。」

「那么Low-G也没什么不同呢给斯,只是在我们身上比较明显罢了。」

四吉的身影向水面倒去,接着是双腿打水声。

「我是为了突显特色才染了头发给斯,不过这种事也快要结束了呢给斯。」

「认真一点啦,笨蛋。要是再犯个什么错,丢的可就是整个身体了喔?赶快让这些洁净的水洽好你的伤吧。话说——你觉得那些孩子怎么样啊?」

回答问题的并不是身在潭中的人,而是赵医师背后的男性声音。

「——今晚我们会有所行动。」

「三明啊?」

赵医师转过头,见到一名白袍老人就站在她伸手可及的位置。她不悦地说:

「站在女人背后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赵医师……您是不是有些松懈呢?」

「是吗?」

赵医师举起右手,纤细的手指抓着一捆绿色的卷轴。

三明赶紧摸摸怀里,却找不到想找的东西。

见状,赵医师刻意在三明面前用右手旋转她夺来的卷轴。

当她高举右手时,高速回转的绿色卷轴立即旋过她的手臂,有如生物一般。

在手臂摆动之下,卷轴从右肩绕过她的脖子,一路朝左手心转去。

衣物摩擦声和左手抓起卷轴的声音在黑暗中缭绕着。

「——这卷环境控制型兵器『天地戏画-一丸』原本是做为稳定居留地环境之用,却因为效果远高乎预期而被改为兵器,甚至遭到封印……还记得制造者是谁吗?」

「是佐山-浅牺先生。」

「对,一光的青龙刀好像也是那孩子做的呢……你们又要带着那些东西去找全龙交涉部队了吗?」

「是的,因为我们的战斗还没了结。不过我们会重新挑选对手,毕竟风见小姐和出云先生已几乎无法战斗了。」

三明静待片刻后又说:

「……不过我们仍不会因此让步,就算是风见小姐他们也照打不误。」

赵医师一个弹指,将卷轴猛力弹向三明。

三明拉开白袍左襟,用内侧口袋接住旋转的卷轴后。赵医师则对他刚刚说的话微微皱眉。

「欺负弱小也不是什么好事,现在风见大概还在掉眼泪吧。」

「……赵医师,您还记得风见小姐第一次实战的样子吗?」

「第一次实战……?」

「对。」三明脸上浮出笑容。

「当时她只是一个被牵连进战斗中的平民,而6th和10th的主力也正往那里去。赶去救援的是出云先生……还有我们。」

「的确有这种事呢。」

「其实风见小姐是有机会逃走的,6th和10th应该不会想攻击一个普通人吧……但是希比蕾小姐也在运送G—Sp和X—Wi的货柜里。最后。风见小姐在激战中将希比蕾安全地藏了起来,之后和出云先生在战场上重逢——再和出云先生连手,将6th为自灭而制造的试作型弗栗多恢复原状。当时我们边跑边想……这个女孩没救了。」

「那为什么后来受过无数锻炼的她,这次会这么轻易地败给你们呢?」

「不知道,是为什么呢?大概……只能说过去的风见小姐和现在不一样吧。」

三明转过身面向黑暗。

「说起来也真是无趣。曾经被我们轻视却又刮目相看的少女,竟然再度回到了被轻视时那副德行——具是无趣。」

说完,三明忽地动身离开,同时听见来自水潭的声音。

「三明哥。」

「什么事啊,四吉?」

「我们……还会见面吗?」

「你自己心里有数……对了,还有一件事。」

即将于漆黑的森林里消失无踪的三明,在第五步时停了下来。

赵医师疑惑地看着他,但他头也不回地说:

「一光大哥在消失前最想完成的第三十七件事,就是在这个瀑布上哼着歌小便。」

「烂、烂透了给斯!」

踢水声没让赵医师多说什么,只是苦笑。直到三明的背影融入黑暗,她才望向天——

「——呃,只看得到天花板啊。」

坐在休息区里的她,当然只看得见水泥铺成的屋顶内侧。

赵医师自嘲地「呵」了一声,无力地瘫坐在圆木劈成的椅子上。

「——赵医师?」

「别担心我,四吉。你也看到我怎么玩三明的卷轴了吧?我只是玩得有点累了而已。」

赵医师背对水潭,用身体遮掩着抬起的右手。

手指正微微震颤。

……真是难看。廷寿处置的极限就快到了吧。

「喂,四吉。」

赵医师喊道。

「你们全都很我行我素嘛……还是说,我一直都管得太严了呢?」

「赵医师……您到底想说什么呢?」

她再次自嘲地苦笑。

……既然你这么问——那我不就更难说出口了吗。

赵医师的苦笑更深了。

「说了你也不会懂啦,四吉。早知道啊,就应该把拨给你那固有武装『大圣』的份多留一点给你的脑袋才对。」

「…………」

赵医师回想起很久以前,自己在7th-G里制造他们时的种种。

好快乐啊。

可是当时的她,却没想到会有现在这种局面。

也许曾经有人提出警告,当时也以为自己明白这种事可能发生——

……我能将这些全都推给年轻时的愚蠢吗?

