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转自 桜羽、雪名残、Alpheilia(blog.sina.com.cn/makeinunovels)
希望我们能够触及真实
序章『庆典的开端』
不仅出处阴暗
更因开场喧嚣而遭人忽视
●
眼前是片近暮的冬日晴空。
宽阔的台地平躺在天幕下,纵横其上的道路、行道树及林地,将斜阳中的白色建筑群落划分为数个区块。
那是一所学校。
它不仅占去市镇绝大部分面积,更抹上了缤纷的色彩。
每栋校舍都垂挂着写有「二〇〇五年度年终庆」的彩色布幔。
从布幔边的窗户,能看见教室在放学后依然灯火通明,里头还有用课桌椅布置成的咖啡厅和放映厅。
广大的操场上搭了许多表演台,路边还有一座座露天店铺。
各间店铺传出此起彼落的声响,装饰灯光也赶在夜晚来临前一一点亮。
一道环顾那无数声色的视线,踏上操场北侧校舍的逃生梯,走进正在搭建学生会摊位的二楼楼梯间。
视线来自眼神犀利的少年。他手提盛装石膏的水桶,头上顶着像猪的小动物。
他在步上阶梯之余扫视操场,吐出一口白白的气。
「——年终庆如期举行了呢。今天是十二月二十日,世界或许会在五天后因负概念活性化而毁灭,这简直可说是最后的庆典啊。」
「佐山同学,你说这种不知道算不算触霉头的话做什么啊……」
叹息参半地开口的,是个身穿制服的长发人影,似乎正等着佐山出现而坐在最顶阶。
这人腿上摆了一台灰色的笔记型电脑,同时翻找着一旁资料夹内的文件。
「到关西要带的行李都准备好了吗,佐山同学?」
「放心吧,新庄同学,我的行李本来就少。等等到田宫家打声招呼后,还有充分时间召集大家,确定各自当前的任务呢。话说回来——」
佐山放下水桶,看向楼梯间摊位工地中一名身穿体育外套的少女。
外套上绣有「风见」字样的她,拿着槌子转过头来。
佐山交互看了看眼带疑惑的风见和店摊后说:
「……需要帮你搭学生会服务处的摊位吗?」
「嗯?不用啦,觉只是临时有事离开一下,而且这里还有原川在,已经够了。」
飞场猛然从摊子后站起,紧张地说:
「我、我也在这里喔?再加上我才算是够了对吧?」
「……为什么要用问句呢?」
「你只能算是茶水小弟吧。」
「哇!这些学长姊怎么残忍得这么超乎寻常啊!」
在飞场悲愤地大喊时,原川戴着工作手套的手从摊子后伸了出来,拍拍学弟的背。
「你就别太在意了,飞场·龙司。要是和他们走太近,脑子可是会出问题的。」
「说、说的也是呢,原川学长!这些人都有点怪怪的对吧!我才是正常人对吧!」
「我可没那么说。」
原川无视撑着逃生门扶手眺望起夕阳的飞场,站直腰无奈地说:
「你们两个不是要去田宫家一趟吗?快去快回。」
「是啊,马上就去。原川、飞场少年,等等要在衣笠书库集合,确定每个人的任务,别忘了带希欧和美影一起来喔。」
「好啦。」
原川点点头,拿起立在角落的摊位看板。
「说起来可真是难搞——得伤脑筋去想要怎么应付Top-G。」
他叹口气说:
「本来还以为没泄漏出去,不过美国UCAT也知道了……Top-G那边送来一些血液样本……是户田,命刻和长田·龙美的血。经过筛验,确定是佐山和飞场的『女性型』。」
佐山听完点点头,其他人也在一会儿后跟进。
正如原川所言,日本UCAT日前突然收到了这么一份样本。Top-G和Low-G的确是一体的极端两面——此一判断,将会成为促使各G居留地以及各国UCAT采取行动的最后一根稻草。
有个人对这样的事实和血液包裹的涵义做出评论。
那就是新庄。
新庄肩头怱地一垂。
「真的很让人头大耶……那些血一定是Top-G的血誓——要警告我们事情没那么简单就结束。」
●
听了新庄的话,风见点头同意。
她放松因吸入冬日傍晚冷空气而提起的肩膀,开口说道:
「真的很麻烦……不过呢,这也代表我们必须有所作为呀。要是不回首过去,找出何者为真何者为假——就会被Top-G牵着鼻子走。」
事情已经发生一个半月了。
「军队」的袭击破坏了日本UCAT大半设施,并揭明了Top-G的存在。
尽管「军队」遭到消灭,赫吉和约尔丝等成员也被逮捕,但仍有五十余名在逃,户田·命刻等Top-G人士也下落不明。
虽然全龙交涉部队都对他们口中的Top-G一无所知,但日本UCAT隐瞒最高位G的存在及其遭毁灭一事已酿成问题。
首先——
……各G居留地对外封锁,讨论是否该承认建立在欺瞒上的全龙交涉。
再来就是——
……各国UCAT据此对日本UCAT追究责任。
即使各G居留地失去联系,但各国UCAT的脚步仍不一致,因此日本UCAT才能在美国UCAT的协防下着手重建。
学校方面,这几天为了张罗即将在今晚开始的年终庆而忙东忙西。
……三天前,大城全部长他们也接到了各国UCAT的会议通知……
听说大城、黛安娜、罗杰会为了说明这次事件和Top-G,前往横须贺的美国UCAT地下会议室备询。
会议将在今晚展开。不仅是因为负概念活性化之期迫在眉睫——
「看来各国UCAT都气得火冒三丈了……新庄,你要和佐山趁着这段空隙,在今晚进行对8th-G的全龙交涉,还有到堺市去查你妈妈的过去没错吧?」
新庄点头。他看着原川装设前板,似乎对搭建中的摊子颇感兴趣。
「其实我早就想去了,毕竟要在车上过夜嘛。不过罗杰先生要我们等美国UCAT专员确保交通路线安全无虞,才会拖到今天。」
「也不是没有道理。一旦他国UCAT在会议前得知我们要接触8th-G,铁定会成为攻击的藉口。况且3rd-G自动人偶和京,也借用并封闭了持有8th-G概念核的出云UCAT地下三楼以下楼层,不是吗?虽然有京在事态应该不会太严重,但仍不能排除未来需要重新进行交涉的可能。」
新庄在佐山说完后「嗯」地点头应答,然后对面带忧色的风见露出微笑。
「不过呢,会议能选在这时候开始应该是件好事吧……距离世界毁灭还有五天,等到明早确定大城全部长他们成功说服其他UCAT以后——我们就会开始行动。」
「这样啊。」
风见点了点头,微舒眉梢。想不出任何主意只得任由这两人前去的她,不经意地转头看着新庄——
「——?」
她的目光里充满了好奇。
风见举起没拿铁鎚的手,指着新庄方才打字的笔电。
虽然和现在的状况没什么关系,但是要问也只能趁现在了吧?她这么想。
「新庄,话说我从刚刚就很好奇了……那是什么?」
「咦?啊……」
新庄明显地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回答风见的问题。
然而几秒钟后,新庄便红着脸尴尬地笑:
「……这是写好玩的小说啦。我没跟风见学姊提过吗?」
风见明白了那张红脸的意思,回以苦笑并耸耸肩。
「没什么好害羞的——你忘了我也会自己写歌吗?习惯后就没什么了啦。」
「是、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
风见点头道。
「那是要在年终庆展出的吗?例如图书股长的同人志即售会之类的。」
「?有那种东西啊?」
「有啊。」
风见又点点头,笑咪咪地说:
「——还有拿你们两个作题材的本子喔。」
「什、什么鬼啊!」
「哈哈哈,新庄同学,那些都经过我授权了喔。除了新闻社的连载小说《忍无可忍》合辑之外,还有很多二次创作(注:针对已存在的题材进行创作)呢……你不认为这是百姓对我盛世江山表达支持的举动吗?」
「才不会,那个……」
新庄欲言又止地低下头。
「……我看世界还是就这样毁掉好了。」
「这样不行喔,新庄同学,怎么可以有这么负面的想法呢——让我开导开导吧。」
「不必了。」
见新庄如此斩钉截铁,佐山全身霎时一僵。
一段时间后,他垂下脖子,像是想避开新庄的视线般和貘一起向外望去。
「新庄同学最近好冷淡……」
「是你自己沸点太低了啦!」
「好说好说。」
佐山环抱双臂,看看风见、飞场和伸手讨店摊零件的原川。
「无论如何,负概念只要再过五天就会活性化,各国UCAT、变成家里蹲的各G居留地、Top-G都会有所行动——你们都知道该做些什么吧?」
风见回答了他的问题。
她拿起立在墙边的店摊支柱递给原川,同时说道:
「很简单——就是镇压那些拿Top-G当藉口,说之前的全龙交涉不算数的G嘛。」
「会有那种G吗?」
「把自己关起来却什么都不做,根本一点好处也没有。一定会有几个G打过来的——所以你们就放心寻找过去吧,我还得忙着打烂现在呢,是吧?」
风见看着新庄,继续说道:
「能找出新庄·由起绪过去的人只有你们了……不是吗?」
●
听了风见的话,新庄吁了口气。
「嗯。」
他明白风见的意思。
新庄·由起绪。
指的就是他那背叛Low-G、流亡到Top-G的母亲。
「……妈妈身为概念创造论的研究员,当Top-G被活性化的负概念毁灭时,一定也在事发现场附近才对。所以我想,只要探查妈妈的过去,就能接近Top-G毁灭的真相。」
新庄说完看看四周,发现每个人眉梢都垂了几分。
这让他感到大家的关心,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不要用那种表情看我啦……我相信妈妈一定不是坏人。换个话题吧?」
新庄拿着笔电站了起来,走近逐渐成形的摊子某个一直令他在意的部分。
「——总之,就是全龙交涉部队要以真相为武器,准备对Top-G开战吧?必须调查在我们父母身上发生的事,用正确的角度检讨过去,消除谎言、矫正错误,让我们和Top-G平起平坐。」
站在一旁的佐山轻轻拍手,笑着说:
「说得好,新庄同学,你很了解我们需要什么呢。」
「嘿嘿。」新庄开心地微笑,接着听见佐山的话就近传来。
佐山「嗯嗯」地重重点了两次头,说道:
「看来……我也不得不使出杀手鐧了。」
「——冷静点。」
新庄尽量保持微笑说出的话,令佐山仓皇地看向他。
「冷静?有什么事让你慌了手脚吗,新庄同学?」
「不是我,是你。那个……杀手鐧是什么啊?」
周围众人也开始想像这个笨蛋又会说出何种梦话,紧张全挂在脸上。
但佐山仍以若无其事的口吻,以稀松平常、真的很稀松平常的危险语气说:
「听好罗?那是指无论Top-G把自己坚持的正义捧得多高,都一定可以将它压下来的绝对手段。」
「……咦?」
也就是不管对方有多正当,都能赢得胜利的绝对必胜法。
「等一下,我们这些毁了Top-G的Low-G人真有办法那么做吗?」
「当然有,只是必须步步为营……所以为了让计划成功,你能先看看这个摊子吗?」
虽不知摊子和他说的事有何关联,不过既然佐山这么说了,应该有他的道理。
新庄看了摊子一眼,出声问道:
「佐山同学……我打从刚刚就觉得很好奇,这个怪摊子是做什么用的啊?」
佐山顺着疑问看看摊子。这是个木制的封闭式厢型小屋,靠他们这一面上有三个洞。
洞比腰稍高,中间的足以让头穿过,左右的只有手腕大小。
「好像断头台喔……」
新庄试着伸进头手,里头黑漆漆的,隐约可以看见飞场和原川在里面补强,风见也从旁边走进。
仔细一看,手边还有个让人写字的台子。
不解的新庄听见了佐山的声音。
「毕竟是学生会服务处嘛,要是被人从外面听见看见了,恐怕会引来更恐怖的服务。所以要像那样伸进头手,隐密地对谈跟笔记。」
「嗯……所以呢?这又能怎样?」
话刚说完,新庄挺在摊外的腰部前端响起一道轻小的金属声。
同时,腰部以下的皮肤感到空气的冰冷,让他发现身体被动了手脚。
「你、你干什么啦!解开我的腰带跟裤子是想做什么啊,佐山同学!刚、刚刚你说的杀手鐧和这个一点关系都没有嘛!」
「说什么傻话,当然有。」
「那我就姑且听听看吧,大概是怎样的关系?」
佐山自然地答道:
「——能够让即将完成大事的我亢奋到最高点。」
「大烂人——!」
说着,衣物已被褪下,大片肌肤暴露在空气中。
「哇啊!」
新庄想挣扎抽身,但脖子和手腕却被洞卡住,拔不出来。
「哇,住手啊,佐山同学!怎、怎么拔不出来!」
「新庄同学,要是你再这样扭下去让屁屁变形,我特地准备的石膏不就泡汤了吗?」
「结果那桶石膏就是为了这个啊——!你做人家的屁股模型是要做什么啦!风、风见学姊,快点阻止他嘛!」
但风见只是轻瞄了他们一眼,继续搭她的摊子。
「呃,反正你们平常也是这样打情骂俏的……」
「原川学长,可是那好像有点煽情耶,我是不是哪里有问题啊?」
「不要明知故问,飞场·龙司。」
就在新庄心想「哇~怎么全是烂人啊?」的时候,佐山那对魔爪已经构上了他的内裤。
「冷静点,新庄同学。接下来的旅途非常重要,我会想在行前起个模庆祝一下,不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吗?先让我在屁屁上涂点奶油吧。」
「说话先经过大脑啦!」
新庄想向后猛踹,却受限于缠在膝上的裤子而无可奈何。
「啊!可恶!踢、踢不出去……!」
佐山哈哈大笑。
「只踢单脚是绝对办不到的。你那害羞闪躲的屁屁也别有一番情趣呢……新庄同学?」
双脚一起踢就没问题了,于是新庄立刻付诸行动。
一阵痛快的手——脚感之后,摊位板子后方传来物体滚落阶梯的声响。
新庄在声响后松口气,在摊子里拄着脸又叹了一声。
「真受不了……」
「哎,跟平常一样也没什么不好啊。」
风见以苦笑回应新庄的白眼。
「别生气嘛,其实我现在心里也很着急呢。」
「……怎么了?」
风见在新庄面前耸耸肩。
「其实啊,觉是被人叫出去的。」
「被谁啊?」
风见仰望店摊的顶板,「啊~」了一声。
「波德曼。」
她口中那位等同于6th-G代表的男子之名,让所有人都歇了手。
风见搔着头转向众人。
「——免不了又要大打一场了吧?」
●
某物传来声响。
那不只是声音,还是发声物的一部分。
气流、动作、氛围、光影、力量等一切事物正同时演奏。
乐曲般的音色更撼动了某个物体——沐浴夕阳下的学校。
校舍、操场、中庭里不见一人.
不过,在一切声音的尖端、化为声响空间的学校里仍有两道人影。
人影在高空跃动着,从一个屋顶跳上另一个屋顶,再从空中冲向地面,并以脚尖踩踏窗沿攀壁而上。
两组动作擦身而过,金铁交鸣。
交错的分离带起狂风,动作产生声响。
可谓是战场的无人空间的特有声响。
其中一道人影在建筑之间的中庭里落下。
那是个体型魁梧的少年,身穿白衬衫和灰色学生西裤。
两手紧握着和他一般高的白色巨剑。
他着地后沉身,几张纸片浮在他的周围、腰腿一带。
带有花纹的纸片塌折、拉伸,彷佛替他吸收了自高空落地的冲击。
「!」
几张纸片猛然弹飞,将撕纸声添入战场的声响中。
但少年却对纸片的消失露出微笑。
「OK……拿来防震绰绰有余,赵医师他们的饯别礼还真棒。」
少年在弯曲的脚上,灌注了让大腿内侧肌肉鼓张的力量,疾奔所需的力量。
这时,几个绿字滑过手中自剑上的面板。
『状况好吗,出云?』
「哗啦哗啦的喔!」
少年——出云在用状声词形容的同时咧嘴而笑,仰望上空。
紧接着,战场中另一名支配者所勾出的影子,从空中落入他的视野。
出云喊出那人影的名字。
「——来吧,波德曼!」
下一刻,破坏化为声响。
观望至今的道路,
竟叉出了无数分歧——
欲以无力抵抗为由放弃挣扎之辈,就在这儿止步吧。
第一章『苛责的逼迫』
仰天长啸
但过错不会因此罢休
●
波德曼自上空出手,攻击在中庭着地的出云。
和破坏声同时产生的,是从天而降的雷光。
雷光笔直落向出云的位置,但铺在该处的沙砾已在雷光落地前震出层层波纹。
十几公分高的圆形震波瞬间在沙砾上扩散。
涟漪般的震波半径达十公尺之幅。不仅如此,震出波纹的物体——沙砾下的大地更随之发生爆炸。
爆破的巨响直上云霄。
直径二十公尺的巨坑有如大地的回声,将一切全抛向天际,凌空翻腾。
石块、土块、基底柏油、地表的碎片等等,全都窜向空中。
接连而来的冲击波,更使得中庭及天空剧烈震荡。
几近无声的冲击迅涛在巨坑中央造成球型气爆,并在由内而外的破坏力下迅速扩张。
飞舞于空的一切物体全被冲击波推开,在两段加速下四散。
冲击波有如粗大的雕刻刀,削向南北面的校舍。
击中。
冲进校舍的力量霎时轰飞所有教室的内容物、击溃墙面,并循力之法则穿出建筑彼端。
南校舍所有南窗面及其内嵌物都在冲击下粉碎,北校舍所有北窗面也和走廊墙面一并破裂。
爆炸后依然留在原处的,只有吸入大气的真空,以及这一击的制造者。
出手那人将铁块般的巨鎚砸在地上,造成了如此结果。
那是个体格壮硕、皮肤黝黑、上身赤裸的秃头男子——波德曼。
穿着传统长褶裙般橘色衣物的他,全身散发阵阵热气。
波德曼看着自己双手持握的巨鎚。尽管那拥有扁锥形前后端的大型白色钝器威力绝伦,但他与槌得密实的地壳之间却——
「什么也没有……?」
两种声响回答了这道低吟。
其一为轰向空中的地表碎物散落出如雨的敲击声,其二则是——
「哎呀,好久没看到秃头老大拿出真本事啦——那就是6th-G的机壳鎚『毕玛』吗?」
「没错——那你也会认真打吗,出云?」
被冲击波轰得半毁的南侧校舍顶传来「是啊」的应答声。
出云高举白剑,遮挡洒落的沙土。
他跨蹲于仍挂在屋顶边的金属网上,对站在地面的男子笑着说:
「我可是相当认真喔,秃头老大——糟糕,不小心叫出你的本名了。抱歉啦,波德曼。」
波德曼瞬时腾空翻跃,对南侧校舍挥下一鎚。
巨鎚前端砸进墙面,光由天降。
「——较量一场吧!把六十年前的绝望和两年前的对决重新做个了断!」
校舍一击粉碎。
既非坍倒,亦非崩塌。
建筑整体好似受到均等冲击般,向南侧一举爆散。
玻璃、建材、地砖、桌椅、黑板等一切的一切,都在这刹那化为屑砾四散。
建筑消失后,夕阳旋即投入其空出的位置。
南侧仍有其他校舍,但在一座校舍消失后,中庭可说已升格成了广场。
破碎声在夕阳映照的地面上蔓延开来。
出云飞腾其上。
他将V-SW夹在左腋下,从怀中取出成叠肉体强化符,数钞似的拨动。
「你就这么想要V-SW啊?竟敢占用我准备年终庆的时间!」
「那是当然的!」
波德曼低举毕玛,奔向出云的落点。
他竖眉切齿地说:
「这是6th-G居留地的决定……对于一个半月前『军队』突袭所带出的Low-G罪行和真相,6th-G决定将两年前的交涉重新来过。」
「所以要像两年前那样再打一场罗?容我修饰一下,你脑袋是不是接错线啦?」
「谁教你们Low-G隐瞒Top-G这个决定性的大前提,向我等提出不公平的交涉!」
忍无可忍的波德曼大喝一声,两肩肌肉蓄力鼓胀。
「『军队』突袭之后,各国UCAT开始追究日本UCAT的责任,让日本UCAT几乎因此瘫痪,全龙交涉当然也形同失效!」
「这是要我们再给你们一次机会吗?」
准备落地的出云大喊:
「——你这秃子也太小气了吧!」
「你这小鬼懂什么!」
波德曼的巨鎚由下扫向逼近地面的出云。
出云见状,立刻在双肩周边空中设下加速符。这对常人而言负担过于沉重,无法连续使用。
可是,施加在出云身上的肉体防护能抵御各种伤害的侵袭。
符咒发动。
数不清的符纸在V-SW朝巨鎚劈下时化为纷飞的纸片。
白剑和白鎚激荡出光芒及巨响。
笔直的雷光自天空落下。
「吃我一鎚!」
来自巨鎚尖端的冲击波化作殴打目标物全体的打击力,奔向出云。
但少年不闪不躲,直接挥出V-SW。
往正下方劈去。
「喔!」
巨鎚产生的冲击波、打击力被白色巨剑劈成两半。
一分为二的巨大力量,在兵刃相接的两人左右迸开。
炸裂。
双方两侧数百公尺宽的地面深深刨开,土石飞散。
波德曼就在残余其间的直线地面上奋力前进。
出云也撒出大把符纸,向前推进。
两人在直线的立足点上交锋。
「喔喔……!」
光线流窜、尖响奔走、火花四溅,砍断周遭一切。
大地、空气、光影,全都是打击与劈砍的对象。
朱红阳光跟着断裂的黑影渗入战局,但也被鎚得烟消云散。
浑身热气的波德曼挥着巨鎚说:
「既然前提是错的,那么两年前的结论和条约当然不算数!你们Low-G才不是我们的庇护者或援手——只是带着面具的罪犯!」
巨鎚尖端乘着打击力刨削着V-SW的机壳。
「我们绝不会向罪犯看齐——罪犯就以罪犯的身分上谈判桌吧!」
「所以……所以你们才想重打两年前的架吗!」
「没错!」
波德曼吼道:
「你知道全居留地封锁起来是为了什么吗!比起被你们这群罪犯软禁……倒不如以战争受害者之名控诉到底来得好!」
●
「你会懂吗!」
波德曼奋力一击。
以连续鎚打压制出云的他,在充斥全身的冲击感中思考着。
倘若「军队」没有攻来,又会有何结果。
「六十年前,众多同伴之所以会选择归顺毁灭了我等的Low-G,是因为除了这个世界以外无处可去,更是因为了解必须避免战争——一旦再次引战,就会失去这个世界,以及其余一无所知的居民。」
然而——
「你们不仅隐瞒了『比这里更好的世界』的存在,也隐瞒了自己毁灭那个世界的事实!要是我们知情……!」
两年前的战斗后,6th-G居民归化Low-G,移往居留地生活。
即使和这世界的人们相去无几,但依然是不同人种。
生于美国的波德曼在经历数起战争后,从母亲的遗言得知了真相。
自己身上流有6th-G代表之血,而且并不孤单。
在对国际战事心生厌烦的催化下,他离开军队,找到了同伴居住的土地。
……那是一群不把国际层级战斗放在眼里的同伴啊!
老年人和孱弱的孩子无法承受这个世界的空气。
移住UCAT的居留地就能得救,但那也意味着必须放弃原有世界,投身Low-G。
血统和文化随漫长的岁月淡化,6th-G的最后一丝余韵眼看就要在时光洪流中灭顶。
但波德曼拥有强韧肉体、战斗经验和血脉。
在因期望振兴6th-G而被称为叛党的组织中,波德曼拥有最高的声望以及众人所信赖的力量。
这就是他战斗的原因。
……而就在两年前!
两年前,他们得知等同6th-G本体的概念核兵器将转移存放地,便与10th-G残党联手夺取。
但他们出师不利,还失去了不少弟兄。
当时他们自裁用的试作型弗栗多遭到破坏,让大伙儿彻底死心。毁灭破坏之源的就是——
……G-Sp2和V-SW。
6th-G概念核竟认了Low-G人为主。
那就是6th-G归顺Low-G的主因。
……那时我们心服口服。
既然V-SW选择帮助这个世界,自己便有义务奉上一臂之力。
……可是……
以连续鎚打压制出云的波德曼仍不断思考着。
假如UCAT举出的前提根本就是错的呢?
如此一来,V-SW将成为保护罪犯的工具——
……无知的我们也只是被他们趁机利用了而已!
加入UCAT实战部的同伴,不是每个人都能活到今天。
自己是用谎言解释他们的死吗?
自己是用谎言安慰他们的家人吗?
「要是……要是我们知道事实——才不会在两年前善罢甘休!」
因为——
「我们6th-G才不会那么没骨气!与其被罪犯收留还不如一死!我们才不愿见到我等世界的概念核沦为保护罪犯的工具……!」
波德曼挥下巨鎚,一直线朝出云的脸击去。
但下个声音却不是鎚打声。
是说话声。
出云那有如从大地涌上的声音,冲进男子耳里。
「烦死人啦……!」
挥砍随后而至。
「一下『如果』一下『要是』的,你这秃头太不干脆了吧!再说——」
巨鎚在金属声中弹开。
「你讲得这么深奥谁听得懂啊,大白痴!给我败吧!」
波德曼眼睁睁看着出云从弹起的巨鎚下方逼近。
见到对方的凌厉眼神,战斗经验唤起了自身的危机意识。
然而为时已晚。
战场增添了危险的声响。
连击的金属音顺着挟于左右坑中的直线地面奔来。
出云的猛攻开始了。
●
波德曼缩短手与鎚头的距离,以紧凑的鎚击防御。
出云的V-SW和他的巨鎚不同,无法短握应战。
因为巨剑就是种只能大幅度挥砍的武器。
但出云仍高速挥击,接连直劈、横扫。
在某次挡架后,波德曼欲顺势就近还击,然而——
「!」
白色巨刃不知怎地再次迅速攻来,逼得波德曼只得再度转攻为守。
出云的攻击紧接着袭向波德曼,快得惊人。
方才,出云的攻速还和长握鎚柄的他不相上下。
如今,他手中那把只能大开大阔的巨剑却快了不少。
理由很简单。
他将V-SW切换至第二型态,启动了机壳后方的加速器,并且——
「还在收剑的动作里加了符吗!」
●
「宾果!再来一下!」
出云应声出剑,击出金属声。
如波德曼所言,几张符纸就张设在出云举起的上臂背侧。
由于劈砍时并未使用符咒,所以出云只需在收剑时施放,对于肉体的伤害也少得多。
攻击的加速则任由V-SW自理。和出云心有灵犀的白色巨剑,以一如出云所望的速度砍向他们的敌人。
于是出云毫不犹豫地猛攻。
「喔……!」
他以连击向前逼去,压回攻来的巨鎚,几乎将比他高大的波德曼打进地面。
「喔喔……!」
向前。
踏上一步、两步、三步。
「喔喔喔!」
一发不可收拾。
波德曼仰身后退,且一退就停不住脚。
「——真是的,无聊死了!」
「什么无聊啊,你这重罪的帮凶!」
「到这时候看苗头不对就想溜的人哪来那么多废话!」
「这只是弃暗投明!况且——我必须用这场战斗向其他G表明6th-G也被蒙在鼓里!」
波德曼反瞪火花的彼端。
「Low-G还会受到其他G的追究跟攻击,各国UCAT也不会放过你们!到时候,我可不希望6th-G被人当作默认你们的行为——要死就自己去死吧,底层世界!」
「要打就来啊!」
出云大喊:
「只有心术不正的秃头,才会想把自己所作所为瞎混过去,头发还齐得很的我绝对不会做那种事!而且Low-G还有千里在!」
「你要为了女人陪这世界一块儿死吗!」
「两年前还想替6th-G陪葬的人有什么资格说我!」
出云肩头使劲,按着V-SW的加速钮说:
「更何况,我和千里才不会死呢!未来规划和家庭计划也都已经准备妥当——只有经过我脑里的单方面许可就是了!」
「那根本是你个人的妄想吧——!」
「被人同意了还算什么妄想啊!」
出云深吸口气,身子向前一倾。
「你这死贼秃——!」
直劈而下。
见状,波德曼挥鎚对抗。
但这下与其说是迎击,不如说是打算拚个两败俱伤。
出云坚定地加速,不只任由V-SW发挥,更以符纸令全身加速。
投身速度之流的他超越了巨鎚挥来的速度。
但在剑刃接触目标化为斩击前,出云做了个动作。
「你自己看看吧。」
出云硬生生压低速度,放开V-SW。
抛向波德曼眼前。
●
波德曼霎时间反应不了眼前变化。
心中某处大喊「糟糕」,让他的手在思考前反射性地松开。
他感到毕玛的握柄从两手间松脱。
巨鎚飞向他处,手中没了武器。
就算到了这一刻,波德曼也看不清眼前状况。
失械的双手向前伸出,承接了一股重量。
重量来自一把被白色机壳包覆的巨剑。
……6th-G的……
6th-G的概念核就封在这把剑里。
两年前渴求之物。
两年前放弃之物。
那不仅是自己和同伴们应该拥有的东西,更是——
……自己该以6th-G代表身分保管的东西……
这瞬间,他想起了两年前身边同伴的点点滴滴。
假如概念核当时是落入他们手里,又会有何改变呢?
然而——
「……!」
好重。
出云以双手挥舞自如的武器,正沉重地压迫他的手臂。
「什么……!」
拥有6th-G遗族中最强肌力的波德曼虽能自由挥舞巨鎚,但这把巨剑的重量却远超过他的能耐。
曲肘接剑的手臂几乎被向下扳开。他虽运劲硬挺,却反让腰杆难以打直。
……这是——
「也就是说事到如今,6th-G概念核还是想跟着我呢。」
话音从正面传来。
波德曼沉腰扎马抵抗手中重量,看着眼前的出云。
出云抹去额上汗水,炯炯有种地回瞪波德曼。
「其实,6th-G概念核还是打从心里爱着6th-G的。」
「那为什么会这么重……」
「你还不明白吗?」
出云说道:
「打从两年前,你们就只想着为6th-G殉死;然后到了今天,却又因为情势有变就想躲到一边。可是啊,6th-G的破坏与再生——和一死百了及闪躲装蒜扯得上关系吗?」
「————」
「两年前的你们还想寻死,但现在不同了。或许两年前V-SW是为了留下你们的性命才释出力量,但是概念核不可能帮助现在的你们。」
出云的话令波德曼相当讶异。
「难道在两年前阻止我们用弗栗多自裁的……不只是你们,连V-SW的意识也……?」
「你自己慢慢想吧。顺道一提,那天拉了我一把的可是千里喔。」
出云苦笑道:
「我和千里可不会为世界陪葬,只想把别人和自己的过错打碎再修正罢了,所以V-SW才愿意跟随我——没错,逃避和装蒜……才不是6th-G的作风。」
说着,出云握紧拳头。
挥拳前一刻,波德曼听见一句话,也看见了几个字。
话是出云的话——
「多亏了『军队』,现在好像热闹得多了呢……」
字则是低头时在V-SW面板上看见的字。
绿色的字一个个跃然闪现。
『很重吧?』
点头的同时,波德曼的意识被一拳打入黑暗。
同时,他也感到庞大的重量从双手间逐渐退去。
●
冬季的白昼特别短。
日一过午即成斜阳,将西方染得通红。
有栋白色建筑,正沐浴在这夕暮时分的阳光中。
附有宽广停车场的建筑物东西横长,入口印着十字符号。
这是一所综合医院。
下午门诊时间已过,院中只剩下探病的访客。
倚着西山的阳光穿过宽敞入口的玻璃门,射向大厅。
大厅一片悄然。
柜台帘幕已经拉起,供人久候的长椅上只有两个人影。
影子属于一对身穿黑色服装的男女。
身高较高、穿黑色睡衣的男子无视左侧的黑色女仆装身影,望着前方。
女仆的目光也没落在男子身上,看着前方拉上帘幕的柜台。
在两人间交错的并非视线,而是言语。
男子说:
「Sf,听说波德曼和出云打了一场呢。」
「Tes。我想这能视为『军队』公开的事实所造成的第一个反应,至大人。」
「说得也是。」
轻小的讪笑声钻出至的嘴。
「全龙交涉部队多半很头痛吧。要为了自己不知道的事实代表Low-G被人算帐,这可不轻松啊——真是麻烦死了。」
至不屑地「哈」了一声,坐回原来的姿势,看着前方空荡荡的柜台。
「话说……黛安娜刚刚是不是来过啊?」
「Tes,黛安娜小姐似乎也会出席各国UCAT会议,所以先来打声招呼。」
「这样啊。」
至点点头,夸张地举起双手。
「她虽然讨厌,可是人一不在却又无趣了点。你不这么认为吗,Sf?耳根子是不是变得清静太多啦?」
「Tes——至大人,Sf是个自动人偶,不太明白『无趣』的意思,不过我能用统计结果来猜测您会说的话,所以已经想好对策了。」
听Sf这么说,至头也不转地问:
「对策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想来点德国UCAT特别设置的杂耍吗?」
「不。德国UCAT是极为严谨的组织,没有多余空间容许杂耍一词的存在。」
至那双墨镜下的目光虽已飘向远方,但同样面对前方的Sf并未察觉,而从围裙摆掏出有个绿色按钮的小铁匣。
「所以这一次,我事先假设所谓『无聊』的最紧急事态必然发生,让IAI综艺部门的黑暗舞团『禁肠灌』全体动员。他们主要是在天花板上待命,只要在手术之类的场合有人太过紧张,他们就会发出怪声跳进房里替他放松的样子。」
「……先解释你话尾的推测用词吧。」
还没说完,走廊深处就同时响起了怪声和哀嚎。
怪声的源头对「啊~」地哀嚎的人说:
「别紧张!别紧张!别那么紧绷,张开一点嘛!你看你看一点都不可怕喔嘻嘿嘿嘿嘿你已经甩不开我罗!」
Sf在怪声和哀嚎的回音中向前说道:
「刚才的实例能够让我把话改为断定形——跳进房里做那种事。」
「就当作是避邪吧,我要改个话题了。」
至挺身浅坐,若有所思地望向天花板。
这时,他发现整张脸涂白的空降特务正从天花板缝隙窥视着他。
和至的墨镜对上视线那人,忸怩地轻摇着手并慢慢消失在黑暗里。
至在天花板紧闭后过了一会儿才开口:
「世界真的变糟了呢。」
「那是指UCAT赢了『军队』吗?还是——在过去上败给了『军队』呢?」
「两者皆非。」
至看着阖上的天花板说:
「赫吉和『军队』残党现在被关在用地下五、六楼空区块搭成的牢里,可是包括龙美、亚力士等人在内的约五十名『军队』主力成员依然下落不明,而且……」
「各国UCAT开始针对公开的过去提出抗议,考虑是否应采取『军队』的做法,或是该不该剥夺日本UCAT一切权力等等。」
Sf说:
「我们与各G居留地的联络及交流也几近断绝,其中lst、6th、10th尤为严重——而lnd、3rd和4th也有部分人士正在暗中行动。」
至微微张口,不知想发笑还是抱怨。
「无聊透顶,净是些意料中的反应。就结论而言……过去及现在都我行我素的日本UCAT将代表Low-G遭受纠弹,这就是引来各G愤慨和各国UCAT追责的后果。所以——全龙交涉什么的都要失效了。」
「至大人,您也觉得那样很『无聊』吗?」
至没有点头,只是改变姿势。
他手肘顶膝、掌抵下巴,不耐烦地说:
「老爸和罗杰应该去和各国UCAT开会了吧,黛安娜也跟着去了呢。」
「那是为了应付各国UCAT的追究吗?」
「不卜—是为了让场面更热闹。他们很相信那群小鬼,所以会避免直接出手吧。」
至又说了声「无聊透顶」,吸了口气唏嘘地说:
「……不过这种无聊啊,其实能算是新乐趣的前兆喔,Sf。只要老爸他们能够成功地拖延各国UCAT会议——」
「Tes……无人管制的各G居留地将会有所动作,是吗?像6th-G那样?」
「没错。」
说话声被抛向地面。
「但是会那么做的只有少数吧。只要带头的被打垮了,其他G也会认清自己的斤两,不过还是会有一、两个G……」
「Tes……只要能压制他们,各G居留地也会重新审视现在的想法,是吗?」
「是啊。」
至点点头,转向Sf。
「想重敔战局的会是哪些G呢?想再次交涉的会是哪些G呢?想先观望再决定走向的又是哪些G呢?」
「Tes,黛安娜小姐交给我这些东西,也许能给您一点提示。」
Sf站起身来,同时从围裙摆中取出几样东西。
「纸鹤……?而且有五只呢,这个——」
仔细一看,其中一只已不成形,彷佛是自行弯曲双翼及身躯般。
「方才波德曼先生战败时,其中一只跟着凹折了。」
「————」
Sf在至疑惑地观察纸鹤时点点头,并轻轻鞠躬。
「Tes。至大人,世界将会往有趣的方向运行——您打算往哪儿走呢?」
「啊?当然是无聊的那一边啊。」
Sf面无表情地对主人答了声「Tes」。
「——我判断,能让像至大人这样不迎合大众口味的人成为Sf的主人,是值得庆幸的事。之后,大家将会逐一表示谢意吧。因为他们能过有趣的生活,全得归功于至大人只手独占了全世界的烦闷呢.」
Sf再行一礼,将白鹤们捧向射入大厅入口的红光。
「若您终有不堪烦闷的一刻,还望您能将其全数托付给Sf。由于Sf不懂何谓无趣,我判断,无论承受多少都不要紧。」
一口气后——
「因此,请您做出要求吧——Sf等着您要求让世界变得更有趣呢,至大人。」
第二章『初次的拜会』
虽然亲近
却由于误判彼此距离
造成遥不可及的关系
●
眼前有条黄昏斜阳洒落的马路。
那是穿过住宅区的东西向单线道,几乎没有车经过。夕阳已经偏紫,唤醒一盏盏路灯。
在这条路上能听见的,只有从东侧巨大学校传来的声响。那些铁鎚与金属带来的喧嚣,反而让道路显得格外宁静。
两道人影,漫步在闪烁得就像要熄灭的路灯下。
他们是两名少年,一个穿西装,一个穿学生制服,朝西方那片所剩无几的紫光走着。
西装少年和他头顶上的小动物一起看向身边的制服少年。
「——我们好久没去田宫家了呢,新庄同学。」
「嗯……就是说啊,佐山同学。自校庆前忙着处理『军队』的攻击以来,就没有去过了吧?只有通电话或路上经过而已。」
新庄嘴唇碎动,似乎正数着过了多久。
「……我也已经一个半月没听辽子小姐说笑了呢。」
「我怎么一点也不觉得那是故意说笑……」
「是喔,你对辽子小姐挺了解的嘛,佐山同学。」
新庄以怀疑的眼神刻意讽刺,但佐山无动于衷,深深点头道:
「现在的我,对新庄同学的了解比辽子更多喔。」
「好啦好啦。」新庄点点头斩断这话题,眉间却怱地一垂。
「真的没问题吗,佐山同学……我们是要去田宫家查资料的吧?」
「是啊。以前我和妈妈一起生活的那个封锁房间里,应该还有些和过去相关的东西。今晚去关西前得在衣笠书库集合,不过我还是想先进去看看。」
提起母亲的佐山盯嘱般地说道,表情有些僵硬。
新庄发现佐山不再开口,便稍稍贴近对方。
「……一起加油吧?」
像这样特地为他打气,算不算是自己的义务呢?新庄不禁心想。
佐山跟着点头,视线转向新庄抱着的黑色资料夹。
新庄不解地回看,只见佐山盘起双臂。
「……其实没什么。新庄同学,你现在写的小说,有任何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吗?」
这是为了转移话题而问的。
就是明白这点,新庄才略为犹疑地摇摇头。
「……嗯,不必帮我了啦,佐山同学。我现在干劲十足喔,嗯。」
新庄微笑抱紧胸前的黑色资料夹。虽想尽量将话题从过去岔开,说的话却没刻意矫饰。
「怎么说呢,在这么忙的时候也许有点不太合适……可是我真的停不下来。该说是想写得不得了吗……呃,笔电一借来就打个不停,而且——」
新庄一时不知如何形容内心的激情,十指分分合合地说下去:
「连上课和准备年终庆的时候啊——我也满脑子都是该怎么开头才引人入胜呢。」
#插图
「嗯,同伴死而复生、温泉旅游或小卒变英雄之类的怎么样?」
「那、那也太老套了吧!」
「那换成同伴复活不了、打死不去温泉跟小卒成不了英雄呢?」
「……有种一开始就冷掉的感觉。」
新庄「嗯~」地寻思,鎚打声却令他不经意抬起头来。
背后逐渐远离的学校,传来学生们替年终庆做最后准备的声响,但他们并没有份。
新庄看看身边的佐山。他一如往常地面无表情,这也就代表比起年终庆——
……完成我们该做的事更重要,对吧?
总是这样罗。新庄心想。
于是新庄再度轻轻怀抱资料夹。
「对了。」
新庄在表情中掺入一丝紧张,抬望佐山。
「刚刚离开学校时,出云学长不是打电话来吗?」
「是啊。」
佐山点头说道:
「他似乎是说秃头来了秃头恼羞秃头打输了呢……不知道其他人听说了没?」
●
轻柔的音乐,包覆着货架上陈列的商品。
这楼层并不高,光线柔和,架上红蓝绿各色错落。
商品摆放密度相当高,不少女性拿上拿下,但有个角落冷清了点。
一名少女站在人迹较少的货架间,表情严肃地比较商品。
她轻摇轻晃那头金色短发,从绣上「希欧·T」的运动外套中伸出手来。
「一样都是摆在马桶水槽里就行的清洁剂,这个『摆着马桶香喷喷·法式浓汤』和新出的『摆着马桶香喷喷,香甜辣酱』哪个比较好呢……」
看看价钱,两样都是一九七圆含税。
希欧板起脸看着他们,蹲下裹有紧身短裤的脚。
「要是原川大哥看到黄色或红色的水冲出来,绝对会吓一大跳……」
希欧曾买过夜光漆版本,却被打工夜归的原川半夜拍醒拖进厕所,要她摸黑冲水看看,不冲则已——
……想不到会在黑暗中亮成那样……
马桶和白天完全两样情,让希欧受到不小震撼。
听说那是为了增加夜间射击辨识度而开发的,不过该商品已不在架上。
看看货架,上头还有「麻婆豆腐」跟「反璞归真牛乳」,这两种又会冲出怎样的水呢?
希欧的心才刚因期待而升温,身边就多了双穿黑皮裤的脚,抬头一看——
「啊,原川大哥,你是来接希欧的吗?」
「我是来阻止你又买些鬼东西回家的,希欧·山德森——东西放下。」
希欧「唔」了一声,将浓汤和辣酱摆回架上,把大众口味的哈密瓜汽水放进购物篮。
她站直双腿,将篮子交给原川,拎起摆在一边的学校体育用品袋,两手穿过提带直背起来。
「就照白天说的,今晚用五百圆解决晚餐吧。在白菜锅里加点豆腐怎么样呢?」
「……白菜也涨价了呢。要是我能再——」
「不是说好别那么说了吗……?」
希欧苦笑着说:
「原川大哥从UCAT赚的钱,并不全是希欧的升学资金呢。我会以公立学校——」
「听清楚了,希欧。选择愈多愈好,如果你要上公立学校,到时再还我钱就行。而且我如果没把你照顾好,会有一大票人排队找麻烦。」
「是这样吗?如果可以上私立学校……」
我就要上原川大哥你们的学校喔?但希欧没说出口。
说了可能遭到拒绝。
因此希欧没说下去,原川也没作声。
就这样过了片刻——
「————」
原川提着购物篮默默转身,走向食品区。
希欧赶紧移步跟上。原川看似以留下她离去代替拒绝的样子,令她步伐急切。
她原想接过原川手中的购物篮,然而——
「…………」
还是作罢。
她闭上眼,将到口的话往肚里吞。
下一刻,希欧默默睁眼,听着天花板喇叭流出的音乐,并就此以一段乐句的时间来到原川身旁,再顺着下一段乐句——
「……还有两百圆能用,来看一下肉吧?」
抓起购物篮另一个提把。
抬头一看,原川也自墨镜后方投来目光,并且轻轻点了头。
两人共提一篮走向肉品区,已经开始的折扣时间让该区挤满人潮。
不知怎么回事的希欧好奇地观望,背后忽然传来声响。
手机响了。电话在背上的手提袋里,不过提带紧束着她的盾,不易脱下。她将手伸到背后,想拉开拉链,可是——
「呃,这个,奇怪?嗯,啊!呃……呃!」
「你一个人在跳什么扭屁股舞啊,希欧·山德森?你发病了吗?这样啊,我知道了,别靠近我。」
「好、好过分……!好了啦,原川大哥!手机……那、那个,从包包里——」
原川直接伸手拉下袋侧拉链往里一探,却在呆立约两秒后眉头一歪:
「——呃啊?」
「……呃啊?」
希欧也皱眉反问,只见纳闷的原川仍旧将手插在袋里。
「希欧·山德森,你在袋子里放了什么难以形容的东西吗?」
「咦?没有啊,里面只有今天烹饪课作的杏仁豆腐——怎么跑出来了啊!」
「不知道是哪个笨蛋把一直都横摆的袋子竖起来背喔?」
希欧想了五秒,才低下头举起一只手。
视线上方传来叹息。还以为又要吃拳头了——
「给你三百圆,重做一个吧。」
碰触额头的却是另一种硬物。
睁眼一看,眼前是通话中的手机。
于是希欧接过手机,抬头看看原川,解下头巾擦手的他一脸唏嘘。
「真的能花到三百吗?明天早餐没问题吗?」
「那种钱我还花得起。话说你就别把必要的生活经费算得那么具体了,否则我身边的目光会愈来愈冰冷,希欧·山德森。」
「啊,知道了。」
希欧点点头,将手机凑到耳边。
「喂,我是希欧·山德——原川大哥,你怎么把擦过手的头巾塞进人家的包包呢!啊,抱歉,呃,请问哪里找?」
『啊……你们在忙?我是风见啦。』
「?有什么事吗?今天集会的时间应该还早吧?」
『是啊,嗯……』
风见话说得不太干脆,过了几秒——
『觉好像打赢波德曼了。我现在要去UCAT的医院一趟,再和觉一起回学校——你们自己也要提高警觉,知道吗?』
●
风见在昏黄的街道上,骑着失宠已久的越野脚踏车。
那是她邂逅出云前的主要交通手段。车子在停车场晾到积了层灰,让她心生歉意。
会和出云碰面,也是拜深夜时骑着它四处溜达发散白日累积的压力所赐。
回想往事之余,风见一手抓着握把,对另一手上的手机说:
「这个嘛,觉只是有点肌肉拉伤,没什么大碍——我是这样想的啦,思,还是得看检查报告才知道。」
街道右方为田地,左方为住宅区,直走下去有个十字路口,田只到那里为止。
原川的声音忽然从手机彼端传来。
『……所以说其他G真的被「军队」给煽动了吧。』
真机灵。风见暗自赞道,并决定长话短说。
「应该还会有人会像波德曼那样倒戈,小心一点吧。」
这句话之后有着些许空白。当风见猜测原川会想些什么时—
『——不过大树老师还是像平常一样嘛。』
「说的也是。」
风见表示同意。
「大树老师已经完全把自己当成UCAT的一分子了呢,希比蕾也是,真是感激不尽。」
『是啊……她们自己要考量的也不少吧。我会注意其他势力的。』
「考量」一词让风见有些挂意,但希欧的话让她没问出口。
『那个,佐山大哥他们没问题吗?』
「那一只的问题一直都很大——尽管放心吧。」
说完,风见看看四周,看看被冬季冷空气填满的夜景。
右方宽广田地上的宽广夜空,已布上星光。
风见的视线不禁定在某一点上,皱起眉说:
「……不管怎样,我们和他们这些与概念核有关连的全龙交涉部队成员,身边都潜藏着危机。其中敌人特别容易找上门的……的确就是佐山他们。」
「他们两个现在在做什么呢?我刚刚……」
『刚刚?』
「嗯。」风见忽然停下脚踏车,望着右方夜空中的某一点。
「不知道,大概是眼花了吧,我刚看到空中有个怪东西飞过——是一只白色的纸鹤。」
●
眼前是一条阴暗的走廊。
只容得下两人错身而过的狭窄走廊。
抹了一层石灰的墙上没有窗口,唯一的照明来自远端转角的天花板上。
缓慢的脚步,将走廊的木质地板踏得嘎吱轻响。
灯光之下,映出了足音之主——三人份的影子。
领在前头轻步行走的和服女子开口道:
「不过,辽子姊姊还真的吓了一跳呢。少主这么久没来,一来就要打开以前那问房,还带着小切一块儿上门……」
戴着眼镜的嫣笑转向背后,看着西装少年和半步后的制服身影。
西装少年佐山在跟随辽子之余,也出声回答:
「——我只是……觉得自己应该能再看它一眼了而已啊,辽子。和新庄同学的生活,也是让我能踏进那儿的理由之一呢。」
「这样啊。」
新庄看着辽子转过头去,并听见她的声音从和服背影另一头传来。
黑暗中的背影所言为——
「小切……你找到妈妈了吧?」
这出其不意的问题让新庄背脊一颤,吞了口气才回答:
「是的……她叫做新庄·由起绪。」
「这样啊。」
辽子的背影稍微点头。
「果然没错……我就是有那种感觉。」
这句话的语气让新庄无言以对,之后——
「小切,你知道吗?」
「什、什么事?」
被突然这么一喊,新庄又不由得一颤,同时辽子说:
「尊秋多学院的操场西边啊,有很多毕业生留下的手印……由起绪小姐的手印也在那里面喔——你知道吗?」
「不、不知道……我第一次听说。」
「这样啊。」
新庄从这句话的口吻感到些微喜悦。
「谢谢你……辽子小姐。」
「没什么没什么。毕竟辽子姊姊不是尊秋多的毕业生却知道那么多,总觉得好像有点亏欠嘛。还有……」
辽子顿了一下说道:
「我只是想帮小切过得更好而已,没有其他意思。」
她转过头来,镜片后那对带着笑意的双眼看了看佐山和新庄。
「到里头去吧——让我这个多少知道一点过去的辽子姊姊为你们带路。」
佐山在狭窄的走廊稍稍侧向一边,彷佛想让新庄看见辽子的笑容。
这个动作,让新庄和辽子的视线完全对上。
之后,辽子停下脚步,略带寂寞地说:
「小切,你知道吗?其实啊,辽子姊姊以前是个很讨人厌的女生喔。当年我因为没有朋友而心生怨恨,却不去改善自己,还出于自尊心作祟而不愿靠近别人,只会在暗地里埋怨。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
辽子说道。
「结果,大家就在不知不觉之间从我身边消失了。」
窜出口中的话,表白了自己曾被抛弃的过去。
对此,新庄赶忙说:
「——那、那不是辽子小姐的错吧!在关西大地震……」
「可是辽子姊姊真的很后悔……为什么不让大家看到自己最好的一面呢?不过,那种想法也是在怨恨之后才产生的就是了。」
辽子苦笑道:
「要是没有由起绪小姐,我们……浅牺先生、谕命小姐和我这种人之间那家人般的关系,就不会变了。」
从辽子接连抛来的话中,新庄感受到其言外之意。
这句话所表示的人际关系,透露出某个事实。
「那个……」
新庄有点犹豫,看着面前佐山的背影。
「我的妈妈和佐山同学的父母……是怎样的关系呀?」
新庄刻意挑选用词,不让自己妄下结论。
辽子回答了。表情不是苦笑,却有些难过。
「由起绪小姐和浅牺先生的手印是排在一起的……谕命小姐的还隔了一个呢。」
新庄发现佐山稍有动作,右手按住了左胸。
但是,她也看见辽子闭上了眼,无视佐山的变化。
不仅如此,辽子还略为板起面孔说:
「少主——要对自己的父亲更有信心!」
辽子睁开了眼,坚定地看着佐山,再看看新庄。
「毕竟浅牺先生还是选择了谕命小姐。尽管那是在由起绪小姐忽然失踪,又寄信说自己结了婚以后的事,可是辽子姊姊相信——谕命小姐在浅牺先生心中并不只是个递补人选。」
所以——
「既然辽子姊姊都这么想了,少主的信心就得更为坚定,不是吗?」
新庄没作反应,因为佐山才是问题的对象。
她只是看着辽子挤出微笑,缓和表情。
辽子因此闭上眼轻轻耸肩说:
「小切,不用紧张。辽子姊姊不会变成你和少主之间的由起绪小姐。很久以前,辽子姊姊在少土小时候曾那么想过,但我已经发现那是不可能的了。」
她轻笑几声。
「因为责任什么的太麻烦了嘛。」
有个声音回答了那自言自语般的话。
佐山靠着左侧墙面站着,声音传进新庄耳里。
「看来我让你费了不少心呢,辽子。」
佐山将身体从墙上挪开,站到新庄面前。
新庄这时看的,是佐山垂下的右手。
方才还按着左胸的手。
新庄以自己的手指紧紧包覆那微颤的手,彷佛想将力量分给他。
接着她看向前方,和佐山一起将视线送向微笑的辽子。
「辽子小姐,请问——」
「嗯?什么事呢,小切——如果想找地方动手术好和少主在一起,辽子姊姊现在就能帮你预约喔?要不要在这里就帮你做胯下麻醉?」
新庄急忙用空着的手对伸手入怀的辽子摇了摇。
「我、我现在没关系啦,不用为我担心!」
「——咦?」
看到辽子眉心一揪,新庄才发现自己失言。
的确,上回到堺市去时,运时段的身体已能确实作用,然而——
……辽子小姐还不知道我的性别会变啊!