「四吉,说不定最像我的人其实是你呢。」

「…………」

「好了,你的伤也该好了吧,快到能让你最为开心的地方去吧。」

「……不,伤口还没愈合呢。」

「语尾。」

「——伤、伤口还没愈合呢给斯,所以就让我在这里多休息一会儿吧给斯。」

「好吧。」赵医师点点头。

她以臀部为支点,在圆木椅上轻巧地转身,将视线转向休息区之外。

眼前只有一片漆黑的夜,然而这片黑暗——

……其实就在每一个人的眼前呢。就算自己没发现,也仍然身处其中。

「现在该怎么办,以后又会怎么做呢?」

……一光、二顺、三明还有你啊……

赵医师的心思并未直接化成言语,最后她慢慢地说:

「——新庄、风见他们、飞场他们和佐山他们啊——」

*

天色已经转黑。

星光将遮蔽物的倒影打在地面,创造出比周遭更黑暗的空间。

这块黑暗空间,就位在奥多摩山中,东京最高峰云取山一带的东侧斜坡上。

凿开大块斜坡而铺成的宽广土地上,有着斜坡断面拉出的大块黑影。

然而这片黑影之中有个光点。

一盏水银灯,正在沉于暗影中的废屋里散发小小光芒。

这破旧的废屋外观「合」字形,屋顶又急又高,东北角有间大仓库。

屋顶破了个大洞,梁柱也晒得灰白。

东南侧入口腐朽不堪的门倒在地上,门框边有个写着「衣笠」的褪色门牌。

踏进正门后是块泥土地,左边有个装设手动帮浦的汲水场。

屋内格局为三房两厅,正门连接到中央有个地炉坑的客厅,接着是地板坍塌的客房和主卧室。每个房间都被泛黄、残破不堪的纸门隔开。

在这些色彩尽失的房间包围下,客厅的色彩却逐渐增加。

地板上的白色水银灯,照亮了一张以肤色为主的纸制印刷品——海报。

海报正面还有着声音。

「呵呵呵,我已经不用再忍耐了吧,新庄同学。」

哼着歌说话的少年,在客厅纸门贴上一张张B2大小的海报。

他将脱下的西装外套搭在肩上,领子下绣有「佐山」之名。

少年——佐山拿出第四张海报并摊开,看到一袭身穿米色洋装的身影。身影似乎正在夏日阳光中转身,乌黑的长发轻柔舞动。

佐山盯着海报中少女的微笑,深深点头。

「不愧是新庄同学,竟然让这个倒胃口的房间焕然一新了。」

插图226

接着他平放海报,着窥视新庄的裙底。

「——果然什么都看不到吗。不过新庄同学的确不同凡响,竟然能让我做出这种事……太诱人了。」

他用图钉固定好制服、睡衣、泳装各版本海报,心想——

……真是完美。

然而佐山的目光停在海报一角,发现某件事实。

「糟糕——角上竟然有条五公厘的折痕!枉费我为了保持海报完整诚心诚意地努力了那么久……实在是太遗憾了,看来我必须严正地对自己抗议。那么,现在就乖乖低头认错吧,请原谅我——很好。只是,不知道新庄同学听见这段故事时会是什么表情,要是让她知道我折到了她的偷拍海报……」

佐山「呼」地吐一口气

扶额想象新庄骂人的画面。

整整六十秒后

佐山结束了他的想象之旅。

「……被骂也依然不亦快哉——干脆再让她打个两巴掌好了?」

当反射性吶喊在头顶见天的屋舍中阵阵回荡后

佐山才回过神来。

「嗯……」

他在一连四张海报前环抱双臂

歪头自问:

「……话说回来,还真拿自己没办法,今天的我好像有点亢奋过头了。是一直都这样呢,还是新庄同学缺乏症发作呢……不对,我刚刚已经服用过特效药圆煽茶粉了,所以应该不是后者。那么——」

……是因为昨晚辽子给的药?

可是,自己为什么会吞下那种东西呢?

「当然是要保护新庄同学不被我下药啊……」

原来如此,那么刚刚的兴奋也是药的缘故啰?