新庄正焦急地思考该如何圆场,辽子却似乎已对这番失言做出解释,表情比他还慌。
「咦?不会吧,小切,想不到你这么大胆!少主?该不会小切是想自己做个了断吧?还是物理性的!」
「不是的,辽子。新庄同学想说的是——手术都是屁,人体改造实在粗野到了极点。」
「咦!那么小切要维持现在这样,把各种不可能化为可能吗……!」
辽子被自己的话吓了一大跳,但表情立刻稳定下来,双手指向新庄。
「——就是这个!」
「什么这个啊,辽子小姐!佐山同学也别说那些会让人误会的话啦!」
「放、放心吧,小切!只是想法一八〇〇度转变了嘛。」
「……那只是转了五圈回到原位而已吧,辽子小姐。」
辽子皱起眉,望向阴暗的天花板,嘴里数着些什么,一会儿后——
「没、没关系啦,反正辽子姊姊的数学就是烂嘛!体育还比较拿手一点!」
……呃,这种加减乘除还算不上什么高深的数学吧,而且也没什么烂不烂的——
新庄在心中打发掉几点吐槽,对唯一比较正经的关键字提问:
「辽子小姐,你的体育成绩很好吗?」
「嗯,向前看齐和立正稍息都很优秀喔!你看,我这么爱穿和服,姿势一定很端正。」
新庄连应声的力气都没了,只是拉了拉佐山的手。
佐山也识时务地说:
「辽子,赶快带路吧。」
「啊,抱歉抱歉。一不小心聊得太正经了,所以想缓和一下场面。」
辽子赶紧转身向前走去。
见到她轻盈地在转角右弯的仪态,新庄才松了口气。
接着声音又从狭窄的走廊上响起。
「孝司最近气色不错呢,会不会是恋爱的季节又要到啦?」
「你说孝司?」
新庄对佐山口中的讶异感到认同。
但辽子却回答得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没~错。他最近啊,不知道从哪儿捡回一个女生,看她脚受伤就留在家里,还说不知道该联络谁什么的就把她关起来……那根本是犯罪嘛。」
「辽、辽子小姐,随便把家人当作罪犯实在……」
「他们差了十四岁耶?辽子姊姊真的觉得这样不太好。」
说着说着,脚步已来到走廊底端,这座宅邸边缘的某间房前。
辽子站在走廊底端的一整面木拉门前拿出钥匙串,卸下微笑看着佐山。
「少主、小切,你们无——论如何都想看门后的东西吗?」
「要怎么回答,你才会开门呢?」
辽子只是微笑不语。
也没开门。因此,近似不安的疑念浮出新庄心头。
……她不愿意开门吗?
疑念让新庄抬头看看佐山,而佐山也只是看着漠然不动的辽子。
这时,佐山忽然闭上眼、松开双唇,所说的是:
「新庄同学。」
被突然这么一唤,新庄有些吃惊。
在问出佐山所为何事前,佐山已道出下一句话:
「听好——现在得看你怎么表现了。」
●
「咦?」
新庄以疑问回答佐山,慢慢转向辽子。
……为什么是我呢?
眼前的辽子只是微笑以对。
为什么呢?新庄心想,为什么会取决于自己的表现呢?
疑问立即得出答案。
……不知道。
这是当然的,自己可是第一次来到这扇门前啊。
然而就在理解这点的同时,新庄也有了些头绪。
「该不会——」
新庄恍然大悟地抬起头,面对辽子的微笑说道:
「辽子小姐,既然我都让佐山同学同意了,就开门让我们看看房里的样子吧。」
「『既然我都让』?小切,你觉得自己比少主还伟大吗,简直像是这个家的主人一样呢。」
新庄对做出夸张讶异表情的辽子点点头。
「虽然我不喜欢这样说,不过我相信辽子小姐刚才那些刻薄的话,只是为了要试探我而已吧?」
听见新庄毫不退缩的口气,辽子改变了表情。
那是和之前完全不同的微笑,放心的微笑。
明白双方都理解彼此的弦外之音后,新庄继续说:
「新庄姓氏的继承人已经来了……没错,辽子小姐之所以不打算和我妈妈竞争,也许就是因为——没有新庄,要就不会有田宫家的缘故。」
新庄深吸一口气又说:
「开门吧,辽子小姐——因为佐山家当家愿意忍受伤痛查看田宫家当家特地封起的过去,而新庄家当家也认为开门时机已到。」
然后,新庄微笑道:
「……辽子小姐,谢谢你直到今天都还这么重视新庄这个姓。」
这话使得辽子面上笑意更浓。她一脸满足地说:
「那是——理所当然的事。」
同时,辽子闭上含笑的眼。
她左右拨袖,带出一阵轻风,屈身跪坐。
跪在门前的辽子再次端整姿仪,开口说道:
「据说前代新庄家家长,于其最后的居所听佐山老爷说出真相前,对我们田宫家如何起源一无所知,因此……」
辽子双手贴地,深深叩首。
「小女子即为自田宫家前代、前前代以来,首度有幸拜会新庄家后裔之人。」
吐口气后,辽子抬起头来。
新庄在她的脸上,看见一双坚强的眼睛。
新庒也回看那双眼,彷佛想逼回她的视线、答覆她的心念。
之后,辽子就像是认可了新庄的反应般,一个点头后正襟危坐地说:
「——新庄家的当家,请尽管吩咐。」
接着她看向佐山。
「少主——前代家长谕命小姐虽是在IAI服务,却甚少向我等提及职场生活。然而……她从不晚归,还曾经提过一件事。」
「那是……?」
「回少主的话……据谕命小姐所说,她工作的地方似乎设有一个名为『书房』的场所。」
新庄见到佐山的眉头因「书房」一词而略皱。
一个半月前,佐山踏进衣笠的住处,发现了他的地下书房。
……其他地方也有类似的房间吗?
想归想,在这当下仍得不出答案。
于是新庄用点头打消疑问,看着辽子。
辽子也点头示意,展露笑容。
「好啦——真正的辽子姊姊就是这样子喔,以后也请多多指教!」
第三章『冲突的登场』
你来啦
我来了
●
眼前是条水泥通道。
宽约三公尺,底端有扇铁门。天花板上的日光灯虽然洒下白光,却也只反射出地面的灰。
墙边设有一张皮制长椅,坐在上头的三道人影各自隔了点空隙。
坐在最深处的灰发女子说:
「事情越来越棘手了呢,罗杰。怎么不拿出美国UCAT那爱与自由与偏见的威严,压制门后那群人呢?」
坐在长椅中央的西装男子应道:
「黛安娜,美国人的字典里还有『宽容』这个词喔,不过那对于像你这样入侵罗马大肆屠杀的日尔曼民族一定很难懂吧——您说是吗,大城全部长?」
话锋转向了座位离铁门最远的白袍老人。
身边站着红发女仆的他没有转头。罗杰不解地侧首,推高眼镜看看低头不语的大城。
大城仍像个过磅后设法集中精神的拳击手般动也不动。
罗杰的头偏得更斜了。
「大城全部长?接下来,我们就必须在这个横须贺的美国UCAT地下会议厅里,听取各国UCAT的意见了,而您身为这场会议的主角——」
睡着了吗?罗杰皱眉窥视大城,黛安娜则在一旁低声说:
「耳朵。」
罗杰推高眼镜观察她说的位置,想不到——
「……啊,耳、耳朵流出沙子了——大城全部长!那不是我的梦沙吗!您是什么时候拿去做自己想看的怪梦啊!」
罗杰抓起大城衣襟使劲摇晃,但老人依旧毫无反应。
好一会儿后,大城甜蜜的睡脸才流出几句梦话。
「呜嘻嘻。」
「您在『呜嘻嘻』什么啊!」
罗杰大喊后,站在大城身边的红发女仆有所动作。
她看看大城的耳道,开口说:
「大城先生,您的耳朵脏了。」
说完,女仆就从围裙裙摆下拉出业务用吸尘器的吸嘴贴在大城耳上,启动开关。
走廊随即爆出摇撼八方的噪音,被黏在吸嘴上的大城也抖个不停。
「啊、啊啊!八号!我、要出、要出来了啦!脑子要被吸出来了啦!」
「Ted。我是在为您清理耳垢——不可能吸出您的脑浆。」
「哇啊,一个小形容也被完全打死!八号,你最近对我是不是太苛刻啦!」
八号想了一秒,关闭电池式吸尘器的电源并说道:
「大城先生,我判断那只是错觉,您可能有点被害妄想的倾向。很遗憾——您自己想的事若得不到他人认同,便不会被当成事实。」
「那身边全是敌人的我不就死定了吗——!」
八号自然地无视大城,将目光直接转向罗杰。
「罗杰先生,总之我已经叫醒大城先生,之后有劳您了。」
「Tes。」
大城在罗杰点头后转头弯腰,从低角度盯着罗杰看。
「……哎呀?罗杰,你也在啊?」
大城将头左右偏了偏,一面倒出耳中的沙一面说:
「真是不好意思啊,罗杰。因为实在太无聊了,我就把沙——嗯?怎么啦,要我还给你?那就这样吧,要不要把手搭在我耳朵上啊,可以听见海浪的声音喔?」
八号依大城指示,从背后以双手朝大城两边耳朵用力一拍。
清脆的声响后,大城飘然摇晃,贴着墙说:
「海……我好像看见了海……」
「虽然这无所谓,但是您为何只对我一个人这么强硬呢,大城全部长?」
「没有吧,我贵为全部长,对谁都很强硬啊!」
罗杰指了指八号。
大城看看罗杰的手,再看看八号,那张冰冷的脸让他轻轻「咿」了一声。
「我、我好歹也是全部长啊,也、也就是八号的上司——」
「所以您到底想说什么呢,大城先生?」
八号的话让大城沉思了三秒。
「对不起。」
「……大城先生,您为何要道歉呢?以我的逻辑观念实在无法理解。」
「呃,这个嘛,该怎么说呢……」
「我在问您为何要道歉——多余的发语词就免了,请快点回答问题。」
「哇!为什么我道个歉还要被骂啊!」
这时,有个动静弭平了八号的疑问和罗杰的眉间。
坐在长椅另一头的黛安娜拍拍手说:
「各位,该进场罗?」
众人转过头来,只见黛安娜笑咪咪地看着通道底的铁门。
然后是另一道声音。
声音来自门后,像是喧嚷声,也像是起伏的低音。
「——各国UCAT代表也开始进场,准备纠弹我们了呢。」
门后的声音越来越大。
『————』
音乐响起。那是代表进场开始的重金属摇滚乐,接着是播报员的声音:
『现在,世界各国UCAT代表开始进入我们横须贺UCAT地下会议厅,参加今天的不限时纠弹大赛,对抗日本UCAT、美国UCAT和德国UCAT组成的黄金阵容——!让我们看看有种打头阵的到底是哪一国——!』
门后响起「哇啊啊」的欢呼。
『喔喔出现啦!率先上场的,就是由地中海风孕育而成,无论何种证言都能用随便一句话敷衍了事的无诚怪兽,随便就好的义大利UCAT!』
门后响起鼓掌、欢呼及义大利文的呼喊。
『接下来的是他!早在四千年前便将诉讼的基本和拉面一同研发完成的中国UCAT!他们是否已将法治国家的刑罚制度推动到完美境界了呢,请各位拭目以待!』
门后响起「喔喔喔」的呐喊。
『第三号非常令人意外!他们就是无论洗澡或蹲马桶都会被真神看个精光,所以对我们也绝不会大意,警戒心和石油一样充沛的沙乌地UCAT——!』
惊叹和选手介绍不停传进走廊。
在如此欢呼及震撼中,黛安娜微笑着耸耸肩。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对抗他们吧?」
罗杰也耸肩答道:
「Tes,我就暂且这么回答吧。美国UCAT和德国UCAT并未揭开日本UCAT隐瞒的事实,还和他们并肩攻打他G,所以应该负起责任……不过呢,先撇开这件事不谈,我看大城全部长您还是先道个歉比较好——向全世界。」
「太、太过分了吧,罗杰!我一直都是用背面下跪法和全世界正面对抗耶!」
两名男子的对话将黛安娜的微笑转成苦笑。
「你们两个其实一点都不想道歉吧?」
听见这话,两名男子在几秒后也跟着苦笑。
大城拉松领带说:
「该怎么说呢,黛安娜……波德曼已经代表6th-G和出云交流过了嘛——也就是说我们的拖延作战奏效,你觉得呢?」
「Tes……那就让他们多等一会儿再进去吧?」
罗杰同意了她的看法。
门后的欢呼仍持续不断。对此,他翘起脚不屑地说:
「好吧,既然是纠弹大会而不是平心静气的讨论,对我倒也挺合适的。」
他摆摆手腕,从袖口抽出一小根试管,轻晃里头的蓝色细沙。
「……其实,我也很想体验在实战中睁眼睡觉的感觉呢。」
●
黑夜里的路灯,以自己的光点出了自身伫立的位置。
它站在狭窄的路边,淡薄光芒撒在周围住宅上。
到了这时,路上行人已寥寥无几,大多都回到了家里。虽能听见从远处干道传来的阵阵车声,但音色已在黑夜隔挡下失真。
这条路是单线道,两侧斑驳白线隔出的步道也相当狭窄。
此时,有两道影子步入了路灯光下。
一个是纤瘦的人影,另一个是小动物的影子。
人影来自一名黑衣少女。她身穿长袍,头戴三角帽,右手拿着一把系上小花布罩的扫帚,左手托着一只纸鹤。
跟在一旁的小动物——黑猫跑到少女脚边,抬头看着停在路灯下的她。
「布莲西儿,你真的要趁他们出来时偷袭吗?」
「对呀,有意见吗——反正已经被黛安娜他们发现了。」
少女——布莲西儿将纸鹤收进怀里,将尖锐的眼神射向前方。
前方右侧有面长长的树篱,中央有扇木门。
「……田宫家,佐山和新庄就在这里,而且什么装备也没带。虽然人在里面时不能下手,但要是趁他们出来时偷袭,一炮就能解决了。」
布莲西儿举枪般提起右手的扫帚。
「说到1st-G的全龙交涉……假如我们知道Top-G的存在,哈根大入又会如何定夺呢?法夫那一定会唠叨一堆吧。」
「……既然你这么说,这次偷袭一定是你一个人的主意吧?」
黑猫无奈地喃喃说道:
「我没猜错吧……你想在1st-G居留地那些罗唆老人行动之前先打一场,和UCAT统合一下意见没错吧?」
「最近的猫怎么光凭自己的猜测就能胡言乱语啊——我只是单纯爱记仇罢了。」
「那我也很爱记仇,就陪你一起等佐山他们出来吧。」
说完,黑猫在柏油路上坐了下来。
布莲西儿也斜倚身子,望向门边。
过了约莫三秒,黑猫忽然抬头对布莲西儿说:
「还没吗?」
「……你会不会太急了点啊?」
「因为我是猫嘛,窝着不动很难受的,我也不想啊。」
黑猫叹了口气,趴下、蜷缩、伸懒腰、蹲坐下来,用后脚搔搔头,又擦又舔地替脸和腹部理毛,然后追着尾巴自个儿玩了起来。
「……布莲西儿,你怎么把扫帚对着我啊?」
「……你知道什么叫做紧张吗?」
「知、知道啊!那是当然的吧,没礼貌。」
「那你说说看是什么意思——要是说不出来,小心身上多个洞。」
黑猫全身喷汗,「呃」了一声。
「那……那有味道吗?」
「有啊,有时候还有种铁和盐混在一起的味道,可以算是红色的吧。」
「那么……会痛吗?」
「放心吧,至少现在不会痛。」
「……你刚刚说的好像不是紧张,而是别的东西吧?」
「这个嘛——」
布莲西儿点点头,紧接着——
「——就是说你啦!」
「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啊、不可以,之前的伤痕还很敏感不可以抓啦嘻嘻嘻嘻嘻嘻哟!哟!哟!哟!哟!」
布莲西儿处罚了黑猫好一阵子,直到他笑到侧腹抽筋抖个不停才肯放过。
「够了。」
她站起身来,然而——
「————」
又快速转向背后,并望向五公尺外的另一盏路灯。
一道人影沐浴在白色灯光之中。
「光……?」
布莲西儿见到的是比路灯更亮、更柔的白光。
转瞬间从夜空落地的白光带有一双羽翼,其中央是一名少女。
少女在白色装甲服外缠上围巾,背着一个长型搬运盒,手里拿着白色长枪。
「风见……!」
「怎样啦,角色扮演狂。」
在布莲西儿眼前落地的风见转了过来。
「看来……」
风见眉毛略竖。
「6th之后就是你们1st了呢……」
●
风见和魔女相视而立。
她双脚站开与肩同宽,微笑说道:
「我就陪你打一场吧。」
接着,风见再次看了看站在前方黑暗中的布莲西儿。
她穿的是战斗用的黑衣和三角帽,手持扫帚。
完全是备战姿态。
但风见也是如此。
「真想不到,居然会为了这种事和你对上呢。」
……不过我们根本不是敌人,实在没什么好打的。
风见不仅明白这点,也明白彼此的立场。布莲西儿是自己扛下1st-G代表的重任,前来一决胜负的。
因此风见以右腋夹住G-Sp2,卸下背上的长型搬运盒。
「开打前,就先把这个借给你吧。既然向全龙交涉部队下战书是为了替1st-G出气,那又怎么能少了这个呢?」
风见将白色的搬运盒立于地面,压碎了柏油。
见状,布莲西儿眉头先是一皱,随即高高挑起。
「那难道是……!」
●
眼前是条白色的走廊。
没有窗户,白色日光灯照亮的墙上写有「BF3」,以及「BF4」、「BF2」等黑字。
走廊上的行人服装不一,有白袍、装甲服或工作服。他们来来去去,不停搬运货物资材,传递设计图和讯息。
有个少年像是想避开人潮般靠墙站着。他虽然穿着装甲服长裤,上身却只是一件轻便T恤,别在胸前的名牌写着「飞场·龙司」。
走廊行人看看飞场、看看名牌,再看看他所站的位置,便了解他为何只是站着不帮忙,点头示意。
飞场也只能频频以苦笑回应,表示自己爱莫能助。
「等等就来——」
如此低语的飞场,就站在医务室门前。
他动也不动,只是听着仍不断来去的脚步声。
「……我也不是在打混嘛。」
飞场带着苦笑出口的台词,被周遭人潮无情地冲散。
他抱胸静思。真相虽被「军队」暴露出来,但日本UCAT内的活动不减反增。
……算了,我们也不可能放弃嘛,负概念再过五天就要活性化了呢。
一个半月前,UCAT地表建筑三楼以上楼层,在「军队」的袭击中遭到重创。
为了防止二度灾害,地面部分将拆除重建,完整的一楼大厅里那些摆设都已寄放于尊秋多学院或其他设施。
能在重建期间替代地表楼层的,就只有地下了。
为了让改造及重建作业顺利进行,地下楼层以房间为单位全盘打散,更藉由概念空间连接重整——例如地下一楼的设备搬到地下五楼,或是以三座机库串成重工厂等,不胜枚举。
所有人都为了重建而奔波。
据说「军队」遭到镇压后,各国UCAT其实曾有意入侵并接管日本UCAT
……为了藉由压制隐瞒真相的日本UCAT,来向各G居留地表示诚意。
那只是经过包装的「侵占」而已。让日本UCAT解决「军队」这最大阻碍后,再夺去其所有权限,就是他们打的如意算盘。
然而各国的脚步并不一致,再加上美国UCAT坚持戒护日本UCAT,让他们错失了介入时机。
据说欧洲列强也受到了德国UCAT的牵制。
因此,日本UCAT趁着各国裹足不前时重整旗鼓,并表示一切将留待各国会议开始之后再行应变。
所以各国UCAT将美国、德国及日本UCAT视为共犯,炮口一致地挞伐。
大城他们好像都到横须贺的地下会议厅去了,不知情况如何。
……不会乱来吧……
「算了,反正有八号小姐在,应该没问题才对……」
看来,至少日本UCAT和神田研究所的自动人偶们还是肯追随Low-G。
相对地,出云UCAT则是传出自动人偶把自己关进地下的消息。她们占据了研究设备,不和外界接触,京还成了她们的代理人。
发生什么事了呢?
不久前,还接到了出云在对战波德曼后被送进医院的报告。
若事态不断流转,就无法在横须贺地下会议厅论定了。
而能掌控事态流向的便是概念核,以及为其战斗的人们。
……也就是我们吗。
虽然这种思考角度像是旁观者,但责任感并未因此短少。
一旦敌方拥有武神级的战力,自己就必须当仁不让地接受挑战。
而现在,对方要的是概念核。
出面的一定是3rd-G相关人物。
虽不知那会是谁,但只要自己还握有概念核,对方就一定会找上门来。
「————」
……真头痛。
比方说盖吉司,她曾在对抗黑阳时和自己站在同一阵线,对美影毕恭毕敬,和其他伙伴也相当亲近。
而且她似乎也知道自己能从和八号与希比蕾之间的对话中得到些什么,因此时常向她们问起Low-G的事,或是来到这个世界后有何改变。
尽管在训练时敌对过,但是在武神盾上战斗的盖吉司——
……内裤也时常走光呢……
谁叫她都穿迷你裙嘛,这难以避免嘛。飞场闭上眼,点点头说服自己。
接着——
「龙司,你怎么了?」
美影的声音忽然从旁传来,吓得飞场赶紧抬头,发现眼前的门已经敞开。
医务室里的不再是赵医师,而是原为副室长的女子。
在这感慨短暂地占用了龙司的心思后——
「……美影姊,怎么样啊?」
他转向身边,看着手拿诊断书的美影。
她身穿白色装甲服,弯着腰摇摇裙摆。
「嗯。」
笑眼眯起,睫如弯弓。
然后又说了声「嗯」,没有多说一句话。
……是不是有什么好结果啊?
美影已经能够独力行走,不必拐杖、搀扶。尽管脚步蹒跚,也不能任意奔跑,但已足以照顾自己。
她很得周遭人们的疼爱,好像还会私底下学作菜。
最近用「嗯」来答话的次数也变多了。
那是她表现开心的方式,于是飞场说:
「恭喜你罗。」
美影「嗯」地点点头。
「今天来泡个澡吧。」
毫无预警的反应差点轰散了飞场的意识。
……咦?
脑中响起「等等」二字,接着是「别等了」,再来是「该怎么办」,然后以「别想了」接续下去,最后将「可以吗」送进嘴里待命。
「…………」
但飞场仍先调整呼吸,观察四周。
不必集中感官,就能察觉脚步声已经消失,人们不再动作。
然后还能感觉到众多视线集中在自己的脖子上,换句话说就是杀气。
……糟糕。
墙上标的虽是BF2,但实际深度却相当于地下四楼。
再这样下去,电梯在升上地表的途中一定会「故障」。
……这下糟了吧?
「泡澡的时候,我就能让你看个仔细了。」
糟糕度上升了三成。
飞场的背已被汗水湿透,光是维持住泰然自若的表情就几乎要了他的命。
美影在他身旁天真地微笑,但周围没有一点动静或声音。
该如何在性命和美影的好心情之间作选择呢?答案很简单。
……单押美影姊一本万利——我全下啦!
于是飞场提起最高限额的勇气对美影问道:
「哈、哈哈,到底怎么了呢,美影姊?怎么突然要泡澡呢?」
「嗯——最近我们都没一起泡,一定让你很难过吧……你很想看吧?」
糟糕度上升五成,飞场的汗全都凉了。
还能听见四下传来窃语声。
「大哥……该动手了吧……」
「不,先别急,还早得很,等他落单再说……」
「不来帮忙还有脸洗鸳鸯浴……」
周围气温在相乘效果下越烧越旺,但飞场的血温却直线滑落。他望向走廊远端、人较少的楼梯口,接着开口说:
「那、那个,美影姊,我们到外面去吧?」
听见「嗯」的同时,柔软的枷锁缠上了飞场的背。
美影从背后抱紧了他。
人类肢体般的感触和温度穿过T恤,让飞场感到生命威胁。
现在飞场好比美影的肉盾,正面毫无防备。一群人因不明原因坐在走廊底的楼梯上,而且全都忙着调整自己的狙击枪。
「美、美影姊,这样、这样我有点难走耶。」
「嗯。谁叫龙司你最近都没有碰我。」
七成了,接着还有追击。
「……?龙司,你流了好多汗喔。」
糟糕度突破百分之百,走廊底的特勤队班长对狙击手说:
「呃~现在开始狙击训练——」
「有、有话好说啊!」
当飞场急得大叫时,背后有声音喊住了他们,还是个带有疑问的女声。
「怎么了吗,美影小姐?」
是希比蕾。不过在飞场反应之前,背上的美影已抬头「嗯」了一声,放开飞场。
于是飞场和美影一起转向走廊另一端的下行阶梯。
「希比蕾小姐……你这么急是怎么了吗?」
「嗯,因为有东西要送——美影小姐剐剐在接受检查吗?」
美影「嗯」地点头,将报告递给眼前止步的希比蕾。
希比蕾点个头接下并说道:
「请容我稍后再看——方才接到千里小姐的联络,希望我们发送G-Sp2和X-Wi。经过调查,的确有人在秋川市释放1st-G系概念力,而我是来处理运送事宜的。」
「……咦?也就是说,风见学姊要用暴力解决1st-G的对手罗……」
「飞场先生,那并不是暴力——只是自发性的解决方案。」
希比蕾笑着说完后沉默不语,彷佛是等待飞场同意似的,于是飞场赶紧回答..
「唉、唉呀,哈哈哈,就是说啊!自发性嘛,自发性真好!那么我也来准备自发性的观察行为吧!」
「那叫做偷窥。我可以事先通报吗?」
美影在侧眼俯首的飞场身边歪头看着希比蕾。
她两层持平,几乎面无表情地说:
「风见又要哭了吗?」
「——请放心,美影小姐。因为千里小姐要我放心,所以我才只有送那些东西过去而已。我判断那就够了。千里小姐还希望……见识1st-G的真本事,所以我在G-Sp2和X-Wi。之外——」
希比蕾毫无惧色地说:
「——还将等同于1st-G本身的武器一起送了过去。」
●
风见立在柏油路上的白色搬运盒裂成两半。
在破碎声中,神秘物体从前后分开的盒里显露出来,接着布莲西儿道出了其真面目。
「格拉姆……!」
同时,金属长剑上的细部纹饰窜过红光。
格拉姆发出声音:
『好久不见了,小姑娘。』
风见当着讶异的布莲西儿面前握住格拉姆的柄,把剑举了起来。
「好轻喔。」
低声惊叹后,她将格拉姆抛给布莲西儿。
「我就把1st-G期望的力量借给你吧——怎么样?」
接在问题后的是阵乾响。
那是戴着手套的布莲西儿接下格拉姆的声音。
黑衣魔法师转转手腕,轻盈地挥舞比自己还长的剑,回应道:
「……你后悔定了。我可是和格拉姆的制造者朝夕相处过,对用法懂得不少呢。」
「是吗?我也对G-Sp2的用法清楚得很喔。」
「是喔?」
布莲西儿点点头,左提扫帚右持长剑,微微低头说:
「我就先向你道谢吧……既然拿起格拉姆,我就能说是代表1st-G而战了。」
说着,布莲西儿将扫帚扔向空中。
她在头顶的削风声下,向天高举指缝间夹着几枚金属片的左手。
金属片瞬时爆散,化为烟尘。
震出撞钟般的巨响。
……那是……
还记得和1st-G市街派战斗时,他们也用相同的招数创造概念空间。那么——
「要在概念空间里打是吧……?」
「是啊。若这种事就能吓到你……等等小心挂彩喔?」
帽沿下的薄唇抿出浅笑。
接着,风见听见声音。
·——文字拥有力量。
概念条文啸过长空,世界依言产生变化。
第四章『说服的交错』
飞翔速度无可计测
入膛银弹朴而有灵
愿英凛的你能尽速赶到
●
宽敞的空间里充斥着声音。
美国UCAT的旗帜,高挂在这圆柱形无窗空间的水泥天花板上,阶梯形地面摆满了椅子。
此处是地下会议厅。
中央圆桌边所有席位,都将声音投向坐在东侧的白袍老人。
其中有质询、有抗议,也有怀柔的劝诱。
白袍老人对泛滥整座会议厅的言词不发一语,彷佛想以沉默镇住整个场面。
不过,因团结而连锁的情绪没有止息的迹象。
一方休息,就有一方加速:一方喊停,就有一方重新出声。
所有话题,都围绕在三周前「军队」袭击时赫吉所说的话。
Top-G的存在。
Top-G的灭亡。
对事实的隐蔽。
对因而产生的各G反应该如何负责。
一面倒的责难从未止息。
这时,声浪中多了点细小的声音。
声音出自站立于白袍老人身旁那名红发女仆。她的视线朝向正前方而非老人,连嘴都没动地说道:
「大城先生,我想是时候替您准备晚餐了,可是……您能在这种状况下回答我吗?」
稍候片刻,大城也闭着嘴说:
『当然可以啊,八号?』
「Tes。大城先生,那是腹语术吗?我判断,这的确比刻意无视他人和我直接说话更不容易火上加油——不过还是有点恶心。」
『唉,要是我也能用共通记忆就轻松多罗。』
八号立刻进行调查,结果在数亿分之一秒内出炉。
「大城先生,『不行』共有五十二名。」
『喔喔?那「OK」还有七十多个罗?一夫的人气终于上涨啦?』
「Tes。『龌龊』三十一名、『宁愿去死』二十名、『想都不敢想』十二名、『先回答好来敷衍他』七名、其余则是『不需判断』和『哈哈您真风趣怎么不去死』等——从此得以判断,您的人气的确比过去更高了。」
『哪里啊!到底哪里算更高啦!』
「……这……大概是,那个……嗯,或许是在文意表现上相对地……」
『不要在这时候才想那么久啦——!』
接获指示后,八号停止了思考。
女仆看看四周,但比起眼中所见,她更留心声音。
怒吼、抗议,八方音团震荡空气。
威吓、施压,令此方无暇接应。
邻座的黛安娜和罗杰,也以沉默和周遭对峙。
由于齐格菲的存在,自护国课时代起,德国UCAT和日本UCAT关系就相当亲近。
黛安娜也是因此被派来日本监督全龙交涉,但欧洲他国却为了牵制彼此,无力派任监察。
美国也和德国相仿。二战后的日美关系,让美国UCAT较他国来得接近日本UCAT,更在5th-G之战后指派希欧作为美国UCAT监察。
列强并不乐见美国因此获取全龙交涉相关利益,变得更为强盛。
而黛安娜和罗杰都是Top-G灭亡的关系人,表示设立监察的德美默许了深藏在全龙交涉背后的过去。
各国UCAT就是针对这几点集中炮火,打算将德美赶出谈判桌、瘫痪日本UCAT,并将过去的责任全推给他们。然后——
……调解各G居留地,将全龙交涉占为已有。
八号想到这里,阻断了传入听觉元件的叫骂。
……我们于全龙交涉中取舍的事物,在这群人眼里只不过是利益吧。
概念的力量能轻易改变这个世界。
也是各G争战的原因。
倘若全龙交涉为的是集中概念力并使之解放,那他们要的就是停止全龙交涉,将概念力交由自己「管理」。
若能管理概念之力,即便是一般小国也可能拥有媲美大国的影响力。
所以——
「现在,出声争取管理权就能占到便宜吗?」
『这个世界很麻烦吧?』
八号对大城送出表示同意的雷语。
「未经统整的世界,是否能算得上暴徒呢?」
『这个嘛……』
大城用大拇指转动手上的自动铅笔,八号也跟着那动作看看身边。
黛安娜和罗杰就在一旁,只是——
「?」
仔细一看,黛安娜神情自若地面对群众,手却藏在桌下摺纸;罗杰也是表面上频频点头,却拿沙当耳塞猛灌。
八号见状,心想——
……就是尚未统整才会这样吗?
拉回视线后,她发现——
「大城先生,请别在底下画漫画还装成抄笔记的样子。还有您那网点的用法是怎么回事?我判断,那必须从一而终才行。」
『别太计较嘛。』
大城说:
『这里真的很吵呢……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因为现在在开会。尽管想表示公正是件好事,却也暴露了会议系统的缺点。只不过让各国依序发言个别对谈会浪费过多时间,秘密化也可能会招来各国的不平。」
『原来你这么想啊。那么,你知道促成这场会议、领导他们的又是哪国吗?』
「这个嘛……」
八号稍作思考后说:
「——我判断是中国UCAT。」
八号看向咆吼的群众中某一点。
中国UCAT代表席位上目前空无一人,可是——
「就现况能够推断,召开这次会议的必为中国、俄罗斯或法国其中之一。俄、法在神州世界对应论中没有对应的G,1st和10th也偏向德国,所以他们说话不会比中国大声。」
而且——
「赵医师过世后,中国从监察国降格为一般国,反过来说——能自称是在全龙交涉中失去监察的被害国。所以……中国可能藉此争取到了成为盟主的机会。」
『那么——』
大城说道:
『我们就真的有得忙了吧。』
「看来的确如此。」
八号点头说:
「不过那是大城先生您分内的工作,同时也是种机会。」
『机会?』
八号答声「Tes」,并抽起大城笔下的图画纸——漫画「爱生气铁人八号」,撕成碎片。
「我判断,那的确是机会,让各国UCAT明白自己的呼声有多无力的机会。所以,就让我们尽量争取时间吧。」
八号对降低音量看她撕纸的群众洒出公厘单位的纸屑。纸屑在重力控制下高高飘起,如雪片漫天飞扬。
「姑且不论过去,我判断,当下一路战斗到今天的人们究竟有多少实力,的确有一试的价值。因为……」
八号回望了所有集中在她身上的视线,说:
「——即便我们在这里被虚伪左虚伪右地责难,他们的力量仍然不假。」
●
无人的街道仍在碎动。
黑夜中,步道、屋舍皆无人影。
路上车辆无人操作,随着惯性流移。
减速、追撞,或冲上骑楼停下。
在动作逐渐停滞的街道上仍有光线,也有些声音。
明亮的无人店铺中传来机械作动声及CD播放器的音乐声,超级市场附近的孩童活动赠品柜也发出阵阵电子音效。
这时,街道上忽然多了点新的声音。
声音来自将秋川市从中分成东西两侧的五日市街道。
一双断开风的声音,在紧邻街道东侧的学校中合奏似的旋绕,接着冲进双线车道。
两道声音在路灯行列下飞翔,延着双线道向西移动。
不仅如此,它们还带有破坏的色彩——那是高速飞翔的激撞声。
制造出金属敲击声和破碎轰声的,是两道人影。
一个是站在扫帚上高速低空飞行的少女;另一个是将细长盾牌踩在脚下,滑水般任由长枪加速器拖曳的少女。
是布莲西儿和风见。
布莲西儿手持长剑,风见则是将写上「机壳」的围巾裹在长枪尖端,反覆高速追击彼此。
风见脱去了右手套,食指流着血。围巾上的字以及盾上「非常滑溜」等字,想必就是用那些血写成的。
两人不断交错挥击及射击,沿路向西疾行。
布莲西儿在高速中穿过攻击的连锁。她避开风见的炮击后,立刻追赶加速逃离的对手。
「真是的……赶快输一输啦!」
说话的同时,布莲西儿有如踏转滑雪板那样操控扫帚,甩动和自己一般高的长剑。
长剑格拉姆上有几个麦克笔写成的字..
「机枪」。
●
布莲西儿看着自己写的字,心想——
……写得真美……
不错不错,说不定进了书法社还可以当上社长呢。要是能日复一日地要求社员不断写字,用1st-G的方式彻底教育他们,那真是再好也不过了!
窝在她颈后的黑猫说:
「布莲西儿,你刚刚是不是在动什么歪脑筋啊?」
「说什么傻话,我想的可是社团活动和文化呢——虽然也包括怎么使唤人啦。」
布莲西儿将格拉姆夹在腰侧,她视线彼端飞行的风见也睁大了眼。
「喂喂喂!怎么可以把枪口对准人啊!」
「你自己还不是一直把炮口对着我——!」
「哎呀,真是的。怎么这样说啊,布莲西儿。」
风见以右手抓紧G-Sp2,笑呵呵地摇摇左手说:
「这才不是炮,是G-Sp2喔?」
『就是说啊?』
由于这藉口烂到无以复加,布莲西儿开始射击。
格拉姆的尖端击出光弹,光之火药的爆裂声哒哒作响。
光弹不停穿越、闪避随惯性移动的车阵,紧逼同一跑道上的风见。
「哇!」
风见跟着加速前行,布莲西儿则是努力压下因后座力上抬的枪口。
「真是的……气死我了!」
她在连射声中大骂:
「这阵子每天晚上都有人跑到我家和法佐特那儿敲门!把别人家当客诉中心啊!镇魂镰也不是直拨冥府的专线电话啊——到现在法佐特都还把自己吊在后山崖上反省呢!」
「谁知道你们那些怪习俗是怎么处理的啊!」
「现在就给我牢牢记住!」
在「机枪」前补上「重」字后,火力也跟着加强。
与礼炮同级的爆音贯穿夜空。
但风见更在格拉姆扫向她之前再度加速,高速疾驰。
相较于分别用扫帚和格拉姆进行加速和攻击的布莲西儿,风见则是以G-Sp2第三型态加速,以第二型态攻击。
攻击对风见而言等同于失速,以致攻击时的动作有些迟钝,但专心加速时则快得惊人。
风见就是以这种速度穿梭于流动的车缝间,脚下盾牌擦出无数火花。
格拉姆的光弹削过地面、穿过车辆,紧追在后。
「!」
引擎洞穿而自燃的车成群爆炸,迸出三起沉钝的巨响。
爆炸冲开引擎盖,瞬时压沉车体,并在下个刹那穿过车底。
车群有如后空翻般飞向空中,成了有着车子形状的火炬和蒸烟。
布莲西儿沉身穿过爆炸,前方的风见慢慢拉开了彼此距离。
虽想瞄准她的背,但车辆却不断窜过两人之间。
「气死人了!怎么轰都清不空弹道嘛!」
「……你的选择好像有点粗鲁耶,布莲西儿。」
「嗯,我也这么觉得——可是被别人挑出来说更让人不爽。」
等等再处置吧。布莲西儿下定决心。
总之,现在要的是速度。
市公所前的十字路口就要到了。
若继续向西直行,路旁设有路盾,会更为宽广。
届时就能闪得更轻松,打起来也不会那么绑手绑脚。
于是布莲西儿为了将至的宽敞战场,提升了扫帚的速度。
「要分出胜负罗!」
眼前的十字路口停满了车。
车辆在路的交叉处彼此激撞,乱成一团。
但布莲西儿不以为意,在黑猫上写了「加速」后将它扔向扫帚前端。
黑猫慌忙抓住扫帚说:
「你这个虐待宠物的现行犯……!」
「别傻了,你才不是宠物,是我的亲人——只有现在。」
「那、那也是家庭暴力吧!」
布莲西儿加速前行,领先的风见也跟着加快并转过头来。
「哎呀,热热闹闹的很不错嘛。」
风见竖眉苦笑道:
「好哇——要比就来吧!」
同时,两人将自己的滑板奋力一蹬,跃向空中。
再以停止的车辆作为跳台,跳得更高、更远。
「——一分高下吧!」
●
两名少女凌空跃起。
在夜间俯瞰所能见的,唯有无限延展的光与暗。
那也是翱翔天际者所独享的景色。
「……啊。」
在双方不禁屏息前,秋川市夜景已映入眼帘。
「————」
眼前为市公所以西的宽广双线车道,直达JR秋川站。
由路灯左右相挟的直线延续约三百公尺,到达秋川站前只有一个路口。
那就是她们的直线战场。
于是两人视线交错——
「……!」
在一段高速滑翔后准备着地。
飞得较低的布莲西儿向后倾身,做出后旋翻的架势。
她以右脚尖和左脚跟踏稳扫帚,在翻身同时向右四回旋,并在着地刹那一口气向西加速。
飞得较高的风见则让脚向上推去,将滑盾甩向空中,纵向空翻一圈。
落点在布莲西儿前方十公尺处。
布莲西儿见机不可失,准备攻击。
她面对离地五公尺向前落下的风见,欲将格拉姆扛上右盾似的向上一甩——
「……!」
格拉姆表面以超粗的字体写着「连锁追踪圆弹阵」。
而布莲西儿也果真将剑扛上右肩。
身躯因重量下沉,格拉姆跟着延展。
安在剑身左右的机壳在金属声中张开,放出光芒。
光之圆阵立即现于布莲西儿身后。
红色光圈中有数个文字,其间缀有无数个「·」。
「——!」
「·」所发出的光弧在转瞬间成千上百地窜出圆阵。
转头查看的风见看傻了眼。
#插图
「犯规兵器……!」
「你不知道吗,格拉姆就是1st-G的一切啊!就算不描述机构,也能具体呈现文字所代表的物体!」
彷佛是替这句话佐证般,光流成束冲来。
风见转向前方,在滑盾着地的同时加速,以路面滑行进行回避。
「——!」
少女在G-Sp2牵引下滑水般左右高速蛇行闪躲,溅出被刨开的柏油火花和飞沫。
弹阵曳着红光紧追在后,有如波涛。
但风见紧贴车阵或地面滑行,冷静削减红光的数目。
车辆如遭受集中扫射般崩毁,柏油也被击成碎沙。
若击中人体,必会当场灰飞烟灭。
红雨般的光阵随着风见曳出弧线,从上下左右袭来打算吞噬她。
但风见在行道树间连续穿梭,大幅削弱了红光的追击。
她振翅旋身一周扫视背后,躲开离群逼近的红光。
「……!」
背后弹幕只余数十,风见猛力鼓翼跳跃,趁飞越停在行道树旁的大型休旅车之际手撑车顶后踢滑盾,来了个高速前空翻,随即在车前的地面沉身踏盾着地。
同一时刻,剩余红光全轰中了车尾,擦出破碎声。
光阵击碎玻璃、穿透金属,凝聚成的打击力将大型车轰向空中,头下尾上地扑向弯着腰持续滑行的风见。
只见她不慌不忙地举起右手,在罩顶的车腹写下血字。
「超轻」——
下一刻,她用左手食指顶起空中的休旅车,使之如餐盘般打转。
自己也跟着旋身,将车顺势投向背后的对手。
但眼前的布莲西儿已着手进行下一波攻势。
她将肩上的格拉姆打了个转,前后颠倒。
剑身上写了几个字——「战机弹射器」。
风见接着见到的,是搭在剑上的黑猫。
黑猫腹侧的「加速」字样被划上表示否定的横线,背上多了新字。
「实体弹」。
「不会吧……!」
在风见惊呼的瞬间,一道红光从架着黑猫的格拉姆基部窜向剑尖。
实体弹有如乘着那道红光般弹射而出。
「啊——!」
霎时轰出音爆的炮弹,伴着惨叫由后至前击穿休旅车。
车体在空中停下,出现些许膨胀——
「!」
接着如纸艺品般炸成碎片。
而缭绕雾带的实体弹仍笔直飞向风见。
●
风见当机立断。
若以G-Sp2炮击状态迎击,实体弹根本不足为惧。
但风见却对那颗实体弹下不了手。
事实上,风见虽厌恶实体弹攻击,对猫可是疼爱有加,无可自拔。
所以她犹豫了。
……该怎么办——
自己的死亡报告书内容闪过风见脑海。
……风见·千里,隶属实战特别课全龙交涉部队,于战斗中遭猫击殉职。
墓碑会不会被人刻上「超爱猫」呢?这样会不会让后代蒙羞呢?还是说风见家到自己就绝后了所以不用担心?
实体弹已在眼前。
「!」
风见立刻做出决断,在G-Sp2上头写下文字。
灵感来自出云,他以前也做过这样的事。
「反实体弹金属球棒」。
风见抓住G-Sp2尾端,大棒一挥。
「咕啊铿——!」
实体弹在打击瞬间扭曲变形,发出对嘴音效,告诉风见这一棒正中球心。
一记清脆的投手前强袭弹。
去吧!风见振奋地将拳紧握,并且在G-Sp2再次向前加速时心想——
……唉呀?
「直接闪过就好啦,没必要敲回去嘛……」
●
布莲西儿紧盯着被敲回的实体弹。
在相对速度和反弹效果的影响下,实体弹的速度比她击出时高了许多。
原想在格拉姆上写个「盾」挡下,但这样会使得实体弹爆裂——
……还会把格拉姆跟衣服弄脏……
因此她马上打定主意,右手拿起麦克笔伸到背后,待实体弹通过她预测的轨道。
「——!」
最后,猫背一如预料溜过麦克笔下,「实体弹」也被划上否定的横线。
一切都在刹那间完成。
实体弹当场回复成黑猫,并在失速后抓住布莲西儿的左肩。
「那那那那那个啊,布莲西儿!我、我啊我啊我啊想先说句话!」
「好哇。」
布莲西儿用左手抱下左肩上的黑猫,踩着扫帚在路上滑行,并说:
「我很清楚你想说什么。没错……那个女人居然用金属球棒敲回实体弹,脑子有病也该有个限度吧……」
「你是不是在无视劳工意见啊?」
布莲西儿没有回答。
前方,风见一个跳跃拉开距离,将G-Sp2指向地面。
意图很明显——
「对地炮击……!」
她口中的行为迸出了爆炸声,而且不只一响。
足以灭龙的炮击将柏油路轰个粉碎,数公尺高的碎柏油柱如间歇泉般瞬时喷起,化为障壁。
风见以一次次击穿地面凿成的小型碎石墙,来回敬方才布莲西儿制造的巨大光壁。
最好的对策只有一个。
「格拉姆!」
布莲西儿在格拉姆侧面写上了「海」。
「释出相应的力量吧!」
滑行中,布莲西儿以长剑作高尔夫球杆式挥击,划开了地面。
铺路的柏油化为海水。
被轰高的碎块之壁也因此成了浪花。
即便撞上,也只是撞上水沫。
于是布莲西儿不停前行,望向在波涛彼端真正地滑起水的风见,而她——
「——很行嘛你!」
大喊一声,回以毫不退让的笑容。
布莲西儿也点点头,应声「那当然」,继续追逐同个年级、同样有其立场的敌手。
不停地追。
两人几乎同时穿过大型十字路口。
距离眼前的秋川车站只剩百米之遥。
●
有盏灯光在夜晚的街灯下移动着。
是越野脚踏车的灯光。
没人骑在上头,只有个人影——大树推着把手前进。
身穿夹克的她左手推车,右手拿着手机。
「啊,希比蕾小姐吗?我已经回收风见同学的脚踏车了,请放心~」
手机传来希比蕾带歉意的声音:
『Tes,非常感谢您的帮忙,千里小姐好像真的很急呢。』
「行事果断就是风见同学的风格嘛,我也顺便把她在概念空间里头换的衣服收起来罗。」
『还、还换了衣服吗!那、那在还之前非得先洗干净熨平不可……!』
「希比蕾小姐做事真一板一眼呢~……」
『Tes。那就是我的风格。』
呆望夜空的大树听见了电话中传来的「可是」。
『……大树小姐,概念空间里面是什么情况呢?』
希比蕾的问题让大树「嗯~」地想了想。
三秒过后,她皱着眉说:
「我记得是晚上,有点冷,没半个人……」
『喔不,我不是指那个。』
希比蕾的声音听起来好气又好笑,为什么呢?
……老师说错话了吗?
大树才刚感到纳闷,希比蕾又问道:
『您知道……千里小姐战况如何吗?』
「啊,是问这个啊?」
大树停下脚步。
左为田地,右为住宅,夜空繁星点点,而她却将视线送向正前方。
她看的或许就是风见飞驰的大道——横躺在大地上的五日市街道。
大树眯着眼说:
「应该很有活力吧。」
『咦……?』
大树笑着回答希比蕾的疑惑。
「我是说,她们两个应该正在活力充沛地互殴吧——不是吗?」
●
以黑色沥青固实的道路有如水面。
漆上「30」字样的道路,是拥有字面般流速的潮水。
风见和布莲西儿就在那被中央隔线切开、左右流向互异的浪潮上飞翔。
写上「速射炮」的格拉姆击出红光,却被风见以枪尖弹开。
风见举起G-Sp2转身回击,布莲西儿也将格拉姆的字改为「盾」来抵挡。
两人忽然分离,滑出弧线激起柏油飞沫——
「!」
枪与剑再次于路中央交锋。
刃部在高响的金属声中磨出火花,接着稍稍分离、再次互击。
布莲西儿架开风见的突刺,风见也挡下布莲西儿的劈砍。
但是论近战能力,风见仍占了上风。
在一刺一收之间,G-Sp2弹开格拉姆的次数逐渐增加。
金属声顿时地抽高,火花迸散。
「——!」
布莲西儿握持格拉姆的手,在迎面而来的风中细细颤抖着。
原来是风见那带旋扫来的枪尖,将布莲西儿的直线挥击弹开了。
魔女眉头深锁,能从嘴角瞥见她紧咬的牙。
不擅长的战法果然让她有些绑手绑脚。
生手若以长兵器攻击,动作泰半会受其长度左右,失焦纷乱。
握持长兵时,需以前手贴近刃部,后手握住柄尾,挥扫起来不必多加施力,要以尖端和对手周旋。不过这点要诀对布莲西儿这样的生手而言,可没那么容易领会。
格拉姆是一把长剑,重量虽轻,使起来仍脱离不了长兵效应,且刃长柄短的剑与枪不同,感受更为明显。
一被弹开,重量就会全落在手上,生手得花上不少时间重整架势。
但风见并未对此手下留情——
「——到此为止!」
她刺出与视线同样笔直的一枪。
整个动作都散发出胜负分晓的自信,可是——
「!」
钢铁激响后,G-Sp2被格拉姆弹开了。
●
风见睁大了眼。
尽管没能完全弹开格拉姆,但已有足够空隙刺中布莲西儿失去防备的胸口。
凭对方的战斗技巧,绝对无法及时拉回格拉姆。
不,就算换作风见,也无法及时拉回被弹开的长剑。
之前的连续高速攻击或防御,也是靠着短握枪柄才得以维持的。
……她到底是怎么……
讶异的风见发现了答案。
布莲西儿在其轻巧挥动的格拉姆侧边上写的是——
「短剑……?」
「也许我早该这样做了……可惜若非如此,是没办法让你现出破绽的。」
现在,轮到风见因攻击受阻而失去防备。
而且她为了方才那一记全力攻击,已将双手挪回枪柄后半。
风见看着布莲西儿将格拉姆架在右腰侧。
格拉姆的剑尖也因此抵在风见腹部。
这时剑身上所写的字是——
「八八厘米炮——离这么近,你就打不回来了吧?」
炮击声在高速行进中轰然炸响。
●
风见全赖反射神经做出反应。
她折腰缩腹,同时向前展翼。
「……!」
藉此,在身前的格拉姆和自己之间尽力制造出一点空隙。
紧接着屈提右脚。
见状,布莲西儿竖眉喊道:
「没用的……!」
炮击声打散了叫喊。
同时,风见踢起了右脚下的物体。那是——
「……盾!」
原先被当作滑水板的G-Sp2之盾。
脚底的盾被提至胸前,插进风见和炮口之间。
八八厘米光弹也在此时于炮口前端炸开。
●
炮声雷动。
风见有如一颗被轰向西方夜空的流星,布莲西儿则是沉浸在爆音里。
她无视被掀落的黑色三角帽,隔着流旋的蒸烟及气流,望向被炸飞的风见。
风见即将撞上车站前偏西的柏青哥店屋顶。
速度极快。炮击冲力影响纵然不小,然而——
——难道她用G-Sp2加速,降低冲击了吗?