……既然无法抵抗药效,那就随它去吧。

做出结论后,佐山想起了自己的工作。

「糟糕糟糕,我竟然忘了——等身大海报还没贴呢。」

他摊开海报一看,只见以大浴池为背景的新庄背面全裸,回首遥望。

佐山看着新庄不知该在那儿沐浴的犹豫神情,喃喃自语:

「说明书上虽然写了『贴在门后比较不会被妈妈发现』,但这是我专用的,一点儿意义也没有呢……」

佐山不再深想,继续在通往邻房的纸门上张贴下一张海报。

他「嗯」了几声并打开纸门,看到一间传统日式房间,但榻榻米不在应有位置上。

房间里整面地板都已坍落,形成一个大洞。

「……跟刚才看到的一样嘛。」

的确是栋废屋。

佐山看了看陷入地板下并翻黑的榻榻米,接着抬头。

透过天花板的洞,能见到漆黑的夜空。

进入屋内时,佐山就检查了地板下,想找出父母留下的痕迹,却没有成果。

最后做出结论,这间屋舍是个极为普通的建筑。

佐山因而感到不解。既然这里是衣笠的家——

……那么衣笠教授是在哪里做哪些实验呢?

向罗杰-修利借来的文件指出,佐山父亲是在衣笠家中找到称为衣笠文书的数据。

「那是——」

佐山扫视四下,最后转向庭院。

无门的外走廊另一端,有座位于屋舍东北角的白色仓库。

「……盖得还真是坚固呢。」

如果有书房或研究室——

……就在仓库里头吗?

虽然那里尚未调查,但佐山想等备妥卧铺后再说。

「我得赶快……」

佐山点点头,回到刚才的房间,看着一扇扇贴了海报的纸门并坐下。

「——这就是……今晚最后的准备了吗?」

他先将蓝色睡袋在地上摊乎,接着摆在一旁的是——

「新庄同学抱枕套……就连神佛也想不到我会在睡袋外面加装这个吧……」

佐山迅捷地替睡袋套上抱枕套。摊平后检视一番。

他看到的是稍具立体感的睡衣版新庄。

「太棒了……」

佐山感佩地呵呵笑,却在下一刻冷不防地浑身颤抖。

他「啊」了一声,扶着额头说:

「这样我进去以后不就抱不到新庄同学了吗?真是构造上的缺陷啊!用两个字来说就是大意吧!」

……神啊……

佐山摊开放在背后的另一张海报,看到上面新庄生气时的表情,心想——

……新庄同学也会气我这么没用吧……

必须振作起来才行,该怎么解决眼前的问题呢?

答案在思考后立刻浮现,令佐山朝膝头一拍。

「——只要内外翻转包在里面就好了吧?」

佐山向生气版海报端正跪姿,心怀感激地将它移到一旁,接着将抱枕套从睡袋上扒下,使得新庄图案转到呈袋状的抱枕套内侧。

佐山看得直点头。同时将抱枕套塞进睡袋,再朝屋外的仓库瞄了一眼。

「……进去仓库之前,还是先试用一下好了。」

自认英明的他又点了点头,迫不急待地脱下鞋子,将脚伸进睡袋。

两手和半颗头也跟着进了睡袋后,佐山用嘴咬住拉链,一口气拉到最顶。

当头完全没入睡袋时开口也闭合起来,形成一条布制的圆木,将佐山整个人包在里头。

「噢……」

睡袋吐出安心的气息,但好景不常!