那和顺着攻击方向退身降低伤害是相同的原理。
既然有能力做到这点,就表示——
「她遗有意识?」
既然如此,战斗就得继续。
能确定风见有无意识的一刻就要来了。
在风见的落点上,店顶的PACHINKO绕字招牌灯管因保养不善,其中的PA处已无灯光(注:日文中PACHINKO若去掉PA,就会和男性生殖器同音)。若在文字世界里撞上那种玩意儿,绝对会遗臭万年,于是布莲西儿大喊:
「栽下去吧——!」
「布莲西儿、布莲西儿,好歹都是女性,有点同理心嘛。」
这时,布莲西儿的眼睛确实看见,G-Sp2在撞击的前一刻轰穿了CHI(注:承上,若再去掉CHI,则是粪便之意)。
那也是风见仍有意识的证明。
「……!」
发现敌手战意未消,布莲西儿立刻拉高扫帚,往该地飞去。
目的地是柏青哥店顶大洞上空二十公尺处。
她瞬时抵达目标,并从扫帚上扯下黑猫。
在黑猫臀部写上「翅膀」再按在背上以后,就能安稳地漂浮。
「布、布莲西儿!我已经弄不清楚自己是什么东西了啦!」
「放心,答案只有一个。」
「咦?那是什么?果然还是可爱的宠物猫?或是亲爱的黑猫大人?」
「…………」
「……不、不要不说话嘛!回答我啦,布莲西儿!」
布莲西儿没有搭理。她以翅膀维持高度,将脚下的扫帚担上左肩。
她以写了「弹仓」、「药室」,「填弹口」、「炮管」、「发火机」的纸片强化扫帚,并在基部装设一叠纸炮弹。
最后完成的,便是由扫帚制成的大炮。
再搭配右肩上的格拉姆,这么一来——
「双炮模式……!」
扳机在喊声后扣下。
目标是深埋在柏青哥店碎屋瓦下的猎物。
「——射击!」
猛烈炮火在夜空绽开。
连续炮声随夜风回荡。
挟带冲击波的光和纸炮弹,将眼下的柏青哥店轰个粉碎。
着弹时的冲击波将时下流行的轻建材如纸片般吹散。建筑屋顶在短短几炮后消失不见,建筑内的冲击波也在彼此推挤下,将墙壁由内炸开。
建筑在转瞬间只剩梁柱,还有许多光点随爆炸飞起。
全都是银色的珠子。
银珠如水沫般溅起,受爆音震荡后随机四处飞散、落下。几个柏青哥机台残骸不时被炸上空中,被接连而至的冲击波打成碎片。
可是布莲西儿仍未收手。
炮击可怕的不只是炮弹本身。实体弹飞行和命中时那道冲击波所带来的破坏力,比着弹面更为广大。
即便是厚达十公分的水泥墙,也会被高速铁弹轻易粉碎。
风见虽能以G-Sp2迎击,但顶多挡下一击。她将会无力抵挡炮弹落在周围地面所产生的冲击波,因而粉身碎骨。
若选择硬挡,她也无法在这般随机连射中防护特定位置,只能遭受四方炮火轰炸。
于是布莲西儿不停连射。
……消失吧!
要是消失了,心情也能舒坦一些。
「……!」
扫帚用尽炮弹,前端冒出青烟。但布莲西儿没有罢手,她将贴在扫帚上的纸全都撕下,贴上一张新纸。
鼓膜受长时间炮击震荡,耳鸣不已。
她看着写上「外挂炮管」的扫帚,吐气闭眼,咽下唾沫打断耳鸣,在格拉姆上装设外挂炮管。
肩上的炮已有她身高的两倍有余。
接着,她在格拉姆上写上新词。
「龙炮——最后一击了,就让我献上1st-G的镇魂曲吧。」
自己的声音在嗡嗡作响的耳里也显得朦胧。
布莲西儿发现浏海已被汗水沾附在额上,呼吸也相当急促。
她不打算随意开火,仔细调整肩上的龙炮。
目标是只剩三根金属柱的柏青哥店里滚滚升腾的粉尘正中央。
喃喃说声「永别了」后,布莲西儿将食指扶上扳机。
「————」
魔女看到了。
敌手的那双白翼依然健在。
粉尘中,单膝跪地的风见依然存在。
「为什么你能在那种冲击下……」
答案很简单。
风见跪着回答。受体内冲击余韵震荡而细颤的声音所说的是——
「看看我身边吧。」
布莲西儿应其所言,检视逐渐消散的粉尘底下。
她看到了地板。那是柏青哥店的红白磁砖地,粉尘虽在上头堆出一层沙,但地板完好如初,而且——
「怎么连机台的底座都……」
没有损坏。柏青哥机台上半全被轰得一干二净,但地板到腰间这区段的底座都残留了下来。
周围建筑照进柏青哥店里的光,回答了布莲西儿的疑惑。
跪坐着的风见举着右手,手上的G-Sp2之盾上写了——
「地面……」
「没错。在地面产生的冲击波全都会向上冲,所以只要让身体比地面低就不会受伤了。不是说如果逃不出可能发生爆炸的灾害现场,就要想办法躲得比地表低再找个档板掩护吗?还有——」
风见轻轻站起,举高左手。
手上拿的是一张三角旗海报。
「看得见上面的『中中中』吗?……刚才我赶紧把这些洒向四边天花板,把大部分炮击都引开了。」
仔细一看,破损的G-Sp2机壳正逐渐自行修复。
布莲西儿曾听说过这项功能。在对抗7th-G时,G-Sp2和V-Sw融合彼此的力量,救回了死亡边缘的风见,甚至将自己完全修复。
那在概念核里也是相当特别的现象吧。听说这样的事并未再次发生,而风见目前也没有急速回复的迹象。这代表他们肯给认清自身错误的主人一次机会,但此后一切都要让主人自己扛下吗?
……真是无情的概念兵器。
然而,这也代表概念兵器对主人的信任吧。
布莲西儿想了想扛在右肩上的格拉姆,之后——
「————」
摇了摇头,带着自嘲的笑望向眼下。
风见慢慢挺直颤抖的膝盖,举起G-Sp2。
真是令人满意的敌手。
所以布莲西儿无意留情。
她扣下扳机,露齿而笑。
「气势不错嘛,风见。可是啊,刚刚你撞下去时,我可是看得很清楚呢。」
炮击和呐喊同时炸响。
「你这个大便女——!」
●
地上的光迎击发自天空的光。
两道光柱在玻璃碎裂声中互击、炸裂,产生了席卷半径数百公尺地面的光爆。
站前一带立成焦土。
受爆炸挤压的空气化为狂风向外扩散。
空气中充满海浪声般的杂音。
被爆炸抛向天空的黑衣魔女加速驱动右手中的扫帚,摆脱惯性牵引。
「……!」
眼下龙炮和长枪的撞击声仍震撼着她。
这时,有个物体穿过这片震撼。
携枪之翼在撼动天地的龙鸣中向上飞升。
「风见……!」
布莲西儿眼见G-sp2枪尖从下方全速刺来,立刻将扫帚移到背后。
她一只手将黑猫塞进领口,另一只手固定扫帚。猫和扫帚就像抓着魔女后颈似的,将她垂直拖向高空。
空下的双手抓住写上「盾」的格拉姆剑柄及剑身,向前挡架。
但G-Sp2已经到来——
「!」
将她瞬间顶向天边。
「什……!」
G-Sp2的巨大推力远高于扫帚,让布莲西儿霎时弯成く字。枪尖隔着格拉姆推挤她的腹部,急速上升。
「……!」
抗拒的呐喊只是枉然,她已在这瞬间上升了难以想像的距离。
整个东京几乎尽收眼底。
布莲西儿在黑夜中穿过白云,并于高空低温中大喊:
「风见……!你……」
到底想做什么?但话只到嘴边,没有出口。
因为她发现风见紧闭着双眼。
……难道……
「刚才的爆炸冲击让你的眼睛和耳朵……」
麻痹了。
就连这次突击,也是在击中后才得知没有失手吧。
不过,风见在击中后不断上升,不断加速是为了——
……为了打倒我——
现在已到达平流层边缘,但风见仍未满足。
「……你了打倒我,居然要做到这种地步?」
布莲西儿不甘心地咬牙。
……不够。
刚才的连续炮击算是什么?龙炮又算什么?
周围只剩黑夜的天幕、辽阔的夜景以及谷地的阴影。
遥远的地平线略带弧度。
……这就是她主战场的高度……
自己施予风见的,有哪一击达到如此水准呢。
「这个笨女人……」
低语的同时,风见微微睁开了眼。
风见的脸就在弯折身子的布莲西儿眼前,近得能亲吻她的脸。
镶在那张放松表情下的眼焦点虽仍模糊,却依然看了看天和地。
「看见了吗……那附近就是我们生活的地方呢。」
风见环顾四方,望向远方屋舍的灯火。
「听得见声音呢……」
「声音?」
风见没解释,只是闭上眼说:
「——小心罗。」
顶在腹部的感觉在这声后消失了。
布莲西儿明白脱离枪尖意味着什么。
……之后就要往地面——
一声「啊」浮上心头时,她整个人翻了过来,仰身坠落。
背对地面的极高空俯冲。
「啊——!怎么可以只有我一个往下看啊——!」
布莲西儿无视背后黑猫的抗议,头上从天而降的一击已经落下。
G-Sp2。
风见收起双翼直线加速,再度冲撞布莲西儿。
方向和前一记完全相反,由上往下。
虽能同样以格拉姆挡下——
「——!」
但远高于坠落速度的强大推力,让布莲西儿无可奈何。
「风见……!」
布莲西儿挤出声音,对天空大喊:
「你打算从这种高度直接撞上地面吗!」
风见笑答:
「——我需要回答这种问题吗?」
●
电子机械制造着声音。
是强力吸尘器的风扇旋转出的沉重低音。
声音来自两个连通的房间。那是一所大宅院的边房,各有三坪大小,一边是木质地板,一边铺了榻榻米。
脱去制服外套的新庄正在木板房的地上来回拖移吸尘器。
她穿上了借来的粉红色围裙,看向木板房中央的沙发组,再看看为换气而开的大窗之外那片夜空。
视线转到窗边的电视机。新庄关闭吸尘器后说道:
「佐山同学家的电视好高级喔,是按钮式的,没有喀恰喀恰的频道转盘耶。」
「……新庄同学,你平常都是怎么看待我们宿舍里的电视呢?那完全是遥控式的喔。」
「你又~想骗我了。那不是电视,而是某种萤幕吧?怎么可能会有不用二口三口转的电视嘛。」
新庄看看电视后头,确定吸过了灰尘;在拉正围裙摆之余,她又看向杨杨米房的佐山。
她看到一截伸出房底壁橱阴影的臀部。
那是佐山的臀部。
每当那截臀部和脚为调整重心而移动时,壁橱里就会发出金属声或物体崩落声。
基本上,新庄负责的是大部清洁,佐山则负责整理房里的贵重物品或最好别碰的东西。因此,佐山的主要工作就是检查橱柜或壁橱等储藏空间的物品。至于这里是否保有他双亲留下的记录,还是交给他一个人判断较为妥当。
还有件事让新庄不得不担心。
……他的狭心症还好吧?
恐怕从没停过。只要佐山没昏倒、僵直、求救,自己还是默默打扫就好,如果又说了什么蠢话,就别理他。
新庄就这么一面替佐山忧心,一面拿乾式拖把擦地。
扫具是用房内对讲机请辽子拿来的。不知怎地话才出口,门前走廊的地板下和天花板上就传来怪声,扫具也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房门前。
……还是别去追究拿来的人为什么不露脸好了。
这时,一直在壁橱里窸窸窣窣的佐山忽然停下动作。
新庄心头一惊,也停了下来。
转头一看,伸出壁橱的臀部和脚不再调整重心,于是—
「……佐山同学,你没事吧?」
「哈哈哈别傻了,新庄同学,我怎么可能会出问题呢?」
「是喔……看来你真的没事。」
「我怎么觉得你的语气和说的话搭不太起来呢……」
新庄没多想,歪着头说出摆在心理的话。
「找到什么了吗?」
「是啊,应该有九年没拿出来了吧……」
新庄「咦」地皱眉。
之后,佐山顺着她的疑问回答:
「嗯——就是IAI制的寻亲动画系蟑螂封印箱『小蟑螂哈吉』。这玩意儿的角色名与代表窝的『hatch』双关,当年可是热门动画的角色周边商品喔?」
新庄故意不说话,但佐山「呼」地吐出一口热气后说道:
「都过了九年,里头的居民也该增加了吧,新庄同学?这样哈吉就不会寂寞了……」
「不需要说得那么感慨吧?总之你不用把它拿出来了,知道吗!」
「哎,新庄同学,我现在突然很想和你分享我手上这份价值观呢。」
「把那种价值观扔掉啦——!」
新庄将拖把柄射向佐山臀间,让敏感的他背梁一翘,撞进壁橱。
壁橱木墙传出猛烈撞击声,房间也跟着摇了几下,让新庄慌张起来。
「啊!对、对不起!一时冲动就……!」
「哈哈哈,新庄同学,放心吧——我没放开哈吉喔。」
「放——开——它——!」
刚才那一撞似乎震歪了什么,在新庄大叫的同时,壁橱边的天花板掀开一角,一个大得足以能让人环抱的白色纸箱掉了下来。
「哇!」
白色纸箱在新庄眼前落下,一声闷响后静止下来,在灯光下显得格外亮眼。
「佐、佐山同学,有箱子从天花板上掉下来了耶?怎么说呢,敲敲墙壁就从上面掉下来,和最近电动里的隐藏道具好像喔。比、比如说加一条命之类的。」
「新庄同学,可是我觉得被那种隐藏道具砸中会先减一条命呢……就像我现在的状况。」
被压在纸箱下的佐山还能说话,所以命还没减。
OK没事。安下心的新庄没多问什么,先往压倒佐山臀部的纸箱看去。
纸箱口贴了张封条,上头写着——
「『活该死好 佐山薰上』……」
什么意思?现在是什么情况?
因疑问而屏息的新庄,看了看垫在纸箱下的佐山。
「这一家子还真像……」
第五章『马虎的家』
究竟怎么了呢
●
眼前有光,木质房间天花板所投下的白色灯光。
灯光下有组浅褐色沙发,白色纸箱摆在房中央的白色桌面上。
纸箱贴有署名佐山·薰的封条,而面对纸箱坐在沙发上的两人—
「新庄同学,后退一点。说不定一打开就会爆炸呢。」
「……佐山同学的爷爷都玩这么刺激的吗?」
新庄歪歪头,朝纸箱边缘轻轻一拍。
她向左看着皱眉的佐山说:
「要是会爆炸,早该在刚刚掉下来时就连佐山同学一起炸了,对吧?」
新庄露出安抚的笑容,在纸箱侧面轻拍几下,箱里跟着传来类似开关启动的声音。
「…………」
她保持笑容,手定在箱侧上说:
「……事情变化实在太突然了,我可以收回刚刚的话吗?」
「只要是新庄同学,想怎样都行。」
佐山爽朗地大笑三声。
「希望我救你吗,新庄同学?」
「你想做什么?」
「没什么。来,新庄同学,先把衣服脱了,让身体变轻吧。」
「你突然发什么神经啊!再说——」
新庄看着贴在箱上的右手,叹了口气。
「就算想脱,手也伸不出袖子啊,太可惜了。」
「也就是光着身体只穿一件衬衫吗……」
「那又是什么矛盾的比喻法啊?」
「冷静冷静。」
佐山泰然自若地从怀中拿出听诊器。
新庄把话吞下,默默看着他将听筒贴在纸箱上。
「嗯……有东西在动的声音呢,是时钟吗?」
「……你好像越来越兴奋了嘛。」
佐山「嗯」地点头。他将听筒直接移到新庄胸上,表情严肃地说:
「原来如此,看样子新庄同学果然也兴奋起来了呢……这心跳声中所隐藏的摩斯电码,无疑地是L·O·V·E,换个排列方法就是ELO(色情)·V(胜利)!」
「是ERO(注:原文的片假名工口写作罗马拼音为ERO)才对吧!」
新庄用自由的手抓起听筒,在白桌上狠狠敲出五下铿锵清脆的声响。
每敲一下,用听诊器直接听取那些声音的佐山就抖动一次。
之后,新庄皱着眉对听筒说:
「你要怎么处理箱子里的东西?」
「呵呵呵,新庄同学,你敲得我耳朵都要喷血了呢……」
佐山和头上的貘一同拨起浏海。
「————」
他左手一甩,掌中立即多了道银光,那是——
「小刀……?佐山同学,你想直接拆开吗?」
他是不知道如何处理不明物体才想这么做吧?
心脏跳了一下后,新庄将左手搭上佐山右肩。
但在「别乱来」出口前,佐山已勾动左手,一面割着祖父的封条一面说:
「还记得我刚刚说了什么吗,新庄同学?」
虽对佐山的行为感到危险,但新庄仍皱眉回想。
……他刚刚说的是……
「好像有东西在动,还有时钟……」
说着,新庄察觉了佐山言下之意。
「你没说是定时炸弹耶……」
「没错。里面有小东西滚动的声音,所以那不是炸弹,而是时钟,开关声什么的也只是唬人的机关吧。」
于是佐山打开箱子,和新庄一起往箱里探。
佐山说对了一部分。
的确有个色彩斑驳的怀表躺在里头。
另外,箱底还铺上了红色的炸药。
如砖瓦般紧密排列的炸药上,写着「还有十秒」。
新庄和佐山面面相觎,挤出笑容。
「……真的完全猜不到呢。」
「嗯……塞得这么满却连晃都不晃一下,那个老头也太神经质了。」
「嗯嗯,真的很一丝不苟呢——你也一丝不苟地告诉我还剩几秒吧?」
「刚好三秒吧。」
「快丢掉——!」
佐山起身冲向庭院,划破箱子扔了出去。
爆炸产生的风墙旋即迎面袭来。
●
佐山目睹了田宫家院子里的大池塘被炸上空中的一刻。
沉甸甸的纸箱有如被池水吞噬般下沉,并于浮起时爆炸。
……真是太阴险了。
佐山站在肆虐庭院的爆风中,不禁这么想着。
既然打开就会引爆,又何必用开关声和怀表掩人耳目?甚至还留了段宽裕时间,让自己打开后能扔进池子里。
……简直像是摸透了我的行动一样。
佐山仰望卷上夜空的水花。
鲤鱼已事先移到深池里准备过冬,只留下田宫家前当家诚三的宠物,也就是现在漂浮在夜空中的爬虫类剪影。就飞行轨道看来,应该会掉进对面人家院子,给孝司添麻烦吧。
「没有问题。」
这时,佐山听见孝司打开正门跑了出去。除了脚步声外,还有抱着一大袋东西的声音,大概是一堆高级糕点礼盒吧。
之后,带有些许藻香的雨倾盆而下。
「————」
水沫在地面、肩上、头顶嚏嚏作响。于是佐山将手中物事收进怀里,脱掉外套盖在头上。
远处,良子的声音从主屋传来:
「少主~还好吗——?」
「先去担心附近那些危机意识不足的邻居吧,他们现在一定吓了一大跳呢。」
「哇~少主好冷静喔——」
听见辽子笑着关上门后,佐山向后看去。即使狂风刮过,他们所处的边房似乎也无大碍,摆设之中只有沙发巾被吹开了而已。
……真令人怀念。
很久以前,他也曾像这样看着点了灯的边房。
就算天黑,他也能在庭院里安心玩耍,回到灯光底下就能找到爸爸妈妈。
如今,新庄代替了他的父母,胸中还多了种疼痛。
……还记得母亲去世后,回到这里的我……无论如何都不肯踏进边房一步呢。
所以房间移到了主屋的祖父房间隔壁,开始绕着祖父打转的生活。
佐山看了看没撑着外套的右手,那只怀表就在他掌中。
那是军方配给士官的用品,没有任何特殊机关。
「这个源自护国课时代的怀表,是祖父留给我的遗物吗?说起来——还真是普通。」
低语着走回边房的佐山心想——
……仔细想想,除了全龙交涉相关器具和一般杂物外,这还是第一个正常的遗物。
虽然不继续全龙交涉就找不到这个,但换个角度想,要是自己的父母没过世,也不会有这样东西。无论如何——
……我都想和新庄同学聊聊这个怀表。
因为自己再也不需要一个人苦恼了。
佐山「嗯」地点点头,回到边房后听见了点声音。
木板房的电视打开了,还能看到新庄坐在沙发上的背影,于是——
「新庄同学。」
但新庄没回头,继续蜷着身体看电视。
那是新闻节目,内容是——
「喔?是游戏新闻啊——电玩大厂KIMCO要和GUNDAI合并,更名KINTAM吗?念起来应该是要拉高尾音吧,新庄同学有什么看法?」
新庄没回头。
「新庄同学?」
手一碰到肩膀,新庄就慢慢倒下,慵懒地躺在沙发上。
新庄使劲抬眼,从下看着佐山。
「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佐山沉思了一会儿,接着说:
「——新公司名还有GUNCO(注:顽固之意)这种组合呢!」
「不要再提那个了啦快坐来这边——!」
新庄在沙发上起身跪坐,往空位啪啪啪地拍。
究竟是怎么了呢?
……既然新庄同学我赶快坐下……
真是引人无限遐思啊,到底要做什么呢?掏耳组合带了吗?有有有!躺大腿的空间呢?有有有!很好,尽量放马过来!
「……佐山同学,你干么折外套折得那么开心啊?」
「哈哈哈——新庄同学你也瞪我瞪得很开心啊?」
「——!」
新庄背向佐山,不停拍打沙发扶手。
……看来她已经忍得受不了了。呵呵呵,新庄同学这么热情,我的心也跟着热起来了呢。
「新庄同学,请先冷静下来。你不冷静是谈不下去的。」
「是喔……你还会想谈啊?我问你——」
新庄重整姿势,跪坐着转向佐山,脸上依然是那副没好气的神情。
「今天是不是比平常还夸张啊,佐山同学?」
「就佐山家和田宫家的交流而言,其实没什么好奇怪的……」
「一般来说……家里会有炸弹吗?」
「我家就有。」
佐山对张口不语、眼神有气无力的新庄点点头。
「只是一点点的家庭环境差异嘛。像新庄同学煎的荷包蛋偏甜,我家的就偏咸,不过是这样而已。」
「我怎么有种被硬是蒙混掉的感觉……」
「对了,我家的荷包蛋是不是也煎得甜一点比较好呢?就像新庄同学平常弄的那样。」
被佐山这么一问,新庄露出诧异的表情。
「啊,没什么。那个,虽然我知道你想硬拗混过去——」
新庄无奈地看着佐山。
「……下次我就煎咸一点吧。」
「新庄同学怎么做我都喜欢,不必迁就我啊?」
「我也想试试咸味荷包蛋嘛,嗯……」
新庄想了想,又「嗯」地点点头。
「凡事都该体验看看呢,嗯——话说回来,我又体验到一种怪异的居家生活了啦!这个家太奇怪了吧!咸味?噗噗,答错了,根本吃不出来嘛,里头是不是加了二十一种香料啊——!」
新庄一大喊,房间对讲机就传出辽子的声音。
『小切小切——你刚刚是不是在说辽子姊姊家的坏话呀?』
新庄急忙摇摇头,对讲机也在传出轻笑后断讯。
沉默下来后,房中只剩电视声。
她默默地叹出一口疲劳的气。佐山轻拍几下她的肩膀说道:
「赶快习惯吧,人类是一种适应力强、兴趣容易改变的生物呢。」
「我总觉得不全是这样……」
新庄深深垂下脖子,不过——
「————」
又倏地抬起头来,垂着眉抱歉地笑。
「算了。不管怎样,我都不该单方面无视那个纸箱。只是——」
新庄看着什么都没摆的桌面说:
「如果纸箱是障眼法……那这里是不是真的什么情报也没有啊?」
「这就是你想得不够深了,新庄同学。」
佐山从折好放在一旁的外套胸口内袋中取出了——
「那个死老头子,竟然在纸箱底做了个夹层。我割开以后发现了——」
一张文件,正面印的是——
「——给我母亲的委任书。」
●
新庄在灯光下倒抽一口气。
佐山递来的文件上写着:
「兹委任日本UCAT总务部第三主任 佐山·谕命 为新任『书房』管理员……一九八五年三月二十五日……」
虽然只写了那么多——
……却和辽子小姐说的相符呢……
佐山的母亲曾任职于UCAT之外的地方。
……而那就是所谓的「书房」……
「书房到底是什么啊……会在哪里呢?」
「这有让你想到什么地方吗?」
面对佐山的问题,新庄也只能歪头思忖。
基本上,新庄印象中的书房是种私人空间——
……也应该会和佐山同学在衣笠教授家发现的书房是同一类型……
再从衣笠·天恭这个人去推测,就是——
「衣笠书库……?」
书房会在那个阶梯式书库的哪里呢?不是柜台,后面的准备室也是没有门的开放式空间。
「用概念空间藏起来了吗……」
「不会的。其实正常的藏法还是有,只不过很难察觉罢了。」
既然佐山这么说,就表示——
「佐山同学也认为是衣笠书库吗?」
「是啊。在这所学校待久了,自然而然地会觉得那里有点可疑——而这件事就是那里真有什么的证明。等等到衣笠书库以后,大家再一起找吧。」
佐山盘起手臂,嘴边浮出微笑。
「不过……事情真的越来越有趣了呢。之前齐格菲给我看护国课时代的团体照时是这么说的——照片是前任管理员找到的。」
「前任……该不会就是佐山同学的妈妈吧?」
新庄小心翼翼地提问,但佐山没有直接同意,而是同样谨慎地说:
「母亲曾协助父亲的工作,一起找到了衣笠教授的住所。父亲是为了制作对抗Top-G的装备,而母亲则是为了蒐集能对抗Top-G的资料而搜索衣笠教授的遗物……假如母亲曾在当过衣笠书库那间『书房』的管理员——」
盘起手的佐山继续说道:
「我应该提过我在衣笠家书房所见的过去吧?衣笠教授在衣笠文书里说过,他要把圣乔治封印在『自己所熟知的地方』,而那里……会不会就是『书房』呢?」
「……!」
佐山继续对又惊又疑的新庄说:
「我没办法证明,因为母亲留给我的圣乔治是『正』的,但衣笠教授要藏的是『负』的。可是——」
「但衣笠教授不是说,要把圣乔治封印在他熟知的地方吗?」
换句话说——
「就是要把圣乔治封印在『书房』里的某个地方,但佐山同学的妈妈没解开那个封印。」
「推论得好,新庄同学,有实地检验的必要。」
说着,佐山从怀中拿出手机,切换成免持听筒模式,从通讯录里拨号。
两秒后,他吸口气说:
「——希比蕾吗?是我,我知道你很忙,但我有件事想请你查一下。」
那是——
「替我联络总务部,查查齐格菲前任的衣笠书库管理员相关资料。」
佐山将手机拿开耳边,失去阻隔的扩音器传出了希比蕾的声音。
『——Tes。』
一会儿后——
『——前任书库管理员的资料的确不存在。』
新庄静静地听着。
『齐格菲先生的任期……是从九六年一月七日,也就是该学年的第三学期才开始的……』
不知是否是察觉了什么,希比蕾的声音里有种犹豫的颤抖。
『佐山先生,那个……』
「齐格菲在空白期之后没多久……也就是Top-G毁灭的九五年十二月二十五日的两周后就任为衣笠书库管理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听见吸气声的数秒后,希比蕾果决地说:
『Tes。虽然我并不清楚事情经过,不过我想先说一声——祝您找到可喜的过去,佐山先生。』
佐山道谢后结束通话,没做别的,只是凝视新庄。
他叉回手,嘴边浮出微笑。
「————」
吐口气后,他在沙发上深坐下来,两手平放在椅背上说:
「虽然还没有证据……不过只能指望衣笠书库了吧。」
「在全龙交涉和寻找母亲过去前的短暂集合,变成找『书房』大赛了呢。」
新庄也在沙发上深坐。佐山苦笑着点头,从怀里拿出怀表。
「离到书库集合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要不要先喝杯茶啊?」
新庄转向语气轻松的佐山。他正在环视房间,脸上仍抱着苦笑。
……很怀念吧?
新庄跟上他的视线,观察在几经清扫后还算看惯了的房间。
房里有衣柜、书架,还有几个橱柜。
从前,他就是在这儿生活的。
……现在则是和我在窄小的宿舍里……
这个房间在失去使用者后被空虚填满,那么佐山失去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呢?
「…………」
新庄没说话,轻轻倚着佐山。
这些时日里,新庄察觉了某种变化。
一个半月前,新庄在堺市发现自己的身体己完全正常运作。佐山得知后喜出望外,想庆祝却玩过了火,被新庄狠狠吐槽了几下。
然而从那天以来,佐山就不再试着检查新庄的身体。
或许是因为没有必要了吧。
新庄不明白这到底是冷落还是尊重,佐山也不会主动提起,让这件事变成了两人下意识避开的话题。
不过,新庄已经决定了自己的思考方向。
……我不会再像春天时那样胡思乱想,一个人钻牛角尖了。
现在,佐山重返过去的居所,将他抗拒、逃避的事物袒露在新庄眼前。这样的举动——
……会不会是另一种「重视」的表现方法呢……
此后,这里必定会打扫得更频繁,更加受到重视吧。
是不是将来有一天——
……他也会那样对我呢?
不只像现在这般,还要踏进她的世界,更加地重视彼此,
新庄看着佐山思考,和环顾房间而转过头来的少年四目交会。
「——怎么了,新庄同学?我这么有魅力吗?」
「没事,对不起——只是觉得有些东西突然毁于一旦了。」
见新庄苦笑着说,佐山也回以相似表情。
佐山「啊」地吐口气、放松肩膀,再度看看四周,但动作轻快多了。
「这里应该有相簿之类的吧……怎么样啊,新庄同学?」
「……什、什么怎样?」
其实新庄也想过这件事。相对于佐山更进一步地展现他所踏入的过去,新庄却发现自己有些慌乱。
……唉,我真是的。
新庄了解佐山那张铁面皮下已做好万全的心理准备。也许是她的刻板印象、也可能是种错觉,但新庄仍想自豪地说声「我了解」。
所以她问:
「可以吗?」
「可以。」
佐山低声回答。
「你我将在今夜前往关西,在那里结束8th-G的全龙交涉、走过苦难和感动后,我们会到堺市追随你双亲的足迹,剧情也在此达到最高潮,全美感动涕零。所以到时候……」
佐山吸口气。
「我一定能见到和你有关的过去,那些你双亲也在其中的宝贵过去。」
听了这些话,新庄明白了其言下之意。
佐山必然会见到她的过去,所以——
「……佐山同学想先让我看看以前的自己吗?」
「哈哈,以前的我只是个无药可救的蠢小鬼,和现在的我差得远了。」
虽不知那是逞强还是真心话,他的诚意依然送进了新庄心里。
于是新庄点头了。
下定决心吧,新庄心想。往后,自己要和这个人分享彼此人生的种种。
短时间——他那未曾和任何人提起、连自己都忆不起的过去,并不是短时间内就能道得尽的,可是——
……如果这算是一个开端……
「真的可以看吗……小时候的佐山同学到底长怎样啊?」
佐山又哈哈苦笑,朝壁橱站起,恐怕他早就找到相簿了吧。
「————」
佐山忽然停下动作。
由于他时常莫名地突然动作或突然停下,新庄早已习以为常,但他现在却似乎有些紧绷。
新庄抱着问号歪头抬望佐山,发现他正看向敞开的大窗外。
她跟着望向送入寒凉夜风的大窗外,看到了庭院。
田宫家家丁们正在整理方才池塘爆炸所造成的一团混乱。他们拾回四处飞散的池底铺石,清扫积水、落叶等。
「啊,我们是不是也去帮忙比较……」
当总算想起一直遗忘的事、发现可能没相簿看了之后,新庄才发现佐山的视线定在哪里。
那是个帮忙大伙儿收拾落叶的娇小人影。
左手拄杖、和其他人保持一小段距离的和服少女也忽然看向边房。
「————」
见到那少女,新庄也和佐山一样僵在原地。
寒风静静吹过,带来一丝声音。刚完成巡回陪罪回到庭院的孝司说:
「少主、切同学,两位和这位小姐是第一次见吗?」
新庄静静地听孝司介绍少女。
「——这位是田宫,诗乃小姐。由于一些苦衷,目前她得在这里委屈一段时日。」
第六章『心之声』
心之声正在求救
那声音究竟是哀嚎,
还是对和平的祈愿?
●
温热的水能够纡解肉体疲劳。
因为它可以促进血液均等循环,让肌肉闲适地达到运动时的充血状态。
如果还能在这时打直双脚、举头仰望,人就会不禁出声赞叹。
「好舒服喔!你不觉得吗,布莲西儿?向日葵澡堂今天是柠檬池喔。」
「那种水只会让我的伤口更刺痛而已,风见。」
这里是大众澡堂「永世向日葵」的女浴池。宽敞的池子里,风见看着天花板,两肘和背贴在池边;布莲西儿则是用毛巾裹着身体坐在池边,只让脚泡进水里。另外——
「好啦好啦,你们两个要相亲相爱喔~」
大树翻倒木盆充当浮桶,漂过来笑着对风见和布莲西儿说:
「……总之,看到你们都没事,老师就放心了。从平流层掉到这里,结果电话打来第一声就是『换洗衣物Please』……」
「抱歉啦,大树老师,让你担心了……」
风见苦笑回答。她靠着池边将头仰到极限,用折起的毛巾盖着额头与眼睛。
遮住表情后,整张脸都涨红的少女再次放松地吐了口气。
「……对了,1st-G现在怎样了呢,布莲西儿?」
「我已经向法佐特捎信了,说我拿着格拉姆还打输。」
布莲西儿静静地说。
浴池里的格拉姆和G-Sp2都靠在墙边。G-Sp2的面板上显示着:
『很放松?』
格拉姆剑身上应该也写着「好舒服」吧。
「……想不到格拉姆现在还是那么重。」
听见布莲西儿的声音有点生硬,风见只应了声「就是啊」,没多说什么。
战斗结束后,她们确认这里已应大树要求保持净空,便离开了概念空间。
那时,布莲西儿就已经举不起格拉姆了。
但风见仍能轻松拿起长剑,就连大树也可以。这个事实表示——
……格拉姆不愿让1st-G的人使用自己吗……?
布莲西儿给法佐特的信中,应该也提到了这点吧。
就算夺回了概念核,概念核也不愿意释放出自己的力量,1st-G居留地将因此面临新的课题。
……格拉姆是想告诉他们,同样的事做再多次都没有用吗?
就算世界毁灭、概念核被夺,也得重新站起。
「应该——是从认输之后就那样了吧……」
「嗯?你说什么呀,风见同学?」
「大树老师,你就别理她了。那个笨女人只要一想到复杂的事情就会恍神。」
「很吵耶你。」
风见挺直腰,将掉落的毛巾摆到背后,感到头发因吸饱了蒸气而重上许多。
于是她就此向前倾倒,整个头泡进水里。
……嗯。
风见在暖意流入耳道的搔痒感中挺起上身。
她「噗」地吐气,掀起水花和旋流。
用带起池水的手拨高浏海后,她发现有个东西浮在池上。
「这只鸭子是哪儿来的啊……大树老师,不能带玩具进来喔。」
「咦?这、这是老师特地从便利商店和内衣裤一起买来的耶:」
不知道当时店员作何感想。大树将双肩浸到池里,舒服地说:
「能把脚伸直真好:」
「把自家浴缸换大一点不就好了……」
「不行不行,怎么可以那么奢侈呢!」
风见苦笑面对急忙认真否定的大树,接着也让水浸过双肩,轻蹬池底磁砖向后退去。
肩颈带着阵阵涟漪的她背靠池边,向右抬头。
「布莲西儿,你不下来啊?」
「细菌会传染。」
「你这个人啊——」
风见原想数落这不讨喜的回答,但她歪了歪头,心想——
……算了,她才不会像大树老师一样,那么快就习惯这种地方。
转头一看,大树正在宽敞浴池的中央一带用木盆和玩具鸭玩耍。只是浴池这么大,没必要玩得那么小家子气吧?
……要游到对面吗?或是潜水过去试试?
背向式跳水也不错。人真的各有各的想法,也许大树是为了缓和战斗后的紧张感,才故意带玩具鸭来的呢。
……真的吗?
风见心里发出疑问,眼睛则是再度转向坐在池边的布莲西儿。
「你不下来吗?」
布莲西儿以一种态度回覆同样的问题。
她冷漠地叹口气,将视线从风见身上完全撇开。
「……我只是不想和你们腻在一起而已。」
「哼~?」
风见笑着点点头,随即冷不防地抓住布莲西儿的脚,将她拖进池里。
●
风见从高溅的水花中站起身来,在宽敞浴室里大喊:
「手下败将还装什么样子啊!事情都已经结束了耶!」
布莲西儿也跳了起来,掀起大片池水。
她在自己制造的巨大水花声中用双手将长发向后拨去,两眉倒竖地高声说道:
「——啊?想来第二回合吗?你这个猪脑袋!」
才刚说完,风见露齿而笑,抓住布莲西儿的毛巾。
双手拨发所露出的空隙实在大得离谱,而且——
「外面不是写得很清楚吗——不能带毛巾下水!」
风见肩膀一顶,扛起那瘦小的身子扔了出去。
布莲西儿在空中转了一圈才摔进池里。风见将扯下的毛巾甩在肩上,手叉腰笑嘻嘻地说:
「哈哈哈,说什么第二回合啊?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连续七个「哈」之后,风见察觉某种异状。
池里没有布莲西儿的动静。
池中央的大树不解地说:
「该不会溺水了吧……」
「怎么可能啊?」
风见不悦地回答,同时发现池里有东西在蠢动着。仔细一看,那是被水波荡得不成形的布莲西儿,她在风见脚下的磁砖——
……油性蜡笔?
写了几个黑字。
……「香蕉皮」?
风见毫无抵抗地往正后方倒下。
仰着躺进池里。
模糊的声音告诉她,自己整个人都沉在水下—少女赶紧转向池底,以免呛水。
然后她发现磁砖上写了「弹射器」。
风见在水中被弹射出去,脑袋直接撞上前方的浴池内墙。
金属撞击般的声响从水中传来。
当她发现那是自己的头撞上磁砖所发出的声音时——
「——气、气死我了,很有精神嘛你!」
风见在水沫中按着头站起。
她吸口气后转过身去,看见布莲西儿就在五公尺外,于是拨水走向前去。
当她走到「哼」地挺胸等着接招的布莲西儿面前时——
「……想打架啊?」
将布莲西儿从头到池面打量了一番。
之后风见用右手托起发丛,搔首弄姿地说:
「你该不会是因为身体没什么起伏就觉得能在水中占上风吧?」
「你那些都只是赘肉跟多余的肌肉而已吧?暴力女。」
这家伙根本是恨不得现在就开打吧。但风见耐着性子,心想——
……算了,以后也没机会像这样和她对骂了。
距离毕业只剩三个月,之后大家都得踏上各自的路,而且再过几天就是十二月二十五日,届时更不得不面临解放概念的重大抉择。
世界也许会完全改变。
若真是如此,就再也不能像这样胡闹了吧。
想到这里,风见低头瞪视布莲西儿,嘴角漾出微笑。
「赘肉啊……那只是说明我还有空间长肉而已。而且呢,只要曲线匀称就一切OK了。」
「黑的都被你说成白的了……我看你只是匀称地胖吧?要不要去肉铺贡献一下啊?」
「喔喔,被乾瘪瘪的人这样说可真爽快——如果不希望一直这么扁,就想办法让自己长大嘛。嗯~不过这对布莲西儿小妹妹太勉强了点,养分是不是全部都跑到这个爱找藉口的脑袋里头啦?」
风见拍拍布莲西儿的头,露出同情的微笑,让对方气得咬牙切齿。
#插图
布莲西儿抓住风见拍她头的手。
「你这个人……是不是想向1st-G宣战啊?」
一听之下,风见板着脸抬起头来,举手敬礼。
「报告长官——您是说向1st-G宣战吗?也就是说1st-G的女性都这么营养不良吗?若真是那样,属下的确正在向1st-G宣战,报告完毕!」
「你、你这个白痴废话实在很多耶!」
她甩开抓住的手,直指风见鼻尖。
「如果我身体营养不良,你就是脑子营养不良!你这个……贫脑!贫脑女!」
「那你就是巨脑罗!」
「就~是啊,我的脑袋当然很丰满啊,你这个脑浆乾瘪女。简称脑瘪!」
哇,方向整个歪了。风见冷静下来,心想——
……要是我也跟她一头热下去,只会演变成单纯的对骂大战而已。
「哼!没话说了吧?会和蠢男人作伴的女人,脑袋果然也不怎么样嘛!」
风见沸腾了,大脑一口气切了三档。
「干么把觉扯进来啊!你这破乳、枯奶——!」
她用手刀在布莲西儿胸口嚏哒哒地不停平剁。
「喔喔手刀!风见选手的手刀风暴砍得对手无力招架——平胸打起来特别响亮啊!」
布莲西儿钻过手刀架起双手,风见立刻惊觉不妙。
「浑蛋……!推掌推掌推掌——躲不开推掌的立体块很碍事吧!」
风见在啪啪啪的推掌声中抓住布莲西儿的双掌。
两人额顶互抵,角力对峙,吐出阵阵低吼。
布莲西儿抬眼恶瞪风见。
「我说你啊——到底想怎么处理全龙交涉?」
「——那你又想怎么处理1st-G啊?」
「哼!我当然有我自己的办法!问题是在你们这些有缺陷的人身上!把人痛打一顿以后还说什么场面话啊——现在各G都动摇成这样,你们还要应付Top-G那些人吧……到底要怎么办啊!」
「——那还用问吗,我们当然也有我们自己的办法呀!」
风见沉身紧抱布莲西儿的腰,准备赏她一记正面后桥背摔。
那是同学间常在澡堂玩的招式。假如对手有胸部就会改用德国式后桥背摔,对付布莲西儿就免了。
风见将那瘦小的身体从池里连根拔起,水花喷溅。
「再说啊,全龙交涉部队就是要完成全龙交涉的特殊部队!只要有人想阻止全龙交涉——不管是谁,我都照打不误!」
「就算那看起来根本是死不认罪大言不惭也一样吗!」
「我才不管那么多!」
风见将布莲西儿高高举起,理所当然地说:
「——那种事有佐山烦恼就好,交涉时也一样。」
「你、你打算什么都不想吗!太不负责任了吧!」
抗议没有效果,也许是风见真的停止思考了吧。
「告诉你,每个人都有擅长或不擅长的事,所以交涉才交给那家伙——我负责揍人。」
风见换口气继续说,同时感到布莲西儿因两人身体紧贴而有些紧张。
「我这个人就是爱依赖啦——要是换成我去交涉,结果一定狠恐怖。」
「那么你——」
「答案很简单。我们负责战斗,佐山负责交涉。等到我们把战斗都摆平,之后的时间就全都属于交涉了吧?然后Tes。我们大获全胜。要是你听懂了——」
风见继续动作,弓起背一鼓作气—
「就把脑里的肌肉放松一点吧!」
紧抱着布莲西儿向后倒去,在空中慢慢拉出一条妙不可言的优美弧线。
「咦?」
但是脚踩到了「香蕉皮」,两人一起摔上「弹射器」。
转眼间,两人都从池里往墙撞去。
两声闷响后,两人份的水花溅了起来。
「……!笨蛋,怎么不好好丢啊!乾脑!」
「谁叫你写了以后不擦干净啊!排骨奶!」
当两片额头又抵在一块儿时,有道声音从旁投来。
「啊啊啊,请你们两个先冷静下来嘛,这里以后还有人要用呢。而且老师觉得,脑袋和胸部之类的都不是什么好话题喔:」
大树摇摇晃晃地拨着池水从旁走来。
风见和布莲西儿都「啧」了一声停下动作,贴着额头转向大树。
上半身露在池外的大树将湿淋淋的头发向后拨去。
水滴顺着她的曲线滑落,在池里漾起小小涟漪。
风见看着大树的身影:心想——
……我输了……不管是形状还是比例,我都输了……
布莲西儿也有同样感想吧。噢,但愿世界树干秋万世,母慈永存。
大树完全没察觉风见的想法,歪头说:
「老师怎么了吗~?」
风见和布莲西儿同时盯着大树的脸,视线点头般地向下扫去,观察了五秒后面对面地说:
「布莲西儿……」
「……我懂,是新的敌人呢。」
「你、你们在说什么啊?」
「这个嘛……」风见吸了口气。
接着她摆出微笑,和布莲西儿合力将大树朝池中偏右的位置使劲抛去。
●
冬天的榻榻米似乎特别硬,有种紧缩的触感。
摆放茶点的桌子也相当冰冷,同样有种坚硬的感觉。
房间又高又宽,日光灯的白光更将那硬质感提升许多。
暖炉在房间西侧一整排纸门前映出红光,制造这房内唯一的热源。
投向这红光的视线共有三道。
它们来自桌边。一是靠走廊的桌边,其余则是对侧靠庭院的桌边。
靠走廊的视线——以发箍固定住黑发的和服少女坐在坐垫上,伸直了缠着绷带的左脚。
她双眉低垂,神情凝重。
「…………」
少女略为犹豫地将视线从暖炉转向前方。
那儿是仍盯着暖炉瞧的黑发制服身影,还有邻座的西装少年。
「——怎么样呢,诗乃?」
少年道出了和服少女的名字。
诗乃不解他所指何事,不知如何回答。
这时,制服身影转向少年,口气听来跟诗乃同样疑惑:
「佐山同学……你突然这样问只会把人家弄糊涂而已啦,什么怎样啊?」
「是吗?我只是在问她觉得这茶点的味道怎样——新庄同学,为什么要握拳呢?」
说着,佐山伸出指头,将双方中央的茶点盘勾向诗乃。
他从盘子里拿了一条花林糖(注:日本一种沾了糖蜜后干燥制成的棒状小点心)给放到桌上的貘,并说:
「没什么,我话里没有陷阱,毕竟你现在就像孝司所讲的,是田宫家的客人呢。另外——」
诗乃静静听着佐山说话。
他眼睛看着抱住花林糖猛啃的貘,嘴里说道:
「……抱歉,等我一下。」
诗乃「咦」了一声,发现佐山开始环顾四下。
既然新庄也一脸狐疑,就代表那是佐山为了某个他人没能察觉的事而有所反应。正缓缓扫视天花板的佐山说:
「闲杂人等都已经请走了吧?」
「咦?对,刚才已经请孝司先生帮我们安排了。」
佐山提起右脚朝榻榻米一踏,一把长枪立刻从掀开的杨杨米边窜起。
他在两双讶异目光前拿起长枪,神色自若地说道:
「祖父以前和我比过一种叫『消灭奸细』的游戏。还记得那个死老头一看自己情势不妙就拿长枪刺过来,结果反倒被我扔进鳄鱼池里去呢。」
话一说完,他就冷不防地——
「就是这里!」
朝天花板猛刺,整段枪尖都陷了进去。
新庄对被刺枪声吓得目瞪口呆的诗乃说:
「佐山同学……要是真的刺中偷窥的人怎么办?」
「嗯……身体八分、头部十分、手脚五分。命中要害一次有二十分喔,新庄同学。」
佐山拔出长枪,枪尖上——
「什么都没有嘛……」
「不,仔细看呐,新庄同学。上面有擦拭过的痕迹,唯有忍者中的忍者才有这种身手啊……」
佐山佩服地点了三下头,又忽然朝天花板刺了一枪,想不到天花板竟然——
『咿咿咿咿咿咿!来不及溜,得五分!』
佐山没因为这点分数而满足,朝另一处再刺一枪,天花板上即刻传来「哇啊啊」的惨叫,还能听见一群人或跑或爬地逃开。
『哥哥!哥哥!少主真的是来真的啊!我们不是来玩的吗——!』
『哈哈哈你真笨,不是说玩乐要像工作般认真,工作要像玩乐般享受吗?』
『哇~哥哥好聪明喔!所以才常常有人玩到送命吧噗喔!』
佐山刺歪他的语尾后接着说:
「哈哈哈哈哈。再来再来,今晚真是赚翻罗!」
『啊哇哇哇哇哇刺来了不要啊刺来了不要啊刺来不要刺刺剌刺刺刺刺不——喔!』
『哇啊啊慎吾倒了噗啊!』
『啊啊啊连阿猛也挂了——一共得到二十八噗啊!』
佐山追着哀嚎连连的一大群窜逃声不停刺去,跑向纸门边。
「两位抱歉,我刺刺就来——新庄同学,代我陪她聊聊吧,我们想问的事应该一样。」
佐山伸腿勾开纸门,对天花板刺啊刺地,消失在走廊另一端。
诗乃在受天花板阻隔而显得模糊的哀嚎和窜逃声中转向前方,发现新庄的表情和自己一样。
但新庄早一些回神。
视线重新对焦后,意识回到了这个世界。
随着新庄的反应,诗乃也跟着清醒。
「……啊。」
叹了口气的新庄振作涣散的意识,低下头来。
新庄从茶点盘中拿起八桥饼(注:京都的代表性日式点心之一,呈屋瓦形),想让自己定心似地咱了一口,再配口茶。
「呃——不好意思,我对这个家的怪现象也不太清楚。」
连刺声从背后走廊接近、远离。
「好吧。我们两个……应该从哪里聊起比较好呢?」
第七章『突如其来的访客』
紧接在下个箭步后的
是黑暗?还是落穴?
出口又是否能通往光明?
●
新庄在宽敞房间的略寒空气里看着诗乃。
彼此自我介绍后,为了准备今晚的8th-G全龙交涉,也为了要了解Top-G的毁灭,新庄将话题围绕在毁灭的中心人物——新庄,由起绪的过去上。
相对地,诗乃说的并不多。
她出身于Top-G,姓田宫,在「军队」攻击时负伤而被田宫家收留,这让新庄想到——
「你是这边田宫家的……实体吗?也就是性别倒转的孝司先生?」
诗乃连忙摇摇头,同时说「不」。
「我想不是的。虽然我的父母可能是那样,不过我是个独生女……听说像这样两边没有完全契合的例子,在Top-G里其实也不少。」
「这样啊。」新庄在心里松了口气。
……毕竟分谁真谁假也不是种让人开心的事呢。
当新庄对自己「嗯」地轻声肯定时,诗乃怱地抬头看着她说:
「——请问,『军队』现在怎么了呢?我在撤退时出了点意外,所以……」
「『军队』啊——领导者赫吉已经被抓起来了。」
「…………」
新庄并未因诗乃的沉默和僵硬表情而迟疑,只是单纯地陈述事实:
「而且他从未说过任何有关重建的话,所以我想『军队』已经彻底结束了。」
「那姊姊她们——」
「姊姊?」
诗乃肩头微微一颤,掩着嘴说:
「……我是指命刻姊。我们和赫吉义父住在一起,就像是一家人。」
「这样啊……我们没抓到她。」
新庄犹豫了一下,但依然据实以告。
「叫做龙美的女性和自称亚力士的机龙也是,还有……大约五十多人没抓到。」
诗乃瞪大了眼。
但表情没多久就缓和下来,转为安心,低下了头。
新庄知道原因。诗乃明白他们不会放弃反攻的机会。
诗乃的唇碎动了几下,似乎在念着某人的名字,接着怱地抬起前额,张大了眼对新庄说.,
「那么,你有没有什么想问的呢?你告诉了我这么多,要是不回报一些——」
「嗯……那真是太好了。」
新庄点点头,思考该问些什么。
……她会知道我父母的事吗?
Top-G出身的父亲是怎样的人?那母亲呢?他们遭遇了什么?他们在Top-G过着怎样的生活?虽想现在就问,但是——
……这都是今晚出发之后自己该调查的事。
于是新庄问:
「『军队』攻击时,赫吉说的那些话是真的吗?」
诗乃做出意想不到的回答:
「你真的……完全不记得大阪的生活了?」
新庄从这试探性的反问得出解答。
「是真的啊……」
「是的。」
诗乃稍微低下视线,但表情没有一点阴郁。充满缅怀神色的她,两手比着彷佛在搬运什么东西一般的手势,口中娓娓道来:
「——概念创造装置是在Top-G的大阪建造的,就在Low-G的巴别塔对应位置附近,所以日本UCAT和关系人士当时都到了大阪去。」
「原来……是这样啊。」
新庄暂且将脑里唤不醒的回忆收进心底。
这时,诗乃突然问道:
「……你会向他们举报我在这里的事吗?」
这么一问,新庄才惊觉诗乃人在这里所代表的意义。
……啊。
那是被这场偶遇冲散的想法,也是极为当然的行为,然而——
「在那之前……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呢?甚至还被我们撞见了耶?」
她的脚似乎受了伤。不过,既然能撑拐杖行走,与其留在这里被UCAT的人发现,尽早和「军队」残存势力会合不是比较好吗?
「如果要医你的脚,到UCAT去或是和同伴会合都比较快吧……怎么还留在这儿呢?」
这话令诗乃霍然惊觉,但她一会儿后便左右摇头,吸了口气说:
「该怎么说呢……我哪里都不想去,却也觉得非往哪里去不可。」
然后——
「我也不晓得到底该不该待在这里——他们虽然肯收留我,我却有种这里不适合我,去哪里也都不对的感觉……一直很过意不去。」
这句话加深了新庄方才感到的疑问。
……这是什么意思啊?