「——糟糕,这里面暗到根本看不见新庄同学的脸!真是状况上的缺陷啊,用英语来说就是Gooddream,吧!」

佐山虽想钻出睡袋,但完全身陷其中的他只是让自己变成一条不停蠕动的明太子。

而且他越是挣扎,里头的抱枕套就缠得越紧。

「呜啊!太、太紧了啦,新庄同学?这太激烈了!啊啊!真是别有一番乐趣啊!」

星光下的山中废屋里,蓝色睡袋正在水银灯光中苦闷地挣扎。想脱离睡袋的佐山不时剧烈地前后弓身,发出「唔!」或「呜喔!」的声响。但事态仍未好转。

「冷静,我要冷静!要是不赶快逃出这个悦乐地狱,我一定会成为变态,对接下来的调查后患无穷啊!」

明太子的背使劲朝地板一顶后弹了起来,猛然站直身体。接着睡袋拉长背杆,变成一条挺胸的明太子,并且在瞬间屈身,准备跳跃。

下一刻,蓝黑色的睡袋跃向了正上方的空中。

「喝!」

接着——

「这么一来,着地的反作用力就会让我更容易由上往下脱——」

着地时,他的脚踩在新庄生气版海报上,立刻滑倒。

啾。

整段动作向背后画出一道美丽的半弧。

圆木状睡袋因物理限制而无法施力缓冲,佐山后脑勺狠狠砸在木头地板上,敲出一道闷响。

接着传来的声音既不是「唔」,也不是「咿」。

「呵。」

当睡袋发出急促的气息时,他撞上的地板突然断裂。有如翘翘板似的倾向下方。

在翘翘板上不停挣扎的睡袋,随着倾倒的木板滑了下去。

「啊啊,新庄同学!我要掉下去了!要掉下去了喔?啊啊,不管了!」

惨叫的睡袋就这么消失在地板下的黑暗中,什么也不剩。

寂静随之到来。

附近森林中传来「呼呼」的叫声,彷佛是被这片沉默引来的。

那是猫头鹰。

有个物体从废屋外走廊下爬了出来,仿佛是被鸟鸣声引来的。

那是佐山。

「明明有工作要做,竟然玩得那么激烈……」

佐山站起身来,拨去手、膝、肩上的灰尘。

之后他将手伸向客厅地面,拾起鞋子和几样行李,并抓起背包。

「……既然放松得差不多了,开始来做正事吧。」

佐山背上背包,拿着携带型水银灯,面无表情地转向背后,仓库就在他的视线前方。

仓库被月光照得青白,仿佛已久候多时。

*

佐山站在庭院里,望着朦胧月光下的白色仓库。

其高有四米,由外观推测,内部空间约有三坪左右。

白墙斑驳遍布,露出底下的稻车和泥土。

「如果衣笠教授的书房或研究室真的存在,应该在这里面吧。」

佐山走近仓库并探视四周,院子相当地广。

衣笠家门前铺有防杂草蔓生的沙砾,稍远处则栽有一排防风的山茶花,此外什么也没有。也许附近曾有过一块耕地,不过现在没有调查的必要。

佐山更接近仓库了。

他拿出茉伊拉1st提供的资料照片比对周围山荫是否一致,同时——

「仓库入口在——」

找到了。

住屋后门前的砂石路一直延伸到仓库南侧的方形入口前,铁制库门朝内侧敞开。

由开口所见的仓库内十分阴暗。

……门是开着的,那里面是不是也都腐朽了呢?

至少保存状况一定比父母来时更差。

虽然明白急也没有用,但佐山仍快步走向入口。

「?」

当脚步声毫不犹豫地踏进仓库。里头什么也没有。

「——?」

仓库空空如也,有的只是——

……土地跟白墙?

他将「怎么可能」吞回心里,四处检视,但仓库里除了潮湿的空气外什么也没有。

佐山用手里的水银灯照亮各个角落,却只在天花板、墙壁、土地上找到一块块污渍。

「…………」

也许是为了防水,地面经过垫高,四面墙脚下部有条宽沟,一直延伸到门口。

走得越深,三坪地面上的尘埃也越厚。

就这么多。

「什么也没有」的事实让佐山皱眉。但他的表情突然一变。

「该不会……」

他瞇眼仔细观察室内,接着——

「————」

发现了某样乍看之下无法得见,就算凝视了也会误以为是错觉的东西。

仓库中央有个方形的大影子。那和一般的影子不同,更淡、更浅。

「大概有两公尺见方……这是什么呢?」

在自问中,佐山理解到——

……有什么被概念隐蔽了吗?

那下是光学或色彩系的迷彩,而是概念性的迷彩。

藏在这里的会是什么?

这时他看看周围,并发现了一句话,一段一直存于仓库之中的讯息。

这段话

就刻在往仓内开启的铁门上。

「汝——」

佐山正确地念出刻在门上的字。

「当知真实之门不在此处……!」

他倒抽一口气

接着对自己的讶异表达感想。

「竟然在语尾确实加上『……!』,你还真是内行啊,衣笠-天恭……!」

第十九章『消灭的背叛』

好想听听你的故事

*

佐山背着背包,在仓库门口扫视内部。

正面约三公尺处的黄土地上有块四方形的影子。

那看起来像是每边两公尺的正方体。但形影飘忽不定。

佐山认为,那是个经过概念性迷彩掩蔽的东西。

接着,他将视线从极为轻浅的蓝色影子上挪开,望向背后敞开的铁门。

「真实之门不在此处……!是吗?」

佐山抱胸思考,推想门上的警语是否就是让影子现形的关键。

……那说的「不在此处」是真的吗?