「——听我说喔?现在我们知道你躲在这里了,可是你虽然行动不便,至少还是能走。既然这样,那你为什么还不打算和同伴会合呢?再说……」
新庄对诗乃心中的矛盾做出质疑:
「为什么你都避开同伴躲在这里了,还会怀疑自己该不该待下来呢?这么一来……你又该待在哪里呢?」
●
诗乃看着接连发问的新庄。
事到如今,她才思考起一件事。
……到底是为什么呢?
诗乃正受到田宫家的保护,孝司只是用「似乎有所苦衷」的简单理由,就收留了自己。
同样被收留的人,在这宅院里还有好几个。
这里是个好地方,人人都很和善,气氛也不错。
虽然远处依稀传来刺枪声和喧哗,但能见到大家总是热热闹闹的也是种福分。
以前自己在Top-G的家,也是和这里相似的宅院。
尽管无法自在行走,但自己并不厌恶田宫家的照顾。
……既然如此,究竟为什么我会觉得不该留在这里呢?
诗乃思考着,接着为了找出答案而问:
「我……到底想不想回到『军队』里去呢?」
「该怎么说呢……我哪儿有办法回答这种问题啊。」
新庄将指头抵在唇边,稍微低下了头。
她咕哝了声「只是」以确定自己的思绪、整理想说的话。
首先,她对诗乃竖起一根手指。
「你在这里是一个人吧?」
诗乃点头后,新庄竖起第二根手指。
「听见『军队』的人平安和我们还没找到在逃的同伴时,你的反应是高兴的。
第三根。
「但是你并不想回到任何一个同伴身边。」
第四根。
「然后,留在这里让你有种罪恶感。」
新庄放下手,朝膝头轻轻一拍,自问般地说:
「……该怎么说呢?」
「你……有什么想法吗?」
新庄「嗯」地点头,抬头转向诗乃八字眉的视线。
紧接着从远处传来的惨叫声,让新庄皱起眉说:
「……在这个家里真的很难严肃起来呢,Top-G那边也是这样吗?」
「不、不会,只有这里才会这样。」
「喔。」
新庄点点头,再次正视诗乃,稍稍偏着头说:
「其实啊,虽然我也不是很懂,不过我想,那个……你可能觉得自己还是『军队』的一分子,却又不想看到『军队』继续存在下去。」
接着——
「就像是在『出征』之后……你从『军队』毕业了,却仍留有遗憾的厌觉。」
诗乃虽未曾有过「毕业」体验,却对自己真正的心境开始有所理解。
……我——
诗乃想起了过去的某个刹那。
那是她和「军队」失散,落得孤单一人的时候。
也就是「军队」在一个半月前战败,她趁夜在山里摸黑逃走的时候。
当时她想待在命刻身边,接着战斗到来——
……命刻姊姊拒绝我加入战局。
逃过追捕的命刻等人,一定会在未来以某种形式继续战斗吧。
这也代表下次自己和命刻重逢时,又会遭到拒绝。
换言之,只要自己身边发生战斗,就会被命刻拒绝。
……那又为什么——
诗乃感到疑惑。
……既然终究会被拒绝,又为什么能在一起相处这么久呢?
不知道。无从得知,答案全在命刻心里。
若不愿和命刻切断关系,自己就必须待在「军队」里。
可是,既然命刻会为了某种理由而必须拒绝自己的接近——
「我就该和她保持距离……」
……所以我才会对自己留在这里有所质疑,却又不肯离开……
自己就这么隐藏Top-G人的身分,躲在敌人的住处里。
接着产生的,就是隐瞒孝司和辽子所引发的罪恶感。
「————」
但自己会选择这么做的理由只有一个。
……愈亲近就愈是痛苦。
他们不过问理由,只是任由自己留下。
若反问他们为何肯如此付出,也得不到答案,所以——
……我打算远离他们……
「但是我的意志不够坚决,又犹豫起来……」
诗乃结束低语的同时,打击声毫无预警地从诗乃耳后迸开。
●
「什……」
诗乃反射性地跳起,看看背后。
视线上,背后那面石灰墙长出了怪异的物体。
是一段枪尖。
有道声音跟着那银亮的锋锐枪尖从墙后传来。
『哒噗啊——』
刺枪声接连响起,枪尖在墙面上飞快地进进出出。
『啊啊啊啊啊啊又、又、又、又多了个洞——噗啊!七连击!』
『咿咿咿咿恩志还没落地就被干掉啦!撤退!撤退!』
『哇啊啊!』
脚步声从墙后远去,接着辽子说话了。
『好~时间只剩三分钟——哇!不要逃到这里来啦!』
「呵呵呵,你们一个也别想逃。还剩三分钟啊,要刷新纪录简直易如反掌!」
在走廊传出下一响脚步声时,诗乃听见新庄在她背后说:
「佐山同学!那个……」
佐山在新庄说完前抢答,讲的还是和诗乃言行相关的话。
「因为不懂该如何自处而干脆选择保持距离吗?这倒也不失为一种豪爽的决定。相信就连这世界的空气,也会因为希望被你吸进肺里而在你周围红着脸喘个不停呢。」
「佐山同学,空气又不是只在诗乃身边而已……」
「冷静点,新庄同学。你我身边可是有种比大气更浓稠的气体喔。」
「神经毒气?」
「呵呵呵,新庄同学真是稀世的搞笑奇才。喂,田中,把坐垫全拿过来。田中~」
『哎哟喂啊——』
『啊啊,田中!田中被刺中要害了!不能搬坐垫了!』
新庄无视噪音抓抓头,对墙后的佐山说:
「佐山同学,你先听我说。我想,诗乃小姐也不愿意去UCAT吧。」
佐山的「嗯」加速了诗乃的心跳。
她明白那句话的答案即将到来。
于是诗乃想说些什么争取时间,即便毫无意义也无所谓。
但佐山的话已先一步从墙后传来。
「——那有什么关系。」
佐山没有顾忌哑口无言的诗乃,直截了当地说:
「反正她已经不属于『军队』了。」
●
新庄站了起来,交互看着墙面与诗乃。
她感到自己眉心紧了一些,开口问道:
「她已经不属于『军队』了……?」
「你知道她为什么不使用她擅长的意识操纵概念吗?」
听佐山一提,新庄才想起诗乃能让人听从她的话。
……和佐山同学相处时,那种能力应该很方便吧。
最常用的命令一定是「冷静下来」。
那么,诗乃为何没使用她的能力呢?
「难道是——」
诗乃听候发落似的垂下头,挂在脖子上的两条项链随之晃动。
一条是红色的景泰蓝坠饰。
另一条,是蓝色的贤石坠饰。
不过,蓝色坠饰却——
「缺了一角……?」
诗乃轻轻点头回答,拎起带有白色裂痕的蓝色贤石。
「撤退时,这个贤石曾暴露在强烈的阻隔型概念之下。我虽想用『拒绝』反弹那次攻击,但两个概念似乎难以相容……导致我无法使用被封住的力量。之前还能用它进入概念空间,不过现在坏成这样就不知道了。」
诗乃的话让新庄顿了一下。
这是什么意思呢?
「换言之你……失去了自己的战力、不想和同伴会合、不想离开这里。而且——因为你在这个世界没有倒影,所以也没有憎恨的对象。」
力量薄弱,无所作为,没有敌人,也不想战斗。
就这几点来看,诗乃的确和「军队」扯不上关系,简直和这个世界的普通伤患没有两样。
就生理方面看来,也和这世界的人一模一样。
「军队」成员的身分和出身于Top-G,是他们跟这世界居民之间仅有的差别。
……那你算是哪一边呢。
问题才刚浮上,又被新庄吞回心里。
自己也曾困于相似的心境。
哪里才是自己的居所,自己又该如何自处?
……的确一样呢。
「我知道了。」
新庄屈膝跪坐,歪着头温柔地直视诗乃。
她用手指蜷绕脸侧的鬓发,小心地说:
「……那这么办吧,当你决定跟随哪一边时,我们再来处置你好了。」
「你、你们有决定那种事的权限吗……?」
佐山的答覆从墙的另一端传来:
「没有,不过——现在有任何证据能说明你就是那名『军队』的少女吗?」
诗乃讶异地伸直了背。
「你身边没有犬灵,也没有对应的倒影能由DNA监定证明你就是Top-G的『本尊』,或许你根本只是个和『军队』那名少女神似的局外人……搞不好,你还是『军队』残党特地送给我们的陷阱呢。」
「我怎么可能……!」
『田原——!』
『咿咿咿连阿铁也倒了!连阿铁也倒了啊!』
没等诗乃回答,佐山的脚步声已在走廊上带着刺枪声远去,绕到房间另一头。
因喧闹声转头的新庄将视线拉回诗乃身上。
她以「其实啊」起个头,手按着胸吸口气说:
「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不知是否仍属于『军队』的你。」
「什么问题……?如果对我的同伴们不利,我是不会说的。」
「我想也是。」新庄轻表同意。
诗乃仍然相当重视「军队」和Top-G。
另一方面,她也一样重视这个世界因不知概念战争存在而保有的和平。
……她会怎么做呢?
诗乃和失去Top-G相关记忆的自己不同,未来的路会怎么走呢?
思量之余,新庄继续说道:
「我们今天要去关西……处理完一些事情之后,还想到堺市去一趟。所以,假如你愿意,可以告诉我一件事吗……我妈妈应该在Top-G的大阪住过吧,是大阪的哪里呢?」
「这个……」
诗乃的话一度停顿,不过——
「……一开始是堺市的孤儿院。」
新庄将接下来的话牢记在心。
「之后,你的妈妈……就搬到在Top-G里建造的概念创造设施里去了。」
「搬到概念创造设施里……?」
诗乃将一双黑眼转向新庄送来的视线。
彷佛想看进新庄的心。
「对。那是为了解救全G人民所建造的巨大设施——名叫『诺亚』。」
●
眼前有条夜下的河川。
河旁有着白色水泥堤,堤上步道连一盏路灯也没有。
这条河是秋川,延着秋川市南侧向东流去。
河对岸的游乐园,是此处最主要的光源。
「——明明就盖在秋川市,怎么会叫做八王子夏日乐园啊?」
靠步道的堤防斜坡上传来一名少女的呢喃。
少女——命刻穿着西装,躺在堤防上望向光源。
她身边有一只高大的白犬。
一人一犬就这么呆望着秋川对岸的路灯和游乐园。
游乐园——
东侧有座长约百米的白色室内泳池建筑,西侧则是室外泳池和其余游乐设施,其中还有模仿云霄飞车搭建的滑水道。
到了这个季节,室外泳池就会改成夜间开放的溜冰场。
「从那边看不到我们吧。」
命刻喃喃低语,身旁白犬也轻吠一声。
她瞄了白犬一眼,似乎对这一吠有些意见。
「……小白,比起我,你其实比较想待在诗乃身边吧?」
小白没有答覆,只是默默眺望着光。
动也不动。
于是命刻将手探向小白的喉咙。
……话说,我好像没做过这种事。
眼见四下无人,行为也大胆了些。命刻虽觉得这样的自己有些胆小,但是——
「怎、怎么样啊,看我的痒痒攻击——」
半截手被小白含进嘴里。
「啊——!」
手虽在尖叫的同时重获自由,但小白没有进一步动作,无视命刻。
命刻见状叹了口气,双手垫着后脑勺躺下,心想——
……小白之所以不去找诗乃,是因为她想远离我吧。
而命刻自己也不知道诗乃的下落。
「军队」成员们都在关东各地安排了藏身处或紧急仓库。
然而,诗乃的行李等物都没被动过。
虽带了小白走过一遭,但它也是无动于衷。
……恐怕……
命刻心想,小白也许看透了诗乃的心思。
其实小白也想回诗乃身边去,但诗乃现在并不愿意接近命刻。
虽不知她为何这么想,但小白既然没有搜寻诗乃的意思,命刻也就——
「正合我意。」
这么一来,就不会再将诗乃牵连进危险中。只要诗乃自己保持距离,就代表她同意如此。
「是不是啊,小白……啊——!」
小白轻咬一下退开。比起过去,它的形影透明了许多。
三个礼拜前,命刻在撤退时被那名「强奸犯」攻击,身体遭到破坏。
之后她顺着山崩滚进溪里,在岩滩上醒来时,已经过了三天。
会合地点早已空空如也,和赫吉等人生活的住处与工厂也都受到监视。
如今命刻身边既没有「军队」成员、更没有诗乃,形单影只。
她认为同伴们必定还留在这一带,所以才冒着被UCAT发现的风险,继续待在秋川市。
然而不仅是同伴,就连半点踪迹都没找着。若要说找到了什么,就只有从河岸醒来时就陪在身边的小白,但现在的它比当时淡薄了许多。
诗乃持有的贤石,与其说是操控意识,不如说是让目标的思绪和使用者的命令产生共鸣,此外还能集中残余的少量意识。也许是诗乃个人喜好使然吧,灵魂般的犬形聚合体就是这么形成的。
而小白就是那当中形体最清楚的一个。只要诗乃的贤石没事,它就会持续存在。
现在小白这般随时可能消失的样子——
……代表贤石遭到破坏或舍弃了吗?
「是怎样了呢?」命刻坐起身来。
……十年前——
在毁灭了Top-G的战事中,诗乃从同为贤石开发者的父母手中得到了那颗贤石。
事情发生在名为「诺亚」的设施里。当时负概念将世界弄得一团混乱,诺亚内部也无可幸免。诗乃的父母将贤石交给她作为护身之用,然后什么也没说,直接将她送往开在诺亚外头那道通往Low-G的门。
命刻那时也在诗乃身边,父母、管理诺亚的自动人偶目送她们离去的表情仍历历在目。
踏出诺亚时所见到的,是处在毁灭边缘的世界,以及团团包围诺亚的Low-GUCAT。Top-GUCAT中的Top-G人,将诺亚里安然无恙的孩子交给负责紧急撤退的赫吉照顾后,大部分人便重回战场。
这里的战斗,是Top-G和Low-G之间的战斗——当时他们是这么说的。
之后,自己便来到Low-G避难。
命刻心想。赫吉会如此仇视Low-G——
……是不是因为没能战到最后一刻呢?
命刻心中也有类似的感受。
一个半月前,她因为自己的不成熟而导致任务功亏一篑。
「该怎么面对这种悔恨呢?」
略为透明的小白因这声低语转过头来。
……如果说,诗乃在这时失去了贤石的力量……
诗乃从没遇过这种事吧。
要在Low-G这个和自己所熟知的世界相似、却又完全不同的地方安心阔步,那颗贤石就是诗乃的最后防线。
来到Low-G后,诗乃总是寸不离身地带着贤石。
……倘若现在没了那种力量——
可能发生的危难让命刻喉头一紧。
「————」
她坐了起来,想伸手摸摸有些慌忙地转过头来的小白。
「啊——!冷静一点啦,小白……总之诗乃是个聪明的孩子。虽然不晓得她此刻在哪儿,但只要住惯了,就不会再需要我们了吧。」
讲完这番听起来像在说服自己的话后,命刻低下头嘟哝:
「结果变成孤儿的,就只有我一个。」
孑然一身的现在,命刻才发现自己不喜欢这种改变。
若诗乃能获救,必定能在一群好人的围绕下生活。只要小白没动作,就代表她安然无恙。
所以——
……只剩我自己的问题了。
「军队」的剩余力量,一定会在不久的将来对这世界做出某种反抗。其中,龙美有亚力士相伴,每个同伴心里也各有其重视的对象。
……但我还是一个人。
最重要的事物已经远去。
若想继续和这世界为敌,就再也得不到她所重视的东西。
「变得得和孤单一辈子作伴了呢……」
这时,一道光窜进她低俯的视线。
光是一道直线,位在双眼和颈底之间。
由后颈刺出咽喉的钢刀反射而来。
●
「……咦?」
命刻已说不出话来。
当下的事实,只有一把贯穿她颈部的厚刃匕首、受阻的呼吸和血泡涌上喉头的感受。
「……!」
命刻晈紧牙关,将血一口吞下。无论如何,若在这时胡乱呻吟,只会让掷刀者知道她的确疏于防备。于是她用鼻子吸了口气——
「…………」
在心里要自己冷静后,她用右手握住抵在后颈的刀柄。
左手按着头,抽出刀刃。
……!
能感到有种冰冷的物体,正逐渐抽离平时气体、液体流过的位置。
命刻忍下强烈的呕吐感,拔出了匕首。
血只有在抽刀那瞬间渗出一些,没流出来。
由于她完全顺着刀向抽出,所以伤口没有扩大,开始迅速复原。
这时她发现的,就是掷刀者的功夫实在了得。
背后的堤顶毫无动静。
换言之,那人是从堤防背后以抛物线轨道瞄准命刻的颈子。
不但能听声辨位,又可以丢得如此精准且不失力道的人,少之又少。
「难道……」
在名字闪过脑海时注意到的第二件事,打断了她的低语。
匕首上有油性笔的字迹。
覆皮的褐色粗刀柄其中一侧写着:
『戒慎轻忽。敌人、堺市、明天、以首领身分表态。』
另一面则有张折起的信,被橡皮筋固定在柄上。
柄上的字迹和内容,让命刻确信掷刀的就是——
……龙美!
若想提醒她过于松懈、敌人正在接近,那么这方法也太粗鲁了些。另外——
……以首领身分?这是什么意思?
不,没有问的必要。
这是要她代替赫吉的位置。
命刻虽难以置信,却仍能明白龙美的用意。赫吉被捕,「军队』因为失去统帅而解体,未来大家将以Top=G的名义作战。
若要推举首领,与机龙同化的亚力士行动不便,诗乃下落不明,而龙美自认并不适任吧。
成为消去法的结论,让命刻感到有些不悦,而且——
……在堺市表态?
堺市遗留有新庄之母的情报,这是指佐山等人会到那里去吗?
「要我决定大家的命运?这到底是……!」
深感自己仍太幼稚的命刻惶恐地颤抖。
突然间,背后堤顶传来鞋底顶开碎石的声音。龙美若想接近,绝对是无声无息,那么——
命刻没多想原因,立即从堤防上站起,朝眼前河面移身。
「……小白!」
掺有血味的呐喊中,命刻感到自己心乱如麻。
诗乃的安危、一个半月前自己在战斗中的幼稚表现所产生的后悔、自己将面临的孤独等。
心思被这些事占满之后,龙美的飞刀轻松刺穿了自己的颈子。
原来的你一定会注意到这把飞刀——龙美想必会这么说吧。
现在,命刻满脑子都是龙美给她的提点,但得不出好答案。
当下明白的依然只有两件事。
其一,幼稚的自己又松懈了。
其二——
……佐山已经行动了吗!
「军队」——赫吉都造成了如此巨大的震撼,各G居留地应该也有所行动,各国UCAT也不会坐视不管。
他明知如此——
「————」
命刻纵身一跃,遁入寒冬河水。
自己恐怕已无处可逃。
●
两道溅水声扰动了夜晚的堤顶。
接着响起的,是四对坚硬的鞋声。
四个身穿西装的高大人影,站在没有路灯的堤顶柏油路上。
性别三男一女,发色一金二黑一褐。
四人不见双眼,全都被墨镜般的配备遮住。
看似领队的黑发男子拿起手机,张口说话。
出口的是英语。
「——她逃走了。贤石反应已过河,逐渐远离。对岸——不,我们不能分头——Tes。我们现在就返回原订巡逻路线。」
黑发男子结束通话,正面的漆黑河面已平静如昔。
几秒后,他用右手碰触墨镜,轻声说:
「——遗失目标。」
接着关闭了墨镜侧边的几个开关。
「……都出来透气了限制还那么多,真受不了。需要暗中戒护的人物一大堆,难得发现目标却不能深追——还有什么压力会比这还重呢?我是个德州人,对枪战可是情有独钟呢。」
「轻松一点嘛。」
站在一旁的褐发女子说道:
「话说……最想活动筋骨的应该是欧铎上校吧,他还在横田地下忙着和政府协商耶。那个人明明最恨坐办公桌的呢。」
「上校要是代替少校出席,一定会说『这群家伙、这群家伙还真烦啊,罗杰!』然后把各国UCAT代表直接打趴,整个会场搞不好就这么垮了呢。」
「保证是这样。」背后两名男子跟着苦笑。
而女子却耸耸肩说:
「可是……如果那就是上校的作风,那他这次为什么没那么做呢?只要像以前那样,拿出我们合众国的权限和威信说几句重话,与会的大多数国家都不得不低头吧?」
听完,黑发男子摘下墨镜折起,收进怀里。
之后他转过身去,面向停在堤防尽头的黑色汽车,向前一步。
「我这样说吧——你认为是谁打败了『黑阳』?」
「————」
见背后没人回答,他继续踢开柏油碎石走着。
「我当时在现场,在调布机场那群被破坏的车辆和弟兄之中。我们以为击败了的『黑阳』只是复制品,真正的他依然在天上逍遥。可是——」
他接着说:
「有一群拥有谢罪象征——概念核的人……想了解他的心思。」
苦笑一声。
「我们和上校所做的,就是不让任何人箝制他们那种能创造奇迹的力量……现在各G的人都想找他们打架,而有能力和那些人较量的也只有他们。至少这点道理我还懂,少校和上校也都知道,也明白让他们战斗就是最简洁的答案。」
「不过——还没开窍的各国UCAT正打算找他们的碴呢。」
「Tes。」金发男子接着答话。他拍拍身边男子的肩,也往车走去。
「各国UCAT探员在全龙交涉部队成员的住处附近频频出没,光是这两个礼拜的驱逐任务就有三十几次——这还是把变态、纵火狂和大城全部长分开计算后的数字,看来我们对这个国家的治安贡献也不少呢。」
「我国的自由与和平也能以家庭为单位发扬光大呢。那么,我们扮演的就是UCAT间的警察角色,在台面下牵制各国UCAT,并且在发现各G有攻击行为时立刻回报。那可是很重要的工作——偶尔也会捞到刚才那种大鱼呢。」
「刚刚那位就是户田·命刻……拥有不死贤石的少女吗?」
「是啊。」
前头的男子边走边答:
「但不是真的不死,只是种高速的复原能力而已,还是有弱点的……那是以贤石为基础的能力,只要破坏了贤石,她的肉体就无法再生,而且那并不是瞬间完成,换言之——把她炸碎后,趁她完全复原前破坏贤石就杀得死她了,并不是什么太棘手的问题。」
他继续补充道:
「再说……『军队』那伙人虽然公开了Top-G的真相,但他们忘了两件事:现在是现在,而且他们连一个概念核都没有……一切都是回不来的过去,他们也没有任何能摆上谈判桌的筹码,所以——」
话音忽然打住。
脚步声也跟着消失了。
停在堤防尽头的车,离他止步的位置还有七公尺远。
堤防左侧是面斜坡,和河边步道相连。
他看看河边步道的路灯,默默转向背后。
堤顶的柏油路上有个人影,但不属于其余三名队员。
那不曾见过的人影,是个身穿战斗风衣的长发女性。
在先前、刚刚、附近都不存在的女性。
距离仅有五公尺,但男子完全没察觉有人接近。
其他队员也都是如此吧。三个人影倒在与男子对峙的女性脚边,她的路径上。
彷佛是在步行当中猝倒的姿势,让男子即刻采取行动——从怀中取出一挺冲锋枪。
他将装上短消音火帽的枪口指向对方,不断击出颤动空气的轻小枪声之余问道:
「……你是长田·龙美吗!」
冷笑的脸答覆似的冲进男子怀里。
「没错——现在的我就是这个名字。」
●
男子看着龙美钻进持枪的自己怀里,接着在那举枪前伸的手下动作。
飘逸的黑发掀动气流,背后抽出的刀刃银光晃荡。
看似缓慢,实际上极为快速。
「抱歉啦……请你稍微安分一点。」
从背后抽刀的左手飒然抬起。
手肘将男子持枪的右手由下猛力顶翻。
男子的手因而弯曲,但在下一刻为使力而折起。
龙美紧接着挥刀,将冲锋枪一分为二。
但男子没因此停下。
他收回左手,准备抽出挂在左腰的野战刀。
「——你找的东西在这里喔?」
龙美右手捏着刀,侧首说道。
「嘿。」
她将柄尾轻轻一推,整片刀刃就没入了男子右锁骨下。
「————」
男子苦闷地喊出声来,并见到一些错觉。
龙美再次扫出的银线多了好几道。
错觉的真面目,乃是眼所不及的连续剌击。
全数命中。
声响比拍纸声还轻,但刀刃已贯透了他的四肢和躯体。
骨断筋离,使他无力地向柏油路仰倒而去。
「唔……」
「还出得了声音啊?」
龙美将手伸向男子逐渐倾倒的上身。
才觉得疑惑,那只手已握住男子胸口的刀柄。
「让我帮你拔出来吧。」
刀刃在男子倒下的同时滑出体外。
物体脱离右背的感觉,使他——
「……!」
吞下了沉痛的呻吟。
高挂的月进入他仰起的眼中,声音传进耳里。
「可别太小看命刻喔?如果她真是块朽木,我才不会对她多费唇舌。现在的她没了诗乃又无处可逃,正是砥砺心志的大好机会呢。而且……」
龙美苦笑着说:
「你们是负责巡逻哪里呀……想一想就知道了吧,我们根本就还不打算放弃呢。没错,我们只是在命刻重新振作之前,先为她打下基础——」
男子背部撞上地面。
右胸剧痛震得他意识逐渐散去,但龙美的声音在那前一刻清晰地响起。
「好让Top-G肃正全龙交涉……敬请期待喔?」
●
眼前是个被书包围的宽敞空间,有着「书库」的名称。
这儿是位在尊秋多学院二年级一般校舍一楼的衣笠书库。
往中央低下的阶梯式书库内书架林立,从书架间窥见的窗外已黑成一片。
一旦壁钟指向晚上九点,书库就会熄灭其他灯火,只留天花板的日光灯。
人工光线被一排排书架截出黑影,为书库带来几分阴暗。
没被书架影子遮盖的部分,自然就是没有书架的顶层。
平时会被光明填满的,只有入口处的柜台,以及底侧准备室前的地板。
已关上了灯的准备室里头还有个人影,外头另有两个在等待。
其中一名等待的少女,有着一头金色长发。
另一个金色短发的少女,正将头探进没有门的阴暗准备室。
最后一位则是短发及盾的少女,她站在准备室里、金色短发少女的视线之前。
窥视准备室的少女,对摸索着室内墙面的运动外套少女问:
「请、请问,风见姊姊,没事吗?」
「咦?放心啦,希欧。这里只有一些杂物,光是进来不会被骂啦。就算是年终庆期间,也用不到衣笠书库。」
「不是啦。风见姊姊,你的战斗……」
一听,倚在墙边的长发少女有些动作,对在准备室里找电灯开关的风见说:
「风见没受伤?」
「放心放心。」
风见苦笑着按下在墙上找到的开关。
天花板立即传出眨眼般的小声响,近似茶色的灯光紧接着打下。
「我看看。」
风见在灯光下见到的是——
「都是书耶,几乎要把这个小房间塞满了……」
「那、那该怎么办呢?」
「不知道。不过,佐山他们刚刚不是来过电话吗?他说『书房』应该就在衣笠书库里。」
风见知道佐山到过田宫家一趟,为的是——
……查明母亲的过去吧……
风见明白佐山仍受到过往的折磨。
但她也知道,那样的痛楚已无法阻止他迈步向前。
……所以——
「所以我当然要帮他罗。」
美影歪着头听完那自言自语,但风见只是回送一个微笑。
「总之先趁男生去买零食饮料的时候,把这里收拾干净吧……说不定中间那堆书山,就是因为底下有个工作台才会叠那么高呢。」
这句话让站在入口的希欧肩头跳了一下。在制服上罩着飞行夹克的她问道:
「这里,就是那个……书房吗?」
「嗯?不是喔,这里是准备室。」
「那——」
风见对疑惑的希欧和面无表情歪着脖子的美影点点头。
「——其实啊,我觉得这里应该是『书房』的入口呢。」
「可、可是这里什么都没有,后面也只有书架……」
风见想起一件事。希欧和美影对衣笠书库都很陌生,倘若熟悉这里,一定会发现某件事。
于是风见看看壁钟。
快晚上九点了。她望向柜台,齐格菲已不见人影。
「你们知道吗?这里的管理员齐格菲啊,在一天工作结束时或有空时,就会到二楼的音乐教室弹钢琴喔。」
还没说完,钢琴声已流泄而出。
平安夜。
房里充满了钢琴的清澄乐声。
那高亢的慢节奏曲调拉下了希欧的眉梢。
「我是听得见啦……可是这代表什么呢?美影姊姊,你也听见了吧?」
「嗯。」
希欧略显不安的神情和美影侧斜的颔首,让风见相当满意。
她应了一声「好」,继续说:
「都听到了嘛——那都过来这边。」
风见搭上希欧和美影的肩,将她们推向书库。
走了几步,左右两人开始为跟上风见而调整步伐。
「那、那个,风见姊姊?」
风见没回答,又走了几步,准备踏下阶梯状的地板。
她看着美影先行小心地双脚跳下一阶,同时和希欧一起下脚。
再走几步后,风见卖的关子就成了自动显现的答案。
风见两侧的希欧和美影都停下了脚,踏不出下一步。
停止。
风见也随她们止步,朝左右各看一眼。
右侧美影和左侧希欧都低着头,只是一个面无表情,一个双眼圆睁。见到两人的沉默,风见「哼哼」地自豪着。
「你们两个怎么啦,为什么突然不走了呢?」
美影「嗯」地点头,希欧则是犹疑地慢慢说道:
「钢琴声……钢琴声不见了呢。」
「对。」
风见抬手放开两人。
接着向前一步,一八〇度转向又惊又疑的希欧和美影,吸了口气说:
「——我也是刚刚才明白,这个能列入本校之谜的现象是怎么来的。」
风见抬头看着天花板。在日光灯、白色天花板另一端的,就是音乐教室。
「上面的音乐教室是完全隔音的,不会影响到这里,走廊也听不见,再上去的美术教室也一样……既然如此,为什么在准备室还能分别听见这两间教室的声音呢?」
「分别……?」
「没错。」
风见低下头,叠合彼此的视线。
「我曾经在准备室里听过布莲西儿那只鸟的叫声,而且是从美术教室传来的,但是音乐教室的声音却传不进美术教室。虽然齐格菲说那可能是墙壁共振所引发的,不过……」
风见看向准备室,继续说道:
「要是那里面有个密室呢?会不会其实和墙壁共振无关,而是因为密室的空调管线分别绕过美术教室跟音乐教室的墙,所以声音才不互通?」
「————」
见到希欧和美影一脸讶异,让风见更满足了。
「来!」风见拍响双掌。
在书库里制造声响后,风见竖起眉笑着说道:
「——整理一下吧,要把工作台跟后面的书架都清空喔……那座书架另一边可疑的很呢。」
第八章『踏入世界的方法』
从这里到哪里?
从哪里到这里?
●
即使经过整理,这个木质地板的房间依然相当狭窄。
房间只有三坪大,外侧有个无门的出入口,内侧则是书架。
室内沐浴在天花板洒下的朱红色灯光里,飘散着些许的霉味。
「这里的书还真多……」
房中八人之一的新庄说话了。
中央的工作台摆满了饮料零嘴,但新庄和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处。
此时众人注视的,是占据房间后墙的书架。
仍堆在地上的旧书后头有四组架子。
书架直达天花板,左右两组在前,中央两组在后。
「……怎么看都是双层书架呢。」
穿着运动外套的风见抱胸如此说道。在新庄耳里,那句话就像统整了众人看法似的。
地板上没有能让书架滑动的轨道,而佐山认为——
「前排书架是固定式的吧。只要在后排书架左右,也就是在前排和墙之间装设滑轨,后排就能像门一样分开……换言之,密室——或是那样子的概念空间,就在书架后面。」
佐山接着尴尬地轻笑道:
「才准备和8tg-G进行全龙交涉,然后察访新庄同学母亲的过去,来深入Top-G毁灭的真相……想不到还得赶在那之前来场寻宝,搜索传说中的书房呢。」
微笑的新庄在佐山身边点点头。
「没关系啦,都知道诺亚和更多有关佐山同学妈妈的事了……我们就一起努力到电车出发之前吧。」
前不久,佐山来到准备室时,地上大部分的书都搬到外头去了。
所有人都无视摊在工作台上的零嘴,讨论该怎么移开书架,新庄和佐山也于分享了从田宫家得来的资讯后加入讨论。
前后两排书架上仍排满了书。
但后排左书架的左上角,有个没摆书的空间。里头放着有些年代的教学用地球仪。
另外,他们还发现了三件事。
书架里没有任何看似能移动书架的开关。
敲敲书架底板,得到了表示后方有着空白的轻声。接下来——
「明明是木头做的,却打不穿呢……」
注意到书架和周围墙面受到概念防护的,其实是出云。
出云出院后耳闻风见也打了一场,就担心地想钻到运动外套底下检查伤势。
很快地,他整个人撞上书架弹了回来,但书架不仅完好如初,甚至连晃都没晃一下。
不过手上资讯仅止于此,没有进展。
佐山在新庄身旁揪眉抱胸,希欧和原川靠墙站着,飞场和美影各自倚在左右书架边,风见和出云继续收拾地上没清完的书。
新庄看着书架沉吟,面前的架上——
「……这里的书好杂喔,到底是为什么呢……?」
「你有什么灵感吗,新庄同学?」
「呃,那个……」
新庄不确定地看看周围。
集中过来的视线使她肩膀不禁微微一缩。
「那个啊,我可能想错方向了,不过……」
新庄鼓起勇气,朝她从「种类繁杂」得来的疑问大步迈进。
「明明种类那么杂,为什么还几乎排满了每一个书架呢?」
「——不就是有空位就塞,剩下的放地板吗?」
出云的话听似有理,但——
「你看。」
新庄指向架上书本排出的颜色。
「看起来种类虽多,但是同个系列的还是会排在一起。」
一看便知。成套的书排出一条条色块。
排在不同系列间,看似纷杂的书——
「也都是同一个作者或出版社的作品……其实是有分类的呢。」
「那么——」
佐山应道:
「排在这里的书只是表面上看起来乱……其实有其他用意?」
「我同意。」
原川出声了。靠墙的他交叉着脚说:
「我也觉得有个地方不太对劲。可以把书搬下来吗?」
「不太对劲……?哪里啊,原川同学?」
原川以摇头回答新庄。
「书搬走以后就知道了,我到时候再说——可能只是我弄错了。」
说完,原川将背抽离墙面。
见到原川想动手搬书,飞场便和美影一起离开靠着的书架,出声道:
「那个,原川学长,我也来帮忙搬吧?」
「飞场·龙司,你做过搬家或货运的打工吗?或是做过把书按照原位摆回架上的工作?」
原川没转头,对着后排书架卷起衬衫袖子。
「说不定书的排法有什么机关,所以得让知道该怎么排回去的人来搬,也就是我。」
见他背着大家这么说,新庄心想—
……他真的就是这样,不过——
见到希欧待在朝后排书架动手的原川身边,让新庄接着想下去。
希欧将原川搬下的书一排排移到他背后,并说:
「所以说原川大哥是……善后的专家罗?」
「不要用那种说法,希欧·山德森。还有,别想藉机更动家事分配啊,知道吗?」
两人在希欧「唔」一声后陷入沉默,不过动作没有停下。
书堆在两人背后均等累积,逐渐形成一堵隔开他们与众人的墙。
风见用怀疑的眼光和大家一起看了他们一会儿,然后对出云说:
「觉,那两个人是不是想躲在自己盖的墙后面亲热啊……?」
「就是啊,根本是肉麻的浪漫喜剧情节嘛,超过观众容忍范围反而让人起鸡皮疙瘩……」
「哈哈哈,公开亲热的两位老前辈开始摆架子了。哈哈,有书架所以摆架——对不起我去买果汁请大家喝不要用鄙视的眼神看我。」
「这不是鄙视——只是觉得你很无聊。」
「这、这更伤人吧!」
看着他们一搭一唱,勾起了新庄心里一些思绪。
……还真是独特的循环呢。
为了保持脑袋正常,还是别跳进去比较好。接着,新庄忽地发现另一位旁观者清的人物——佐山。
脑筋最有问题的人竟然没一起拌嘴,让新庄不禁思考原因。
「——啊!该、该不会是不和他们一起耍蠢才奇怪吧!」
「……那种突发性的结论是什么意思呢,新庄同学?」
佐山和头上的貘一起歪头看着新庄。
他静静地注视了新庄三秒,不知在想些什么。
接着,佐山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并脱去上衣,往袒露的胸口拍了几下。
「别客气,尽管来吧……!」
「来什么?」
「——来什么?竟然这么回答?是吗?呵呵呵,想不到连新庄同学都不好意思说出口啊!」
「嗯,现在这种非常想撞进你怀里的感觉,应该是某种很难出口的负面情绪吧。」
说完,周围就窸窸窣窣起来。
「原川大哥你看,佐山大哥和新庄姊姊又在用怪方法调情了呢……」
「那是常有的事,知道吗?希欧·山德森。白痴会长,快去处理一下。」
「不要,我身上的防护项目应该不包含『抗菌』……千里你去吧?」
「我也不要,我才不会批评人家的喜好。」
「……风见学姊,那你怎么会用『快去』的眼神看着我呢?」
新庄的危险探测计突然飘高,吓得她赶紧说:
「先、先等一下!为什么现在的循环对象会变成我们啊!」
「哈哈哈,新庄同学,大家只是羡慕我们而已。谁教我们的幸福都满出来了呢?」
新庄勒紧手边的领带,漏出幸福的气管立刻紧闭,不再吵闹。
总算求得一点清静后,新庄才吐口气说:
「佐山同学,我问你喔?」
「……千里,我们是不是被忽视啦?」
「……是啊,觉。他们就这样跳出两人世界的话题了耶。」
「那、那种事已经说够了吧,轮到这里了啦!」
新庄指向佐山。
「刚才佐山同学就一直不动也不吭声,大家怎么都不问问他怎么了啊!」
「那要从谁开始问?」
听风见这么说,新庄看向她指着的佐山。
但佐山却不知怎地将红领带紧紧缠上脖子,瘫倒在工作台上。
「你突然玩什么命案现场游戏啊!赶快起来不要睡了,认真一点啦!」
「喂喂喂,新庄,你刚刚表演得不错喔。」
但佐山仍躺在桌上,故意用无力的动作松开领带。
「缺氧了呢……呵呵,我需要人工呼吸喔,新庄同学。」
于是新庄将握紧的拳头垂直砸进佐山腹部。
佐山上半身随着槌肉声弹起,接着站起身来轻轻一跳,接住弹上空中的貘。
「新、新庄同学,人工呼吸不是用打的,而是要温柔地对待……」
「嗯嗯嗯。」
新庄使劲挤出笑容,对佐山点点头,保持微笑缓缓开口:
「这就是你的遗言吗?」
「来,认真地找吧。」
佐山点点头,站到一边。
他若无其事地置身于周围的怀疑目光和白眼当中,面向前方。
左手抱胸右手抚颚的少年,眼里看的是——
「原川,你的结论也该——」
「好,等我搬完这一层,疑问就差不多能解决了。」
原川转头回答,他身边的希欧也跟着转向佐山。她隔着背后一整排几乎等高的书堆,歪着头对佐山问:
「其实希欧也不太清楚……这到底是要做什么的呢?」
「放心吧,希欧,其实没什么。剩下的……就让原川说明吧?」
众人跟着看向原川。
新庄发觉原川搬书的手已经停了下来。
问号才刚升起,就听见希欧「啊」地惊呼一声。
希欧诧异地举起右手,张开的五指就放在她们和其他人之间的书墙上。
这一排排的书,都是照架上顺序叠起来的,目前共有六排,不过——
「几乎一样高耶……」
……那是从塞满的书架里搬出来的,会差不多高也是正常的吧?
然而,希欧口中的「几乎」并不是那个意思。
她眼前的六排书中,有四排比其余两排矮了一册。
但问题并不在此。
问题是出在那四排的高度——
「——太过一致了。」
众人静静看着说出结论的原川及表示同意的希欧。
较矮的四排顶端是齐平的。
较高的两排高度也恰好相同。
眼前这两组书叠高后,顶边可说是两条水平线。
#插图
…这是什么意思……?
新庄开始思考,而协助原川排书的希欧也似乎顺应她的心思,侧首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呢?」
希欧的手在矮书堆的顶边滑过,比较高度。
感觉起来,那四排的顶边的确呈一直线。
「这种高度是故意做出来的吧?可是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那问题般的自言自语,让新庄想到了些什么。
可是刚浮现的答案却让她——
……咦?这样好吗?
自己眉头深锁、双臂浅抱的动作简直和身边的危险人物一个样,让新庄感到些许担忧,但她仍将话说了出口。
流出唇间的字句是——
「……电动游戏里也有类似的画面吧?」
●
听了新庄的话——
「电动游戏……?」
书墙后的希欧感到疑问。
她对电玩不太熟悉。在美国时经常搬家,日常琐事也压得她几乎无暇玩耍。尽管曾祖父常问希欧需要些什么,但是她想看的书都能从图书馆借到,而且在搬家后体验新的图书馆也是她的乐趣之一。
来到日本后,原川不会问她需要什么,想看书也有图书馆能用,况且她连壁橱里的书架都还没征服。
朋友们似乎对电玩也多有涉猎,但希欧的生活受到社团、琐事、书籍、原川和这群怪人重重包围,没有电玩介入的余地。
不过学校的女性朋友们,在谈话间不时会提到她们热衷的女性向游戏。
……常听她们说又把谁「攻略」成功了呢……
看来二次大战对日本国民的影响依然很深,侵略行为仍是电玩中的重要指标。
如果要让原川和自己的感情走上正轨,是不是该趁他晚上骑车时,叫山德斐洛来轰他一发比较好呢?
不过,根据自己斜眼偷看大城那些游戏后得到的结论,日本女性的理想形象是没血缘的妹妹、粉红头发和怪怪的语尾,但那全都是自己没勇气踏入的领域,原川的喜好又是个谜,再这样下去彼此的感情恐怕——
「希、希欧?你好像想得很认真耶?我说的电动是指——」
「啊,我、我知道!」
希欧一回神就突然大喊:
「——如果是金发倒贴系,现在的希欧也没问题呢!」
「我的问题可大了,希欧·山德森。」
「咦?啊,那、那么问题是出在属性上吗?」
「冷静一点。希欧,你在掌心写个米字然后舔舔看。」
「啊,我知道那个。那是一种日本习俗,做了以后就能冷静下来对吧?」
「不对。那只会让做的人知道自己有多白痴,希欧·山德森。」
希欧枯萎了。
原川在沮丧的希欧身边叹了口气,站起身说:
「好啦,新庄,你想说什么?」
「呵呵呵,原川,如果你想听新庄同学的宝贵意见,得先经过我——唔!」
「抱歉,刚刚有点杂音。我想说的是,你知道的——不是有个游戏吗?」
「我不知道。」
……他真的都是这样说话耶……
原川的回答让希欧在心里感慨地表示同意。
在心里吐口气后,希欧抬起脸,好奇地对新庄问道:
「是什么样的游戏呢?希欧对那个不熟,听不太懂呢。」
「嗯……就是,用红红长长的东西插进L字或T字叠成的洞里。」
「那、那是新的开脚系十八禁世界吗!」
原川狠狠拍了希欧的后脑勺一下。
「好痛!为、为什么要打我啊,原川大哥!」
「我是帮你拍掉脑里的毒素。还有,为了加强你的一般常识,下次我会跟基地的熟人借一台游戏机给你。」
「谢、谢谢你……」
再度低下头后,希欧从新庄的提示中找出了线索。
换言之,新庄想表达的是——
「这座书架里,分成再一本就排满的和已经排满的这两种吗?」
自言自语般地说完,希欧才向众人问道:
「可是……缺的会是什么书呢?」
除了倒在工作台上的佐山,所有人都面露疑惑。
不知道。
这也难怪,虽然知道缺的是书,但衣笠书库本身就是个书海。
就算要一本一本试,也不知道怎样才符合要求。
然而——
「没关系,大家——想到什么就说出来吧。」
话是风见说的。
希欧抬起视角,眼前是风见那进取的笑容。
「要是错了,再交给其他人想就好啦。反正答案还不明朗,先说先赢嘛。」
表示同意的「嗯」声附和了风见的话。
美影举起手。
「那我要说,那个。」
她指的是希欧头顶。
希欧「咦」地顺着手指转头,那个方向是左侧书架的最上层。
最左端摆的是地球仪。
由于不知地球仪有何机关,原川没动过那层。
希欧端详着完好的最上层,同时耳中听见美影的声音。
「只有那层怪怪的——有地球仪,旁边塞满了书。」
如美影所书,最上排的书紧密排放,从最右端一直延续到地球仪底座。
……所以最上排也是排满的呢。
才想继续思考,佐山就出声了。
「一个书架有九层,左右共有十八层。现在左边最上层已经排满,搬下的六层中,有两层也是排满的,没错吧?那么——」
声音接下去说:
「就这样粗略地算,缺一本的和排满的是四比二;书架左右共有十八层,所以缺的有十二层,满的有六层。可是已有一层被地球仪填满,若去掉那层,剩下的——」
「就是缺的十一层或满的五层其中一种吧?」
佐山点头称是。
「你们不觉得『十一』这个数字很熟悉吗?衣笠书库里的确有这么一套十一册的书呢。」
躺在工作台上的佐山,在众人眼前屈起一条腿,微笑着说:
「答案很简单——就是衣笠教授的神话大全,快把整套都拿来吧。只要在有空缺的层里摆进正确位置,书架之门或许就会开了呢。」
「可、可是,哪里才是正确位置呢……?」
希欧点头同意新庄的疑问。
只是将书放进空缺的位置就能开门了吗?
若需要触动开关——
「……书的摆放位置,很可能也是谜题的一部分呢。」
「其实那也不难猜喔。」
佐山的声音传进希欧耳里。
这个回答,表示他已从现有资讯得出答案。
……所以答案就在眼前吗?
想到这里,渴望进一步了解的情绪便油然而生。
希望在此找出答案的情绪,像方才有些犹豫的应对般怱地成形。
……那么提示就在——
找到了。
那就是之前美影所指,位在这尚未填满的书架左侧最上层之中的物体。
希欧终于将答案的内容说出了口:
「地球仪……不对,就是世界,以及各地的十一个神话吧!」
她见到佐山嘴角微扬,颔首示意。
「这样啊——那么我们应该怎么做呢,希欧?」
「嗯!」希欧答道。
少女看看身边的原川,他已动手抓起一叠叠书柱上下两端,摆回书架。
希欧将那举动视为要她大胆说下去,于是——
「要参考左上角的地球仪,把世界地图放大到这两座书架上——再将十一本神话放进地图的相对位置。」
希欧感到自己说得神采昂扬。
「我想衣笠教授的书房入口,一定就是这么一个能俯瞰全部的G和世界神话的地方……!」
●
时间在希欧的自信发言后又过了三分钟。
众人将对应的书放进书架,却毫无动静。
十一本书的确都已置入对应各种话流传地域的位置了,然而——
「咦?呃,为、为什么书架没有打开呢?呃……这个,那个……」
新庄看着满头问号的希欧,心想——
……公开处刑就快开始了…
同时,将十一本书塞进书架的风见等人,心里的问号却比希欧早一步冲破了头。
「奇怪咧——?」
风见两手抱头,以难以置信的口气大喊:
「为什么还没开啊!希欧她难得有这种好点子的耶!」
「真的很奇怪呢,风见学姊!难得希欧她这么认真回答的耶!」
「啊,不是,其实人家只是、那个……」
「到底是为什么啊!飞场,为了希欧我们再加油一下吧!」
「没错,风见学姊。虽然不知道要怎么加油,我们还是一起加油吧!」
「那个,搞不好只是希欧弄错——」
「没有,错的是我们!对不对,飞场?尤其是你!」
「对!虽然不知道为何会怪到我头上,不过我最近开始觉得那样也不错了呢!」
「那、那个,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这个、那个……」
「十一本都要重放喔,飞场——喝啊啊啊啊啊啊!」
「唔啊——!」
「所、所以说,就算你们那么用力塞,呃……那个……」
几乎被逼哭的希欧向身边的原川求救:
「希欧又被欺负了啦——呃,原川大哥,听人家说话嘛!」
见到这群人抬杠的样子,让新庄不禁又想——
……真是独特的无脑循环呢。
新庄虽想帮希欧说话,却又不想被拖下水。
但说也奇怪。
衣笠·天恭的书确实和空下的空间吻合。
吻合得像是这组书架正在等那十一本书归位似的。
书架中有空位的层段,确实都对应一个有神话流传的地区,只要再配合地图,就能锁定神话大全该摆放的范围。
风见发现,一旦书摆进了正确位置——
「……都有声音吧?」
书架某处就会传出时钟指针转动般的声音。
她凭藉听觉,顺着十一个响声置入十一本书,填满书架。
但书架仍未开启。
「好奇怪喔……」
这时,坐在工作台上旋开乌龙茶宝特瓶盖的出云说:
「有什么好奇怪的,就是弄错了所以没打开嘛——如果是对了还没开才奇怪吧?」
「我说啊,觉。大家都很认真在思考耶……」
「我也在思考啊,只是想到某个地方就卡住了。」
「某个地方?」
出云对着瓶嘴灌了一口,接着说:
「……听佐山说啊,这书架是他妈妈负责整理的。」
「那还用说,佐山的妈妈既然是管理员,当然整理过这里……」
的确,架上一本本等同知识之洋的书,大多是昭和后期的产物。
……在衣笠教授那个年代,上面的书应该和现在差很多吧。
佐山的母亲应该会找相同厚度的书来替代老旧不堪的书。
「所以说,这座书架现在的样子,是佐山妈妈用她自己的方式整理出来的;不过我们要塞的书,应该要用纯正的衣笠摆法吧?」
「————」
「……我是不太会讲啦,只是想说『现在看到的书架构造和衣笠教授摆出来的不一样』而已。我不知道这有没有帮助,不过你们好像都没考虑这点。」
出云说得没错。
并列眼前的书背和厚度多为现代所有,但自己并未察觉。
至于失察的原因,即是来自书架和书没有随时代改变的错觉。
……衣笠教授时代的书是怎么摆的呢……
书的密度应该没变吧,要放的还是那十一册神话大全,既然如此——
「会不会是什么弄错了呢……?」
虽然明知有错,却无法确定错在哪里。
不过一一试误并非全无价值,而且还发现了一件明确的事。
大家太专注于机关,而忘了用另一个角度观察。
那个角度是——
「衣笠教授是怎么打开这道门的呢……」
说着,一个念头闪过新庄心里。
要打开门并不只是找出书放哪里,还要——
……重现衣笠教授开门的方式……
「说的也是。」
新庄喃喃自语后,托颊走了几步。
往前走向书架正面。
「衣笠教授平常开门的时候——」
感到视线集中过来的新庄停在书架前,继续说道:
「……我想,衣笠教授大概都是将那十一本书摆在那个工作台上吧。」
「不是放在书库里吗,新庄同学?」
「徒书库里拿十一本书过来太累人了啦,衣笠教授只有一只手呢。」
说着,新庄抽出其中一本。
「这只是举例喔?因为每次都放十一本实在有点麻烦,所以只拿下一本摆在工作台上。应该很合理吧?」
接着,那只右手已将书抽离书架。
那是第十一册,讲述圣经的书。因为年代久远,封面已磨损得连书名都难以辨识。
接着,右手将那厚重的感受带回了工作台。
……呃——
新庄在众人视线带来的些微紧张中拨开桌上零食,放下书本。
那是本横书的左翻书。据说是因为衣笠教授只有右手,才会选择这样的编排法。
若是左翻书,先用右手抓着书的后侧,再以大拇指按住书页就能翻阅。
新庄便是以此方式将书翻到最后一页,看过版权页上作者姓名的罗马拼音和出云出版社出品等字样,便将书阖上。
见到封底后,新庄将手指伸进现为下方的封面和工作台之间。
新庄拿起书,并且让书背朝上,接着站直腰说:
「然后把书放进去——」
「先、先等一下!」
听见飞场的声音,新庄开始犹豫该不该照惯例忽视。
「……呃,怎么了吗?」
「学长刚刚是不是在考虑要不要忽视我啊……?」
「……难道你想被忽视吗?」
「不是不是!」
飞场急忙摇头,接着转向背后。
「美影姊。」
「?」
美影一脸疑惑地走了过来。
在她站定前,飞场对新庄说:
「新庄学长,不好意思,可以把书借我吗?」
「咦?我没有色色的书喔?」
「哈哈哈,那种东西只要等同盟志士分我看就好——」
见到大家忧心忡忡的表情,飞场的笑容僵了两秒。
清咳一声后,他板起脸来——
「不是啦,是新庄学长手上的书啦!」
「啊,什么嘛,直接讲就好啦——来,美影小姐。」
「嗯。」
「……那个,我刚刚是不是被当作空气了?」
「空气才不好色咧。再说,你还是会把书交给美影小姐吧?」
飞场点了头就不知怎地不再抬起,双膝跪地。
「这是迫害……不,其实我……不、不不不……」
「虽然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可是把书给美影小姐之后呢?」
「咦?啊,对了,美影姊,请你模仿刚才新庄学长做的事。」
「嗯?要一模一样吗?」
美影坐在椅上发问,飞场起身回答。
「照美影姊自己的方法就好——只能用右手喔。」
接着他看向新庄,用眼神说明这就是他阻止新庄的原因。
●
美影在心里道出疑惑。
……为什么?