如果「不在此处」指的是那片影子,那么这句话的涵义应该更深。

既然看得见这影子,就代表那的确有着什么。

「那就再找吧。」

佐山抬起头,继续检视仓内。

虽只能搜查到身高所及的范围,但他仍仔细地再次检查墙壁、地面及墙脚的沟槽。他试着戴上手套触摸,或是用背包里的槌子轻轻敲击,然而——

「没有任何不对劲——」

于是佐山来到室外。

月光已在不知不觉间转亮,吸进肺里的空气相当冷冽。

猫头鹰也不再鸣叫,只剩下芒草随风摆荡的声音。

佐山将「清澄」两宇摆在心底,延着仓库的墙慢慢地走。

面坡的西墙虽有些崩塌,但依然什么也没有,至于其它三面——

「也没有可疑之处吗……」

喃喃自语后,佐山面对仓库后退三步,手抵着下颚思考有没有哪里需要检查。

……没有。

不过敞开的门令人有些在意,于是他折回门口,踏入黑暗之中,朝靠上左壁的铁门伸手,试着轻拉。

「喔?」

门平顺地动了。虽有些许摩擦声响,但佐山拉门的手并没感觉到额外的阻碍。

他慢慢拉动门,让门像是自己跟着动似的。

这关门的动作,也将佐山自己排拒于屋外。

门的绞链位于门侧中央,在仓库侧的设置处部分外露且有些角度。只要佐山继续拉,就能直接将门拉向室外。

这大概是为了确保门口的空间,不让门妨碍到对象搬运才这么设置的吧。

于是佐山将左右铁门水平相接。门关上以后,仓库的整体外观也加分许多。

门上没有钥匙孔,只有挂锁头用的洞。

让门稳下来以后,佐山退了几步。

……本来是这样子的吧。

但也仅只如此。之前他又看又摸也没发现疑点,现在仓库也仍强调着自己端正的姿态。

「……?」

这是怎么一回事?

……不在「此处」?也就是在「他处」吗?

那么「此处」指的又是哪里?

「如果这扇门原本是关上的,让人接近就能看见上面的警语……?」

这么一来相对于「此处」的「他处」就是——

「不是……仓库里?」

佐山向背后一看。但那儿只有废屋和满是沙砾的庭院,以及枯黄的草木。

也许芒草丛生处藏了些什么,但佐山发现那儿应该曾是耕地。

早先已巡过住屋内部一遍,能看的就那么多,地板下也空无一物。

「所以……」

会在哪里?佐山轻轻推开铁门,再次踏入仓库。

为了促进思考,他无意义地踱步。并突然抬头张嘴。

「…………」

佐山停下双腿,面露苦笑。

因为他刚才的动作,其实是向他人寻求协助的动作,然而这里——

……除了我之外没有别人了。

明白这点后佐山说:

「像这种时候,只要有新庄同学或是风见、出云他们在,情况就会不同了吧。就算分头探查未果,也能提出各自的想法……特别是出云等人会说些完全偏离主题的话,然后因为我的圆场而导出正确答案,新庄同学又能刺激我的灵感和其它方面。」

但佐山闭上了眼。

「——可惜那只是我想求个依靠罢了。」

现在只有自己,连总是在头上的貘也不在了。

佐山「嗯」地点点头,睁开眼睛,一屁股坐在土地上。

「也就是……得赶快自觉到这里只有自己啊,这个软弱的我。」

当他放松地吐口气时,他发现自己并不孤单。

五指插进胸腔般的痛楚突然袭向佐山,使他喉头一紧、冷汗直流、浑身颤抖,并体会到自己始终无法真正孤单一人。

他目光正对着地面。连风也吹不动的积灰上,有着些许段差。

那和他自己制造的不同,年代相当久远。

「这是——」

住山明白过去有谁来过这里,因为胸口的绞痛已公布了答案。

那是只要自己仍然存在就切割不了的过去——

「……我父母的足迹?」

*

「原来如此。」佐山喃喃地说。

……我的父母也曾挑战过我面前这道谜呢。

仔细一看,足迹绕了仓库一圈,直到室外,于是佐山也跟着离开仓库。

关上铁门后,他再度回到夜空当中,在星点如雨的天幕下吐出微颤的气息。

「好吧,现在又该怎么办呢?」

佐山盘起双臂,吸口弥漫四方的夜风,胸口的痛随之舒缓。

现在必须解决的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背后那扇门上的警语。

……真实之门不在「此处」……是吗?

那又在哪里呢?这时,动脑思索的佐山察觉某种异状。

「……铁门打开了?」

他随着背后的气流转身,写着警语的铁门的确又转进了仓库内。

「?」

佐山将手伸进仓库,像刚刚那样转动铁门,定于中央。

铁门不稳地轻摇着,最后停下。

刻上警语「真实之门并不在此……!」的门就这么维持了一会儿,可是——

它再次转动,宛如被空气推开似的慢慢退至仓库内。

为什么?佐山开始思考原因,但是很快地——

「为什么……?难道我非对这扇门这么说不可吗。不过,门到底是怎么打开的呢?」

佐山歪头看着门,发现了原因。

铁门的设置角度有微微的倾斜。

那并不是什么机关,只是让门会自行朝内开启而已。

倾角相当地小,就算往外开也不必多施力气。

……这是想设成自动门吗?

佐山吐了口气,提起携带型水银灯照亮仓库内部。

他将光芒带进黑暗中,一面看着地面中央的黑影一面踏进仓库。

「……门不在此处,是吗?『此处』……换句话说就是『这里』吧。」

脚下的尘埃较湿,已成为土地的一部分。

也许父母亲也做过同样的事吧。

「——!」

当他弯低了腰打算详查地面时,背包内容物从顶部细缝掉了出来,越过他的头顶。

有指南针、小包口粮、求救笛,还有——

「糟了,我的新庄同学等身海报二号!」

佐山任凭其它杂物摔向地面,只接住了海报简。

他吸口气并放下背包,捡回一地的杂物,最后将海报筒塞进背包。

「————」

但他忽然抬起头来。

……该不会,可是……

「——我懂了!」

佐山大喝一声,急忙背起背包。

「想不到啊,想不到就是这么单纯。真是单纯到流泪吐血,各种体液都要喷出来啦!」

佐山站直后背稳背包,快步走向心中答案的所在——位在「这里」另一头的「那里」。

而那里就是——

「仓库的铁门……!」

佐山看着开启后贴近仓库内壁的铁门,并提起手中水银灯照明,但铁门只回以其上的警语。然而——

「对应『这里』的地方就是『那里』,而与『此』相对的就是『彼』……虽然都是用来表示近处和远处,但也能表一不像『彼岸』那样被概念隔开而无法到达的地点……也就是被隔绝的地方。」

没错。

「等身海报之所以要贴在门后,就是因为位于房外『此处』的父母即使打开通往『彼端』的门,进房后也不会把门关上的缘故——即使『此处』的现世居民能够窥见名为『彼端』的世界,也无法在该处生活。」

说着,佐山出手关门,不过这次他人在仓库里。

门后什么也没有,就只是单纯的门。

……什么都没有就是对的。

「因为答案早就刻在外面了。」

门关上了。

但门仍继续朝外、朝仓库的另一端推进。

「这就表示,关门的人离开了『此处』,即将通过连接『彼端』的边境。」

接着,逐渐开启的门扉所显露出的另一侧,并不是原来的夜晚,而是——

「——还是仓库内部?」

佐山的眼清楚地见到,原来不存在的异质空间就在门外。

从仓库里打开铁门后见到的,的确就是仓库内部。

但那已属于另一座仓库。

铁门后是个三坪大的方形空间,土质地面经过垫高,排水性佳。

而空间中央——

……是楼梯。

那是个通往地下的楼梯口。

楼梯的顶蓬一直延伸到楼梯上端,就像隧道一样。

看起来就像是每边两公尺的立方体,大小和「此处」仓库地面上的影子相仿。

……我父母就是进了那里面吗?

佐山的呼吸因胸痛而紊乱,但他的意识却逐渐凝聚力量,使他踏进「彼端」的仓库。

他转头朝背后一瞄,却因此皱起眉头,因为他的背后——

「又是室外了吗?」

自己原先应该还在仓库里,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来到室外,洒满月光的庭院和废屋围绕着他。