虽不知个中原由,但飞场似乎认为让美影来做就能找出某种解答,
飞场什么也没说,但这一定是得尽可能自然地去做的吧。
相信这和「出门走走比较好」或「下水就知道了」一样,是种难以解释,但做了就会有所收获的行为。
于是美影点头了。
「嗯。」
她要用自己的方式,去完成新庄之前所做的动作。
首先是翻书。
美影单以右手抓住左翻书的右侧,也就是书页部分,让书背接触桌面。
封面在书垂直立起后向左倒去。
她以右手拇指按住书页并运指翻书,将书页向左拨开。
连续的翻纸声时有间断,速度快慢不一。
翻至最后一页时,美影也盖上了封底。
「嗯。」
点头后,美影像平时在家那样将书拿起。
站起后的下一刻,美影察觉了某个变化。
众人都屏气凝神地看着她。
「……?」
美影不懂。这并没什么特殊,只是做出平时从桌上拿书的动作而已。
虽然和新庄做的有些不同,可是那又如何呢?
因此,美影发问了:
「……刚刚那样,可以吗?」
●
风见点头回答美影的疑问。
「应该没错……」
她吸口气确定自己的想法,接着说:
「我想,衣笠教授大概就是那样拿书的……」
接着看向美影右手。
纤细的手正抓着那本书,而且不是书背那侧。
「她拿的是后段……」
众人皆对这缓慢说出的话表示同意。
风见在脑海里重播方才决定性的一刻。
新庄和美影的明显差异。
那便是阖书后拿取的动作。
新庄抓的是书背,也就是印有书名那端。
若依此纵向摆进书架,就能清楚看见书名。
就动作流程而言,手将在阖书后暂时离开书本。
之后再抓着书背拿起。
但美影不同。
阖书时,她的手并未离开书本。
她的手仍按在朝上的封底上,然后——
……拉向自己。
试过便知。那只是利用手的摩擦力,将工作台上的书拉向自己。
一旦拉到桌边——
……就能顺手抓住突出来的后端。
手不会离开书本,可说是一种懒人拿法。
如此省时省力的动作,应是积年累月养成的吧。
新庄的拿法则较为细心,也能在摆进书架后直接看到书名,只是不够顺手。
直到最近,美影的手仍不能活动自如。
与其要求动作细心,完成目的才是首要项目。
所以才会有那样的动作。
……当然,衣笠教授也可能是个细心的人……
不过,有个现象能够否定这个想法。
答案就在美影手里那本书的封面上。
「衣笠教授的这些书,每本封面都磨损得很厉害。依我看,不只是因为年代已久——」
「还要经常把封面盖在工作台或桌面上滑动,才会变成这样呢!」
希欧的话让美影以外的人都点了头。
美影手上的书,封面确实比书背及封底磨损得更为严重、明显。
……所以答案就是书背朝内放进书架吧。
风见不禁想像这几座书架的往日风貌。
架上的书几乎全是书背朝内,只有衣笠教授一人知道所摆何书。
几经抱怨后,他是依然故我,还是终于顺应众意了呢?
无从得知。
以美影此刻的动作猜想故人形影,使风见既会心又腼腆地微笑。
眼前的美影举着书疑惑地说:
「刚刚那样可以吗?龙司的妈妈常说这样拿不太好,容易伤到书呢。」
「现在不必在意那些喔,美影姊。」
不出所料,风见听见了飞场带笑的话音。
「其实这本书也希望你那么做呢,来吧——」
飞场的掌心覆着美影的手背,一起摆进最后一本书。
「……这样一定能开启『书房』之门!」
接着,众人见到了紧跟而来的变化。
是貘。
佐山头上的貘举起一双前脚。
下一刻,过去展露眼前。
●
在希欧眼前的,是黑夜中的白色。
……咦?
这里是哪里呢?
不知道,只看得见上有黑色夜空,下为白色地面。
白,从天而降的雪白。
宽广的大地上随处可见成堆的白,形状是——
……溜滑梯和秋千之类的游乐器材……
很明显地,这里是座公园。
公园入口设有拱门,地势颇高,可说是一片在崖边围起的广场。
公园北侧有一栋形似教堂的建筑,屋顶也裹上了一层白衣。
仔细一看,建筑还附设音乐厅及新建的钟楼,看得出是间几经扩建的教堂。
对侧崖边有颗粗壮的樱树,枝橙形状的雪堆也逐渐成形。
希欧将视线转向崖边开阔处。
「…………」
视野豁然开朗。
眼下是无垠的夜景,头上是飞雪漫天的夜空。
这场雪的边际会在哪儿呢?
染满了黑,却在雪花间略显几分青蓝的城镇里,有着无数人造光明。
……这里是……
希欧曾听说过。这所庭院里有颗樱树的孤儿院,在关西大地震的三次灾害之中不幸随着山崖崩毁了。
能见到这栋建筑仍然安好的样貌,也就表示——
……这是大地震前的过去?
这里若是堺市,面前夜景另一头的黑暗就是濑户内海,大阪位在右侧,也就是北方。日前于梦中所见,在烈焰中化成废墟的大阪就在那里。
希欧因此移动视线,然而!
……什么都看不见呢。
飞雪彼端尽是看不穿的深邃黑暗。
「……?」
这时,眼前的黑令希欧不经意地感到一丝矛盾。
……为什么呢?
希欧心中的疑窦仍相当模糊,宛如找不着正常基准点一般。
很快地,她想起自己曾经感受过相同的矛盾。
……就是在过去的梦里呢。
是在目睹Top-G大阪在黑夜下焚毁那时吗?
不是。希欧在心里否定自己,当时的感受并非来自地面。
……而是天空。
当她仰望那片能任人翱翔的空间时,感到了一点不协调。
「……那时看得见星星呢。」
飞场父亲战斗时仍一片漆黑的天空,在自己父亲的机龙出现后竟一扫阴霾,群星满布。
重获光明似的看见了应该看见的东西,让希欧心里留下些微矛盾,直到今天仍未忘怀。
……可是……
现在的大阪只是被黑夜覆盖,仍好端端地安睡在雪的彼端。在这种不会有星光的天候里,这份矛盾究竟从何而来,希欧实在毫无头绪。
希欧的意识不解地歪头思索,向后退了一步。
这时,右边忽然有个人影向前一步。
「!」希欧吓得缩起无形的肩,转头查看。
那是一名身穿白袍、束起黑色长发的清瘦女性。她走向崖边,拖着一条白气。
女性停在稍有积雪的护栏前,吐口白气后抬起头来。
视线像是想看过天幕似的环视一周。
转过身来。
在白雪上,她荡开白衣衣摆、扫动黑色发束,仰望夜空。
接着,希欧见到了那白衣女子的面容。黑眼珠,脸庞细瘦——
……新庄姊姊?
希欧听说过新庄·由起绪在很早之前就流亡至Top-G的事。
也知道那人在日后成为Top-G毁灭的开端。
既然她就在眼前,孤儿院又平安无事——
……那么这里该是Top-G那座战前的堺市……!
貘为何要显现这段过去呢?
据说,貘会视对象需要而显现相应的过去。
那些过去片段是貘所挑选的吗?抑或是过去主动藉着貘重现在人们眼前?
不知道。这时,仰望着天的新庄,由起绪浅浅展开双手,转向希欧所在的门边。
「————」
希欧听见了歌声。
那是首母亲时常吟唱的诗歌,少女耳熟能详。
当她想起歌名是「平安夜」时——
「……!」
意识被推落黑暗之中。
……这段过去……
若是当下所需的过去,隐含的会是何种讯息?
这对新庄和佐山而言,会不会是两人寻求之物给予的挑战呢?
对自己而言——
……刚才是哪里不对劲呢……?
也许只是错觉,可是——
……既然有了想法,就要有所行动。
当希欧的意识下定决心的瞬间,她的一切都被拖回了现实。
●
从过去清醒时,新庄看见了位于眼前的房间。
那是原被藏在书架后的窄小房间——书房。
书房分享着准备室的橘光,天花板颇高,但房间不宽也不深。
约两坪大的木板地上有张木桌,左右两边是书架组成的墙。
高高的天花板上有两个换气孔,底侧墙面——
「……是一道门吗?」
正如希欧所言,底侧墙面和周围明显不同。
相较于多为木质的墙及地板,阴影下的底侧墙面却是一整片的白。
宽约四公尺,高约两公尺的白色平面上端,紧接着一面直达天花板的木墙。
阴影虽阻碍了视觉,但仍能看见白色平面中央有一道垂直的分割线。
新庄和众人一样呆立于准备室里,低声呢喃道:
「这就是书房啊……」
「是啊。」
佐山的声音从新庄右侧传来。
他看了新庄一眼后点头示意,迈开脚步。
「我想,衣笠教授就是将圣乔治的另一半藏在那道门之后。根据衣笠文书记载,那应该是『负』的圣乔治。」
佐山向前走去,又忽然停下动作。
……怎么了?
新庄跟着前进一步,察觉了两样事实。
第一,门的左右各有一个手腕大小的圆孔。
那对薄影中的圆孔,彷佛正等待人伸手进去一般。
第二则是在正前方的桌面上。
那是——
「资料夹和——照片跟信?」
褪色的资料夹里有些文件,表面上的字很明显地是以麦克笔写成的。
佐山跟着念出那些字:
「巴别塔内部调查书·一九八三……」
夹上的字不仅如此。
「新庄·由起绪、佐山·浅牺……!」
风见的惊呼从背后响起,佐山右手也同时按住了左胸。
「这怎么回事——能进入巴别塔不是只有衣笠教授吗?为什么佐山和新庄的父母……」
「那是发生在空白期的事,没留下记录也是当然的——从这写法来看,能进入巴别塔的恐怕只有我和新庄同学的父母。」
为什么呢?新庄心想,为什么自己和佐山的父母能够踏进护国课和旧UCAT成员中唯有衣笠教授得以进入的巴别塔,还做出这么一份报告书?
当下没人知道答案吧。
新庄接着看向桌上的照片和信。
信收在信封里,寄件者栏位上——
……写的是我妈妈的名字。
新庄·由起绪的信旁是一张大照片。
「和护国课跟旧UCAT的一样……也是在山上拍的照片。」
照片上有许多年轻男女。
「希欧的爸爸妈妈也在里面……」
新庄没有附和这惊讶的低语,因为自己的母亲一定也在照片上。
这张照片摄于空白期,新庄·由起绪背叛Low-G之前。
……大家应该是来调查巴别塔的吧……
假如巴别塔真的只有自己和佐山的父母能够进入——
「这下子,我们得更卖力地找寻新庄同学母亲的过去了呢——要查明她究竟做了些什么。」
「嗯……」
未来还会明白些什么呢?新庄心里浮出一个无解的问题。
一个解题要素仍未齐全的问题。
第九章『唐突的软弱』
心意难至
待其到达却为时已晚
只剩下藉口般的泪水
●
眼前是个白色的宽敞空间。
这个位在地下某处的空间约有五十公尺见方,支柱林立,摆有许多观叶植物和白色桌椅。
这里是餐厅,墙上贴了一张写着「日本UCAT临时餐厅」的纸。
为了修建日本UCAT大楼,原位于地上二楼的餐厅被移至地下。在所有被移至地下的设施中,餐厅是首批实验品之一。
一到日暮时分,这里便会充满晚餐的喧嚣。
然而,今天却不是这么一回事。
终日川流不息的餐厅,竟在这时反常地空了下来。
客人其实不少。出入口和逃生门附近的位子,挤满了身穿装甲服的实战部队。
但越往桌群中央走,人数越是稀疏。
坐在餐厅中央那张白桌边的,只有三个人。
而且,整间餐厅的人都将视线集中在他们身上。
他们是身穿夹克的金发女性、她对面的年长白衣男子,以及同样穿白衣的魁梧年长女子。
着白衣的两人,右脚踝和右手腕上都系上了纸环。
三人之间,有一口架在卡式瓦斯炉上的铝锅。
夹克女性在积极地送肉下锅之余说道:
「来来来,赫吉先生、约尔丝小姐,吃寿喜烧就是半生才好,否则肉会硬掉喔~」
年长男子赫吉「嗯」地点头,一面掰开免洗筷一面说:
「大树,我很感谢你每个礼拜都会像这样和我们聊聊,可是这真的好吗……」
赫吉看了看筷尖,之后磨磨筷子刮去小刺。
「实不相瞒,我敌视Low-G这点是绝对不会变的喔?嗯?」
「哎哟,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嘛~大家都有各自的立场啊。」
「那你为何会在这一个半月以来的每个礼拜,都不厌其烦地邀我们吃饭呢?」
「我可不是故意指定你们两位喔?」
大树笑着说完,将筷间的蒟蒻丝伴着碗中白饭送进嘴里。
「以老师的经济状况来说,只能每周请两个人吃一次饭嘛。一提到人数,关在下面的人推举的都是你们两位呢。」
大树将饭吞下肚,接着说:
「哇~饭一起吃真的是好奢侈的享受喔——所以说呢,楼下那些人一定很信赖两位,或是希望两位能够替他们饱餐一顿呢。」
赫吉又「嗯」地点头。
「的确,像这样边聊边吃,的确比关在房里一个人吃饭要好得多了,嗯。」
「那约尔丝小姐,你觉得如何呢~?」
「你说我吗?」
约尔丝握着筷子慢慢插进锅里,戳起一大团肉。
但肉堆在途中崩散,碎成小片。
「我的『期望落空』也在这时发挥效用了呢。」
大树对苦笑的约尔丝腼腆地笑了笑,接着拿起一旁的碟子盛装肉片,递给约尔丝。
约尔丝瞄了大树一眼,嘴边勾出微笑。
「喔喔,你真是个好人耶。有你这种人陪,饭也更好吃了。」
「约尔丝小姐也是个好人呢,能够开心吃饭的人都是好人。」
大树夹起有些焦黄的蒽段。
「对我来说,两位都不是坏人喔~」
「这真是……我看你是人太好了,才会有这种错觉。我们可是这世界的敌人呢。」
「不过,既然同吃一锅饭,就表示——人只能在类似的世界里生存下去而已喔。老师偶尔也会讲一点艰深的话呢。」
「大树,吃饭这种事可不能和政治、感情混为一谈啊。政客跟坏人都会吃饭,不是吗?」
赫吉拌搅锅料的筷子怱地停下。
「在寿喜烧里加油豆腐啊?真是特殊的做法,嗯。」
「吸饱酱汁以后特别下饭喔:」
赫吉发现还有一块没完全变黑,便夹到自己碗里妥善保管。
之后他窥视四周,目光扫过两个桌位旁的白色装甲服人群。
「大家都吃得很轻松呢,嗯……不过大树,我们要是逃走了怎么办?那些推举我们的人应该也希望我们获得自由吧?」
一听,周围众人都稍微挺直了腰。
约尔丝则是将杯里的茶一饮而尽,接下话头:
「我们的手脚都上了这些纸镖铐,整个地下空间还设有特殊概念,要想未经允许就回到地表,反而会不知不觉地越走越深——不过呢,这些东西对我们还是不管用吧。」
两人的话让餐厅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只有一个人与众不同。
那就是大树。
大树仍旧若无其事地将自己爱吃的菜下锅,跟着说:
「你们两位都不会逃走吧。因为——已经打输了嘛。」
「打输」一词,让整个场面的气温骤降下来。
赫吉和约尔丝慢慢面向大树,其他人也跟着略为改变姿势。
但大树的神情依然和平常一样悠哉,一片片地翻着肉。
「赫吉先生的同伴都在外面等着吧?而且Top-G的人也是……她们虽然从那场战斗中撤退了,可是还没打输。要是两位和他们会合,不就把战败的要素带回去了吗?」
大树接着说:
「而且赫吉先生也认为『军队』已经完成『军队』的使命了吧。之后,只要他们没有要求你的协助,你也不会干预他们。」
「——你还真爱幻想。」
「啊哈哈,说不定真是那样呢。可是——」
「可是?」大树在约尔丝出声催促后,笑着夹起一块肉。
钓到大鱼使大树「喔~」地惊呼一声,另外两人也不服输地从肉盘找出大块肉片扔进锅里。
肉片滋滋作响时,大树的肉已在蛋汁里游了两圈。
然后,她将方才的「可是」接续下去。
「——两位信赖的人们,已经为了找出自己的答案而有所行动了吧?既然老师的学生都在努力了,你们那边不会什么都不做才对。」
「原来是这样。」赫吉叹口气,耸了耸肩。
「——我们的人很强喔?」
「这么说来,赫吉先生也相当地强呢:约尔丝小姐也是。」
大树苦笑道:
「虽然两位现在是囚犯,可能不会那么觉得……但赫吉先生在地面击退阿夫拉姆部长后一路攻进这里的地下六楼,然后再次打倒阿夫拉姆部长,最后还得靠新庄同学和佐山同学合力才能阻止你——约尔丝小姐也一样,要不是有风见同学在,整个UCAT都没人能打败你呢:」
「真是受宠若惊啊,嗯。」
「突然被人称赞还真有些难为情呢。」
「是吗~?」
大树也害羞地微笑,并继续说下去:
「要是有这么强的人对自己抱以信赖,任谁都不会坐以待毙喔。」
「嗯……听你说得那么轻松,你对敌人的行动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吗?」
「大家又不会因为我担心就停下来,那群孩子也劝不住。再说——不管哪边赢了,答案都会自动揭晓,所以老师希望他们全力以赴,不要后悔,而且想了好多次结论都一样……」
大树忽然疑惑地问:
「身为一个老师,这样子是不是错了呢?」
赫吉和约尔丝对看了一会儿,转向大树。
三人在锅子上凑近了脸——
「老实说,我们真的很像——虽然我是你们的敌人,而且一开口就只会埋怨这个世界……但是大家都对战后的未来充满期待。所以,奉劝你们小心一点。」
赫吉点头说道:
「我们所信赖的人们可都是全力以赴的呢——希望你们也是如此。」
大树也点点头,手扶在挺起的胸口,坚决地说:
「尽管放心吧——毕竟他们都是我教出来的呢。」
下个瞬间,四周群众爆出抗议的嘘声。
●
眼前是夜下的马路。
横越住宅区的单线道柏油路。
各处屋舍渗出灯光,但听不见人声。
在如此的年末冬夜里,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热能与其他一切都被锁在室内。
有道影子,正在过度洒出窗外的光线下移动着。
影子的主体是辆附有边车的机车。
机车并未发出引擎声。在夜深人静的住宅区里,引擎声容易在路面及住宅间回荡,打扰关在家里的人们。
所以机车是由人推动的。一名少年在其右侧握着把手,左侧有个手推着边车尾端的少女。
少年向左转头说:
「美影姊,你的手不会冷吗?」
「嗯。没关系,龙司。快到家了。」
「这样啊。」龙司点点头,转向前方。
见到在冬夜寒风中行走的美影,使他不禁想——
……她越来越自主了呢。
回首过去,美影在夏天时还必须依附飞场,直到3rd-G之战告终而开始出入UCAT后,出于自身判断的行动才多了起来。
也许她想多用用好不容易能行走的双腿吧。
也可能是希望减轻飞场的负担。
值得一提的是,希欧加入后,时常能见到她们俩结伴同行。问了她原因——
「因为我们很像。」
当时飞场还不知所为何事,但现在看她这样推着车,就有种这两个坐在边车、同样都是后来加入全龙交涉部队的人确实相当相似。
……而且都是金发属性!
在心中定下结论后,飞场想问问美影会不会冷——
「————」
还是算了。
飞场觉得自己有些多虑,也觉得这个想法是种多虑。
于是飞场开口说出不同的话:
「到最后,还是打不开书房里的闸门呢。」
闸门左右有两个手腕大小的圆孔,伸手一探,竟发现里头分成了五个洞。
在手腕一带的分割线,告诉他们后半段是能够转动的。
但转不了。
飞场和美影同时转,出云和风见用蛮力转,原川和希欧因希欧的神秘好奇心而转,佐山和新庄则是在佐山怪异举动的鼓舞下尝试了几次,然而——
……还是转不动。
其实,是美影在大家检查洞里有无陷阱时将手慢慢伸了进去,才促成了这场转机关大赛。
那时美影笑着对吓得手忙脚乱的飞场说:
「放心吧,龙司,什么事都没有——所以,到另一边去,和我一起转吧。」
「没问题!」
飞场大喝一声,以手刀插进洞里,但洞底分岔却让三根手指吃了萝卜。
「他在冲什么啊……」
众人虽在一旁窃窃议论,但飞场并未放在心上。
无论如何,飞场和美影转不动它。
轮到风见和出云时,他们扎稳马步使出全力,但风见很快便松开了手说:
「——啊,不行啦。如果要用蛮力,就得靠瞬间爆发力决胜负吧?既然那样都行不通了,再试多少次也没用。太勉强只会伤到手腕——指甲还会裂掉呢。」
接着原川、佐山等人也都失败了。
虽然毫无根据,但飞场就是觉得佐山和新庄是最有可能打开闸门的组合。
统整意见后,全员一致认为他们两人的手最合乎圆孔尺寸,也因此发现两边内径不同。
大伙儿继续试了几递还是徒劳无功。新庄的看法是——
「说起来,要是我们这样就打得开,那么佐山同学的妈妈他们也都开得了吧?」
至于风见——
「既然是衣笠教授的特殊机关,一定还会有人选以外的条件吧……」
而佐山是——
「虽然我很不愿意接受,但除了我和新庄同学的完美组合以外,的确还需要一把钥匙呢。」
不仅如此——
「我的母亲等人都打不开,就表示在这里找不到钥匙。衣笠教授这个人和护国课跟出云公司都有深切关联,可能性简直和宇宙一般无限广大……」
到头来「打开闸门取得圣乔治」还是成了日后的课题。
幸亏这具圣乔治是衣笠教授所有,与Top-G和过去无关,所以佐山并不急着找出它。
另外还有件事悬在飞场心上,那就是希欧在解散后告诉佐山的话。
过去之梦里所见的天空带给她某种不协调感。尽管她自己似乎也不太明白,但是最接近天空的她都这么说了,就不能置之不理。
……之后佐山学长他们就往出云和堺市去了。为了对付Top-G,要探究与其关系重大的新庄妈妈的过去——
想到这里,飞场的意识回到眼睛和手上。
黑夜中,飞场一面和美影推着车一面说:
「佐山学长他们已经上电车了吧?」
「是吗?」
美影对电车非常陌生,应该连东京车站是中央线的起点站也不知道。
「……下次,我们一起搭电车出去走走吧。」
「嗯,那我要去……UCAT。」
「为什么要去那种去过几百遍的魔窟啊?」
「嗯——因为我没搭电车到那里去过。佐山他们跟其他人都是搭电车去的吧?」
这话让飞场心想——
……要是她知道怎么搭电车到UCAT——
她就能独力前往UCAT了。
你想坐电车去吗?飞场原想这么问,但还是作罢了。
怎么老是半途而废呢?飞场在心里悲叹一声。
最近,美影开始尝试许多新事物,还会帮飞场做点家事,但那些成果总是突然出现在飞场眼前,使他有些错愕。例如,她会向希欧学做菜,接着在训练或放学完回到家里时突然端出来。美影的学习有了成果,自然让飞场又惊又喜,但另一方面,他也因自己没能参与而迷惘。
……我们的距离应该没有越来越远吧……?
飞场强硬地打断了这个想法。没有这种事,否则她现在就不会在后面推车——
……也不会邀我今天一起泡澡!
没错,美影在离开医务室时和飞场约好了一起泡澡。
泡澡就是真理。飞场如此总结。
她是想让飞场看看她的身体在这段期间有何改变,或许她的心也随身体而有所变化了吧。
……要是能像以前那样天天一起洗澡就好了。
当飞场决定还是相信她的变化时,背后传来声音。
「佐山和新庄不要紧吗?」
「不要紧,8th-G概念核是在出云UCAT地下呢。他们会从那里前往堺市,之后再带着概念核回来喔。」
「这样啊。」
「你很担心吗?」
「嗯。」美影答道。
「因为出云UCAT里有3rd-G的自动人偶。」
「这倒是。」飞场苦笑着转向美影。
「可是,佐山学长是个有需要就绝对不会吝啬开口的人,也不会做出让新庄学长陷入危险的事,你就放心吧。」
说完,飞场发现美影注视着自己。
她「嗯」地展露微笑说道:
「真的是那样呢。」
「真的是那样喔。」
飞场点点头,心想——
……天啊,美影姊笑起来超可爱的!什么什么?这是什么滋味?甜蜜?
飞场将亢奋的情绪藏在心里,转向前方。
家就快到了,浴室也快到了,完美。
但他有句话想先说出口,那就是——
「不过,我们自己也得时时提防才行喔……毕竟3rd-G概念核就在我们手上,说不定出云UCAT的自动人偶会想找我们打一场呢。」
「嗯」的回答就要来了吧。
可惜他猜错了。
她在想什么呢?飞场等了几秒,终于等到一点反应。
手中的机车握把忽然前移了一小步。
「?」
简直像是美影在边车后用力推了一把。
「美影姊?」
飞场回过头去,却发现美影趴倒在边车后部。
●
……跌倒了?
见到美影趴在边车上而产生的猜测立刻被推翻了。
有个东西附着在美影的右肩胛上,那是——
「匕首……」
刃长大约有十五公分吧。
那把黑柄刃器穿过了衣物,钉在美影的肩胛骨上。
……是谁?
飞场侧耳探寻对方踪迹,但什么也感觉不到。
在紧绷的危机感中,飞场转过身来冲向美影。
「嗯……」
只见美影轻声呻吟,想挺起身来。
刀刃边的衣物,也在这动作中染上了新的颜色。
那是在黑暗中也相当明显,接近黑的颜色,证明美影是个人类的颜色。
「美影姊!别动,小心伤口扩大!」
但美影仍想起身,彷佛想表达自己尚无大碍。
下一刻,飞场感到背后有种动静逼来。
「……!」
飞场反射性地挥出右手,旋即抓住了某种东西。
那是刀的护手。
开掌一看,掌心里多了个黑色刀柄。
相对的,手背上多了片刀刃。
「……!」
虽被某人掷来的刀刺穿了手,但飞场并不后悔。若非如此,伤的就会是美影的左背。
飞场咬牙强忍冰冷、深沉的痛楚,拔出了刀。
「美影姊。」
少年转过身,彷佛要掩护美影般按着她那试着挺直的背。
「……嗯!」美影痛得呻吟。
就在飞场准备替美影拔刀时,趴在边车上而面向前方的美影,脸上忽然被某种情绪占据。
惊惧。
「……龙司!前面!」
飞场立刻随这一喊抬头看向前方。
一道银光就在眼前。
那不是匕首,而是更长、更厚的刀械。
其后还有个持刀的人影。
那个站在边车前挥下武士刀的人影是——
「龙美姊……!」
龙美掀动黑色战斗风衣,左手劈下了超越风速的一刀。
「好久不见——你该不会以为自己的对手只有3rd的自动人偶吧?」
有形的「瞬间」毫无窒碍地扫来。
「Top-G还想和你们一较高下呢。」
惊惧也侵袭了飞场,而这样的情绪也拖延了一切。
在知觉、判断、反应的三拍子中,飞场确确实实都晚了龙美一步。
龙美那把刀的轨道将同时通过飞场和美影。
飞场若是躲开,就会砍中趴在底下的美影。
在考虑该不该拔出美影肩上的刀硬碰硬后,飞场做出决定。
他选择守护比自己更重要的事物。
「……!」
飞场用自己的身体盖住了美影。
无论自己会如何,都要守护美影。
匕首仍在美影挣扎的背上。如此异物想必会阻碍与荒帝的合一,也限制了她右手的力气。
于是飞场抱紧美影的背。
美影的肢体在飞场怀里遽然一颤。
「……龙司?」
美影不解地惊叫,接着隐约察觉了飞场的企图,以及龙美将造成的结果。
她知道飞场想舍命保护自己。
于是她「呼」地吸口气。
下个瞬间——
「荒帝……!」
纷散的钢之力随着呐喊呼啸而出。
●
一切全是霎时的串联。
黑色武神在美影和飞场背后成形了。
肢体在金属声中契合,钢铁左拳向前冲去。
龙美并未因此收刀,刀尖和拳面因而相抵。
两兵相接。
然而,接下来却出现了三个意想不到的事态。
一、这一击没有造成任何声音。
二、龙美连人带刀好端端地站在原地。
三、荒帝的左拳被龙美的刀尖制在半空中。
身长近十公尺的武神所击出的左拳,竟连区区刀尖都粉碎不了。
龙美只是稍稍收回左肘,轻轻扭转手腕而已。
另一方面,美影却瞪大了眼呆望眼前景象。
「怎么会……」
龙美对这呓语报以微笑。
「美影,这没什么好惊讶的,你已经做得很好罗——都逼得我收手了呢。」
龙美以刀尖及左腕巧劲化解荒帝的打击后,举起了尚未使用的右手。
她吸气弹指,相应的物体立即现于背后。
堤丰。
以希腊神话暴风之龙为名的白色武神自空中破风而来,不发一丝声响地踏上柏油路面,并从右肩抽出刀刃。
刀锋将至。
见状,两道迎击之力也随之释出。
其一是掩盖美影的飞场以左手向龙美掷出的刀。
其二是美影无视右盾痛楚高举右手所喊出的言词。
「神碎雷……!」
两人同时回击。
若以右手拨开飞刀,势必得停止遥控堤丰,而荒帝将趁着那一瞬的僵直,对堤丰轰出现于右臂的种碎雷。
最后,龙美仍为了保命,用右手摘下了飞刀。
重金属声紧接着响起,神碎雷的尖端打上了静止不动的堤丰胸口。
破碎声。
光之枪贯穿了巨大白色武神的胸膛,刺穿其背部。
油料般的黑色液体随白色装甲四处喷溅。
见到堤丰遭到破坏,飞场立刻向前跳跃。
只为攻击龙美。
飞场一蹬边车,朝龙美头上跃去。
在空中缩起的右腿,将顺着落下轨道刺向龙美。
「……!」
飞场运劲一喊,但在出脚前,心里响起了一点声音。
……我和龙美姊的战斗会在这里了结吗?
过去,以美树为名的她仍在飞场道场时,飞场曾和她比划过无数次。
当时她的卸劲技巧无懈可击,飞场一次也没击中过。
然而就这个时间点而言,的确可行。
他已跳过龙美左手的刀,龙美的右手也仍抓着匕首。
因此飞场张大了嘴,拭去最后一点犹豫般喊道:
「——这种战斗也该结束了吧!这种单方面……毫无意义的战斗!」
他蓄足气力,就要出脚。
但前一刻,他的眼耳察知了怪异的动作和声音。
双眼所见的是景象——龙美忽然松手。
她同时放开了右手的匕首和左手的武士刀。
「什……」
不明所以的飞场接着听到的是——
「对了,我一直没和你说过,你应该跟我战斗的理由呢。」
哪有什么理由。飞场瞬间下了结论。
要打败倒影也是龙美自己的说辞,自己从没想过要和她战斗啊。
可是,龙美面对着飞场的攻势如此说道:
「当年Low-G进攻Top-G的时候呢,是我将你父亲逼进死路的。」
「……?」
「换言之……杀了你父亲飞场·龙一的人,就是我。」
紧接着,飞场见到了两样事实。
第一,美影轻轻勾动右手指。
第二,一个白色巨拳窜进他的视野。那是——
「……为什么堤丰中了神碎雷还能……!」
然而,堤丰右臂前端那紧握五指的上钩拳,正是其机能未损的铁证。
金属巨拳彷佛是宣告飞场下意识架起的防御白费力气似的,狠狠击中了他。
●
惨了。
无数思绪钻过飞场脑海,但没有一个说得出口。
自己似乎撞上了马路。
自己似乎趴成了く或Z字型。
骨头断了不少,肌肉因冲击而痉挛,搞不好还有撕裂伤。
但他不觉得痛,甚至失去了平衡感。视野摇晃,因泪水而模糊。
吸不进气,也吐不出气,只有心跳快速鼓动,缺氧让视野逐渐翻黑。
黑暗逐渐笼罩视野,但少年仍在颤抖中向前望去。
「不可以,龙司!不要起来!」
美影按着右肩起身,白色武神就在她面前。
他接着看到的,是遭到神碎雷贯穿的堤丰,带着插在胸口的黑色武神右臂若无其事地动作。
……为什么还能动……?
频频颤抖、勉强提腰起身的飞场,听见了龙美的声音。
「……你还不懂吗?堤丰的胸部已经不需要驾驶舱,所以我请人尽量将胸部空洞化,操纵也都改为遥控了……吓到了吧?」
飞场无话可答。
他只是使劲上下摆身,尽力拉起左右震颤的身体。
「龙司!」
飞场连美影的呼喊都没回答,取而代之的,是龙美的话。
那口气就像是明知会有此结果,却又刻意提出来说一般。
「哎呀呀——这个神碎雷怎么拔不掉啊?」
龙美举起左手,堤丰也跟着将左手猛然举起。
弯曲的肘心由下往上勾向荒帝直伸的右臂——插在堤丰胸口的神碎雷。
「……你们的支援快到了,我就准备撤退吧。」
同时,破碎声剧烈地响起。
荒帝的右肘朝上反折,神碎雷因而脱落。
「……!」
美影的右臂也在飞场飘忽的视野中央弹了起来。
她的右臂在手肘处呈九十度弯折,而且是反向。
飞场听见美影「咿」地惊叫一声。
见状,不忍见美影受此痛苦的飞场踉舱地向前移身。
他的思绪也在这时重新运转,一种不甚完整,像个念头般单纯的思绪。
……我得过去……
去哪里、为什么都不明了,只是眼睁睁看着堤丰往刺在体内的神碎雷贴了一张符,以及——
「再见啦,龙司、美影。」
堤丰随着美影话音展翼的光景。
他们要溜走了。然而,飞场也只能左摇右晃地缓步向前。
……我得过去……
「不可以……!」
飞场听见了美影发颤的声音。视线一转,美影的目光也投了过来。
……她在哭?
飞场思考原因,接着在心里「啊」地一叹。
……因为手被折断而痛得哭了吧?
飞场满怀歉意。对不起,可是我还是会继续保护你。
脑子里一片混乱,充满问号。
以前自己很亲近的女性,视为亲姊姊而憧憬的女性,在不久前说了些奇怪的话。
她说她杀了飞场的父亲。
……骗人,我才不信。
那个又强又莫名好色的老爸绝不会败给她。
必须查明真相,而现在——
……一定要保护美影姊……
飞场被击飞而落地的位置离美影仅有六公尺。即使这对现在的他似乎相当漫长,即使膝盖偶尔几乎瘫软跪地,但他仍不断向前走去。
「美影姊……」
有些东西落在脚下的地面上。那并不是汗,而是更为浓稠的暗红色物体。
……不过,美影姊的伤应该没我那么重吧。
飞场走过荒帝胯下,在遮蔽视野的阴影中向美影伸出了手。
希望能握住她的手,将她拉近、紧拥,保护她不受任何伤害。
然而,飞场忽然发现自己的动作已经停下。
……咦?
奇怪,明明眼睛还看得见美影,而颤抖的脚也还能一步步拖着走啊?
疑惑之中,飞场发现了是什么阻止了自己。
有股力量集中于他胸口上端的一点,将他挡在原地。
那股力量有着短小的刀刃,以及黑色的握柄。
是把匕首。
飞场掷向龙美的刀被掷了回来,刺进他肋骨中央。
「啊……」
飞场急着想跨出步伐,但双脚无动于衷。
膝盖彷佛被铅块包住一样,视线也向下坠去。
飞场腿软跪地,手虽伸向美影,但构不着。
这时,他的手突然碰到某种东西。
美影向他伸出了左手,指尖相触。
……咦?
飞场抬头看看美影,望着那闭上眼的脸。
她也快站不住了。
右手真的很痛吧?想到这里,飞场发现了某种颜色。
美影的颈根渗出了一些暗红色。
美影开始倒下后,天空出现在飞场仰望的视野里。
一把巨大的刀,以冬季夜幕为衬划开了天空。
那是堤丰右手刺出的刀。
其前端准确刺穿了荒帝胸前、颈根的部位,美影胸口的血,就是人机同步化的结果。
下一刻,美影整个人扑上飞场。
刺在飞场胸口的刀,被美影弯折的右手拨了下来,绞痛感窜遍全身。
抱住美影的同时,憋在胸中已久的气也泄了出来。
「啊……!」
吐出的,是一大口伴着血雾的二氧化碳。
胸口温温的。飞场感到自己和美影的血渐渐流出。
身子渐渐仰倒,眼中景物也渐渐暗去。
愈抬愈高的眼见到了荒帝的消失。
黑色巨人瞬间失去踪影,堤丰的刀也在这时滑向视野下端。
如此动静中,飞场想以抱紧美影、紧搂美影来止住她胸口的血。这时,他听见一些声音。
「谢了,龙司、美影。」
接着是「呼」的吐气声。
「谢谢你们——这么弱。」
「……!」
在诧异冲上心头时,飞场已抱着美影倒在柏油路上。
冲击打响全身,后脑撞上路面,泪水从两侧眼角滚滚而落。
飞场知道,龙美和堤丰已经消失无踪。
眼前渐黑、动弹不得的他,朝着夜空痛心地哭。
「唔啊……」
飞场抱着动也不动的美影,望着天,让意识一点一点地沉进黑暗里。
第十章『决心的场所』
沮丧时仍精神奕奕
只是心有不甘
●
眼前是个窄小的房间。
面东的两坪房间。
天花板吊着一个有日式防尘罩的日光灯,底下有两个蠢动的影子。
一个是戴了眼镜的蓝色和服女子,另一个是身穿灰色和服的少女。
两人正在房间里铺床。
蓝衣女子手上的褥子总是对不准位置,而灰衣少女或许是因为右脚不方便,也无法轻易调整错位的内里。
「呃,辽子小姐。那个角角的被单歪掉了。」
「啊,抱歉抱歉。小诗啊,你是不是也觉得这些被单真的很烂?」
「不会啦……不如这些就交给我来吧?」
「不行喔,那样子会让我们田宫家的声誉蒙羞呢。」
一听,灰衣少女诗乃默默地看着辽子。
辽子揪起眼镜上的眉,「唔……」地调整被单,并说:
「小诗你啊,可是孝司特地收留下来的女生喔。」
「……咦?」
辽子跪坐下来,手指抵着颚尖端详被单,同时回答诗乃的疑问:
「……孝司不像辽子姊姊这么爱收留人,所以小诗是个特例喔。」
「这、这样啊……」
「那孩子为什么会收留小诗呢?」
「我想,应该是因为我受伤了。」
「太没意思了吧。」
辽子板起脸转过头来,右手食指直指诗乃。
「至少要说『因为孝司是恋童癖』之类的才行啊!这样要辽子姊姊怎么接下去啊!」
「我、我才没那么小呢!」
「对~喔~小诗刚来时还跟辽子姊姊一起洗过澡呢~」
「哇……」
意想不到的回答让诗乃无言以对。
诗乃的确因为骨折而需要人照顾,但那多是由辽子来处理。一开始脚还不能泡热水,只能冲澡,而辽子也常常在浴室里和她聊天,只不过诗乃起初都故意不回答。
「小诗一直不说话,等到我搔痒以后才总算发出声音呢。」
「那、那是……」
「比起憋着不出声,还是说点话比较舒服吧?」
辽子面露微笑说下去:
「而且啊,把忍着不说的话说出来……还满痛快的吧?好像在做坏事一样呢。」
她虽然笑着这么说,但口吻似乎比方才板起脸时还要尖锐。
辽子仍保持着笑容,对有些讶异的诗乃说:
「大家对你好不好哇?」
「咦——啊,对。无论是吃饭还是其他时候,大家都对我很亲切呢。」
「——啧,这些人还真有一手。」
「咦?那那那是什意思?」
「别在意别在意——我说小诗啊……」
辽子头一偏,微笑着说:
「你喜欢这里吗?」
这问题让诗乃有些迷惘。
被人带回家疗伤后,一住就是一个半月。对方什么都没要求,天天都有丰盛饭菜,直到这几天,她才开始在厨房帮一点忙。
虽然孝司常邀她出门走走以助复健,但她对踏进这个世界仍有些胆怯,还得避开UCAT的耳目——
……也可能被「军队」的大家发现……
这些考量让诗乃暂时不愿出外走动。
尽管那是将诗乃绑在田宫家的部分因素,但感情面——
「当然是不会讨厌啦……」
诗乃对自己的想法仍不太明了。在孝司、辽子等只存在于Low—G的人面前——
……我又该怎么看待这个世界的人呢……
过去,自己曾想像过这宅邸附近的学校和住家里是怎样的生活。
现在,自己是否该改变想法呢?
……明明应该把他们当作敌人的……
无法吐实,不想被命刻疏远,但也不能回到大家身边。
「…………」
到了这时,诗乃开始对傍晚新庄那句「从『军队』毕业」有所领悟。
……虽然我的想法还像是在「军队」那样,可是人却从「军队」来到了这里呢……
这种感觉,会不会就是自己已渐渐脱离「军队」的证明呢?
「————」
这个想法让诗乃屏息,感到背上浮出沉重的汗水。
这时——
「小诗?」
辽子的声音和如猫般蜷身窥视的双眼,令诗乃回过神来。
定睛一看,辽子的脸近得连鼻息都能打在她的脸上。
「抱歉喔?」
「啊,不会啦,别那么说……」
「是我不对,抱歉喔。辽子姊姊忘记小诗想什么都很认真了呢。可是——」
辽子拨整后颈发丝,吃吃窃笑地眯起眼说:
「小诗真的好可爱喔~什么烦恼都会写在脸上呢。」
「请、请不要糗我啦!我是真的很认真在想耶!」
「哇~生气了生气了,辽子姊姊好开心喔!」
见辽子乐得拍手叫好,诗乃颓丧地叹口气说:
「我现在知道自己有多无力了……对了,那个——」
诗乃不禁提问,而那就是让她在这种情况下,对身边安乐气氛抱持疑问的最大原因。
「为什么这里的人都对我那么亲切呢?」﹒
「你觉得是为什么呢?」
「我就是想不出来才问的。」
「这样啊。」
辽子稍微仰望天花板,说道:
「因为,大家都只能接受十四岁以下的呢。」
「咿!」
「开玩笑的。」
「我、我想也是呢!」
「嗯,那只是一部分的人——开玩笑的啦。我看那也不会有什么伤害,原谅他们吧?」
诗乃才刚想该原谅什么时,辽子又苦笑着说:
「总之呢,辽子姊姊认为啊,有理由的亲切就算不是上真的亲切罗……小诗会觉得我们对你的是『另一种亲切』,其实别有用心吗?」
一听之下,诗乃才发现自己的话意味着什么。
问题的负面意义令诗乃起了一股罪恶感,于是——
「对不起……」
「哇,小诗好可爱喔!其实我刚刚的话里有陷阱呢。」
「——咦?」
「你想想,你只是想问我『我们这样做有没有理由』,但是我反问『你觉得是为什么』,你就自然会往真的有什么的方向去想了吧?」
辽子见诗乃「啊」了一声后不再说话,便安抚对方说:
「抱歉喔?该道歉的是辽子姊姊才对。只是……要被骗也只能被辽子姊姊骗喔?否则会被坏心眼的怪叔叔抓走喔?」 「
「————」
下个瞬间,诗乃感到头上多了点重量。那是辽子的手,而且正摸着她的头发。
「我说诗乃啊,其实我们家是因为以前有过一些遭遇,才会这样子帮助人的。」
「以前……?」
辽子「嗯」了一声。
「很久以前,我们家接受过某个陌生人的帮助,所以才能延续到今天呢。」
「那个人是……」
「听说,我们还来不及答谢,他就已经过世了。我的父母以前说过,虽然田宫家不知道究竟该向谁道谢,但只要对每个人都亲切,也许总有一天能够让那个人感受到,到头来就亲切惯了。然后——」
辽子轻笑一声。
「好几年前,辽子姊姊发现那人原来有个孙女,而且不知道这段过去喔。」
辽子的话是指——
……辽子小姐知道对方不知道的事……
这个事实,让诗乃在自己和辽子之间找到一处共通点。
一个想法因此产生:辽子是怎么对应这个重大事实的呢?
这时,辽子自己说明了答案。
「到最后辽子姊姊还是没告诉她,一旦说了——好像就会在那个人面前抬不起头呢。」
「那、那你现在会觉得说出来比较好吗?」
怀藏重大秘密的感受,让诗乃提出了问题,可是——
「不知道耶……因为就算会那样想,当时也说不出口嘛。」
辽子带着苦笑的答案使得诗乃有些意外,接着她拉回挺出的身子问:
「那你……会后悔吗?」
「嗯?当然会呀?当时我确实没说……后来那个人到很远的地方去,我也松了口气,可是马上就后悔了喔?而且之后还困扰了我很长一段时间呢。不过——」
辽子又伸手摸摸诗乃的头。
「少主他啊,把那个人……把继承那个姓氏的人完完整整地带了过来,田宫家才终于能正式道谢、回礼——总共是六十年分呢。」
「那个人……」
辽子说到这里,诗乃才对话中人的身分有个完整的影像,并将其化为言语:
「就是新庄吧?」
「对。所以罗,辽子姊姊很希望小诗能和少主及小切成为好朋友喔。」
说完,辽子才从诗乃头上放下了手。
她在被褥上端正跪姿,笑咪咪地说:
「听好罗?如果小诗在烦恼到底该不该留在这里,那么务必要记住可以不用顾虑我们的感受喔?如果留下来有什么不妥,也是你一个人的烦恼,辽子姊姊、孝司和大家都不会在乎你是什么人。你是个大坏蛋也好,被列为失踪人口的离家少女也罢,即使刻意窝藏可能挨告,我们也无所谓……对了,真要说的话,除了和少主他们好好相处之外,我还希望你能记住一件事,其他怎样都好。」
「一件事……?」
辽子点点头。
「不可以勉强自己喔……勉强自己是件很难受的事呢。」
辽子换口气,继续说:
「而且自己的烦恼必须自己解决,想做什么就不要强忍,毕竟别人没办法把那些当成自己的事嘛。所以……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小诗。如果——」
之后,辽子只说了这么短短一句话:
「……如果那是你自己想过的结论,应该就没关系喔。」
●
铺了褟褟米的三坪房间,已为了晚餐而打理干净。
围上日式灯罩的环形日光灯和褟褟米之间,有张圆形矮桌。
一名穿T恤和紧身短裤的少女,正擦拭着桌面。
T恤胸口有些洗褪了的麦克笔字,写的是「希欧」。
少女·希欧说道:
「原川大哥,桌子已经整理好罗。希欧还要整理一下壁橱,请你先去洗澡吧。」
「你先洗吧,希欧·山德森。都那么晚了,得先把晚饭弄好才行。」
厨房中的菜刀剁砧板声,和原川的话音叠在一块儿传来。
尽管原川看不见,但希欧仍对他的要求摇头否定。
「晚点再洗,因为等会儿希欧的东西就要送来了。」
「……那跟你刚刚离开学校时打给UCAT的电话有关吧,是什么东西啊?」
「是笔记型电脑喔。」
「是喔……那么至少要检查过有没有窃听器和针孔摄影机之后才能用喔。」
「……原川大哥对于这种流程真的都不会省呢。」
希欧丧气地拉开壁橱门,这时原川又说:
「还有希欧,那该不会……」
「只是借来的,没有花钱,也不是谁送我的喔。」
既然寄人篱下,这点就非得先表明不可。之后说的是——
「那台电脑是希欧借来查资料的……原川大哥也有看到世界诞生的说明吧?就是十一月之前『军队』的赫吉先生做的那个。」
「那个怎么了吗?」
「嗯……我对某件事有点在意。虽然不是很懂……但就是觉得不太对劲。他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啊?」
「就结果来看,Top—G的确存在,所以是真的吧。」
「应该是吧。」希欧点点头。但她不禁自问:若真是如此,那自己为何会对其存疑呢?
「……其实,希欧也不打算否定那个说明的真实性,可是,如果事实真的和赫吉先生说的一样,希欧就……有点怕怕的。」
「你是因为怕才想查吗?借台电脑跑个几遍模拟程式……你是想把时间浪费在找理由放弃上吗,希欧·山德森?」
原川的话让希欧的心揪了一下。
那的确是种自己所没有的现实看法,但希欧仍对原川能了解她的不安怀抱一丝丝希望,因此对原川说:
「希欧……不是想放弃,而是想下定决心。」
她不想被原川否定,便赶在他回应前说出下一句话。
「我只是想要让事实有点依据,这样才能让我们的立场更稳固一点。因为——Low—G犯下的罪,不只是面对Top—G时会被提出来,就连对上其他G时都可能会出现呢。」
「你说错了,希欧·山德森。那不是Low—G犯下的罪,而是我们的父母做了以后隐瞒不说的罪。」
「是没错……」希欧表示同意,只是没继续说下去。
她不想再被原川否定自己的疑惑。
总觉得,他并不是很认同那种模糊的疑惑。
……其实是该好好谈一谈呢。
那的确是个无法证明的疑念。虽说有些不对劲,却也很可能只是被赫吉不由分说地否定了自己的世界,因而产生了一点反抗心理而已。
然而,希欧仍想藉调查结果来说服自己,也希望不会有人阻止她。
所以希欧钻进壁橱。这儿的下层已经改装成她的床位和寝室,入冬之后墙面和地板也补上了隔热垫。
由于她的头偶尔会撞到隔板,原川还贴了防撞海绵。
一点亮灯,就能看到里头有个塞满教科书的书架,以及放置衣物和杂物的柜子。
原本做为书桌的画板,也因为原川要她坐正念书而成了墙壁的一部分。现在希欧和原川一样,都是靠客厅的矮桌用功。
进了壁橱后,希欧从架上的书本间抽出一片板子。
那是面约A4大小的镜子,一张相片夹在细细的木框下——希欧在运动会短跑比赛夺冠,带着冠军旗走向观众席里的原川时所留下的照片。
希欧见到镜中的自己笑得和照片里差不多后﹒便满足地——
「…………」
将镜子放回书架。
周围有些阴暗,厨房的声音传进耳里。
敲击砧板的声音,已换成了洗锅子的声音。
原川不会因为天气冷就用温水洗锅,也不愿让希欧清洗碗盘。
到现在,希欧仍对如何解读原川的行为不得要领。
……是不是过去帮忙比较好啊?
这时,一道突如其来的声响打断了希欧的思绪。
手机响了。
希欧的摆在壁橱底的充电座上,原川则是塞在裤袋里。
在希欧钻进壁橱另一头前,原川已扭紧水龙头,擦了擦手——
「我是原川,希欧也在。」
接在这几声后的,是一段聆听般的沉默。
「……?」
希欧爬回褟褟米上坐正,忽地感到一丝疑问。
……奇怪?
原川制造的沉默,让希欧有种可称为不安的感受。﹒
那不是没有理由的。
现在的沉默连动作都没有,只是一片悄然。
原川没做出任何听人说话时的习惯动作,警戒性的抱胸声或希望对方长话短说而倚靠物体的声音都没有。
一定是UCAT正传达一些让他非默默听完不可的事。
……又有谁像风见姊姊他们一样和其他G对战了吗?
那为何会什么都没说呢?去学校之前也有过出云和风见的战情报告,但那时还有过对话。
那么,现在连点动静都没有的沉默,会是为了什么呢?