世界和先前一模一样,改变的只有门内的空间。

向原来自己所处的世界点头致意后,佐山转过身去。

「……我出发了。」

默念某人名字之余,他踏进了黑暗的地底、过去曾抵达的场所。

*

眼前是条黑暗的马路。

这条上坡道的左侧是一栋栋住宅,右边是被水泥覆盖的斜坡。

马路尚新,两侧设有步道,但路灯似乎有那么点不足。不仅是路灯,由屋舍窗口泄出的灯光也打在挟于水泥坡和住家间的马路上。

空中星光点点,人们皆已返家,灯火替路上更添光明。

有个身影,正在那些有人及无人的灯光下移动着。

身影——新庄在步道上朝坡顶奔跑,背包不断上下跳动。

……我得赶快……

教会老妇人打探来的地址,据说就是位在这座山丘的顶端、这条路尽头的孤儿院。

既然右边是铺满水泥的斜坡,那么孤儿院应该在左边才对。

现在是下午六点半,已订票的返程新干线是九点十八分发车,所以得尽量赶在八点半前离开堺市。

「两个小时能做些什么呢……」

不对。

「我一定要做些什么……!」

这不是为了报答曾经伸出援手的人,只是想找出答案,向那些人报喜而已。

所以必须赶快。

途中经过的几户人家也提供了一些信息。

钻出屋外的电视声、幼儿哭声、砧板上的菜刀声、油炸声,还有烤鱼香和咖哩或肉类菜肴的香浓气味。

它们全都来自新庄不曾拥有的东西——家庭。

「……我也能知道吗?」

倘若新庄-由起绪的过去就在前方——

「那我是不是也能知道,其实我也有过类似的体验呢……?」

自问在山坡上反弹后,新庄伸展身子,吸了口气——

「……!」

跨步冲剌。

奔驰。

右手边的水泥坡顶逐渐可见,看来这座山丘的顶端相当平坦。路旁还有一座公园,也许是为了这些庄宅区而建的吧。

然而公园里相当地黑,没有照明。

……为什么会这么暗呀?

风见在濑户内海的旅途上曾经说过,关西大地震造成了许多断层崩落,许多地区的供电也因此瘫痪。

而且,目的地的孤儿院电话线尚未接通。

这个事实,让新庄决定不再做负面猜测,继续奔跑。

脚步声不断打在温暖的住宅和水泥坡上激出回音。

当回音不再连续时,水泥坡也随之消失,她已登上坡顶。

新庄看着右侧的公园快步跑去,同时检视着左前方道路底端的林子和门户。

在那扇陈旧的门前,只剩下三间住屋。

仔细一看,原来门没有关上,于是新庄期待地吸了口气、加快速度。

还剩两栋屋的距离。

新庄虽气喘不已,但仍不断向前振臂,向前倾身、向前跑去。

跑过灯火末明、无人居住的最后一间老屋子后,她终于抵达那扇门前。

她停步喘气、向前弯身,手抂在膝盖上吐出更多的气。

下个瞬间,新庄深吸口气后扬起视线。

那扇没关上的铁门上,有个白色的塑料门牌。

草香馆。

门上名称和老妇人所说的一样,但门后的并不是建筑物。

「咦……?」

新庄脚下,是一整片断崖和夜景。

在浩瀚的黑暗中,人们生活的证明充斥着崖下的空间。

门后的广大黑暗底端,散落着无数由住宅和路灯构成的小小光点,显示出道路的方向,以及经过重新划分的住宅区块。

但应有的孤儿院却不在此。

取而代之的是崖外的空白,和这座她一路攻顶的山丘下的夜景。

若将视线抬至夜景的更远处,能见到一团聚大的黑。

那是濑户内海。

黑色深处的遥远位置上仍有几粒光点,应该是四国的光吧。

人们在夜晚带来的光,就豪放地挥洒在新庄的眼前、眼底,一直延伸到海的另一头。

但是新庄想看的并不是夜景,她缓缓地念出应能在这里得见的建筑物名称。

「——孤儿院呢?」

她无力地呢喃,朝脚底更深处望去。

地面在敞开的门后约一公尺处断裂,底下是一团黑暗。

空无一物。

不对,其实仍有些物体沉积在夜晚的黑暗当中。

「吞没了孤儿院的走山痕迹……」

涵盖了长宽约三百公尺范围的走山痕迹就在她的眼前。

残迹从新庄所在的位置朝下呈扇形扩散,直达底部的夜景。

「二次……灾害……」

她的唇读出了心里所没有的声音。

「他们在大地震以后,想放弃教会来专心营运孤儿院,却又碰上三次灾害……」

应在门后的孤儿院已经不在了。

「房子和数据什么的都被埋在土石底下了……?」

嘴里吐出的话一字字坠落而去,视线也跟着下滑。

新庄的双脚失去力气,使她跌坐下来,但是——

「…………」

她连抱怨的力气也没有了。

穿裙子的她瘫坐在冰冷马路上,两手指尖抵着柏油向后退去,却没感到指甲的痛。

「骗人……」

她用背包撑着自己,对眼前的莫大空白喃喃地说。

「骗人的吧……」

什么也没有。

还以为来了就一定能查出结论,告诉她新庄-由起绪的确待过堺市,但一路下来却遍寻不着,就连这最后的线索——

「……什么也没有?」

新庄看了看仅剩的铁门和门后的夜空,并低下头来。

她用力摇摇头,强颜欢笑。

「这一定是骗人的。」

她声音宏亮地说。

「这一定只是个小玩笑吧?是吧?」

在吃吃笑声中,新庄的右手拍了拍路面,就像听见了天大的笑话似的。

可是,这个动作只能制造几丝指甲妪地的声音,什么也不能改变。

呼吸了五回之后,新庄的头又垂得更深了点,悬空的浏海下传来——

「骗人……」

她又换了口气。

「骗人的吧……!」

她全身猛然一颤,双肩高耸,十指尖立于地面。

「……怎么可能会这样!我一直追一直追,都追到最后了、都以为会有结论了——才告诉我一直在找的东西早就不存在了吗?」

再吸口气。

「怎么会这样……」

拖长的语尾逐渐化为哭声。

新庄在夜空下嚎啕大哭,反身仰天,开口发出抗议的哭吼。

然而这里位在空屋之间,谁也听不见她的哭声。

「我不要……」

新庄仿佛想抗拒现实,对马路又拍又抓。

「我不能接受……为什么会没有……」

像这种时候,为什么重要的人不在身边?

……大骗子。

「你不是说会在我掉眼泪的时候陪着我吗……!」

放声大喊之后,一个现象紧接着从新庄背后包围了她。

那是一道光,一道偏橘的强光。光从后方射来,照亮了新庄周围。

被光推了一把的感觉让她吓了一跳,不禁缩起身子。

新庄怯怯地在体内重新凝聚力量、于擦去眼泪的同时回首。

公园里的光点,正代表着公园的入口。

入口的门敞开,上头的拱形装饰挂着一面写了三个字的牌子,由左至右是——

「草-香-馆……?」

新庄慢慢地念出字来。

「——!」

新庄望向门后,但那敞开的门后已不是充满黑暗的残迹和夜景。

在那儿的是被橘红灯光照亮的公园地面,还有——

「全新的白色房子……」

这建筑物有着宽约三十公尺的方形屋顶。和三角形的黑色钟楼。

另外,一名身穿白衣的中年女性就站在建筑入口处。

「——啊?怎么了吗?妳怎么会坐在那里呢?」

「啊……」

新庄赶紧站了起来,并听见一阵歌声。

稍微模糊的风琴声从建筑之中穿墙而来。

接着孩子们所唱的是——

「平安夜……」

「喔,那是为了圣诞节在练习呢……妳还好吗?如果有什么烦恼——」

女性含有笑意的声音伴着歌声传来。

「——不妨说给我听听看吧?」

后记

请让我用诚挚的心,将『终焉的年代记5上』献给各位亲爱的读者。

哇啊。怎么突然这么正经啊……!其实也没什么啦,毕竟我能一路努力到今天,顺利让故事越过中盘,都是拜各位读者支持所赐,实在感激不尽。

话说回来,不管我想在这里聊些什么,好像都会泄漏出下集剧情,所以请原谅我先卖个关子。写作方面,我会继续以现实世界为蓝本努力构思、调查,并持续下去。

另外,故事中出现的堺市在现实也是个很棒的城市。只要稍微多了解一点日本史,就能更增添在这城市中漫步的乐趣,而且这类地方在关西可是很密集的喔……

总而言之,让我们开始惯例的闲聊吧。

「你还没看吧?」

『看什么?不就是些针对学生时代的不堪往事的专栏的对话而已吗?』

「『的』还真多。那我可以生气吗?让我们这一生此后分道扬镳那么气。」

『可以呀?不过要是你说的话不够让我们这一生从此背道而驰,我就会一辈子黏着你死都不走还会从某种角度鄙视你——有种就说吧,否则就下跪认错。』

「啊啊,抱歉抱歉,我立刻跪。嗯,你随时都能原谅我喔?嗯?」

『……下次我们就用视讯聊好了,我会脱光衣服敲着键盘等你的。』

「你说的喔!我会特别为你空出彩页最后一页喔!下集你给我等着!」

『对不起,现在换我跪你,请饶了我。啊,我还差点忘记会有下集了呢。』

「有什么想说的就快说吧。」

『好啊……前几天我开堆高机的时候撞到我们家老板了耶。』

「怎么突然变血腥话题啊!你怎么会撞到他?他让你加班没办法看周一一九点的连续剧?」

『不是啦,那时候我车上堆满了货物,他又突然从路边冲出来啊。那时候,我看到满车货物到处乱飞,没飞走的在瞬间排出了老板的形状,我才发现撞到人了。』

「还真是宝贵的物理现象啊。」

『不过倒在地上的货也堆出了老板的形状耶,这是不是就叫做守恒定律啊?』

才不是咧,大白痴。至于这次的BGM呢,是安全地带的「无尽的夜」,冬夜的确会给人这种感觉呢。再一次地,这曲子让我不经意地想:

「是谁仍在沉眠中呢?」

答案将在不久后的下集揭晓。

平成十七年四月花粉症逐渐好转的一大清早

川上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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