「请问……」
就在希欧受不了沉默而出声时——
「了解,那边就麻烦你们了。」
厨房传来原川的声音,同时还有盘子滑进碗槽水盆的声音。
「希欧。」
突如其来的一喊,让希欧没能及时反应。
「听见了吗,希欧·山德森?」
「听、听得见,怎么了吗?」﹒
「我临时有工要打——现在要赶到横田去,晚餐你就自己弄一弄吃了吧。」
「咦……?」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方才,希欧的手机也一起响了。
所以是UCAT打来的,不是原川平时去打工的基地。
原川走出厨房的声音,彷佛就是在回应这个疑问。他卷起卡其色围裙扔向洗衣机,从玄关边的挂衣钩摘下皮外套——
「希欧,我先提醒你,在佐山回来之前……不对,在佐山回来和Top—G作个了结之前,不要太深入全龙交涉。」
原川的背影一面覆上外套,一面对意外得全身僵直的希欧说:
「——你还是别碰全龙交涉的好,希欧·山德森。」
●
原川忽然扔来的话听得希欧倒抽了口气,但不至于无言以对。
「……我不要!怎、怎么突然说这种话呢!」
原川没回答希欧反射性的叫嚷,拿起玄关鞋柜上的钥匙。
在整装声中,钥匙串的金属声冰冷地响起。
于是希欧站了起来——
「原川大哥!拜托你说点话嘛!」
「我只是说那很危险而已,希欧·山德森。」
听似叹息的声音响起。
「只要继续全龙交涉,我们就会受人怨恨……以前的怨恨是佐山他们的祖父和我们的父母所作所为招来的——可是现在那些恨会转到我们头上,那样也无所谓吗?」
原川问道:
「你接受的力量是用来和恨你的那些人战斗的吗?仔细想想吧,希欧·山德森。」
「仔细想想?要、要想什么呢?」
「幸好5th—G没有其他人幸存了,你本身就是5th—G代表,而且5th—G的概念核也安全地保存在UCAT地下的暮星炮里头,所以你根本不会被人攻击——现在,你应该要以5th—G代表的身分明哲保身啊,希欧。」
换言之——
「只要你乖乖地别乱来,就不会招来任何怨恨。」
希欧从原川背影抛来的话察觉了两个事实。
「……有人遭到攻击,然后概念核被抢走了吧?」
对于这个问题,原川回答得依然很简单:
「那不是处境安全的你该挂念的事,希欧·山德森。」
穿鞋之余,原川对地吐了口气,补充道:
「你现在什么都不必做,轻举妄动只会让自己暴露在危险中……还有,你也知道这间公寓附近有很多美国派来的人在巡逻吧,不要给人家添麻烦啊。」
「可是……!」
希欧才刚出声抗议——
「……你以为我不晓得你会被恶梦吓醒吗?」 ﹒
「————」
「被『黑阳』和『军队』来袭时的战斗弄得半夜睡不好的,到底是谁啊?你还想让那种恐怖回忆累积下去吗?你没有义务那么做吧?你的父母会希望那种事发生吗?」
「可、可是,要是没有我们,一旦发生战斗,佐山大哥他们就没大型空中战力能用了呢!只靠风见姊姊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
「如果要那样,你就得一起背负那些罪名了。」
希欧的话被原川的声音压过,也无法否定原川。
但抗议的情绪仍在沸腾。
于是希欧吸了口气,前进一步说:
「为什么要突然说那种话呢?大家都一起撑到现在了……!」
「我只是觉得再这样下去很危险而已。从今以后——我们要承受世界的遗恨啊。」
原川穿好鞋后站直身体,一样背着希欧说:
「以后要面临的,不再是上一代和上上代的遗恨对决,而是我们到底能不能改变这个世界的问题。希欧——你打算用『朋友』的态度去面对这些事吗?」
希欧无法辩驳。
的确,现在大家都为了全龙交涉而战,生命暂无威胁的只有自己。
借笔电来检验世界诞生论,也只是想求个依据满足自己。
所以自己所能做的,就是以全龙交涉部队成员的身分尽量在UCAT待命——
……然后在有需要的时候出动。
不过,那的确像是处于安全地带的人才有的余裕。
一旦踏出这块区域,自己就要背负起世界的遗恨。
「所以——你的力量真的是现在所必要的吗?你明明没有招来任何遗恨,又何必去自找罪受呢,希欧?你想怎么做?」
原川在玄关转过身来。
希欧想趁这时说点话,向前走了一步。
「————」
却说不出话来。
站在她眼前的少年眉角略竖,眼神锐利。
……还很严肃……
宛如是要希欧废话少说似的,但希欧——
「怎么这样……那你——」
仍说出破碎的话。
「为什么要把希欧留在这里呢……?」
那指的是九月底时,原川为她摆脱美国UCAT纠缠的事。
他不是要希欧屈居在能满足一切生活所需的避风港里,而是要她前往自己期盼的地方。
所以希欧才会在这里,然而——
「如果被关在这里,希欧就……哪里都去不了了……」
希欧知道这句话有点怪,但她也只能这么说。
自己只有这里能待了,却还得被禁锢在这里。
震颤的手指一扶上脸颊,泪水便夺眶而出。
「为什么……」
希欧手掩着脸问道:
「原川大哥,你为什么要说那种话呢……?之前往危险里冲的时候还肯在希欧背后推上一把,为什么现在就要把希欧挡下来呢……」
「你自己慢慢想吧,希欧·山德森。」
看着哭泣的希欧,原川连伸手安抚都没有,只给了她无言的眼神。
这会是某种试探吗?他想知道什么呢?希欧不禁心想。
「希欧……是不是不该留在这里呢?」
原川的眉毛抽动了一下,接着轻轻摇头。
「如果你真的那么想,那你爱去哪里就去哪里。虽然你以为自己无处可去,但我看能去的地方还多得很,日本UCAT也好、美国UCAT也行。不过……」
原川的话声再次响起。
「起码我知道,那些地方和你心目中的家一点也不像。」
「那、那希欧到底要到哪里去才行呢……!」
「仔细想想我现在打算怎么做吧,希欧。」
一听,希欧吸了吸哭红的鼻子抬头直视前方,见到穿着皮外套的原川。
然后,希欧想起他的母亲·唯曾说的话。
……如果没办法相处,就会自己走掉……
由于那是原川不会自己说出口的话,让希欧感受特别地深。
所以,言语从内心深处冲了上来。
「不可以……」
希欧自己也没想到自己会说得这么茫然。
但她仍向前一步,想踏进玄关。
「不、不可以!要走的话……那也应该是希欧才对呀!」
一旦原川出了这扇门,自己就非得待在这里不可。
到头来,自己还是被关在这里。
然而原川只是背向希欧,如此回答:
「我很晚才会回来……应该要忙上好一阵子吧。」
跟着话音一起送来的,是覆盖全身的夜风。
原川开门离家,踏进裁成了长方形的夜。
希欧也向前挪步,想追上原川。
可是袭来的冷风吹白了希欧的鼻息,让短袖短裤的希欧不禁缩身。
颤抖的脚不小心踢中纸门底框。
「……!」
门关上的同时,希欧重重跌在门前地板上.
「啊……」
希欧缩腿撑地,起身喊道:
「原川大哥!」
却被关上的铁门弹了回来。
原川无视她,自己离开了。
让她独自留下。
那表示——
……他认为就算丢下希欧不管也没关系,希欧一个人也能活得好好的……
少女虽不愿相信,不过机车发动声更有说服力。
于是希欧站了起来。撞伤的膝盖虽令她皱眉,但真正痛的地方不在那里。某个看不见、更为不同的地方正刺痛难耐。
心底有种既沉重又无奈的痛楚。
「原川大哥!不要丢下我……!」
希欧大喊一声,光着脚跳到门前旋动门把,想用身体挤开门——
「啊……」
然后听见远离的机车引擎声。
他走了。排气声打响了铁门,透进希欧体内,并在转瞬间减弱、模糊。
「……啊。 」
消失了。
就这样消失了。
即便竖起耳朵、憋住呼吸也听不见了。
希欧知道他真的走了,但全然不知自己该从何整理眼前事实,只能慢慢放松身体,让门承受她的一切。
「我不要……」
绿色的门最后还是没打开,因为希欧的手已放开门把,掩上了脸。
她使劲地哭,放声大哭。
原川彷佛要遗弃自己般离开、他一去不回、自己在他心里到底是什么、至今过的生活为的又是什么……种种思绪纠成一团,沉重地挂在心底。
「啊……」
希欧贴着门板弯腰跪下。回过神来,手肘已和地面相接,整个人就这么侧躺在玄关地上。
她蜷起身体,任凭肢体撞翻鞋靴,继续放声大哭。
「为什么……」
掩面哭泣的希欧,不停地缩起身子。
她颤抖地说:
「原川大哥……」
没人回答这声呼唤,她的呓语也在不久后完全止住。
忽然间,安静的玄关里多了点声音。
「咦……?」
声音答话般地再次响起,那是个低沉的细小声响。
希欧肚子叫的声音。
●
「唔……」
希欧在哭泣之余羞红了脸,立刻停下了动作。
身体是不动了,但肚子里的声音却没那么安分。
肚子若有所求似的又低鸣一声。
于是希欧爬了起来,摸着肚子说:
「讨、讨厌啦,为什么会在人家这么这么难过的时候……停下来啦。」
希欧「哼」地绷紧肚皮,但它又毫不犹豫地叫了一次,让啜泣的希欧再度倒回地上。
「真是的……我这个人就是注定严肃不起来吗……?」
希欧为自己感到丢脸,肚皮贴地趴了下来。
第十一章『我的宝贵意见』
不以小心听了难过相劝
而以要你听了后悔相逼
铁娘子犯难人生应如斯
●
会议席间吵得沸沸扬扬。
地下的无窗空间座无虚席,除中央四人外,全都时而起立时而抱胸地大肆喧嚷。
四人中,唯一的女仆看着此情此景说道:
「想不到各位来宾能够保持这么久的亢奋状态,会不会是脑内啡分泌过量了呢?」
「这个嘛……」
答话的是大城。
他眼中的圆形会议厅里抗议声此起彼落。定不出议长国所造成的怒号之涛连绵不绝,众人也乘着这声势等待一个结论,那就是——
「……全龙交涉将宣告失败——是吗?」
放弃了腹语术的大城下意识地低语,引来一旁八号的目光。
「前不久,飞场先生败给了Top—G,连3rd—G概念核也被夺走了呢。」
「八号,你听得出来他们是否已经针对那件事在抗议了吗?」
「Tes,他们并没有在抗议,为什么呢?」
「这个嘛……」大城看看在他身边打盹的罗杰。
「应该是在观察时机吧。另外……你知道各国UCAT会如何看待3rd—G概念核被夺这件事吗?」
「Tes,他们会认为缺了一个概念核就无法完成全龙交涉,也会表示无法继续信任全龙交涉部队。因此——」
在八号低声回答时,场中突然爆出一道响亮的声音。
那是拍手声,能将持续至今的怒号之涛弭平的清脆响声。
声音的来源,就坐在大城正面十公尺处的座位上。
「你们是中国UCAT吧——怎么啦,有什么想说的吗?」
「的确如此。」
黑衣中国人两肘抵桌,以中文回答。
那是个双目扁尖,扎了黑色发髻的中年男子。
大城还记得,那个位子不久前仍是空着的。
不知何时现身的中年男子在这时露出微笑,缓缓说道:
「我想,您应该很清楚我想说些什么。」
他吸了口气,在四周沉默中等了三秒才开口:
「——听说3rd—G概念核已经被Top—G的刺客抢走了呢。」
话音刚落,全场又开始鼓噪起来。有人「喔喔」惊叹,有人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也有人直接摔到地上。
八号的目光扫视了一圈,开口说道:
「UCAT的人是怎么了?是世界级的反应过度呢?还是演技太用了呢?或者全都是白痴呢?八号个人特别期待最后一项,而且是大城先生限定。」
「如果你能再补上一项『很上道』,我会更开心喔。」
这时拍手声再度响了三次,大家也安静下来。
「主导人很明显了呢。」
大城盯着中国UCAT看,喃喃低语。
「您怎么说呢?」
大城叉起手来。
「这个嘛……我就直说吧,有哪个国家赢得了日、美、德三国的UCAT同盟呢?」
「哦……?」
场中气氛随着中国UCAT的回答凝重起来。
中国UCAT代表略为前倾,也叉着手说:
「倾全力灭小国并不是大国应有的作为——不过既然您都那么希望了,那我们顺应您的愚勇出兵,应该不为过吧?」
「你说的大国指的又是哪国呢?」
「就是肩负下个世代命运的所有国家啊。」
「那就不只是你们了嘛——其他国家是怎么看的呢?我们这儿虽然被抢了一个概念核,可是还剩九个呢。」
大城扫视议场,接着问道:
「如果和我们保持友好,本人一夫或许会释出一点好处喔?」
气氛忽地一震。
众人的视线及注意力都转向中国UCAT。
然而代表中国UCAT的黑衣男子无视他们,藉以表示自己的发言力并未因而受制,然后回应道:
「有哪一国会认同弄丢了3rd—G概念核的日本UCAT还拥有那种权力呢?现在该做的——应该是重整概念核管理权,并找个安全的地方妥善保管才对啊。」
「那你们想怎么处理3rd—G概念核?你们连能和堤丰对等战斗的武神都没有吧?」
「这很简单。」
黑衣男答道:
「……只要解散日本UCAT和全龙交涉部队,再将其交由我国指挥,问题就解决了。」
「————」
「日本UCAT拥有能和堤丰战斗的武神,全龙交涉部队还有5th—G最强的机龙……我们会以这些战力为中心,编组新的部队。」
男子换口气,重新交叉搁在桌上的手,坦然说道:
「日本UCAT手上的力量实在是太多了,而且无法正确使用。你们将一切托付给握有力量的人自由发挥,最后却走错了路……不过,将这些看在眼里的我们不会犯下相同过错。我们会还给力量应有的面貌,进而正确地领导和运用。」
「不对吧。」大城细细呢喃。
声音小得只有八号听得见。
八号因此点点头,同样轻声地说:
「……想不到八号也会有赞同大城先生的时候。再怎么说,我们托付的并不是握有力量的人……而是以恶徒自居的意念啊。」
「就是啊。」苦笑的大城肩头微颤。
转头一看,罗杰已在不知不觉问醒来,对八号的话点头同意;另一边的黛安娜则是闭着眼睛,嘴角浮出轻笑。
取得共识后,该说的只有一句话。
大城抬起脸,直盯着中国UCAT代表的双眼说:
「……你们这种做法一定很难受到对方的认同吧?毕竟你们……当年根本不在现场啊。」
「就是说呀。」黛安娜跟着附和,以平时的笑容环视四周。
「在场有哪一国参与了十年前那场毁了Top—G的战斗吗?」
这个问题,整个议场没有一个人举得了手。
见此,黛安娜吐出一声轻笑,接着说道:
「——Top—G若想打仗,要找的也不会是各位。各位知道他们这次夺走概念究竟有何目的吗?」
魔女吸了口气,从桌下拿出一个纸做的特大扩音器。
她对写了「大声」的扩音器收音口说:
「那只是一张能让他们登上雪恨舞台的入场券啊!」
●
巨响震碎了一盏天花板上的灯。
但是罗杰看见了——白光的碎片纷纷落进议场中央,尽管彼端绝大多数人都掩着耳朵,但中国UCAT代表依然不为所动。
不仅如此,他还开口说道:
「可是……若要揪出他们并加以攻击,我方在物量上仍是压倒性地有利。而且——只要我们的做法有效,无论有何理由都是一样的。」
「喔?」
罗杰点点头,心想这个对手可真麻烦。他盘起手、翘起脚,提出质疑:
「那又、那又如何——请原谅我以避邪及坚定立场为由重复句首。然后我要说的是——既然您说只要贵国做法有效就能忽视Top—G的想法……」
他接着讲出重点。
「所以您的意思是,只要能够一举歼灭人数稀少的Top—G,就不会让遗恨留下任何证据了吗?」
这时,罗杰伸手向前。
他以手指从袖口抽出一只小瓶置于桌上,瓶里装的是——
「这是我的梦沙。各位知道这些是从哪里的沙制成的吗?」
没人回答。于是罗杰推高眼镜,缓缓地说下去:
「这是Top—G的沙,能让各位作一场有关Top—G毁灭前数小时的梦……倘若各位只想要得到概念核,而不打算面对Top—G的遗恨——」
「你就要使用那瓶沙的力量让我们看见过去,再来谴责我们吗……想责备我们对那场战斗一无所知,却还好意思说话?」
中国UCAT代表又喃喃说声「很好」,松开盘起的双臂,将手放在桌上。
「但当前的问题在于,你们躲在过去之下专断独行太久。就算你们能提出夺回3rd—G概念核的具体计划,也得不到哪个UCAT的允许吧?」
「简而言之,无论我们怎么反抗,你们都不会认同,并会加以妨碍,是吗?」
「那并不是妨碍,只是阻止你们再次任性妄为而误入歧途。首先是从夺回3rd—G概念核开始,我想——」
罗杰看着中国UCAT代表举起右手,指向周围众人。
「——除了你们之外的所有UCAT都会认同我国的看法吧,所以你们还是听从我们的领导好了。只要你们协助夺回3rd—G概念核,彼此一定能重修旧好。」
「要是我们拒绝了,会有什么下场呢?」
「到时候,全世界就会合力攻打日本所有UCAT。」
在罗杰暗自惊叹时,大城的回应从左侧传来。
「占领日本——把场面弄得这么大会引发战争吧,这样好吗?」
才一说完,在一旁直视着对方的八号答话了:
「大城先生,根据我等的推算,就现今战力而言……」
「全龙交涉部队能够活下来吧?」
「Tes……尽管佐山先生等全龙交涉部队主力无法歼灭世界UCAT联军,但联军也逮不到他们,更无力抵挡山德斐洛等战力,所以……」
八号结束推算,向罗杰、大城和黛安娜报告结果:
「……届时日本UCAT虽会毁灭,但全龙交涉部队将得以幸存,并持续战斗。」
●
八号对要求进行试算的大城说:
「——换言之,全龙交涉部队不会受他们控制。」
「那就没问题了时。」
大城一派轻松地笑道,露出一排亮白——真的在发光的牙齿。
这是什么诡异的装置?八号退了一步,但目光仍投向大城。
「……Tes,那是正确的判断,佐山先生等人一定会很满意。」
八号和大城同时转向前方,中国UCAT代表也回视他们。
那人也许是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叹口气点点头说:
「好吧。其实这正合我意,说起来……」
说着,黑衣男背靠椅背,耸了耸肩。
「……我们放任你们乱来了那么久,却一点好处也没得到。不如就打个一场,看看我们是否有资格做主算了。」
「不过依我看,有办法弭平遗恨的只有我们吧。」
八号在心里同意了大城的话。事实确如大城所言,至今曾交手过的G不会信服全龙交涉部队以外的任何人,这点并不难判断。
在八号的记忆中,第一次被人抱起的感受极为鲜明。
之后的体验都不会比第一次强烈吧,而且——
……那是只属于日本UCAT的感觉。
这时,对手答话了。
「遗恨什么的怎样都无所谓。」
黑衣男弹响了指着大城的手指。
同时带来另一种声音。
装了沙的小瓶子在罗杰眼前弹开的声音。
八号的视觉捕捉到枪弹的影像,来自议场最上层右侧的狙击手。
黑衣男在皱眉的罗杰开口之前说道:
「你们要知道,最快消除遗恨的方法,就是不要承认,直接葬送过去……但你们这些人却要别人去找出真相,让那些对自己不利的事实重见天日,连带让Top—G的存在曝光——这可是让我们非常头疼啊。」
「所以你们——」
「我们不会认同所谓的遗恨。也许这个世代持的是相反态度,还会试着沟通,但往后的世界将依循我们的法则来走。我们不会留下任何记录,不会留下这事曾经发生过的证据,也不会接受任何辩驳,这才是消除遗恨的最快手段啊。」
他苦笑着说:
「既然要做得那么绝,干脆就故意只留下我方的损害记录要求赔偿好了,根本没人能证明我们的资料是真是假——因为到那时,我们已经支配整个世界了。」
「真是龌龊呢……」
「龌龊的有我们就够了,因为千万年后的子孙是不会知道这些过去的!我们现在的任务是替子孙做出重大抉择,要是忘了这点而感情用事,不就全完了吗?」
跟着,他高举双手。
「来吧,三国同盟的愚昧UCAT。就此归顺我国,让我们携手统治这永续万年的世界……不如就协助我们收复3rd—G概念核,做为我们合作的开端吧!Let’S收复!」
话刚说完,一道年轻女性的声音毫无预警地在议场中响起。
「喂喂喂,挺热闹的嘛,现在是在聊什么啊?」
大城等人背后的门忽然打开,风灌了进来。
接着是几个脚步声,以及众人倒抽口气的声音。
众人彷佛是担心那女性听见了方才的对话,散发出诧异及疑惧的气息。
不过,从八号背后走来的脚步声却一点儿也不在意地说:
「——真是的。现在是怎样?我好像听到3rd—G概念核和收复什么的耶,讲那种事还敢忽略我的意见,找死啊?」
八号打量着站到大城等人身边的人影。
虽然陌生,但她曾听过盖吉司聊过这个人,于是她大胆说出对方的名字:
「您是——京殿下?」
京表示肯定,接着瞪视整个议场并说道:
「我就是3rd—G代表月读·京!听说没多久之前,我们家的概念核被人给抢走了是吧——我就是为了那个来的啦。」
●
身穿白袍的京皱着眉转向八号,四目相交。
「……我没看过你耶,你也是我们的人吗?」
「Tes,在下名叫八号。素来久仰京殿下大名,今日终有幸拜会,请多指教。」
「这样啊。」
京点点头,两眼毫不保留地蔑视大城。
「……你负责照顾这种糟老头啊?很辛苦吧?」
「Tes,与其说是辛苦……倒不如说这种安排根本是莫名其妙。」
「你、你们两个怎么第一次见面就联手欺负老人啊!」
「少废话,小心我把妈妈讲的事都说出去喔。竟然用IAI的名义去开色情游戏的收据,你这老头实在是烂透了!还有那是什么怪耳朵啊,我从面试那时候就很不爽了呢。」
「先、先等等,这也扯太远了吧!」
「少废话。」
京双手抱胸,气势逼人。
「『用品费』是什么东西啊?啊?是男人的话就把游戏名称报出来,用自己的名义去买!」
「因、因为店员问我是什么公司时!」
「你可以自己讲清楚啊!要是人家问你公司名称,你就说『不了,请写大城·一夫!』,要是店员问明细是不是要写用品费,你就笑着说『不了!请写十八禁游戏』嘛!」
「我、我说京啊,要是你老公就是那种既爽朗又无耻的人怎么办!」
「啊?亚玻伦才不会买那种东西呢!」
「哇——!怎么突然在这时候变成天真少女啦!」
「笨蛋!不要用那么女性化的字眼夸我啦!我会害羞耶!」
遮羞的推掌把大城拍倒在地。
这期间,八号向随京而来的茉伊拉1st跟2nd行了一礼。
茉伊拉1st拖腮笑道:
「你也成为能独当一面的女仆了呢。」
「Tes,我判断,这全是拜各位过去的教诲所赐,所以现在……还能够照顾这种老人。八号觉得,其实成熟也有成熟的坏处。」
「八、八号又趁着和茉伊拉1st叙旧欺负老人了!」
「臭老头给我闭嘴。」
京的心情听起来差到极点,因此大城吓得躲到桌下,两腿呈W形摊在地上开始装哭。
京无视大城,先是扫视了议场一圈,再将手伸进白袍怀里。
「什么鬼啊。」
眼见整个过程的各国代表被目光扫中时纷纷缩起肩膀,深怕受到牵连。
可是,他们退缩的动作反而让京更为火大。
「啊?那是什么态度啊?怕被我凶吗?搞什么——我不会生气,你们就老实说吧,我是不是很凶啊?」
过了一会儿,众人面面相觑,然后个个一顿一顿地颔首。
于是京说了声「这样啊」,也点了点头。
「谁教你们以貌取人的啊!一群没用的秃头——!」
在众人咿咿退身时,大城戳戳京的白袍说:
「那、那个,京?能够抓住场上主导权是很好啦,可是你怎么会突然跑来啊?」
「这个嘛……其实我是在中午收到了这种东西啦。今天明明有冬季特别节目『水户鬼门闯通关两小时加长版』的耶。」
京拿出的是一只纸鹤,翅膀上写了『冬天的横须贺』几个字。
她背着装蒜的黛安娜将纸鹤塞进口袋里,接着说:
「找来这里可是花了我不少时间耶,你们要怎么赔我!」
迁怒的骂声又吼退了众UCAT代表。
然而,唯有一人文风不动。
那是个肘抵桌面,向前倾身的黑衣男——中国UCAT代表。他以中文说:
「我记得你是3rd—G的……」
「啊?你在说什么东西,听不懂啦!讲日语啦,日语!」
京向哑然无言的黑衣男甩出右脚。
客用拖鞋眨眼间猛然飞出,不偏不倚地击中中国代表的桌缘,弹向空中。
京在清脆响声中一面收脚一面说:
「话说,刚才你们好像聊出了一点火药味时。算了,不重要,只是在UCAT里打工的我没什么好说三道四的。可是啊——」
京将光着的右脚丫和穿着拖鞋的左脚一起踩在地上。
「3rd的事全都得跟我谈。」
「好吧。我们各国UCAT——」
「不是叫你说日语了吗,你白痴啊!」
嘶吼声让中国代表皱眉。
但京却「哼哼」地嗤鼻一笑,瞪视对方的表情。她乘胜追击继续说道:
「怎样,你明明听得懂日语吧?那你就说嘛,尽量说啊。」
「为什么要强迫我说日语呢……」
「当然是因为我听不懂你在讲什么啊。再告诉你一件事,现在我才是3rd代表,所以——3rd的官方语言是日语才对。没错吧,茉伊拉1st?」
「嘿啦,的确是这样喔?」
「可、可是啊,京?『嘿啦』并不是日本的标准——嗯,是淑女用语,没错没错!」
「知道就好。」
京将视线从大城脸上拉回正前方,面带微笑。
「你们好像聊了不少嘛,像是夺回3rd—G概念核来匡正UCAT之类的。可是你们给我听清楚——我从来都没有要求你们帮我抢回概念核喔?」
京怀疑地说。
「你们真的不太老实耶。」
●
京在大城的前桌缘弯腰坐下。
她一翘脚举手——
「嘿啦。」
茉伊拉1st就稍稍剥开香烟巧克力包装纸,置于京的指缝间。
京叼住巧克力,「我说啊」三个字才出口,整场的人又几乎缩回桌底下,让京忍无可忍。
「……你们到底在怕什么啊?都老大不小了吧?是男人吧?不是都出社会历练过了吗?」
用目光将众人烤得更瘪后,她转向了前方。
眼睛看的是代表中国UCAT的黑衣男子。
他在桌上交叉双臂,开口说:
「您有何高见呢?」
「终于肯讲日语啦?」
京露出微笑,手撑着两臀旁的桌缘。
「——先别急,我还有话要问呢。你们说要把3rd概念核怎样?」
「我们想在日本UCAT的协助下,夺回被抢走的3rd概念核。」
「不错时,超有想像空间的。」
京摇着脚说:
「你们到底在想什么啊?我问你——3rd概念核是从谁身上被抢走的?」
「是从全龙交涉部队中一位名叫美影的少女的武神身上拔除的。」
「你知道美影是哪个G的人吗?」
「是3rd—G……」
话声一停,京就抬起右手,用香烟巧克力指向黑衣男。
「那也可以这么说吧,搞丢3rd概念核的并非全龙交涉部队,而是美影这个3rd人,所以——责任不在全龙交涉部队身上,3rd—G的人才该负责吧。」
「——那是诡辩!」
「3rd概念核和3rd人的问题,当然是由我这3rd代表来裁定!我可是在大义灭亲耶,哪会是什么诡辩啊,猪脑袋!你才是完完全全的局外人吧!」
京「啧」了一声,巧克力往对方用力一指。
「再说『那是诡辩!』又是怎样,白痴!别以为讲得好听就比较有说服力啊。3rd概念核原本就是我们的东西吧,你们这些家伙怎么讲得一副自己做主的样子啊——小心我拖你们去警局泡茶!」
「可是,如果依您所言……」
黑衣男略为蹙眉说道:
「我们就得向3rd追究概念核被夺的责任了呢。」
「追就追啊?快嘛。」
见到京耸肩催促,黑衣男眉间又是一皱。
「那我就这么说了——我们要求3rd—G负起怠于管理概念核的责任。」
「我也有话要告诉你们——3rd—G当时是将概念核授与美影,并将她送入全龙交涉部队以示友好,以为能藉此让概念核受到妥善保护,但仍旧遭到夺取——」
京做出结论:
「因此本人谨代表3rd—G要求全龙交涉部队负起责任,就是这样——也就是说要他们和Top—G交涉,收回概念核。」
「————」
「简单来说,你们只会碍事而已。」
京站回地面。
「这种问题,光靠我们3rd和全龙交涉部队就能解决了。听到概念核被抢,谁会比我更火大啊?我才是所有权人耶……结果把别人的概念核当成自家东西,无视于我方权利的无礼之徒又是谁啊?」
京抱起胸环视全场,嘴边浮出从容不迫的微笑。
「所以你们很碍事,还不值得信任。给我搞清楚,我们所信任的可不是日本UCAT或哪个UCAT,而是全龙交涉本身!」
京换口气继续说:
「而且,你们是想对日美德UCAT追究什么责任啊?你们在过去的战争中一滴血也没流过不是吗?所以那是他们三国UCAT自己的问题。至于对其他G隐瞒事实——只要我们这些G没说话,哪儿还要负什么责?」
「————」﹒
「到底是谁那么鸡婆,要代替我们攻讦日美德UCAT啊?有话就冲着这个老头来吧。」
「京!你、你是要我为国捐驱吗!」
「沙包哪有什么捐躯可言啊?」
京无视假哭的大城说道:
「听好,现在全龙交涉就是和我们沟通的唯一手段,Top—G也是一样吧。所以你们这些自以为明理就想装老大插手搅局的外人——」
京甩出左脚,让拖鞋朝正面飞去。
「都吃老娘一脚,清醒一点!」
拖鞋离脚之际,一道声音冷不防地响起。
「!」
京的拖鞋在空中炸成碎片。
织品破裂声让京皱起眉,后退一步。
另一方面,黑衣男已在不知不觉间举起了手。
「其实我也不太喜欢这么做呢。」
「狙击手是吧……你疯啦?我是3rd—G代表耶?」
「我在开会前就已经做好背负污名的准备了……我国对这类工作的要求可严得很呢。」
黑衣男无奈苦笑。
「说起来,原属Low—G的您,不过是运气好才成为3rd代表的吧。」
「白痴,我才不是靠运气,是靠身体拚上的!」
「那、那个,京殿下,虽然您要夸奖茉伊拉2nd是很好,不过那样讲似乎有点低级……」
「混帐东西,光靠低级哪有办法生孩子啊?也就是说,怀孕的过程其实很高尚呢。」
茉伊拉1st虽答了声「嘿啦」,却仍歪着头不知该如何消化这句话。京转过头去,叹口气望向前方,抚着自己的下腹说:
「总归来说,像我们3rd这种小G,对你们而言没有留存的价值罗?」
「感情牵绊并不在我们的考量范围之内。我们只不过是单纯地清除会影响我国利益的障碍而已。而且——」
黑衣男接着说:
「不知道您有没有想过——放置3rd之王肉体和灵魂的保存槽,依然由出云UCAT地下的水蓝色武神守护着,那就能证明您仍认为他才是真正的王——那么您自称是3rd代表,都不会有所顾忌吗?」
「作太太的在丈夫不在时保护自己家不是天经地义吗?这很基本吧?」
「就算那会倾覆3rd这个家也无所谓吗?」
「只要是女人,都不会排斥当个倾国倾城的美女呢。」
「那么,我们就非得在你们影响到Low—G前尽早铲除祸根不可呢。」
见中国UCAT代表如此斩钉截铁地回应,京不禁苦笑。
「你的工作还真是辛苦,用中文说说看现在的心情如何?」
「谢谢。」
「喔喔,就是这个。」
京也模仿他的语气说:
「谢——谢——看看旁边。」
黑衣男跟着看向右方。
一个东西漂浮在只有空气的空间里,那是—
「手枪……」
这个字眼让在场所有人都看看两旁或背后。
他们发现,周围空间里也都飘着一把枪,在咫尺间指着自己的头。
「——!」
众人接着察觉到,原来那些枪都是自己的防身武器。
之后,京背后的茉伊拉1st横跨了一步。
一名金色短发的女仆,就站在腾出来的空间里。
「干得好啊,茉伊拉2nd——你果然是多重重力控制的不二人选呢。」
茉伊拉2nd面无表情地点头答谢。
这时,在京身旁的大城说话了:
「京,为什么我旁边也有一把狙击枪啊……」
「喔,因为抢了狙击手的就多一把了嘛。茉伊拉2nd,等我要警告他们的时候,就从这家伙开始下手吧,先来个杀鸡儆猴。」
「呜哇!完全不把我当人看!」
「吵死了。」京转向前方。
正对面的中国UCAT代表皱着眉朝这里看来。
「你应该不会嫌我们卑鄙吧——我只是学你而已。如果这就是你们交涉的方式,就代表你们已经败给了3rd。」
「…………」
在黑衣男无言以对之际,京冷不防地弹响了右手指。
「!」
弹指的脆响总代表某种信号,让所有人都联想到枪声。
曾被事先警告的大城率先发难——
「二次元前提的走马灯啊——!」
然而,下个声响却出人意料。
在议场中响起的,是类似织品拍打木板的声音。然后——
「这是……」
黑衣男的话指向了自己的头顶。
就在他的头上。
有个物体拍打了他的头,造成方才的声响。
「是我右脚的拖鞋——我之前踢过过去时,不是弹到上面去了吗?」
京点出声音和黑衣男头上物体的真相后轻笑一声。
「弹上去以后,茉伊拉2nd就操控重力,把拖鞋定在天花板附近……可是没有半个人发现,每个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会议——应该说是我们两边的对话上了吧。」
「原来如此。」中国UCAT的面颊稍稍一提。
「从那时候起,我们就失去了交涉时应有的冷静吗……」
「没那回事。不是你们表现太差……只是我们比较行而已。」
「原来如此。」
黑衣男叹口气,取下头顶的拖鞋,用胸口口袋里的手帕包起并收进怀里。
「……所以现在,3rd—G希望全龙交涉部队解决当前问题,没错吧?」
「你们就认了吧,还有记住,各G代表正在和全龙交涉部队决斗或交涉。换句话说——我们这些人,只会和把我们放在眼里的人交手,因为我们都很虚荣。所以抱歉啦……你们真的只会碍事。」
京吐气叉手,扫视场中众人开口说:
「要是……你们眼里的不是概念核,而是我们这些人就好罗。告诉你们——」
话音继续下去。
「我家男人……也一直看着我呢。」
第十二章『消费的热量』
那是种近似忍耐的抗争
所以才令人不自觉地着迷
●
明月当空。
月光下的街中一角,有个昏暗的宽广庭院。
那是座大宅院的庭院,有几颗树和池塘,寂静无声。
灯泡从石灯笼中透出的光,拉出了一道人影。
那是拄杖而行的和服少女——诗乃的影子。
她在宽广庭院的土地上,沿着墙和树篱蹒跚地走着。
这是为了复健。由于右脚踝尚未痊愈,左手仍得扶点东西。
她对附近回过头来的哨犬们笑了笑,慢慢地走。
走一圈约得花上三十分钟。
早上、中午和晚上各做一次的复健,是现下最能让她安心的行为。
在这之后泡个澡整理思绪,已成了她这几天来的例行公事。
不过,现在浮上心头的东西,和往常不太一样。
……今天发生了好多事喔。
诗乃想的是自己从与新庄那番对话里得来的感受,以及——
「辽子小姐说随我高兴……」
可是,自己到底该怎么做呢?
这里虽让人感到安心,却也让自己感到亏欠,满脑子都是「该怎么办才好?」的念头。
……要是逃出这里……
自问了无数次的念头令诗乃停下脚步,看看周围。
如果要逃,又该怎么逃呢?
庭院内的石灯笼和肉体系雕像都埋有监视设备,不过诗乃曾经在「军队」里受过相关训练,能从狗儿们的行动来判断其监视范围。
真正的问题在于田宫家门口。能从这个位置瞥见的大门也好、宅院另一头的后门也罢,上头都装了防止辽子擅自出门逛小吃摊的电子仪器。
树篱顶端也设有探测器,就诗乃现况而言根本翻不过去。
……根本逃不走呢。
若要离开,就应该好好道别,光明正大地走出去吧。
「可是……」
眼下,诗乃实在无处可去。
孝司他们一定会关切这个问题,并在得知她的处境后阻止她离开吧。虽然谎言在这群人面前
并不管用,但这点也是他们值得感恩的地方,他们就是这么一群会真心为陌生人着想的人。
……那就趁夜……
想到这里,诗乃猛然回神,挺直身子。
为什么会想逃呢?
「我怎么可以让大家操心呢……」
再说,穿不过那道门就等于逃不出去,若是一声不响地离开,一踏出门就会被跟踪了吧。
这时,诗乃心里有了别种念头。
……我现在真的想这么做吗?
当诗乃问得自己心头一怔时——
「——!」
一旁突如其来的狗吠吓掉了诗乃手中拐杖。
她在心里「啊」了一声,拐杖紧接着打在抬望她的哨犬头上。
见到哨犬倏地缩身,她也慌了起来。
「对、对不起啦,你叫做佩斯对不对?」
佩斯在诗乃眼前叼起拐杖。它似乎将刚才那一下当成诗乃的激烈亲昵动作,说着「再来!再来!」似的猛摇尾巴,要诗乃陪它玩耍。
诗乃「唔」地表示困惑,手扶树篱弯下腰,想接下拐杖。
接着她注意到某个异状。
身边石灯笼后的树篱底端有一个洞。
「这是……」
那是个足以让人出入的洞。洞被树篱枝叶巧妙地掩着,还有块布屑勾在上头。
那褪了色的红色布屑是——
「和辽子小姐的和服一样……所以说,这个洞是辽子小姐偷溜出去解馋时……」
讶异的诗乃赶紧接过拐杖,带着佩斯离开那里。
就各种层面而言,那都是自己不该发现的东西。
●
希欧在灯光下默默碎动着。
眼角边还有些红晕,眉毛也高高竖起。
嘴则是憋住了什么似的弯成ㄟ字。
「……这算什么嘛?原川大哥实在是、实在是……!」
她的动作和前段时间完全相反,不仅没整理房间,还弄得一团乱。
原川的被子摊在房间中央,被矮桌压在底下,桌上摆满了屯着备吃的零食。
电视闪烁不止,壁橱里的书被拿出来摆在角落,藏在书间的镜子也在桌上望着希欧。
「既然原川大哥说随希欧高兴,那就乱来给你看……从今天开始希欧要堕落,刷完牙照样吃糖果饼干,还要看深夜节目……」
希欧看着屁股下的白被单,那是——
「睡、睡烂原川大哥的被子!每、每天都被关在那种鸡笼子里,终于能出一口气了!」
可是一想到换洗衣物都还在壁橱里,希欧又钻了回去。
没过多久,希欧已下意识地在壁橱里的书柜找书,等她回过神来,身体也放松地贴在墙上。
「——啊!希、希欧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家子气的呢!」
希欧赶紧逃出壁橱,手忙脚乱地东张西望。
「呃……还、还有什么是不可以做的呢?躺着看漫画,还有……」
她走进厨房打开冰箱,将两样东西端回客厅。那是趁超市大特价时买的——
「两个一组的蛋糕,自己一个人全部吃掉!」
希欧看过封口标签上的热量表后也一并检查了保存期限,发现就是明天。回想起来,那也是看它快过期了开始特价才买的。
……吃、吃掉的理由非常充足呢!
一并摆在桌上的还有——
「啤酒——」
那是IAI产品,罐上印有全裸挺立的大黑天画像(注:大黑天在神道信仰中代表福德,头戴回帽、脚踏米袋的形象形似男性阳具),旭日为祂遮住了胯下。这是不是就叫做大黑啤酒啊?「福神立于大地」那支广告很有名呢。
「未成年饮酒就是不良的证明……」
希欧手抠着拉环深吸口气,要狠心改变就得趁现在了。
「都、都是原川大哥不好,话没说清楚就丢下希欧跑到基地去,还说什么随人家高兴。他、他一定是以为希欧什么都不会,所以什么都不敢吧……那、那希欧要从今天开始学坏!因为原川大哥这个不良少年丢下希欧一个人,希欧才会变成不良少女,就算他回家希欧也不让他进门!」
说着,希欧的表情不禁扭曲起来。
「……可是,他真的会回来吗?」
希欧感到自己又要反射性地挤出眼泪,赶紧甩甩头强忍下来。
他不会不回来的。希欧心想。
不过,如果那时自己仍和以前一样,很可能又会被他排斥。
但是希欧并不明白要让原川接受该怎么做,于是——
……变得和原川大哥一样坏就好了吧。
说起来,原川真的很坏,会看深夜节目,还会骑车、喝酒,要在短时间内成为超越他的不良少女并不容易。可是希欧非办到不可,要成为让原川惊为天人的——
「用单位来说就是MEGA不良少女……!」
积极地下定决心后,希欧决定用开罐声为起跑鸣枪。
就在她绷紧拉环上的手指准备拉开时——
「——?」
她听见了某种声音。
铃铛声。
从玄关门后传来的细小声音,让希欧有些纳闷。
……是猫吗?
偶尔能在公寓前见到几只猫闲晃,虽然原川不会喂他们,但那些猫却不知怎地挺黏他的。
可是在这样的冬夜里,脖子上系了铃铛的猫应该都窝在哪户人家里取暖吧。
歪着头的希欧怀抱问号站起,踮起脚尖走向玄关。
铃铛声虽也可能是人发出的,但外头还有美国UCAT暗中部署的警备员——
……大概是申请的笔电送到了吧。
做出结论后,希欧解开门锁,慢慢打开门。
夜幕跟着在眼前延展。
「————」
一如原川离去时般寒冷的空气裹住了她,使她不禁缩身。
然后,她看到两个摆在门口的瓦楞纸箱。
叠起的纸箱大小相同,都是五十公分见方大小且被白色纸绳捆住,上面还有—
……一只纸鹤……
那是黛安娜的纸鹤,脖子上挂了一个小铃铛。
「是这只纸鹤替我送过来的吗?」
听似难以置信,但事实摆在眼前。
希欧稍微打量一下叠得高过腰际的纸箱。
……下面的箱子上有笔电的配送单耶?
下层纸箱里头装的是之前申请的调查用笔电,应该是开发部那位2nd—G的鹿岛所准备的吧?包装纸上印了密密麻麻的般若波罗密心经,看起来非常危险。
……那上面的是?
既然是黛安娜特地送来的,那会是什么呢?会是课业用的参考书吗?
为了解开疑惑,希欧将手伸向捆住箱子的纸绳。
想不到手还没碰,纸绳就自动松绑,如蛇般向四方拉开。
「啊……」
夜晚寒气中、玄关白灯下,希欧不禁缩手,看着封住上层纸箱的胶带在眼前自动撕开。
撕纸声中,胶带从近端一直卷到另一头去。
盖子掀开了。
纸箱里的某种东西,正慢慢顶开箱盖。
希欧一时不知该对眼前景象作何反应,只是退后一步。
「……那是什么?」
希欧睁大眼睛,看着一个物体从打开的箱子冒了出来。
那是她所熟悉的物体。物体前脚攀在箱口,看着希欧。
『希欧、你好吗?』
将意识之声送进希欧心里的是——
「4th—G的草兽……」
草兽「嗯」了一声,在纸箱里点点头,接着说:
『能和希欧、说话、很高兴。』
顿了一口气的时间,草兽又说:
『4th、想重新、和希欧、交涉、好吗?』
●
眼前是条又冰又冷的走廊。
那是条水泥砌成的无窗长廊,往左稍弯,能看见的范围大约只有二十公尺,但其后还有很长一段。
水电配线裸露墙外,一张长椅摆在结露的水管之下。
一名吐着白烟的少年,正独自坐在那张长椅上。
这人有着拉丁血统的褐色皮肤,以及一头黑发。
他整个人几乎埋在皮外套里,面对正前方的门。
门上贴了一面用英文写着「美国·横田UCAT司令」的塑胶牌。
少年和门之间,不时有身穿蓝色装甲服的人哒哒走过。
行人无一例外地对少年投以讶异目光,不过在察觉他的身分后就会简单敬个礼快步通过。
对此,少年尽管心里不太舒服,仍会一一回礼。
『原川、原川·邓恩,进来。』
门边的对讲机忽然发出声音,让少年——原川离开椅面。
他挺直略驼的背,握住门把。
「我进来了。」
原川以声音代替敲门,接着走进房里﹒
房里也是冷冰冰的,或许比走廊还要冰冷。
摆设相当简单。
大小约十公尺见方,四面都是混凝土墙,没有粉刷。
门边有张秘书桌和电脑,座位是空着的。
左右墙面除了世界地图及日本地图外什么也没有,若要举出其他的摆饰,也只有放在椅子上的观叶植物,以及设在一旁的咖啡机。
剩下的,就是底侧的大桌。
左右堆有文件的横置木桌另一头,有张熟悉的面孔。
为了检阅文件而戴上眼镜的那个人是——
「美国UCAT驻日总司令暨全龙交涉副监察,『欧铎』上校——」
原川将那人的名字混着白烟一起吐出,并将双手抽出皮外套。
「我是来请你告诉我一件事的,只有一件事。」
没等对方回应,原川就接着说:
「希望你能让我看看我老爸——艾伯特·诺思温的活动记录。」
看着文件的欧铎,对这句话做出反应。
他朝文件稍稍点头,轻举右手——
「…………」
下一刻金属声轰中原川。
少年的身体就这么被打趴在寒气淤滞的水泥地上。
●
欧铎对听惯了的声音没有费心检视。
文件来得重要多了。
在副手有事外出的这个当下,自己非得亲自处理这类书面工作不可。若不尽快审阅完这几叠文件,自己就没有自由时间,有个万一时就无法赶去支援。
美国UCAT也忙得焦头烂额,不仅要应付各国UCAT的牵制,还得为目前半瘫痪的日本UCAT设下警备网。
敌人——Top—G的动向难以捉摸。
不久前,才有一支警备队中了Top—G残党设下的圈套,遭到全灭。
而那一队该戒护的目标,也同样地受到了Top—G的袭击。
想不到,最后连3rd—G概念核都被夺走。
……这真是、这真是丢了美国UCAT的脸啊。
当然,他们的戒护是出于自愿,日本UCAT不会有所指责,只是他们仍丢了美国的脸。
于是欧铎加重戒备,在希欧周边尽可能设下最为严密的监视网。就算希欧绊脚跌倒,狙击手们也会击出手帕为她盖住地面吧。
要做到滴水不漏,必须批阅的文件也会相对地增加。
事实上,让希欧移住到横田基地来就能事半功倍,但那对培养希欧的自立心毫无帮助。
尽量让希欧维持现在的生活,才是欧铎所希望的。
……那些、那些都要靠这些文件来达成啊……!
除此之外的任何多余工作他都不放在眼里,更没闲暇应付任意抛下希欧的少年的要求。
于是欧铎弹响右手。
连续三下。
为了不让希欧伤心难过,下手还是别太重的好。不过这小子实在惹人恼怒,先让他的右脚尝点苦头,再来是左手,连成恶臭的对角线后再朝右手补上一记。
骨肉都被打散了吧。这种痛苦连剧痛都不足比拟,这家伙应该已经在地上昏死过去了。
之后再联络总务室收拾收拾,交给医院处置即可。若是这样处理,只要一天就能治疗得差不多了,对这少年而言应也有些物理性的反省效果。
欧铎翻开文件推高眼镜,往地板看了一眼。
射向地板的视线渐渐拉起。
会让视线如此变化的原因只有一个。
趴在地上那名双手和右脚均已碎裂的少年,仍试着站起身来。
「…………」
强忍痛苦的脸上汗水淋漓,双手滴血,只有左脚使得出力气。然而,那抖个不停的躯体仍站了起来,瞪视欧铎。
少年「啊」地吐出一大口白烟,然后吸进冰冷的空气。
「我不会说第二遍……!」
他说:
「快完成我刚才的要求!」
●
原川大喊一声,挪身向前。
……可恶。
此时,原川更痛彻地体悟到UCAT这个组织有多荒谬。
那并不是自己这种人应该待的地方。
自己只是普通人,血统也平淡无奇。即使穿着、生活、嗜好等和人们有些差异,但人人皆是如此。
但是,有些人和常人之间就是有段差距。
UCAT就是那种人的集团。在原川眼里,那就是一群追求或天生拥有那段差距的人,想有效利用那段差距而建立的组织。
……我才不需要那种东西。
拥有与常人相仿的差距就够了。
差距足以和街上、路边、车站前、学校里等任何地方交错、见面或聚集的亲朋好友之间对等相视就好。
自己并不需要那种彷佛值得炫耀的差距。
有了那种东西,就再也无法和一般人对等相处了。
不过原川他——
……我已经沾上其中之一了……
那就是山德斐洛驾驶员的身分。
那或许是种能够解除的身分。只要说服希欧、和山德斐洛好好解释后,让他解除驾驶员设定就行了。
要是让美国UCAT的菁英驾驶坐上那个位置,一定能操纵得更好吧。
但原川已知道了那么一个拥有无谓差距的人们成立的组织,还有一个想待在那里的少女。
……以前……
他知道自己在少女身上见到了自己的影子,而且铭记在心。
是怎么样呢。
自己也是那种人吗?
当同学在教室里嬉闹时,自己会是窝在逃生梯上吹风的那群人之一吗?
自己身边那名能呼唤龙的少女,有一段特殊的过去。
从前,对父母的信任,让少女对天空怀有憧憬。
然而自己虽能信任母亲,却无法信任父亲。
那个夜里、十年前的冬夜里,一家人原在准备庆祝耶诞节,但父亲突然带着母亲出门,要自己留在家等着。
父亲是个狙击兵,技术精湛,优于常人。
可是,回家的只有染上怪病的母亲。从那时候起,自己就过着独来独往的日子。
正因为独来独往,所以原川认为——
……普通就好。
和5th—G的战斗已经结束,希欧现在没有战斗的理由。
因此原川希望她成为普通人。既然没有必要,就不用追求那种差距。
只是,假如她并不只是拥有差距,而能背负它向前迈进,那情况又会如何呢?
原川希望她成为普通人,因此说了想说的话,也留下「理由」,离开了她。
但是,如果那根本不成理由,甚至只是个搪塞的藉口,那就代表——她有那个能力前进,自己的要求不过是多此一举。
……然后,她一定会胡思乱想,找出另一个理由。
毫无理由地一味深信他人,是件可怕的事。
那么,自己该如何面对这种情况呢?
要默认她的差距,还是选择离开,或者——
「快让我看啊!」
原川非常厌恶自己的父亲。那人我行我素,不常在家,最后还自顾自地抛下家人走了。
但现在看看自己的行径——
……我也一样吗?
虽想说「不对」,但原川感到这种想法是种伪善。
……丢下别人躲得远远的,就算是为对方好吗。
他原想以这种做法让她放弃战斗,成为普通人。
但是由对方的角度看来,那和拒绝、离弃并无区别。
是啊。原川心想,说不定——
……老爸就是那么想的呢。
「快!」
原川凭着左脚向前拖动身体。
欧铎就在他的视野中央看着文件。
原川知道对方认为自己不值一看,也明白他为何那么做。
「……因为我根本不适合UCAT吧?」
自己只是顺着她的差距走,无意追求有别于他人的力量。
……可是——
原川打定了主意。
「我是来找答案的。」
这句话引起了反应。翻着文件的欧铎的嘴张出一条缝,说道:
「……你是、你是来找答案的?」
「是啊……」原川吐着气,点点头。
离桌子只有一公尺,伸手可及,但手却伸不出去。
所以他继续拖拉身体,好不容易向前移动了十公分,吐着白气说:「我想知道,我到底属于哪一边。」
「哪边?哪边是指?」
「我想知道,我到底算是我讨厌的那种人,还是我喜欢的那种人。」
「……那你、那你知道过去以后,会想成为哪一边呢?」
原川对欧铎的问题点了点头。
他吸口气,将力气灌进颤抖不已的身体,说道:
「我要成为,能活着回到该回去的地方的人。」
欧铎紧接着高举右手,将文件洒进空中。
弹指声起,文件飞散。
「——无聊透顶、无聊透顶……!」
话声在力量冲击原川全身后响起。
「我就用这一击、用这一击简单饶过你吧!北风的后代啊!」
第十三章『早晨之声』
希望自己能够看清
希望你也能够看清
希望能够相互看清
永远永远——
●
眼前有座山丘。
冬季晦暗清晨中的山丘。
在破晓之前,满山的绿看起来又密又浓。
浓密常绿植物阴影所覆盖的山丘间有条绵延的铁路一列电车正疾驶其上。
那是来自东京的深夜班车。
以红白两色粉刷的列车,载着许多人穿过山林向西直行。
车内的双层卧铺两两相对,每四个床位隔成一间。
隔间和走廊间没有设门,只能藉卧铺上的廉幕来保有一点隐私。
设于卧铺侧边墙上的时钟,显示目前为清晨时分。
其中一个空卧铺上,有两个人并排而坐。
那是身穿西装、头顶着貘的佐山,以及穿着衬衫的新庄。
两人腿上都有个空了的铁路便当,手上都拿了些文件。
「起得太早了呢,到出云还要走一个多小时的山路……即使拿来看这些资料,好像还是太多了点……」
「虽然比以前容易辨识得多,却也不够我们打发时间了呢。」
新庄「嗯」地点点头,继续看着手里那叠文件。
从衣笠书库得到那封新庄·由起绪的信,就搁在她左边的背包上。
在她右边的佐山同样阅读着文件。
佐山忽然转过头来说:
「新庄同学,你不睡吗?你从昨晚就一下拿出笔电写小说,一下看资料想事情。既然吃过早餐了——补个眠也不会出事喔?」
「……如果没有最后一句,我大概会真的卸下心防去睡觉吧。」
「新庄同学……你以为我会乱来吗?」
「那你觉得我现在是哪一边呢?」
「为、为什么你的话题会跳得那么快呢,新庄同学!看到你性急成这样,实在是太让我兴奋了!」
「话题跳得快不重要,先把话题的落点否定掉啦!」
大喊一声后,新庄发现一名穿着睡衣的乘客从走廊走过,朝他们瞥了一眼。
「啊。」
新庄感到脸颊红得发烫,连忙用文件遮住脸,拿起行李坐到佐山右手边靠窗的位置,躲进帘幕底下。
「真是的……会有人经过啦!」
「这不太对吧,新庄同学。为什么你要预设我一定会乱来呢?」
「你不会乱来吗?」
「当然不会。」
「…………」
「这个沉默是什么意思呢?」
「没什么啦。」新庄别过头去。
有些疑心太重、戒备得太过火的感觉。不过老实说,要是真的被偷装,自己似乎也不打算反抗,该怎么办呢?
「如果我就这样坐着睡觉,你会怎么做?」
「我会发正念要你倒过来。」
「要是我倒向窗户呢?」
「我的正念是不会输的。」
「你的脑到底是什么做的啊……那么,如果我直接靠着你睡,你可以乖乖等我醒来吗?」
佐山「嗯」地点头,将手上文件甩齐。
「放心,之后就是靠我的忍耐力了。」
「那你要我怎么放心啊!佐山流话术都是这样回答和内容不符的吗?」
「冷静一点,新庄同学。像这样和你在一起,什么都没发生反而奇怪呢。」
「……还真是大言不惭啊。可是——」
新庄压下眉梢,在文件后小声问道:
「你最近……在我变得两边都没问题之后,你完全没有对我怎样耶。其实我啊——」
新庄感到耳朵也烧了起来。
「都没有自己偷偷来喔?」
「那还真是荣幸呢。但是……」
佐山抱胸着说:
「说不定我不只是检查,而是真的会做到最后喔?如果……挑之前那种时候来做,你也没关系吗?比方说,就在这里呢?」
新庄仔细想了想,最后摇摇头。
佐山则是「嗯」了一声,点点头说:
「没错,非得注重时间场合不可——例如选个良辰吉时,在一个能让新庄同学的最高潮响彻全世界的地方做才好啊。」
「你要趁元旦日出时从东京都厅上一面无绳高空弹跳一面做吗?你可以自己去喔?」
「哈哈哈,怎么可能。只不过是用老百姓缴的税盖的都厅哪够看呢。哈哈,新庄同学,你真爱开玩笑。」
「你到底想像了什么东西啊!我怎么一点都听不懂!」
说着,新庄开始思考。
……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佐山不是刻意冷落或是生厌了呢。
她虽知道佐山不会那么做,但说出来会让自己比较安心,也是不争的事实。
倘若自己是佐山,应该会想在内外要素兼备后才做吧。
……原来是这样啊……
为了冷却脑袋,新庄将注意力拉回文件上。昨晚已经浏览过大部分了,也和睡在上铺的佐山交换了些一意见。
……弄清不少事呢。
这些文件不只来自「书房」,还有从第二资料室得来的资料,以及夏天时鹿岛送来的传真,最新的则是希比蕾昨晚才传真过来的文件。
尽管无法辨识的依然不少,可是能读的和过去比起来已多太多了。
其中还有些UCAT在空白期的活动记录。
新庄是从年代早的开始看起,发现和Top—G的初次交流是在一九四八年。
佐山的祖父利用衣笠天恭的遗稿,在10th—G人的协助下开启了两G间的通道。刚开始是透过10th—G人居中仲介,之后才由出云和佐山的祖父等人进行交涉。
护国课或UCAT中,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这件事。
自出云祖父过世后的七○年代起,日本UCAT全体得知了这段过去,于是开始暗中研拟对抗Top—G所需的战略及战术。
……攻击Top—G的时间定在一九九九年……
据赫吉所言,那就是佐山祖父所订下的互不侵犯条约的截止年。
接着在八二年四月,有三位熟悉的人物加入了日本UCAT。
那就是佐山·浅牺、户田·谕命和新庄·由起绪。
研习结束后,前两人分别被指派到开发部及总务部,新庄由起绪虽然也是开发部——
……不过是出云UCAT的开发部?
为什么只有她被调走了呢?
而且,这三人研习的地点是在——
「大阪的生驹山地……」
佐山说过,那就是传闻中巴别塔的所在位置。
在「书房」所见那份只有标题得以辨识的巴别塔内部调查书,就是那时完成的。
……可是,怎么会只有佐山同学的爸爸和我的妈妈能进去呢……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为什么能进入只有衣笠教授能进入的巴别塔呢?
……而且……
新庄在心中自问。虽说自己的母亲只差最后一步就能完成概念创造理论,不过那会不会是看过能建构概念的巴别塔后才得来的成果呢?
若真是那样——
……日本UCAT地下又为什么会有没完工的概念创造设施呢?
那个设施是什么人为了什么目的而制造的呢?
「都是一堆搞不清楚的事。想不到妈妈曾经待过出云UCAT……」
「可是,那也算是好消息呢。我们本来就要到出云UCAT和8th—G进行全龙交涉,现在还可能同时找到你母亲的相关资讯——真是一举两得。」
「能那样就好了……呃,那你的资料呢?」
「这些啊?」
看着圣乔治废弃资料的佐山,将手中的纸叠立了起来。
新庄疑惑地看向资料,佐山也在这同时将文件正面转向了她。
「圣乔治这个武器,好像能吸收对手的概念力场能量并加以发挥呢。」
「也就是……?」
「对手愈强,它的动力也愈高,就像镜子一样。还有……这个武器的名字起先似乎并不是圣乔治……那似乎是我父亲看过衣笠文书后才取的名。」
佐山接着将那期间的事件概要一一念出:
「一九八三年四月,着手开发研究。
一九八五年三月,因制作缺陷而无法启动。
一九八六年四月,从衣笠书库的书房得知衣笠文书的存在。
一九八六年九月,开发主任佐山在衣笠.天恭住所读了衣笠文书,放弃开发圣乔治。」
列车在他说完时晃了一下,开始爬坡。
翻过这片山地,离出云地区就只剩一小时车程了。京应该就在出云的IAI总公司等着。
……昨晚发生了不少事呢。
现在,各国UCAT都在日本静候日本UCAT的动静。
多亏京摆平了整个局面才会有这个结果,自己的确是该谢谢她
而她一定会在不久后要求全龙交涉部队夺回3rd—G概念核,所以——
……确实完成这个工作不仅是我们分内的事,也算是报恩呢。
「嗯」地点头后,新庄的意识又转向佐山手上的资料。
能够判读的部分中,所知道的只有——
「佐山同学的父亲制作圣乔治到一半,最后选择放弃……我的妈妈也在出云UCAT将概念创造理论完成了大半……」
「然后你的母亲搬到Top—G去,我的父亲还留在Low—G,就这样。」
新庄从佐山忍着微痛说出的话里,得出一个疑问。
……我妈妈和佐山同学的爸爸,会是什么关系呢?
虽想问声「是朋友吗?」但新庄在心里摇了摇头。
佐山人在这里,自己也在这里,这代表——
……彼此都有了重要的伴侣呢。
母亲的愿望,就是自己的孩子能幸福成长。
于是新庄告诉自己,自己能在这里,就是那愿望的结果。
想必佐山也是这样吧。
这时列车又轻晃一下,新庄也跟着放松肩膀。
……我的爸爸是个怎样的人呢?
新庄·由起夫(注:日文版原书五下中为由起雄,六上后皆为由起夫,因此以后皆改作由起夫)。赫
吉说他是Top—G的新庄,也就是处于新庄由起绪对称位置的男性。
从今以后,自己所知道的将愈来愈多,其中也会包含对父亲的了解吧。
不过在得知诸多真相后,自己也非得和同伴一起面对Top—G不可。
佐山似乎已经想到某种可称之为「杀手镧」的方法了。这趟旅途中,应该有机会让他说出那是个怎样的计划吧。
所以应该能放心吧。新庄喘了口气,整理文件。
脑袋里装满了问题,又吃了点东西,想休息一会儿。
新庄轻挺起胸,坐近佐山,打算靠着他。
「……嗯?」
佐山看来也有相同打算。他急忙将文件摆在一边,配合新庄靠近身体,而且强行往下。
●
「呃……」
帘幕后的新庄坐到了佐山腿上,然后——
「……那个……佐山同学?你现在为什么要拉开我的衬衫呢?」
「佐山御言感到十分不耐,不愿说明理由。」
「你干么描述自己的心境啊!先冷静下来啦!等、等一下,喂!」
「先别这样,仔细想想啊,新庄同学。就大前提来看,在这里没办法做到最后吧?」
「如果有仔细想过还会说这种话吗?不、不过,所以呢?不可以在这里动手喔?」
佐山「嗯嗯」地点了两下头,接着爽朗地笑着说:
「的确在这里不能做到最后——所以半套就没关系了吧?」
「什、什么叫没关系啊!你现在说的话是犯法的耶!」
新庄想起身抗议,内裤却被顺势拉下。
臀部肌肤接触到衬衫的感觉,让新庄吓得坐回佐山腿上。
新庄的手连忙从衬衫上按住两腿肌肤之间,摇摇头说:
「冷、冷静一点好吗?现在、电车上、我、很紧张、你看、早上、外面……」
「为什么你说话断断续续的呢,新庄同学?而且——冬天的清晨还算是晚上喔。」
说完,佐山的手溜上新庄衬衫下的大腿,使她不禁一颤。
「啊、等一下。就算只做一半,那个,在这里一样不行啊……」
「哈哈哈,现在是在电车上,所以『这里』早就过去罗,新庄同学。」
佐山的手钻过新庄按着的衬衫底下,让她「哇」了一声。
新庄虽想压住他,但隔在两双手问的衬衫让力道相距更大。
「啊……」
抚摸的手又让新庄颤了一下,抓住盖在眼前的帘幕。
「……啊。」
新庄扭转身体,回头看着佐山
「……为什么突然……?」
佐山以点头回应对自己动机的质问。
「新庄同学昨晚一直没睡吧?而你虽然一直在和我聊天,不过心里想的……其实是我到底会不会爬下去吧?」
一语道破。新庄的心因此怦然一跳,想找点藉口。
「呃、这个,那个,那是因为……」
「其实我也很胆小,一直在想新庄同学会不会爬上来呢。」
这个瞬间,新庄不禁做出两种反应。
她满脸通红压低了视线。
……啊。
找不到藉口。心跳加速,全身冒汗。
「…………」
她战战兢兢地抬起头。佐山也看着她,表情还是像往常一样平板,只是有些放松。
「安心吧,新庄同学,只是像平常那样检查喔?虽然上次是一个半月之前呢。」
「……是吗?真的能放心吗?这里……说不定会有人经过喔?」
「没问题。别忘了我第一次和切同学做的时候,也是开着窗户的半公然猥呜啊!」
若使用稍微突出中指的钉拳,就算臂力不强也很有效果。
新庄看着佐山按住挨拳的人中,叹了口气。
……我真是太嫩了,风见学姊应该会连打五下吧……
注意周围动静之余,新庄放松了身体。
明白多说无益的她慢慢吐气,在佐山腿上坐正。
「不可以乱来喔……只能像平常一样喔?」
新庄边说边左顾右盼,但走廊没有一丝脚步声或其他声音。
还有多久才会到出云呢?
「还有,听我说喔,佐山同学?」
新庄略低下头,感到耳根发烫。
「不要忘记喔?你刚刚说得没错……我的确希望让佐山同学检查看看。」
「是吗?」
新庄「嗯」了一声,接着说:
「我希望不是只有现在,而是以后都能够这样……最近突然停了下来,我就没来由地有点害怕起来。」
「害怕?」
「嗯……这样说也许有点怪,其实我怕——」
新庄加重语气,要佐山仔细地听。
「一旦我变得完全正常,说不定佐山同学就会对我兴趣缺缺了。」
「新庄同学。」
佐山点了一次头。
「虽然你对我的误会多到非得好好处理不可不过我为了让新庄同学的精神和肉体齐驱并进平时总是非常非常地细心也就是说直到新庄同学完全准备好以前我会不看不问不碰也不会做出超出教育节目的其他诸多行为——」
「佐山同学佐山同学,你的怪异想法已经乱七八糟地流个不停了耶。」
「就是只要新庄同学说好我就好的意思喔。」
「可是我是想,等佐山同学说好……才点头耶?」
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啊,完全是在撒娇吧。新庄羞得不敢直视佐山,接着说:
「我希望在我完全好了以后……你也能像以前那样检查我。而且——」
听起来像是补足,但心底话现在才要开始。
「你如果要对我做那种事,已经不会再有什么任务性质的理由了吧?所以,要是你不把我当成真心想那么做的对象,那我也没办法继续下去,那么……」
新庄停下来想自己该怎么总结,其间佐山一语未发。
于是在三轮呼吸的时间后,新庄说出了归纳所有思绪的问题:
「你会不会……不想检查已经没有必要检查的我?」
「绝对不会。」
一贯的回答令新庄放下心头大石,抬起脸来。
眼前的佐山一脸认真地点了个头,动手轻触。
「啊……」
见新庄娇喘缩身,佐山便跟着贴紧她的背,说道:
「那么,今天就是第一次重新检查新庄同学的日子了呢……定为国定假日吧。」
「我才不要咧。」佐山的手在新庄苦笑后再度游走,使她忍不住「嗯」地轻吟。
「可是佐山同学……我啊我啊……已经完全没问题了喔?」
「那就趁现在把昨晚的损失一次补齐吧,之后电车应该还要走一段时间,你先休息一下。等你醒来……出云也该到了。」
新庄「嗯」地放松身体,背靠佐山胸口,露出安心的表情。
「可以让我再要求一件事吗?」
「什么事呢?你需要赛马转播那样的讲解吗—〡现在,背号0号的新庄冲出重围,新庄领先,5号亢奋追了上来,3号羞耻心望尘莫及——」
「赶快加速冷静下来啦!」
新庄无奈地叹了口气,但身体仍依偎着佐山。
「那个啊?你可以趁我睡觉时抱着我的肩膀吗?如果能那样醒来,我就能确定已经是白天了——最近我老是有种『恐怖的夜晚终于结束可是接下来的白天都用来赶去下一个地方』的感觉呢。」
虽觉得那是个奢侈的要求,但新庄仍漾出小小的笑历,向佐山许愿。
「应该不会很久吧……可以吗?」
●
朝阳让4th—G的草兽睁开眼睛。
虽说是眼睛,也只是设置于自己现有集合体尖端部分的感觉器官,所谓的睁开也只是使其开始运作而已。
草兽没有所谓的睡眠。若暴露在光与热之中,身体的负担会促进新陈代谢;若换作黑暗,他们自己的生命活动就会代谢掉那些负担。
尽管消费能量等级不同,但4th—G的草兽就是这么一种时时处于活动状态的生物。
现在的他,只是因为威觉器官受到光线照射,而将活动方式由被动改为主动。
仔细一看,自己正在某个房间里,看不见天空。房间整体虽相当阴暗——
『窗户。』
不过盖在连接室外那个透明部分上的布,正发出灰蓝色的光。
草兽知道,在这个世界,这种灰蓝色的光是太阳升起前的现象。
草兽没有移动。
这个世界正处于相当寒冷的时期,对以负载热量为食的草兽而言并不好受。自己身为被穆可奇派来这里的部分自己,虽然是由生存于4th—G环状大地的背面,也就是阴影面的生理资讯所构成的,但这个世界的这个时期依然显得相当冷。
昨晚,希欧在就寝前为他升高了这个空间的气温。
「我把暖气调到三十二度喔?电热毯也是。」
然后她还拉上纸门,并启动会吐出蒸气的机器。
『加湿器?』
她向称为「房东」的个体借来的机器仍在运转。
多亏了这些机器,现在房里相当暖和。虽然比本体平时所处的地下空间要冷了些,但至少不至于因寒冷而枯萎。
希欧也在昨晚为他准备了水。
『脸盆。』
草兽就坐在那里面。这个容器不算小,装了一些水,有着花朵的颜色。
水虽冰冷,可是草兽明白那是希欧好心好意为他准备的。在自己这种热量吸收型的生物眼中,那些只不过是水分,还会降低代谢率,可是——
『山泉水。』
那是希欧特别准备的水,尝起来自然特别甘美。
自己是以交涉人的身分而来,要注意的是对方的心意,而非琐碎的细节。自己应该将这段记忆好好保留,好在回去聚合时让所有的自己都能知道这件事。
现在,草兽要静待日出。
任时间流逝是他们的拿手项目。他们的记忆中有段连自己也不晓得是多久以前的过去,从那时候起,他们就什么也没做,直到今天。
草兽没有「等待」的观念,他们只会静静地看着时间流逝。
这扇窗终将发出白光,而这个空间外的生物也会开始制造声响。
『鸟的声音、风的声音——引擎?』
草兽知道,自己花了好几分钟才喃喃地描述完的声音代表着什么意义。
那是这个世界的人们活动的声音。
『穆可奇、说过、人类、活动、会发出声音。』
草兽知道这点。例如佐山就经常做出各种动作并发出声音,偶而还会遭到新庄制止。背上会长出光之翼的风见,也经常用四肢尖端制造打飞人的声音,而出云撞上墙壁时也会发出很好听的声音。
草兽明白每个人都会发出各种声音,却不怎么了解发出声音的人。
『Low—G、不懂。』
草兽有个疑问。
穆可奇和草兽们,在最近的那场战斗中听闻了世界产生的过程。
那本身并没有什么意义,因为他们已经决定要跟随佐山了。
然而,还是有个问题。
那就是Low—G被称为骗子的事。
『Low—G、能信任吗?』
对于由单体构成整个G的4th—G生物而言「个体」是种难以理解的观念。
所以对4th—G而言,会彼此意见相左的对象,并不足以信赖。
要拥有全体统一的看法,才和4th—G对等,才足以信赖。
4th—G认为佐山和新庄的想法几乎相同,所以认为他们和4th—G对等。
因此,穆可奇也认为他们所代表的Low—G是数倍多的他们,一样和4th—G对等。
但是,有个指责Low—G是骗子的人出现了。
这让穆可奇和草兽们有些困惑。
倘若Low—G真是骗子,那么佐山和新庄也是骗子吗?这么一来,「跟佐山走」这个由穆可奇定下的「承诺」,也会变成谎言吗?
所以穆可奇想知道,Low—G究竟是否拥有单一的统一意识。
统整意见后,穆可奇向名叫大城的个体征求允许,而他也一边旋转一边答应了。到了昨天早上,一个名为黛安娜的个体将草兽装箱——
『准备出货。』
他就在这种状态下待了一阵子。
虽然收件人原本还能选择自己也曾见过的美影,但她似乎受伤住院了。
而这时碰巧也有点东西要送到希欧这里来,所以昨天晚上,草兽才会和另一个箱子一起出现在希欧家门口。
因此,他就在这名为房间的空间中等待着太阳升起。
室外的声音,Low—G人制造的声音正不停传入这个空间。
草兽心想,假如Low—G不是骗子,那么在这里的希欧也应该统一地行动并发出声音。
『希欧?』
草兽转动感觉器官,看到了正在挪动的希欧。
她人在这个空间中央,倒在称为棉被的纤维质物体上。
传送意识试探过后,得知她的精神虽处于睡眠状态,但生理却近乎活动状态。
「啊……」
相叠的两块棉被中,上层的被踢开了。
希欧也脱去了原本在身上的纤维质衣物。
希欧身体表面的温度上升许多,比这个空间的温度还高了八分之一。
草兽还在希欧身体表面测得了些许蒸气。那就是所谓的汗,也是大城面对八号时经常会流出的东西。
流着汗的希欧在棉被上蜷曲身体。
「好热……」
希欧扭身趴下,让棉被吸取汗水。
藉由张开四肢来增加身体接触空气的表面积,散热效果的确可期,让草兽感到Low—G生物和自己说不定相去无几。
『大城、就算流汗、也不会脱衣服。』
或许是在八号面前吧。可是在草兽眼中,牺牲散热效率是种很不智的做法。
『希欧、好聪明。』
「嗯……」
柔和的阳光已经投入这个空间。阳光透过盖着空间开口的布,带着阴影打在希欧身上,映出一颗颗晶亮的汗珠。
希欧又低吟一声,抱住踢到一边的上层棉被。
希欧轻抱着卷成筒状的被子,夹在两腿之间,汗湿的腹部贴在其上。
「原川大哥……」
睡眠的希欧所想的这个「原川」是不是不在这里呢?
尽管对他人的意识发问并不难,可是对方正在睡眠状态,那样做并不合理。
『叫醒、再问吧。』
于是草兽走出脸盆,水珠不停滴在底下的报纸上。
『褟褟米。』
草兽挪动湿答答的脚和身体来到棉被边,看着同样冒出蒸气的背。
由草兽的感觉器官看来,希欧呼吸急促,散热效率稍嫌不足。
『你累了吗?要帮你、消除吗?』
草兽歪着脖子问。由于他也想进食,便打算将希欧和自己的问题一次解决。他拉起约五十公分长、被冷水沾湿的身体——
『希欧、起来。』
然后整个趴在希欧裸露的背部皮肤上。
在接触面发出水声、草兽喷出空气的同时—
希欧「咿啊」地尖叫,跳了起来。
第十四章『久远之地』
那是过去的路径
没有任何事物循途而返
只能追忆
●
杂乱的动作,填满了日本UCAT的地下空间。
以重建工程为主的动作在各楼层间往来,使整个地下空间立体地摇晃着。
然而,在这样纷纷扰扰的地下空间中央一带,仍有一处安静的场所——开发部。
宽敞房间里的人清一色穿着白袍,偶尔会在接到内线呼叫后离开,约一小时后才会回来。
坐在开发部底侧墙边大桌后的白袍女性,对这些来来去去的人们做出感言:
「大家还真辛苦呢——心理上也是。」
别着「月读·史弦」名牌的年长女性将双手叠在脑后:心想——
……只是,你们的确不必因其他G忙着对付UCAT或对外封锁,就一定要跟进就是了。
没有任何人轻举妄动,只是维持原状。他们抱着复杂的心情上班干活,不打算率先表态。
「大家一定都很迷惘吧。在一起那么久了,实在没办法说翻脸就翻脸,可是看到其他G那么认真,自己也会有种是不是该那么做的感觉呢。」
这就是目前弛缓的开发部整体给月读的感触。
在月读眼中虽有种回到从前的气氛,但另一方面,某个久违的动静终于在今天重新出现,为当前注入一些新的气息。
动静——
来自于开发部中段的某个隔间,以两名男子为轴,还有些喧噪。
此刻,那里仍旧不停传出小却强硬的话声。
「所以说嘛,鹿岛,你只要专心铸剑就好了啦!越耐操越好!」
「这什么话啊,热田?我三天前才出院,今天第一次回来上班,有点同理心嘛。我可是肋骨断得乱七八糟,住了一个半月的院耶。」
「啊?你该不会要说自己还在复健吧?」
「是啊是啊,还在复健啊。奈津替我看护了那么久,我都得到奈津假症候群了(注:奈津假音同暑假)。而且出院这三天以来根本是奈津大放送状态,一不小心就拍了一堆影片呢。」
「什么叫做一不小心啊!」
月读转动视线,看到一头染金的短发冒出隔板顶端。
「你不在的这段期间,没有武器能用的我可是沉默状态耶!」
话一说完,所有隔板后的白袍与工作服身影都站了起来。
「后半段是骗人的吧——!」
●
坐在椅上的鹿岛感受到众人的共识,「嗯嗯嗯」地频频点头。
他对两肘搭在隔板上的热田说:
「再说啊,热田,晴美的影片就要开始罗,你到底有什么好砍的啊?」
「有啊,首先就是把你那句话中间的多余部分砍掉。」
「这又是什么话。哇!好可爱喔。该砍的是前后两段才对吧?」
鹿岛紧盯笔电,以病房为背景的奈津随即出现在萤幕上。
嗯嗯,这个可不能分给别人看。自己和奈津之间这段不经意的沉默,让自己整颗心里全是闭上眼的她,恨不得现在就对着萤幕猛亲啊。
「喂,白痴鹿岛!把头给我转回来,你干么对着萤幕猛亲啊,死猴子!」
「哈哈哈,看不到这影片的你实在太不幸了,更别说体会这种临场感呢。」
鹿岛一面回答,一面不停地将自家摄录的影片传进笔电。
用指纹辨识系统把几个重要档案上锁后,鹿岛才转向正面。
「……怎么啦,热田?你的脸怎么这么怪啊?原本那张怪脸都要无地自容罗。」
「你可不可以认真一点啊?」
「可以啊,今天要转档的影片有672GB耶,不特别认真一点怎么行。」
「喂喂喂,先给我等一下——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做进退取舍?」
「当然知道……这些都是我精挑细选以后才从家里拿来的耶!」
「骄傲个屁啊!而且我根本不是说那个!听清楚——」
热田抓住一段空气,往下挪去。
「影片先摆到一边!摆一边!」
于是鹿岛顺应他的要求,将笔电摆在地上继续转他的档。
「地板比较冰,散热效果的确很棒……这主意实在太棒了,热田!看来你也开始了解一些影片编辑的相关知识了呢。想不到你肯踏进这个圈子,我实在好开心啊。」
鹿岛抬起头,对热田咧嘴一笑,伸出表示友好的手。
「我亲爱的影友,请多指教!」
「你、你你你你这浑蛋!谁是你的影友啊!啊?」
热田拨开鹿岛的手大声驳斥,但鹿岛却一脸认真地伸手指向热田眉间说道: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你啊?你为什么要说到爆青筋呢?而且啊,我刚刚已经寄了封信给奈津,说你受到晴美的感动,也开始拍影片了呢。」
这时,鹿岛挂在腰间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拿起一看——
『老婆:「那么今天就是热田先生的影片纪念日罗。」』
「你看,连我太太都认同你了呢,真是太好了。」
热田将朝他递来的手机塞进嘴里咬碎。喀滋作响地咬了三下后,整支手机溃不成形,接着他突然弓起身子——
「唔啊!电子零件弄得我的牙齿好酸啊……!」
「喂喂喂喂喂,虽然里头的矿物质含量应该很丰富,不过那么硬的东西对下巴应该不太好吧。别忘了赔我一支啊,机子本身五千八百圆,加上赔偿我太太寄来的简讯全毁的费用,一共是十七亿八千万圆。」
热田一听,咬牙切齿地啐了一声。
「——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听人说话啊!」
「喂喂喂,你自己就有听人说话吗?把我刚说的重复一次看看?」
「影片影片影片晴美奈津。」
「不、不准你直呼奈津的名讳——!」
「你该吐槽的是更前面的部分吧,大白痴!」
这时,一道来自隔板后头的声音,压下了因两人互揪领口而逐渐升高的室温。
「你们两个很有精神嘛。」
转头一看,抱着胸的月读就站在一边看着他们。
热田「嘿」地轻笑一声,也看向月读,过了一会儿才转回头来。
「喂,鹿岛,妖怪来骂人了耶?该怎么说呢,是开发狂妖婆吗?」
「你一个被骂就够了吧?再怎么说,我在休养的时候也没忘了工作呢。」
「哎呀,真想不到呢?是什么东西的开发企划案呀?」
鹿岛用笔电打开自己在住院时撰写的附图企划书,回答月读的问题:
「献给全天下日夜拍摄孩子成长历程的伟大父亲!尊爵,维影命!」
「做给自己喝就好了吧?」
「怎、怎么能这么说呢?奈津亲手做的补品绝对会大卖的!」
众人大喊:
「连量产都不可能了吧!」
「——好吧,开始讲点正经的。」
鹿岛推高眼镜坐回椅上,周围却不知怎地叹息连连。
他仰视正面热田和月读的怀疑眼神,说道:
「简单来说——就是我们又陷入和过去一样的状况了吧。』
「嗯,可以这么说。」
「那事情就单纯多了。虽然其他G是将概念核交由UCAT管理,自己住在居留地——」
鹿岛在皱着眉的热田面前翘起二郎腿,毫不迟疑地说:
「——但是2nd-G不一样。八叉现在封印在十拳之中,而我们又是UCAT的成员,所以八又是由我们管理,直接住在Low-G里的我们也没有生活方面的问题。」
鹿岛以众人都能听见的音量说道:
「抗议是不会有什么好处的,要是脱离了UCAT,不也就无法继续管理八叉了吗?」
「可是,Low-G毁灭Top-G的罪名又该怎么算呢?」
「很遗憾,早在空白期以前,开发部就是由我们2nd-G主持的——和月读部长的先生曾是开发部的一分子一样,有许多2nd-G人从很早以前就和UCAT共存了。」
鹿岛叹口气。
「——这是躲不掉的。愈是追查空白期,就愈会发现我们的先人和当时的UCAT有多密切吧,所以我们现在能做的——」
「喔喔,就是尽情地砍,没错吧!」
「真羡慕你的脑袋能那么单纯……」
鹿岛苦笑着环抱双臂,扭动椅子转向月读。
「我们必须先做好觉悟,因为我们没办法否定自己的过去。既然如此,为了面对过去、开创未来,我们就选择属于我们自己的战斗方式——继续帮助全龙交涉部队吧?」
然后,鹿岛喊了声「热田」,让站在隔间入口的男子皱着眉转过头来。
「你是怎样,突然说这些严肃的话,想找我打架啊?」
「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啊……算了,你刚刚不是吵着要新武器吗?我就姑且给你一件有趣的差事做做吧。」
「差事?」
听见热田的问题,鹿岛将手伸向桌面。
桌上有叠堆了一个半月的邮件,最顶端是一张传真,以及一只白色的纸鹤。
「我虽然不晓得这只纸鹤是做什么的,不过这份传真,好像是今天早上从山脚的便利商店传来的。」
鹿岛右手拨弄纸鹤,左手拿起传真,射向热田眼前。纸张没有受到一点阻力,直挺挺地划过空气。
「——我还没办法照那张传真的请求去帮忙,不过你要是肯跑这一趟……」
热田挥刀般地抓住飞到眼前的纸甩向一边,鹿岛则在此同时以双手拉开纸鹤的翅膀说:
「我倒是能把刚出炉的新型机壳剑实验品借你玩一玩喔?」
●
眼前是条全白的通道。
这是条长约两公尺,宽约四公尺的地下通道。
墙和天花板都是一整片白,沿天花板铺设的日光灯全都亮着。
四道脚步声在灯光下移动,走在最前头的白袍女子说:
「原本是想说既然都封锁了,就应该顺便省一点电的,可是茉伊拉lst她们的意见可多着呢。」
白袍上,写着「月读·京」的名牌亮晃晃地反射着灯光。
京旁边身穿女仆装的金发女子转向背后两人,开口说道:
「佐山先生、新庄小姐、真的很抱歉——尽管在概念空间内开灯实在很花钱,我们也想尽可能地节约能源,可是为了警备……」
西装少年——佐山听了她的话,轻轻点头说:
「不用担心,茉伊拉1st。这里的电费有我们来付。」
「喂喂喂,别太宠她啦,我已经说过要用长期贷款来付了耶。」
「这只是替我们和3rd的友好关系做个实证而已——要是这里太暗,害得你不小心摔掉了Low-G和3rd-G相系的证明该怎么办呢?」
茉伊拉lst点头附和:
「京殿下,佐山先生说得没错……您就当作是一点小小的贺礼吧。」
「好啦好啦。」
京两手搭在脑后继续走着,跟在后头的新庄用手肘轻顶佐山腹侧,低声说道:
「佐山同学,我想这种话还是别说得那么直接比较好……」
「真是抱歉。」
茉伊拉lst-G和京出声苦笑,回答那两人的对话。
自己是不是想得太多了呢?想着想着,新庄摸了摸自己的下腹。
……真的是一样米养百样人呢,要是我也像她一样,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想着,双肩也垂了下来。
然后她看见墙上的字。
「BF2,地下二楼了啊……」
「你们之前有来过这里的地下一楼吧,就是资料室。」
上回只是单纯地为了寻根,这次则是为了全龙交涉及查明Top-G毁灭真相而寻找母亲的过去。
……就像是升级以后,能在地城里探得更深的感觉呢。
这时,茉伊拉1st忽然从围裙裙摆下拿出写上「全龙交涉部队旅途导览」的旗子。
「现在,出现在两位右手边的,就是出云UCAT里广受好评的『抒压沙丘室』。」
那是个经过挑高的宽敞房间,沙地上还有几个沙浴用的坑。
通道上也有许多沙雕和石雕摆设,而且整条地下二楼通道上随处可见。
在沙地底侧待命的自动人偶将手伸向沙坑,弯腰邀他们尝试,可是新庄假装没看见。
「……说到沙丘,最有名的应该是在鸟取吧?」
「新庄同学新庄同学,那就和千叶县浦安市被东京吞了一块的道理是一样的喔。(注:东京迪士尼乐园位于千叶县浦安市)」
「这样啊。」新庄点点头,望向一张笑脸僵在那儿的茉伊拉lst。
一段不短的沉默后,茉伊拉lst才轻咳一声,继续说:
「现在,出现在两位左手边的,就是出云UCAT的小型水族馆,很适合阖家游览喔。」
新庄转过头去,见到的是附设水底隧道的大型水槽,里头有些说得出名称的鱼。
能够就近观赏水中世界的美景,让新庄「哇」地惊呼一声。
「啊、佐山同学!鲷鱼!有鲷鱼耶!虽然颜色很淡,可是那真的是鲷鱼耶!」
突然间,新庄手指着的鲷鱼被由上伸来的网子逮个正着。
茉伊拉lst笑着说:
「那一条很不错吧?我们打算中午就把它端上桌,两位想怎么料理它呢?」
「佐山同学!佐山同学!我的心灵好像有点受伤了耶!」
「哈哈哈,新庄同学,吃了它也算是一种超渡喔?学到新知识了吗?」
曾几何时,通道前端多了个人影。
那是个体格魁梧的年长男子。他站在满是沙石摆设的通道间,笑容满面地高举双手。
然而茉伊拉1st和京,都无视那名一身白西装的男子,快步通过。
新庄也察觉气氛不对,跟着佐山走过男子身边。
才走离三步,背后就传来男子转身的声音和弹指声。
「喂喂喂喂!这样可以吗,这个,怎么说呢……你们是怎样!」
这些话让京前倾上身,走得更快。
「佐山、新庄,不要理他,也不要回话,小心被附身喔。」
「喂喂喂喂!京,你这样不会太过分吗?看过来!看过来!」
来到一行人左边的男子不停说着「看过来」,还不知怎地摆出怪姿势并脱去西装外套。
「说说看我的名字嘛!」
京一脚踹中男子身体,使他整个人狠狠撞上左侧水槽。
男子在玻璃上撞出闷响和裂痕,鱼群仓皇逃离,而京已经转过身来对两人说:
「很好,这样就能拉开一点距离了,我们快走。」
「这、这样好吗?那个东西大概是出云学长的……」
「不准说,小心被附身。只差一点而已了。」
「只差一点?」
这时,背后又——
「喂喂喂,京!难得有老朋友的产物也就是他们的孩子来玩的耶——」
京从怀里掏出某种遥控器并按下按钮。
下一刻,她背后的地板喀嚓开敔,白西装男带着幸福的哀嚎消失在深渊里。
「哇啊……」新庄转头偷看,但她已远得听不见物体坠地声。
「……怎么会有这种机关啊?」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是这里和日本UCAT地下的设计好像差不多喔。」
「喔,原来是这样…」
没头没脑地认同之后,京伸手指出众人的目的地。
那是一扇通往地下三楼的大门,而且——
「其实接下来都是机密区域喔?只是刚才那个怪叔叔不知道为什么帮忙打开,我们3rd就暂时借住在里面的空房间里了。还有……」
京放慢速度,一步一步地朝门走去,同时引肩回头说:
「你们觉得里面会是什么呢?」
「照理来说,应该是保管8th-G以及其他G概念核的概念核储存装置吧?毕竟格拉姆和6th、10th-G的概念核原本就放在这里呢。」
「那么,你们觉得储存装置又是为了什么才设在这里呢?」
说着,京已来到门边。
她往背后那扇通往地下的门轻敲几下,一双锐眼直盯新庄。
她接着要说的话,足以让新庄打个冷颤。
「——新庄·由起绪。」
京看到新庄诧异地抬起脸来,满意地点点头。
「刚刚我不是说这里和日本UCAT的设计差不多吗?所以你就把这件事和那个名字联想一下吧……你猜这后面有什么?」
听完,新庄徐徐调整呼吸,卸下装了资料夹和笔电的背包,抱在胸前。
思考这问题的涵义后,他点了个头,选定自己要说的话。
「里面是概念创造装置……?」
京的表情没有变化,但就她方才所言,答案只有这么一个。
「……应该是吧?虽然我妈妈被调派到出云UCAT,不过那是因为妈妈的妈妈,也就是外婆那群人原本就住在这片土地上……然后妈妈以她在巴别塔看到的东西为基础,在这里制造了概念创造装置,一定是这样的……」
这时,有种动静附和了京的点头。
奇怪的是,新庄看不出周围有什么物体动过。
「?」
只能感到有些东西移动过的余韵。
于是新庄左右扫视——
「会是什么啊?京小姐的话好像引起了一些怪怪的反应耶。」
周围仍然不见其他人影。
但是多了些声音。站在门前的京笑得稍微弯了腰。
「哈哈,因为你猜对了,所以他们很开心呢。」
「他、他们是谁啊?」
京挺直身体,苦笑着耸耸肩。
「「这个嘛……只靠我自己一个人没办法了解那么多吧?当然是有人帮我罗。」
「该不会……就是刚才那个白衣怪人吧?」
京摇摇头,轻咳一声说:
「别傻了,那种东西才不会知道什么答案,知道的是——」
这时,站在新庄右侧的佐山忽然有些动作。
新庄不解地退后一步,只见佐山从地板上拾起某种东西。
那是——
「石头?」
脚下的石头。
原本摆在通道边的石块已在不知不觉间包围了他们,为数众多。
而且,全都是自力移动的。
皱眉的佐山将拾起的石头双手捧高,细细端详。
「……他们是来迎接我们的吗?」
接着又有些声音。石块在白色的合成树脂地板上翻滚、排列,沙砾也延着地面扩散。
「排成了字……」
『嗨。』
沙石排出了问候语,接着写出自己的名字。
『我是』、『亘姆纳比』、『的』、『使者。』
「——咦?」
『抱歉』、『写错了』、『别在意。』
文字浩浩荡荡地快速完成、消失,接下来写的是:
『我是』、『瓦姆纳比』、『的』、『使者。』
花了三秒自我介绍的沙石,又在苦笑的京和新庄佐山之间排出新的文字。
『你们』、『终于来了。』
两个变化随后发生。
一是京背后的门打了开来,露出里头的设备;至于第二个则是——
……貘……
佐山头上的貘,向瓦姆纳比的使者伸出一双前脚。
彷佛是在索求瓦姆纳比的使者所拥有的过去。
接着,新庄看见了过去。
●
佐山所看见的,是个黑暗、深远且狭窄的空间。
……我是在门后的概念创造装置里吗?
这是个阴暗宽广的楼层,地面及天花板全被机具覆盖。地上设有白色的控制台、操纵器,还有以十数公尺为单位,可能是作为某种加工或管理用的大型白色外壳机械,以及连接这些机械的大小管线。而且——
……还以为是墙壁呢,原来是……
数十公尺单位的货柜或储存槽,默默伫立在黑暗另一头。
各类物品的放置密度相当地高,还有许多联通扶梯纵横其间,简直就是座机械丛林。
然而,在垂挂的电缆藤蔓底下,有一条纵贯丛林中央的主通道。
一座控制台就设在这通道中央,也就是等同于这楼层中心的位置上。
其长约四公尺,外观就像是较长的系统厨房。
上头有几个增设的控制器、书架和——
「连餐具都有啊?这里还挺舒服的嘛,新庄·由起绪。」
佐山听见了耳熟的声音。那名坐在控制台边的椅子上,离佐山较近的人是——
……趟医师啊……
她在控制台上拄肘托腮,眼皮半张地看着控制台。
「我都把四兄弟带来给你提取概念核资料了,可别浪费掉啦。」
佐山接着听见的,是对这句话的回答。另一道女声从控制台后响起:
「赵医师,真的很感谢您的帮助。如果能够顺利得到7th-G的资料,再来就只剩一小步了。」
这声音也相当耳熟。
……新庄同学?
同时,佐山看到赵医师眼前有位白袍女子,捧着冒烟的咖啡杯信步而来。
「……要喝咖啡吗?」
白袍女子的黑色长发,在阴暗中的微弱灯光下轻轻摇摆。
略为上吊的眼尾、微笑的嘴角,都和新庄有些神似。
新庄·由起绪。
昨晚,貘曾在衣笠书库深处,让这位女性的身影闪过佐山眼前。
尽管新庄什么也没说,但在佐山眼里,她无庸置疑地就是新庄的母亲。
……现在,新庄同学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来看这段过去呢?
应该得在这之后安抚一下吧。在佐山思考该搂肩还是腰时,赵医师又对由起绪说话了。
「可以抽烟吗?」
「这里是很重要的研究装置喔?」
「浅牺还不是抽得很凶。」
一听,由起绪轻笑几声,无力地将头偏向一边。
「放心啦,谕命一定会看紧他的。」
「谕命为了准备你和浅牺要的资料,一直都泡在衣笠书库里。最近这几天啊,至也会在有空的时候被抓去帮忙呢。」
「好好喔。」
由起绪苦笑着趴上控制台,两手轻点着自己的杯子。
「啊……我也好想过过看被书包围的生活喔。比如说在黛安娜的房间,或是像那样子的地方也好。」
「真是个不知工作为何物的丫头呢。」赵医师也苦笑着回应。
这时,笑脸底下传来一些细小的声音,来自地板。
低头一看,拳头大的沙砾和石块在由起绪脚边堆了起来。
「由起绪,这是……」
「他们是8th-G概念核,瓦姆纳比的使者……我一把货柜打开,他们就跑出来了。」
「他们自己离开居留地跑到这里来的嘛——你们已经混熟啦?」
「是啊。我想这些孩子应该是矽基生物那类的生物,而且我祖父教过他们我们的语言,所以能够沟通呢——啊、赵医师您很清楚当时的事,这些您都知道了吧?」
赵医师回了句「还好啦」,接着瓦姆纳比的使者们排出:
『还记得』、『可是』、『年轻』、『没变』、『奇怪』、『有加工……!』
「想找碴啊?」
一听,石块们全都滚到了由起绪背后去。
由起绪又轻笑几声,并从控制台的书架上抽出一本书。
那是大学层级的物理参考书。
「来吃饭吧,这是知识的食粮喔。」
『好的』、『由起绪』、『好』、『人』、『好人。』
沙石们就这么顶起参考书,消失在黑暗深处。
由起绪轻轻挥手说:
「真的好惊人喔,那一颗颗小沙砾都是拥有思考能力的生物,还能藉着串联意识来建构出极为强大的运算能力……就像是把3rd自动人偶的共通记忆往运算方面加强那样,想不到世上会有这种生物呢。」
「所以说,他们和其实是单一生物的4th草兽不同,每个个体都拥有自己的个性,但是能串联意识这点,让整个族群也能算是单一生物——就像人类身体和单个细胞间的关系那样。听佐山说,在8th-G就连一颗行星也算是一个生物……」
「是的。」由起绪回答。
「概念核瓦姆纳比不仅是他们的集合意识,也含有遗传及型态调控的蓝图。对8th-G而言,瓦姆纳比就像是人类的DNA一样呢。」
由起绪吸了口气,看着沙石们所遁入的黑暗,手摆在两膝上。
「佐山翁到底是怎么把浮在虚空世界中的他们给带回来的呢……算了,一定不是什么正常的方法。」
她耸耸肩说下去:
「……其他G的人好像也曾借助过8th-G的运算能力呢,据说3rd和5th等G的武神和机龙就是请他们帮忙设计的。他们是一群和善且没有战斗力的孩子,而且……他们都记得以前经历的事。您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就是那些石头还记得自己去过的所有G里的一切吧?」
「是的。」由起绪翘起腿,转向赵医师。
「他们能适应任何G的生活,也会被有效利用。聪明的8th-G就是因为这点,才没有参加概念战争。由于他们的概念核瓦姆纳比就是他们的集合意识,所以他们可能是认为让族群生存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住所可以随时视需要更换吧。」
「四海为家啊……和那些死巴着自己世界不放而灭亡的人完全不同呢。」
「佐山翁居然有办法把那么无拘无束的他们带来这里,实在很不可思议呢。另外,他们还会帮我的忙喔。」
最后一句话带给佐山某种不坏的感受,也让他不经意地得出一个感想。
……还真是悠哉啊。
原以为在空白期间,UCAT的气氛会因为筹备对抗Top-G而更为阴沉呢。
不过,这里是个为了作战而设置的场所,这点是不会变的。
所以这只是个人态度不同吧?佐山将感想收回心里,向前看去。
眼前,赵医师的嘴正搭在杯缘上。她喝了口咖啡,吐口气说:
「话说……薰那个笨蛋跟几个10th-G人合作,和那边联系过了,可是——」
由起绪在赵医师拖长语尾后趴上控制台「啊:」了一声,一会儿后才开口说:
「Top-G好像希望我或浅牺去他们那边参观一趟呢。」
「虽然表面上指名的是你们这世代某些人的组合,不过背后的理由已经很明显了。进入巴别塔还做出这种装置的你们,让Top-G提防得很呢。」
「那只是碰巧而已啦,我和浅牺到现在都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能进去呢……不管他们再怎么关切这件事,我们也无可奉告啊。」
这句话使得佐山的意识体抬起了头。
……他们不知道该怎么进去?
这和报告书上所写的一样,而「到现在」也就是代表他们已经出入巴别塔别塔不知这一次了吧。
他们出入巴别塔的目的,想必就是为了完成概念创造理论及这个装置。
仍趴在台上的由起绪摸着杯子说:
「要是Top-G还保有巴别塔的资料就好罗,起码那传说是Top-G建造的嘛。
「他们应该也对追溯自己G的历史不遗余力吧,只是……」
「巴别塔的年代实在太过久远了……您知道我们在表层检测和其他测试之后,得到什么结果吗?」
「没侦测到时间的概念——你是这么说的吧?」
由起绪「嗯」地回答后慢慢起身解释:
「机械内部没有风化,仍能正常运作。不管怎么看,那都是人……或者是说和我们同等体型的智慧生命体所建造的。重力经过操纵,墙壁也能当作地面,大概是为了有效运用内部空间才这么做的。」
「而且你还说过,里面有城镇规模的空间没错吧?」
「那些应该是公园和住宅区,只不过用的大多是自然建材,几乎都风化掉了。」
由起绪苦笑着轻敲台面。
「然而,用无机物制作的东西都还好端端地保持待机状态,而且有的还和这些相当类似,只是设计上更为精简,恰到好处……如果能把里面的机具直接搬出来,相信概念创造装置一下子就能完成了。」
「你想把巴别塔里的负概念搬出来吗?还是要一个人把机具往外搬?」
「不知道可不可以请浅牺帮忙呢。」
由起绪转动椅子,两手扶在控制台上轻笑着说:
「不过,Top-G现在一定很没面子。明明是他们自己做的东西,却得靠我们调查……而且还会成为决战的关键呢。」
「……我劝你最好不要想太多。别忘记,我们是为了有朝一日正概念遭到负概念抵销时能有效运用新的力量,才着手建造概念创造装置的。」
「我会不会是想要成为种啊?」
「这种话等你当上种再说吧,傻瓜。」
「说得也是。」由起绪脸上笑意加深。
「可是,我对神的兴趣非常浓厚喔……我很想知道概念究竟是谁做出来的呢。」
说着,由起绪转向赵医师。
「您知这Top-G为什么这么顾忌Low-G吗?」
「不就是因为巴别塔和你吗?要是能创造概念,他们就会失去握有正概念的优势了。」
「我们也不是没有所谓的正概念呀。只要向还没归顺UCAT的每个G进行交涉,让他们把概念核借给我们不就好了吗?」
「说得还真轻松。」
「是没错呀。」
由起绪仰望天花板,缩着盾说:
「一些G的概念核已经不在他们手上了,如果要光靠推论凭空构筑那些概念,可不是普通的难喔,过去的战斗记录什么的全都要列为参考呢。交涉反而是最轻松的。」
「真不愧是第一线人员会有的意见。话说回来……你是要讲什么呢?」
「啊。」由起绪放下提起的肩膀。
这个动作让佐山的意识体和由起绪看向同一处。
……Top-G顾忌Low-G的原因?
由起绪伸出右手,竖起三根手指。
「这个嘛,若包含巴别塔的事,他们顾己i我们的理由共有三点。第一是巴别塔,第二……就是从『他们的世界没有巴别塔相关记录』所得出的事实,也就是——」
由起绪的两眉勾出些许弧线。
「他们的世界……没有圣经神话。」
「……啊?」
赵医师昀疑惑使得佐山无形的心脏震了一下。
……Top-G没有圣经神话?
这是怎么回事呢?而且——
……若真是那样,那又代表什么?
由起绪的身体略为前屈,彷佛要答覆佐山的疑惑般微笑着说:
「替他们仲介的10th人和佐山翁都忙着交涉,没时间观光,才会没注意到这件事。您仔细想一想,要是我们Low-G的神话体系都是因为和其他G接触所造成的,那么圣经里的故事应该会是Top-G曾发生的事实,甚至说那必定是形成Top-G的要素才对。换言之,所谓的Top-G——」
「本应是构成圣经神话的世界,却和我们的世界没多大差别……」
赵医师惊讶得没再说下去,由起绪则是尴尬地笑着说:
「如果他们的世界是圣经神话的来源,那么只要调查历史,就能找出巴别塔的相关记录;如果神话不是传说而是现实,那么那些事应该会确实记录下来,现在也能制造运用了那种力量的产物——除非整个文明和文化都不存在了,否则技术是会不断延续下去的。」
由起绪补了声「可是」,继续说..
「Top-G希望我和浅牺过去一趟……可是对Top-G而言,巴别塔只是旧时代的遗产吧?为什么他们会想和能进去那里面的人聊聊呢?倘若巴别塔的知识在Top-G里是段曾经实际存在的神话,他们现在应该能建造出更为优秀的巴别塔才对——说不定还会在知道我和浅牺进入巴别塔后立刻举兵攻打我们呢。」
「可是他们没有那么做,就表示——」
「没错。」由起绪站了起来,微笑着将杯子拿到腰前。
「我认为,Top-G其实是个没有圣经神话的世界,还出于某种原因导致跟我们相比有所缺陷,所以才找不出上古时代的记录。巴别塔过去应是自己所建,但他们就连重新造塔的线索都遗失了。因此,他们畏惧我们……害怕他们没有的圣经神话,会成为击败他们的助力——再怎么说,那都是Low-G所拥有,但Top-G却缺少的东西之一呢。」
这时,由起绪将最后一根竖着的右手指弯下。
「不仅如此,我们还有另一个Top-G所没有的东西。」
「那是……另一个神话吗?」
「不是。」由起绪摇摇头,垂眉微笑。
「其实我对那个也不是很懂,恐怕——现在还没有人了解。不过,我知道一件事。那很可能是全G之中只存在于Low-G的东西。」
「……我们这个负概念的G真的会有那种东西吗?」
「有啊。」由起绪的笑容有些改变。眼眯成弯弓,眉梢也抬回平时的位置。
「我就是想弄明白才投入这份工作的,那玩意儿说不定和Low-G的存在意义有直接的关联呢……」
佐山听见的下一句话充满了自信。
「就算我们是负概念的G,但神仍赐予了我们一个独一无二的——特有价值。」
……价值?Low-G有那种价值吗?
这时,佐山的视野跟着他的疑问逐渐黯淡。
他即将从短暂且难得的梦境中醒来,回到现实。
在昏睡般的黑暗中下沉之余,佐山心想——
……Top-G没有圣经神话。
而且由起绪说,Low-G拥有其他G所没有的东西。
还有一点。既然由起绪察觉了这么多问题——
——那她为什么还是要到Top-G去呢?
这个想法让佐山忽地感觉自己似乎碰到了些什么。
新庄·由起绪的确是为了某个目的才到Top-G去的。
她的所作所为就如同丝线一般,将每个即将揭明的过去串联起来。
「看来,追查新庄·由起绪的过去,的确是引领我们求得Top-G毁灭真相的关键……」
自己是否能够找出足以对抗Top-G的真相呢?
「就让我们找出她去过哪里、做了什么吧……」
佐山的意识在呓语中清醒过来。
第十五章『日常的反常』
思考
了解
从而作出决定
●
房间里有面黑板,还有许多成列的桌椅。
坐在桌前的,是一排排黑色制服的少年和藏青色制服的少女。
然而坐满女孩的最左排靠窗座位末端,有个和周遭不同的颜色。
那是和满室黑发形成强烈对比的金色。
金色短发少女的制服上,有个印着「希欧·T」的名牌。
希欧面对前方,桌上摆着笔记、课本和铅笔盒。
这里是最北边的C校舍三楼,透过教室左侧的窗口,能看见B校舍背侧和中庭。
即使天色略阴,但在空调的帮助下,教室里并不冷。
……反而有点热呢,不过靠窗就还好一点。
希欧在抄写板书之余这么想着。
现在上的是现代国文,老师正在讲解文章释义的题目。
希欧很喜欢上课。那不仅能增长知识——
……还能让我稍微忘记昨晚的事。
希欧还记得昨晚原川离去时所说的话。
别碰全龙交涉、你现在很安全等等。
他还说,处境安全的人没必要找麻烦。
……可是……
要是在危险中发现了应该保护的东西,自己又该怎么做呢?
希欧还没得出答案。也因为如此,昨晚她才什么也说不出口,只能眼睁睁看着原川离开。
这件事让希欧有些新的看法,在心里叹了一声。
……大概是因为希欧没办法好好回答,原川大哥才会走掉吧……
那么,昨晚不就白气一场了吗?不对,都已经消耗了大量零食——
……做、做出无法挽回的事了……!
只不过是热量方面的。可是没关系,自己还年轻。突然间,希欧听见了某种声音。
『希欧、烦恼吗?烦恼吗?』
希欧吓了一跳,抬起才刚低下的脸。
她看看左右,似乎没人听见刚才的声音。吹送的暖气之中,唯有老师的粉笔仍在黑板上喀喀作响。
听见几丝同学们翻动笔记的声音后,希欧才稍微安心。
……好像没人发现呢。
这时,挂在课桌左边那个和书包一起带来的黑色背包,张开了一条缝。
接下来,某种绿色物体的尖端——草兽的鼻尖探出了黑色背包。
希欧对那嗅探气味似地左右摆动的鼻尖低声说道:
「不好意思喔,现在还在上课……」
『外面。』
然而草兽没有停下的意思,想扒开细缝爬出背包。
希欧吓得赶紧按住看似草兽肩部的位置,将他塞了回去。
「对、对不起啦,现在你还不能出来喔……」
『希欧、很紧张?』
……当然紧张啊!
希欧只好先拉上拉链,只留条让草兽能探出鼻尖透气的缝。
她迅速扫视四周,幸好没引起什么反应,只有几个人瞄了她一眼。
看来他们都认为希欧只是猛然想从背包里拿点什么的样子。
之后,希欧尽可能自然地转回笔记本,伸个懒腰并拿起自动笔。
调整呼吸后,她又动手抄起黑板,只是部分注意力已转移到同学的视线上。
……今、今天的希欧真是坏学生呢!居然把动物带到学校里来,实在太坏了!
不对,就算是坏学生,也不会带动物来上学吧。
而且那还不是普通的动物,而是异世界的居民。
……还、还把算是人的东西塞进袋子里,希欧真是世界级的坏学生……!
不过这也是全龙交涉部队的工作之一。草兽都亲自登门造访,指名希欧重新交涉了,她只好奉陪到底。
早上在电话里向风见说过昨晚的遭遇后,得到了这样的建议:
「你们好好相处吧。」
这也冷淡过头了吧?之后所闻,就和希欧所猜测的一样——飞场和美影昨天晚上遇袭住院,3rd-G概念核也被Top-G夺走了。
另外就是佐山和新庄已经抵达出云UCAT。
所以自己也得有所作为才行。
因此,希欧只好将不能扔在家里的贵客带来学校了。
『希欧、水、水。』
不过麻烦的是,草兽大约每小时要补充一次水分,于是希欧赶紧举手——
「老师!人家有点不太舒服……」
有点年纪的女性导师转过头来,苦笑着说:
「山德森同学,千万别让自己过得太辛苦喔……」
听了老师的话,班上同学都对希欧投以同情的目光,使她开始对自己在大家眼中的形象有些微妙的不安。
总之,她拎起装着草兽的背包离开教室,直奔校舍穿堂。
她在冰冷的空气中打开女厕门,走进了装设西式马桶的隔间,接着关上浅绿色的门并且掀开马桶盖。
「呃、这个……要喝水没错吧。」
当希欧从背包侧袋抽出装了热水的保温瓶时,草兽撑开背包口冒了出来。
草兽向眼前掀开的马桶座中央探进身子——
『水。』
「那、那种水不可以喝啦!不可以!」
在今天第三次拉住草兽后,希欧让草兽的六只脚跨在马桶座上。
接着将保温瓶里的热水倒进杯盖,淋在草兽背上。
『好舒服。』
热水一通过草兽身体就失去温度,滴进马桶里的全是冷水。
水珠滴滴答答落个不停,会一直持续到滴完为止。
暂且让事情告一段落后,希欧松了口气。
……和、和异世界交流还真是累人呢。
她避开厕所墙面伸伸懒腰,此时草兽问道:
『希欧、你之前、在做什么?』
「啊,那是国文课呢。」
『国文?』
「就是这的语言呀。」
『麻烦?』
希欧明白草兽指的是什么。对于直接和意识沟通的他们而言,语言就只有那么一种,而且堪称是种近乎完美的语言。在他们眼中,必须学习复数语言才能够多方沟通的Low-G一定很麻烦吧。
「很有趣喔?」
『那么、4th-G的语言、很无趣吗?』
强劲的回击让希欧顿时说不出话。
虽想先保持微笑,可是——
『希欧、在流汗。』
「咦,对呀,把不舒服的汗一次流光嘛。啊、啊……不用吸收疲劳,不用了啦。像、像这种程度,对希欧来说只是家常便饭呢。」
希欧不禁感叹自己竟也能在这种紧要关头逞个威风,同时想到了该如何回答。
「——4th-G的语言也很有趣喔。」
『为什么?不是只有、一种吗?』
希欧针对草兽所说的「一种」稍作思量,谨慎地说:
「……是没错,可是语言就是用来沟通想法的东西。虽然Low-G和4th-G的语言和说话方式都不同,结论上来看还是一样有趣呢。」
草兽过了一会儿才回答:
『为什么、4th-G、和Low-G、会一样?』
寄宿在原川家的希欧知道该怎么回答。
「那是因为大家住在一起啊。同样是为了互相沟通而创造的语言,就算形式上不一样,要表达的意思还是一样的呢。」
『也就是说、住在一起、就会变得一样吗?』
「是啊,住在一起就会变得一样呢。」
希欧感到自己说话方式有些变化而苦笑,接着说:
「所以就算语言不一样,最后还是相同的。」
『可是、原川、不一样、你们不是、在一起吗?』
这句话拉下了希欧的眉梢。
草兽一直没见到原川。看来草兽是经过某种途径得知自己和原川同居,并想知道两人为何没有在一起。
为什么原川会离开呢?
这也是现在希欧最想知道的事。
……为什么呢?
尽管如此,自己还是得好好扮演Low-G的缩影,和4th-G草兽沟通沟通。
若以4th-G和Low-G比拟自己和原川的立场,现在发生的事就像是一点小内哄。希望这只是暂时的分裂,不会造成永久的决裂。
「……原川大哥他,只是和希欧暂时分开一下而已。」
『虽然在一起、可是又不在一起吗?会一直这样吗?』
「————」
希欧将到口的「也许吧」吞了回去,想要否定这个答案,也想尽力说服自己。
……啊?
可是一回过神,话已脱口而出。
「也许真的会那样呢。」
『是吗?希欧、和原川、不在一起、是吗?』
「是啊,也许是那样。」
接着,希欧清楚地回答:
「可是,也可能不是那样。」
『那是怎样?』
希欧毅然决然地回答这个问题:
「不知道——这得看希欧怎么做。」
希欧心里有种模糊的感觉,认为这也许就是她想找的答案,抑或是通往答案的入口。
……没错。
既然被原川排斥了,只要找出原因,补救需要改正的地方就好了。
就是拒绝思考,一味认为自己没有错,才会因此伤心落泪。
才刚想到这里,身边的门就冷不防地响了起来。
「——!」
草兽的水还没滴完,没忘记上锁实在是太好了。
「有、有人喔!」
「啊、是小T没错吧?还好吗?」
那是卫生股长的声音。
希欧听见那源自名牌的绰号后做出回应:
「呃、对,我没什么事,怎么了吗?」
「老师要我来看看你的情况啦。因为你今天自言自语特别多,行为又有点怪怪的——你真的还好吧?刚刚还,那个,有很多很多的,呃……水声。」
「啊——」
……天大的误会啊~现在该怎么办呢~几个不知为何拉长语尾的思绪忽地冲上希欧心头。
沉默了一段时间后,卫生股长担心地问:
「我、我说小T啊,难道……有什么很恐怖的东西跑出来了?」
「咦?啊,没有,那个……」
希欧看着跨在马桶座上的草兽,一个不留神——
「又大又绿的呢……」
「咦?是因为吃了太多的高纤绿色蔬菜吗!」
「——啊!没、没事,我刚刚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说!赶快忘掉!」
「小、小T啊,你不可以放着不管啦!快跟我去保健室,用塞剂处理一下!」
『塞剂?』
「那、那是一种药啦。」
「啊!小T又陷入自言自语的世界了!老师!老师!小T出事了啦!」
卫生股长推开厕所门跑向走廊的脚步声,让希欧无奈地扶住额头。
「今天怎么一早就这么激烈啊……」
『小T?』
「嗯,那个,偶尔会有人那样叫我啦。」
希欧叹了口气,摸摸草兽。
水已经干了。
●
新庄捧着瓦姆纳比的使者,和佐山一起走在阴暗的通道上。
虽然是个拳头大的石块,不过——
……好温暖喔。
坚硬的石块内部正静静地散发着热。
……最近天气这么冷,拿一个回去暖被也许不错……
这时,新庄看见了某种物体。
那是个白色的长型控制台,上头设有书架和餐具柜。
「那是妈妈工作的地方……」
在过去中见到的咖啡杯就摆在柜子里。
短暂犹豫后——
「——」
新庄将石块摆在台子上,打开餐具柜捧出白色的咖啡杯。
感触冰冷,但有种温暖的错觉。
新庄落下眉梢,将杯子抱在怀中低头说:
「她以前就在这里……」
每一个字都几乎要让人掉泪的感觉,让新庄觉得自己最近泪腺实在很松。
于是他深吸口气压下眼泪,抱紧杯子。这时——
「想哭就哭吧,新庄同学。」
「不要。」
新庄用力左右甩头,眼角的泪珠也跟着晃荡。
「我们还要去堺市,而且那时我一定会哭,所以……我想先忍下来,到时候再大哭一场。」
他抬起头,强展笑颜。
「眼泪没流出来,所以不算有哭吧?」
简单为自己辩护后,新庄擦擦眼角,将咖啡杯轻轻摆在控制台上。
『这样好吗?』、『不带回去吗?』、『那是』、『由起绪』、『的东西喔?』
「这不是妈妈特意要留给我的东西,也不曾出现在我出生后的生活之中……也就是说,那只属于过去的妈妈,所以不必了。」
『Tes』、『了解』、『由起绪』、『不同的』、『新庄』、『名字』、『名字?』
「……运切。」
新庄清楚地报上名字后几秒,瓦姆纳比的使者回答:
『新庄』、『运切』、『新庄』、『由起绪。』
接着是——
『个体』、『继承』、『了解』、『Tes』、『Testament。』
见此,新庄点点头,微笑着说声「请多指教」。
『请多指教』、『请多』、『指』、『教』、『教室』、『学生』、『天真』、『有机可乘。』
「……因为太聪明了,所以联想开始暴走了吗?」
『对不起。』
然后他——
『经常』、『自言自语』、『忍耐』、『耐性』、『性别』、『别针』、『针线。』
自个儿玩起了接龙。
……看起来是很有趣啦,该不会他们从以前就一直是这样……
新庄开始想像,这群在概念战争时期就住在虚空世界里的瓦姆纳比,为了制造热量而不断高速进行文字接龙的画面
……话说回来,他们是怎么学会接龙的呢?应该是佐山同学的祖父或我的曾祖父教的吧。
「我的曾祖父和佐山同学的祖父是不是很像呢……」
「新、新庄同学,我不准你再说这种伤害自己祖先名誉的话!」
『伤害』、『伤』、『害』、『受伤』、『没事吧?』
「啊,没事没事。」
新庄摸摸眼前石块的顶部,接着抬起视线。
佐山的视线也被新庄牵动,看向同一处。
刚人所看的,是控制台后方的黑暗。
过去之梦中,那个地方是片管线蔓生的丛林,还有巨大储槽排成的墙,但现在——
「为什么会缺一块呢……」
那里有个刨开黑暗、直径约五十公尺的球状空白。
空白吞没了周围的机械和管线,邻接的机具和储槽全被挖出球状开口,露出内部组件。
无论怎么看,都只能说那里曾出现过某种巨大空间,吞噬了涵盖的一切。
仔细一看,空间的底部已经以板材铺平,还铺上了被褥,关在地下的自动人偶们就是睡在这里吧。
「那个加装床顶而且比别的都还高的,应该是京小姐的床吧……」
同时,京的声音从远处门口传来。
「没事不要看些有的没的啦——!」
新庄耸耸肩,戳戳佐山的手。
自己现在的疑问,应该不算是有的没的吧。
「这个大洞是什么啊……在梦里没看到,对不对?」
当佐山「嗯」了一声,和头上的貘一起点头时,深处忽然传来人声。
「那是创造了概念,却又让它消失所造成的后果。虽然——这些装置都在那时报废,不过概念创造理论到头来还是完成了,就是那样。」
新庄讶异地转向来自通道深处的声音,而声音继续说:
「哎呀,你们应该看到不少东西了吧,有没有什么感想啊?是不是想要赶快打起精神——来个快刀斩乱麻之类的啊?怎样?」
走出黑暗深处的人物是——
「你是刚才那个白色西装的……」
「没错。我的名字是出云·烈,别太快忘记喔?好歹我名气比儿子还响亮嘛。刚才我摔到下面去,上来时就顺便把这个也拿来了。」
白色西装的中年男子拿出藏在他宽阔背膀后的东西。
那是个A4大小的白色触控式平板电脑,可是——
……外壳是概念兵器那样的机壳?
那么一来——
这时,新庄正面的烈露出微笑。那是种带点苦味的微笑。
「8th-G的瓦姆纳比就在这里面,你可以把这个带回去,然后继续全龙交涉。」
彷佛还有但书的语气,让新庄绷紧身体
而佐山似乎是感到了新庄的紧张,开口说道:
「看来你……还有点话想说呢。」
「真不愧是佐山翁的孙子啊,御言——我的确有话想说,也有话想先问问你们。」
「先从想说的开始吧。」
「好啊。」烈点点头,直视新庄。
「新庄,你来到这里,又看到那一大块空白,有没有发觉什么问题呀?」
问题?但在新庄反问前,烈眯起眼看着大洞说:
「那个啊,其实是lst-G的文字概念。虽然已经有了现成的,但那仍是我们亲手打造的产物,而非复制品。为了不让两个重复的概念破坏世界平衡,由起绪在专为实验而设的概念空间里尝试将那个概念转为负概念,结果就变成那样了。」
「那么,我的妈妈……真的成功创造概念了?」
「是啊。」
烈望着远处的黑暗,语气平静地说:
「她还用那些资料建立概念创造理论,而且只差一步就能完成了。」
听到这里,新庄忽然明白了他所说的「问题」出在哪里。
的确有个问题。既然母亲得到了创造概念的技术——
「那为什么……奥多摩地下的概念创造装置没有完工呢?」
资料之类的应该都还在,而且母亲的理论也将近完成。
「那是……为什么呢?」
「很简单,因为她跑到Top-G去了,然后——留下来的资料还被巧妙地窜改过。」
「窜改」这个字眼,使得新庄说不出话来。
但烈只是看着新庄,表情平稳地说:
「我是不是该在这时候搞个笑啊?」
「不用了。那应该只是出云家的变态基因在作祟吧,请继续。」
「哇……」
烈低头叹口气,随即又抬起头来苦笑着说:
「算了,继续说——我们原想重新检验她所留下的资料,但为时已晚。只要怀疑某处,就会连带怀疑整份资料,于是浅牺中止了这个计划。最后剩下的,就只有日本UCAT地下六楼的废弃装置,以及——Low-G陷入危机的事实。」
「可、可是我妈妈为什么要离开这里呢……?」
「我也不清楚,因为我不是你的妈妈——只能猜测。」
烈的话让新庄没能说下去。
见状,烈轻耸了肩,说:
「这些事也许沉重了点。不过呢,我说的全是事实,而且我们没人知道背后原因。由起绪这样做是想把Low-G打入地狱呢,还是——不希望概念成为Low-G的武器呢……答案得由你们自己去找。」
「得由我们去找……?」
「因为你们正在调查的,都是我们不愿回忆的往事啊。而且你们又是他们的孩子,比我更有知道——以及思考的权利。」
说完,烈整理仪容、挺直背杆,轻抛手上的PDA并接住。
「刚才说的,都是我们送给你们的『过去』,接下来——」
「希望聪明的我们,能用『现在』回礼,是吗?」
「真是机灵。」烈笑着拨起白发。
「没错,那也就是我要问你的事。假如——假如Top-G一点错也没有,那你们借走瓦姆纳比不就没有意义了吗?对吧?所以我想问,在Top-G复仇的理由绝对正当的情况下,你为什么还要借用瓦姆纳比进行全龙交涉……不对,说得白一点——」
烈吸了口气,不知为何突然原地转了一圈,伸手指向佐山。
「你要拿什么证明自己在Top-G绝对正当的情况下也能完成全龙交涉!」
●
新庄思考着烈的问题。
……佐山同学之前是这样说的吧?
他想起的,是昨天在逃生梯间的对话。佐山对风见等人说——
……他有个能压下Top-G的杀手鐧。
不过,连佐山这样的头脑,都认为这件事实行起来必须如履薄冰、步步为营。
但也因为如此,那才称得上是杀手鐧。
……那会是什么呢……?
佐山在新庄疑惑的视线前盘起裹着西装布的手臂。
「出云爹,这个问题实在太蠢了。假如我回答——我只是讨厌半途而废,你会怎么做呢?」
「你刚刚说的『假如』就代表那是假的,所以我们还是用真话谈下去吧。」
烈的话让新庄不禁暗自赞叹。
……竟然没被影响。
若换作自己,一定会被牵着鼻子走呢。
这时,烈苦笑着说:
「御言……」
「我想我们之间还不需要称呼得这么亲密——不过我允许你称呼我御言大人。」
佐山无视新庄怀疑的眼神,而烈则是加深脸上苦笑继续道:
「好吧,御言大人。说起来有点可惜,我和佐山翁及浅牺的交情还满久的,也因此懂得不少和他们应对的方法呢……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换言之……你的脑袋里都是些讨厌的回忆吧。」
「呜哇,祖孙三代怎么都这么像啊——!」
「呵呵呵,之后我要和新庄同学生下的第四代也会很像喔,觉悟吧你。」
这话让新庄有些吃惊。
他后退一步,按着胸口说:
「……至少应该会有一半像我吧?不过佐山同学的个性这么强烈,说不定真的会比较像你就是了。」
「嗯……我想这么说并不恰当喔,新庄同学。其实你误会我的意思了,就我而言,当然是希望孩子像新庄同学那样有个完美的圆煽屁屁而且聪明勤奋加上嘴上不要身体老实还受到屁屁精灵的庇佑——」
「你的形容越来越奇怪了啦。」
新庄指向通道另一端。佐山转过头,看到烈已经蹲在一边,和瓦姆纳比的使者玩起接龙。
「大猩猩!哈哈哈,怎么样啊,『猩』没那么好接——啊,你已经想到啦?」
「我们继续说吧。」
一听,烈也点头站起,以他所谓「高大」的视角看着他们。
「现在,我家笨儿子的准新娘等人正在抵挡各G的二度交涉,而你们要在和8th-G交涉结束后到堺市追查过去,拟定对抗Top-G的策略。但是……你们打算何时向可以说是『军队』主力的9th-G进行全龙交涉?然后……」
他的嘴角向上歪成笑容,说:
「和Top-G的全龙交涉,又要什么时候开始?」
这个问题使新庄有所联想。
……首先要让风见学姊他们平定各G的二次挑战,维持全龙交涉的结果。
「然后完成曾化为『军队』的9th-G和Top-G以外所有G的全龙交涉……」
……将所有G分成支持Top-G或Low-G两边……
新庄不自觉地呢喃起来。
「将世界分成两边,举行交涉会议……」
接着掩嘴大喊:
「要集合全G,举行一场决定Top-G和Low-G哪边正确的会议!」
「没错——只要制造一个不会只听信Top-G片面之词的环境就行了!」
站在新庄身边的佐山点点头,望向了烈。
「这么一来,不管Top-G有多正义,都能将其压制下来——不管他们过去有多正确,只要票数比支持现在正义的G还少,过去的正义也必须退让!」
「那么你的意思是,不能让过去继续专横下去罗?」
「没错——只是我还不知道这场会议将如何进行。因为Top-G会不会买帐,该讨论什么,要怎么召开会议……甚至连有没有能力召开都不晓得,困难重重。」
目前3rd-G概念核被夺,希欧的定期回报指出她正在和4th交涉,而2nd仍未表态。就现阶段而言,的确还看不出未来会有何变化。
「而且,我还必须在会议场上和Top-G正面比较谁是谁非。虽然刚刚那些新庄·由起绪女士的过去,给了我相当重要的提示……可是我们仍得和8th-G交涉、到堺市去挖掘她的进一步过去,然后解开谜题。」
新庄仔细听完佐山的话,和自己的母亲相关的话,然后——
「……我们要面对Top-G毁灭的始末,还原真相!」
说完,新庄也决然点了个头。毕竟,他所追寻的过去,和自己极为密切。
……我好想赶快知道妈妈出了什么事喔……
这时,身边的佐山轻笑着颔首,说声「当然」。
「现在能确定的有两件事。全龙交涉的最后阶段,将会召集全龙代表,在全龙交涉会议上做个了断,然后用因此得到的过去与未来,和Top-G一决胜负。所以——」
佐山伸出左手,指向烈手上的瓦姆纳比。
烈看了看佐山所指的方向,咧齿而笑。
「这主意不错,那这个就——」
话还没完,烈的嘴却忽然停了下来。
这举动让新庄「咦」了一声,接着察觉到他的视线。他看的是——
……下面?
瓦姆纳比的使者的沙聚集在烈脚边,排成一些文字。
『快点』、『交出来。』
「……怎么这么流氓啊。」
新庄无奈地说道。而烈也只好摸摸鼻子,一声不吭地交出了瓦姆纳比。
第十六章『一人的所得』
认识对方的想法
从而知道自己能有所省思
这就是认知被视为功德的原因
●
眼前有座广场,来自灰色天空的风不断落于其上。
白墙和沟河包围了广场,让北风在里头打转。
广场被水道及墙垣划分成许多区块,一个巨大物体耸立其中。
那是个建筑物,也是一座城堡。
大阪城。
许多观光客正仰望着屋顶铺满浅绿色瓦片的天守阁。
大阪城下座落了由水道及墙垣围绕的大阪城公园,观光团体和情侣替这儿带来了一个热闹的冬季午后。
公园北侧的北护城河上,有座联通附近街道的桥。
在这座设有木制护栏的水泥桥上向南仰望,背光的大阪城北侧就像是一大片黑影。
有道视线正仰望着这座蒙上黑纱的城楼。
视线来自穿着一身整齐黑西装的少女。她站在桥心一带,倚着护栏。
一头大白犬坐在一旁,等待食物似的拾望着她。
然而少女没有看大白犬任何一眼,只是半睁着眼皱眉看向摊在手上的信。
绑在匕首上的信,以「给命刻」三字同时表示收信人和提词语。
『我要去抢3rd-G概念核了。还有,全龙交涉部队的交涉人,预定在新庄陪同下一起完成8th-G的全龙交涉并前往堺市。为此,你必须将取得3rd-G概念核后的下一步计划告诉各位同志,内容则由你自己来想。无论如何,能够统整我们的,就只有直属赫吉大人底下的你了,好好想清楚吧。』
总结起来,就是——
「要我来想该怎么利用3rd-G概念核和UCAT对抗?」
命刻仰望天空。灰色且眩目的天空。
「但是……为什么一定要我来指挥大家?」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命刻不禁怀疑。
无论是战斗力或人望,自己都远不及龙美。
自己加入「军队」的时间也相当晚,每个人看起来都像是前辈。
龙美所谓的「直属赫吉大人」,也只是源于自己年幼时需要保护而延续至今的架构罢了。
能不能得到大家的认同,仍是未知数。
……该不会是嫌麻烦才推给我的吧。
无庸置疑,3rd-G概念核应已落入龙美手中了。
她绝不会随便夸口。尽管那可以说很有男子气概,但之前命刻有次实际说了出口,结果被她用木刀轻点额心一下便向后飞了七公尺远。
龙美就是这种开不起玩笑的女人,但之前有次实际说了出口,结果又吃了同样的苦头,于是命刻放弃追溯关于龙美的回忆。
「嘿……咻。」
命刻将身子撑到护栏上坐着,把装了换洗衣物的旅行包摆在地上。
……话说回来,3rd-G概念核啊……
若考虑到强化堤丰、亚力士和人偶部队,那的确是对目前的龙美等人最有用的概念核吧。
……要我一个人来想怎么用概念核对付UCAT啊……
命刻不禁想像主任在某处整备亚力士等武力,而龙美则秀出神碎雷给众人看,还自作主张说些「命刻要几时才会想到要怎么利用这个呢?放在这里很占空间耶」之类的画面。
「可是就算要我想……」
要用3rd-G概念核威胁UCAT交出所有概念核吗?
还是要用它交换赫吉的自由?
或者是用它制造武器,和UCAT再战一场?
……否则……
不知道。该怎么做最好、最能发挥概念核的功用呢?自己真的能决定这种事吗?
不懂的还不只这些。
「小白。」
命刻对绕到面前的白犬唤了一声,想不到小白竟站了起来,一把抱住她。
「哈哈哈,之前都是把我的手咬开呢,现在终于肯接受我啦?」
可是小白竟意外地重,使命刻重心一偏,向后倾去。
「唔!」
命刻现在的姿势,就像是要抱着小白施展后桥背摔一样。
「————」
挺下来了。命刻撑住差点往后摔进水里的身体,而小白也将下半身定在空中,保持平衡。
一人一狗就此撑了五秒、十秒、三十秒,牵制着彼此的施力方向。
「呜啊!」
最后,小白被命刻打桩似的硬是送回桥上,双脚着地。
……我撑住了——
坐在护栏上的人和站在桥上的狗就这么抱在一起喘个不停。
「小、小白,下次不可以这么兴奋喔。」
全身紧绷的小白自然是点不了头,不过它似乎已将这种危急状况记在脑里,一双前脚慌张地拍抓着命刻的肩膀。
于是命刻松开手,气喘吁吁的小白也立刻无力地趴了下来。
小白的样子,让命刻想到了诗乃。
……她现在过得怎样呢。
对她的忧心就像在表示自己对她的依赖,让人心情更沉了些。
看来有种恶性循环的倾向。
但命刻很清楚问题出在哪里。
「……因为我已经没自信了。」
命刻对小白低语,小白也因此抬起贴地的脸。
受犬灵关心的感觉让命刻卸下心防,松开了嘴。
「其实我啊,曾经有段时间认为自己比谁都强喔。」
命刻按着胸口说:
「妈妈为我做了这个含有再生概念的贤石……只要有它就能保住性命,所以我认为,最后赢的一定是我。可是——」
命刻面露苦笑。
「从结果看来,我也不算是赢家呢……只是能活到最后而已。」
一声轻小的「我也真是的」后——
「如果我想在该赢的时候赢,或是帮助他人获得胜利,就需要有坚强的实力吧——而这颗贤石只是我实力的一部分,并不是全部。」
命刻伸出右手,扶在斜倚栏杆的袱巾上。
接着抬起头,望向大阪城。
从前,自己所居住的Top-G里也有座相同的城。
想必已在最后的那个夜里崩毁吧。
自己生活的城镇等一切也是。
……爸爸妈妈也是啊。
命刻的父母都致力于概念及贤石的研究,母亲还将研究成果——这颗贤石植入她的胸口。
……要是没有这颗贤石,我可能会变得更强吧。
可是,手按着胸口的命刻晓得这只是种藉口。
「我真差劲……」
不过,她对死亡的顾忌的确比任何人都少。她知道自己必须在这种条件下增强实力,也知道埋怨已成为身体一部分的贤石毫无道理可言,但她仍有些「如果」的想法。
如果自己是男性、如果自己更高更有力气、如果Top-G没有毁灭、如果自己更——
「……那会有什么改变呢。」
虽这么问,但没有任何人回答。
「因为我已经是一个人了……」
低语过后,命刻跳下护栏。她感到脚边的小白站了起来,一起望向那仍未崩毁的假象。
该是到堺市去的时候了。
佐山和新庄将在今晚带8th-G概念核抵达堺市,以寻求新庄的过去。
龙美期盼命刻能在那里面对佐山和新庄,并找出使用3rd-G概念核的方法——邀战、交易或其他。
……我实在没自信能想出好答案呢。
命刻背向了大阪城。
幸好自己到这里流连了一会儿,没有直接前往堺市。尽管街景、店面名称和门牌姓氏都和所知的不同,但这份感伤也唤醒了许多回忆。
「……走吧,小白。」
当命刻面向京桥口前的市街时,有种声音忽然响起。
——金属是活物。
下个瞬间,命刻察觉到敌人已经来袭。
●
盖吉司在昨晚发现了命刻的反应。
她原本只是操控武神到横须贺接送京和茉伊拉等人,却在归途中意外发现命刻的踪迹。
那时坐在红色武神肩上的京,看着在夜幕下穿过山谷向西行进的新干线喊道:
「冲啊,盖吉司!超过去超过去超过去!」
一听,超低空飞行的盖吉司立刻将新干线甩在身后。
在京对某个靠在窗边而发现他们的孩子做出胜利姿势后,盖吉司又赶紧加速拉开距离。
……可是那时……!
她发现一个已知的概念反应——她和同伴们的仇敌,就在新干线之中。
「户田·命刻……!」
现在的盖吉司,就在概念空间中的大阪城上空俯瞰地面。
而命刻和白犬,也同时在披覆大阪城灰影的北护城河桥上回头仰望。
但盖吉司不为所动,纵身俯冲。
她操纵重力,一股作气冲向猎物。
幸好昨晚有用时刻表一个个标出新干线停靠站。为了这一刻,她一早就迫不及待找个理由离开出云UCAT,尽管没能和佐山跟新庄打声招呼相当可惜——
……不过这是场私斗……
盖吉司在加速之余向后高挥双手。
但抽出的不是西装袖里的剑。
她直接召唤了武神,而且——
「去吧!」
从固有概念空间中抽出的,是六把长数公尺的巨剑。
盖吉司操使这六把剑展开攻势。
扫下双臂,猛击命刻。
剑光疾走。
●
见此,命刻沉身备战,轻吸了口气。
她的心并不沉稳。对突如其来的攻击感到突然的她,察觉到自己的轻怱。
不过,她仍旧认为自己足以应战。
她虽将这一切归咎为自己的幼稚,但仍能战斗。
因为,自己应该比过去更强了。
……我能赢!
命刻心念一转,双足运劲。
她的目标相当单纯。
……趁隙反击。
从空中落下的盖吉司正以极大的攻击动作朝此袭来。
那么,只要迅速退避再向前反击即可。
盖吉司的攻击有个缺点。由于经过重力控制加工,故无法在行动完成时立刻转为新动作。
时机方面,若能在剑落地前看清轨道并穿过其间向前跃进,就不必闪开这些重得非比寻常的剑所砸出的洞了。就算被削去一些皮肉,对拥有再生能力的自己也不算什么。
没问题。命刻心想,自己一个人也能战斗。
她翻开了刚拿起的袱巾,手顶刀锷,准备抽出经过贤石加工的武士刀。但是——
「——!」
拇指一如既往地弹起,但刀锷动也不动。
与其说是被瞬间胶给黏住了,感觉反倒更像整把刀忽然变成根本就没有刀身,绝不可能出鞘的饰品。无论如何,命刻完全没料到这种情形。
「————」
无法战斗的感受在瞬间抹消了命刻的思绪,只留下问号。
她再次试着弹向刀锷,却依然徒劳无功。
「这……」
这是怎么回事?但话还没出口,她已发现自己方才坐的位置上,多了一个娇小的人影
那是个身穿女仆装,身形有如孩童的金发少女。
少女对命刻说:
「抱歉抱歉,你很着急吗?」
听少女苦笑着这么说,命刻才发现自己的确慌了手脚。
想迎击盖吉司并没有错,但是袱巾下的刀出不了鞘时——
……突然做不到以为理所当然的事……
自己所勾勒的胜利蓝图就这么破灭了。
认为只要弹开刀锷就能继续描绘未来的她,将所有心力都集中在手指上,然而——
「抱歉喔?盖吉司说的不是决斗,而是私斗,我实在听不太懂。不过呢,艾格伊奥是我的玩伴,所以——」
少女秀出自己的手,一双在空中半握的手。
「——光靠手指是弹不开的喔?」
在少女为难地微笑时,命刻发觉了一件事。
六把巨剑已经落到她的头顶上。
●
六道斩击稳稳劈裂了水泥桥,因此——
「……!」
站在桥上的物体,也像周遭空气般被剑刃轻松斩断。
头两剑将命刻的双臂由盾卸下,顺势切开她的脚板,并且捣碎、贯穿了水泥桥。
命刻握着武士刀的左手被清脆的碎裂声弹飞,下两剑跟着砍到。
它们各自划破命刻身体前侧,将所有肋骨和肺叶分成两段,贴着大腿骨划过大腿内侧。
最后两剑随后而至,但剑身却是打平的。
即使打平,高速落下的剑脊仍带有巨大冲击力,能将目标拍个溃散。
更何况是一具被剖开的肉体。
命刻的双臂和内脏全已不在原位,来自左右的冲击更在体腔内翻搅着内脏。
「——!」
水泥桥崩落的同时,命刻的咽喉激出一道染血的哀嚎。
接着是其他声音。
冲击的声音。
然而桥仍未崩塌。
「这是替艾格伊奥报仇。」
坐在护栏上的少女将一对手心托空气似的向上摊平,撑住了碎裂的桥。
四肢皆散进空中或地面的命刻,也在这时从冲击中解放,无力地瘫倒。
「!」
但是被制止了。
盖吉司举剑刺穿命刻的腹部,将她钉在空中。
「这里……」
接着两手左右大幅一甩,九把剑跟着在她背后排开。
「这里就是你葬身之地,户田·命刻!」
盖吉司怒喝一声,受重力操纵的九把剑同时刺进命刻悬空的身体。
但命刻尚未死去,仍有意识、呼吸和心跳。
贤石放出的蓝色光芒,正从她破烂衣物下的胸口不断渗出。
「还没……」
命刻喃喃地说了些连她自己也不懂的话,彷佛是想拉住因为剧痛而模糊的意识,也像是想激励自己。
「我能赢……就算是一个人也……我就算是一个人也能赢……」
她吐出几个掺了血的字,希望能保持清醒,然而——
「没错,优异的再生能力就是你单打独斗的本钱嘛。不过……尽管局部再生的速度的确很快,像这样的大规模再生却很花时间。」
盖吉司看向周围。碎裂但尚未崩毁的桥上,有许多颜色和碎物正逐渐朝命刻悬在空中的身体集中、凝聚。
「……其实你在这段时间毫无反抗能力,但是不知情的艾格伊奥却以为打败了你而一时大意,最后赔上性命。可是你要知道——如果艾格伊奥知道你的能力,你早就被他杀了。」
「被他、杀了……?」
盖吉司的声音传进气若游丝的命刻耳里。
「对——要是他知道,只要破坏你胸口的贤石就能杀了你,你早就死了。」
这句话使得命刻猛然晃动身体。
她扭动上身,想向前弯下——
「!」
但某物由前至后地贯穿了她的脑门。
为遮掩胸口贤石而弯折的身体也因冲击而仰起。
命刻的触觉感到某种思绪般的东西从脑中向后迸散,视觉则见到蹲在桥头的另一名女仆。
那是个眼神锐利的短发女仆,右手拿着一根针。
贯穿命刻头部的冲击,便是源于她高速击出的针。
「……!」
数百根针刺进她后仰的身体,将她牢牢定于空中。
同时,有些物体从桥下向上扬起。
看似巨大黑影的物体,全是一道道的剑刃。
盖吉司的武神所持用的六把巨剑纵向叠合,如同一把剑身极厚的巨剑。
化为重物的剑,就这么带着空气震荡的轰声直劈而下。
目标即是命刻胸口的贤石。
而且,盖吉司还跃上重叠的六枚剑刃,以体重为其加速。
「放心吧——我不会让你的脸再多受一点伤痕……!」
●
命刻看着眼前的一切,但没有做出任何判断。
现在的她残破不堪,思考中枢也几乎全毁,只能送出微弱的讯息,告诉她眼前有些看得见的东西。
她的思绪仍未停止,只是趋于平缓,一直线地流进脑海。
现在,眼前有一道巨大的剑刃。
剑刃从灰色的天空降下,有个女人站在上面。
像把大刀的剑刃尖角,正朝自己的胸口落下。
……不。
命刻想出声抗拒,却无法张口。
只能在心里像个孩子般喊着「不要」,抗拒地缩起不存在的身体。
剑刃逐渐逼近。
她无法相信这个事实,也感到怀疑。
接着感到的,是无奈。然而——
……不要……
映入眼中的,除了从灰色天空落下的剑刃,还有四周建筑的剪影。
高耸的城楼,以及远方的街景。
很久以前,她曾在相似的地方生活,父母左右相伴,还有许多朋友。
她从小就被灌输Top-G所为代表正义的思想。询问理由后,得到的答案是:
「因为我们是为了包容所有世界的人才这么做的。」
原来是这样啊。年幼的命刻就这么深信不疑。
后来,母亲在她胸口植入一颗贤石。
怕痛的她虽然哭成泪人儿,但在糖果和玩偶的哄骗下,她还是接受了手术。
三天后,世界毁灭了。
最后剩下的只有一群同伴,还有这颗贤石。
可是,同伴们几乎都遭到了拘禁。
诗乃应该找到理想中的安身之地了吧。
命刻已是孑然一身。
孤单且一无所有的她,即将被剑刃捣碎。
……不要。
命刻出声叫唤。完全无力挣扎的她,也只能藉这样的声音来表示抗拒。
「不要……!」
剑刃彷佛在呼应叫喊一般,砸进命刻的胸膛、劈开她的身体。
无数事物在前一秒闪过命刻脑海。父亲的脸、母亲的脸、朋友、在诺亚里的生活、自己曾居住的城市、曾居住在那里的人们和自己,还有——
……诗乃……
命刻想喊出那已经不在身边的名字,但没人能听见她的喊声。
因为能鼓出这声呐喊的肺腑,也已被剖成两半。
●
眼前是个午后阳光成束投下的地方。
那是一座光线微弱、被阴影的颜色填满的仓库。
仓库位于山林之间,构造简单,只是整平山坡后打下梁柱,在四周及顶部蒙上铁皮而已。
空间相当宽敞,约能停放三辆沙石车。
现在,里面存放的不是铁板等原料或车辆,而是其他东西——钢铁制成的龙和白色巨人。
一名女子坐在红蓝白相间的卧龙上,凝视着跪坐在阴暗仓库角落的白色铁巨人。
不,正确来说,她所凝视的是一群身穿工作服,在白色巨人周围劳动的人们。
「——主任,现在情况怎么样?这几天有办法正常敔动吗?」
「看就知道了吧,龙美?又不是纸糊上去就算了,也没有备用零件,不可能那么快就好。」
「这样啊。」
龙美坐着的机龙在她回答后稍微抬起头来。
『对方表现得怎样?』
「实在不怎么样呢,亚力士。真要说起来……反而是弱得让我伤脑筋,真希望他们能再强一点。」
『所谓的「强」真是种复杂的东西啊。』
「是吗?我也没——」
龙美没有说完,将视线转向脚下那个鞋子顶到的小物体。
那是一根固定亚力士装甲用的螺丝,大概是螺帽松了才脱落的吧。
龙美将螺丝放进口袋,转向机龙底下。
「主任,亚力士的螺丝——」
「等我搞定堤丰再说。」
「可是亚力士活着耶?」
『不用了,龙美。这样会让吾辈有种缺了一根螺丝就会坏掉的错觉。』
「可是——」龙美蹙眉回答。
『放心吧,那不算什么——现在这样,已经比被负概念侵蚀而必须活在死亡边缘那时要好得太多了。多亏令堂将吾辈的意识从垂死的身体转换到机龙上,真是感激不尽。』
「就算变成这样,你的身体还是会慢慢恶化啊……像这颗脱落的螺丝,外观看起来虽然一点异常都没有,但是锁回去以后,用不了多久就会掉下来了。」
『这就是负概念可怕之处啊。负概念几乎完全侵蚀了吾辈原来的肉体,现在也只是用另一种面貌的螺丝从外抑制而已。』
亚力士沉默了一口气的时间,接着说:
『不过要不是变成这样,吾辈早就死了,也不会和你相遇。所以……现在所能做的,就是尽量不让自己留下任何悔恨。』
「…………」
『不要不出声嘛,龙美。话说回来……』
亚力士的鼻尖指向仓库角落。
白色巨人对面,有个缠上蓝色锁链的打桩机。
『你拿那个回来以后就没动过了呢,不先装在堤丰身上吗?』
「那得要由命刻决定了。」
『……命刻还好吗?』
「一点都不好。我试过一面跟踪一面跳舞,甚至用跟她过夜的旅馆房间对讲机恶作剧,可是她根本没发现是我……她那副德行,简直比出征前还要糟呢。」
龙美自呓似的低声说道:
「她一定是认为,赫吉义父和诗乃不在以后……自己变成孤单一人,身边没半个伙伴——只剩下敌人,还有把麻烦事推给她的讨厌鬼而已。」
有个来自下方的声音回答了她。主任在制造焊接强光的同时说:
「龙美,我看你就别逗她了,想告诉她什么就直说嘛。」
「时机已经过了啦,而且,我相信她一定能想出我们应有的作战方式,所以不必了。」
「那命刻为什么还这么消沉呢?」
「因为她缺乏自信呀。」
龙美以一切都看在眼里的语气果断地说:
「她之所以缺乏自信,是因为她把自己存在的理由都寄托在他人身上。她就是这样,将自己交给诗乃、赫吉义父甚至我们……一旦失去了目标和同伴,就开始手足无措了。」
龙美挽着脖子苦笑,说声「可是」后环抱双臂,对亚力士眯起眼来。
「你觉得什么叫做实力呢?」
『吾辈认为,那是一个人本身所拥有的力量,而非他人所给予的……』
「照你这么说,人要是不用空手战斗,就称不上有实力吧?」
见到亚力士回以沉默,龙美呵呵轻笑叉起双腿,一只手拨着头发说:
「其实命刻还是有同伴的。」
『——你是说,就算没人在她身边也一样?』
「其实你也是喔?而且我认为,不管是我还是任何人都有呢——无论什么人,都必定会拥有一个肯无条件和他站在同一阵线的同伴。」
龙美说道:
「而且命刻的同伴比任何人都来得强呢,她只不过是忘了这点,一时想不开罢了。还有亚力士,我希望你能记住,所谓的实力——」
她点点头。
「是一种躲在每个人的体内,却被遗忘了的东西。」
●
冲击声悦耳动听。
盖吉司相当喜爱这类的切断声和破碎声
对她而言,那彷佛是将从前众神举行庆典时的喧闹全浓缩在瞬间一般,令人怀念。
声音向外远去,升向空中。挥剑、破坏所带来的爆风,都是些让人舒畅的感受,飞散的碎块也是自己玩得尽兴的证明。
若再加上胜利,那更是一大乐事。
命刻的贤石扎扎实实地碎裂了。
在经过数千倍加压的战斗感官中,盖吉司的确有过击毁贤石的感受。
命刻已经死了。
……不对,是被我们杀了。
自己是第一次杀害Top-G人吗?
还是过去也曾发生过,只是自己没自觉呢?
盖吉司没有答案,于是她放弃思考,放松肩膀,想将处于战斗机动状态的各个部位和动作转换为正常模式——
「————」
她忽然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
虽然她站在重叠的六把剑上,但视角仍比自己计算的要高了些。
……这是……
有些东西垫在剑下。
当盖吉司要低头查看时——
「……盖吉司大姊!」
茉伊拉3rd的声音传进耳里。
之后,她在眼下六枚剑刃劈中处,看到了命刻的躯体。
裹在破烂衣物底下的躯体,就像是在地面生根似的。
「开始再生了吗!」
……怎么可能!
盖吉司的确感到自己已击碎贤石。
「……!」
命刻的贤石就在她的视野之中,被劈落的剑尖压在底下。
小指般大的贤石确实碎裂了,然而——
「蓝光……」
碎裂的贤石仍放出光芒。
……自我修复……!
盖吉司明白了。命刻的贤石——
「不只能再生她的身体,连自己本身都能修复吗!」
能够自我修复、再生的贤石。
恐怕是结合了3rd和10th等G的概念所得出的产物。
那就是Top-G层级的贤石。
盖吉司的人工意识开始放出警讯。
但是哪里危险,她一时也说不上来。
事实上,她并不认为拥有自我修复功能的贤石有何特别。
大规模再生需要耗费不少时间。只要在那之前再次摧毁贤石,破坏她的肉体就行了。
再极端一点,只要扔进强酸或熔炉之中,贤石和肉体根本来不及再生。
为此——
……要趁现在毁了她,再做出其他处置……
命刻的再生就快结束了。她的身体像是被贤石拉抬般逐渐立起,盖吉司的剑也宛如受到重力控制似的,被她慢慢顶开。
命刻仍未恢复意识。想趁早了结的心理逼得盖吉司出手,而她却在此时注意到另一件事。
自己的动作十分缓慢,这代表——
……现在的我还在战斗速度下……
她没有切换成正常模式。
因此至今所见到的,全是经过战斗速度处理的画面。
那么——
……她的再生速度在放慢数千倍后,看起来还是和以前一样……
能导出的答案只有一个。
命刻的再生速度提升了,就这么简单。
至于原因——
「……她的贤石里还有进化概念吗!」
盖吉司喊出了3rd-G最后求得的答案。
全身被胸口蓝光包覆的命刻,也在这一刻缓缓睁开眼睛。
命刻凝定了视线。
最先见到的,是奔流不息的蓝光。
……咦?
深埋于胸口的贤石,正散发着向四方荡漾的澄澈光芒。
身边,有一股以自己为中心旋动的强风。
蓝光似乎受到了风的鼓舞,愈发强烈。
……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还活着?
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胸口贤石所蕴含的力量。
……爸爸妈妈一直在研究的这个……
不死的研究。
可是他们终究没能成功,那是因为所有G都含有「毁灭」概念的缘故。
进化和毁灭必然是互为表里的。
因此他们无法创造完美的不死概念,只能做出一个类似的替代品,也就是这颗尽可能针对毁灭作补强的贤石。
然而,这个贤石还有个连命刻也不知道的秘密。
……它能再生,就算碎了也能自我修复,而且还会进化……?
那是父母未曾透露的能力。
命刻接下来发现的,是自己全身已经能够使力。
这种刚复活就能自由活动的感觉,也是不曾有过的体验。
感到各部位都可以正常运作后,命刻有了另一种想法。
……我还能战斗……?
若保有这样的再生速度,任何伤都会瞬间愈合,也能立刻继续战斗。
不过——
「……!」
命刻在蓝光和旋风中感到遍布全身的绞痛。
比剧痛更为刺骨的痛。
前所未有的高速再生,在她全身引起剧烈的不适反应。
这也让命刻明白,贤石为何不曾发挥这样的效果。
……爸爸妈妈不希望当时年幼的我太痛苦,所以减缓了再生速度……
为什么再生速度会在此时大幅提升,并带来痛楚呢?
为什么制造这颗贤石时要设定这样的变化呢?
「——」
命刻感到自己并非一无所有。
也厌到自己并不孤单。
自己被托付了某种东西。原以为不曾拥有,但它的确存在。
那就是力量。
未完成的不死概念。
完美,但那仍是在Top-G环境下才可能制造的最相近概念。
也是父母唯一的遗产。
即使世界从此消失,那股力量也必定能让命刻免于毁灭。
……动手术时,我明明还大哭大闹,抵死不从的呢。
已经逝去的父母,到底有多关爱自己呢?
被父母安慰、紧抱的触感仍深烙在脑海当中。
父母为了安慰自己,在诺亚里的人们和管理用自动人偶围绕下所唱的歌也记忆犹新。
一切都快速地复苏。
记忆和身体都在复苏。
命刻的意识彷佛和全身的再生速度相互共鸣,逐渐清晰起来。
痛楚的彼端是宽广的天空。
虚假的天空。
灰色的冬季天空掺入了一丝气息。
气息形成话语。
「……谢谢。」
那是没有特定对象的话语。
光和风随之大作,力量于体内重重凝聚,宛如理解了她的心念。
升腾的力量,也彷佛是要将她拉出睡梦似的高声疾呼着。
无论处境有多孤单,自己出生地的力量也绝不会背离自己。
实在太奢侈了。命刻在风中想着,自己惯于这样的奢侈,反倒忘了应有的思考。
命刻思考着自己,并思考着她所重视的人。
……诗乃。
思考。
……就算没有你,我也不会死吧。
如此一来——
「那你……」
命刻叹口气、放松眉梢,语带哽咽地说:
「就算没有我,也能好好活下去吗……?」
提问之后,命刻有所动作。
她在心中放下略带苦味的答案,不再挂念。
接下来,另一个问题浮上她的心头。
那是龙美扔给她的课题之一。她要负起Top-G领导人的责任——
……决定如何利用3rd-G概念核。
命刻想出答案的同时,一切努力的结论也怱地闪过她的脑中。
那将是Top-G和Low-G对决时的最后手段。
也是唯有自己才能作出的结论。
下一刻,由上劈下的巨剑落进了命刻的攻击范围。
对此,命刻握紧重生的左手。
为了有效利用3rd-G概念核,她一举抽出手中的武士刀。
她以贤石加工的刀迎击头上巨剑,做为自己方才想到那最后手段的第一步。
刀刃断折,内含的切断概念随之迸发。
「——!」
空间因而破碎,自动人偶的重力控制再也撑不住桥。
「……!」
转瞬间,桥在散布巨响的破碎之风中爆散了。
●
盖吉司在风中闭上双眼。
完成高速再生的命刻,应该有充裕时间看破这一剑,并轻易地回击。
就算因此丢了性命也无话可说。
但盖吉司——
「?」
依然活着。
为什么?她睁开眼睛,但命刻不在正面的断桥上,也不在空洞的彼端。
为什么会这样?
她为何没有出手攻击?
盖吉司将视线从叠合的剑上扫向四周。乾爽的天空下,到处都没有命刻和大狗的踪影,只看到左右摇头的茉伊拉3rd。
茉伊拉3rd似乎也对命刻的消失抱持疑问。
「这是怎么回事呢……?」
她偏着头说:
「刚才明明是大好时机呢。」
「是啊,的确很好。」
「就是说嘛,可以把才享受到一点点胜利喜悦的盖吉司大姊凄惨地砍成两半喔。」
「『凄惨地』是什么意思啊——!」
盖吉司弯臂扣住茉伊拉3rd的头轻敲一下。茉伊拉2nd默默接近,像是要她们收手。
盖吉司轻叹一声,心想——
……到底是为什么,她有的是时间解决我们三个啊……?
这时,盖吉司意外发现一样东西。
一把残破的刀插在她们所处的断桥上,近在脚边。
刀在桥上强行刻下了文字。
那是——
「对不起……?」
为什么?胜利的一方为何留完话就走了?
无论如何,命刻已经不在这里了。
她留下这句话,逃逸无踪了。
剩下的,只有萧萧风声。
冷飕飕的北风声。
第十七章『过往的时日』
来吧,接受我的测试吧
试试你的决心
试试你忘了什么
●
两道脚步声在通道上走着。
光线阴暗。
虽说是通道,立在两旁的却不是墙壁。
这是条由许多隔板和机械所围出的通道。
驮着脚步声的通道上,只有紧急照明的微弱灯光。
一道声音走在前头,另一道晚了几步。
前头的是啪嚏的凉鞋声——
「地下六楼的空气怎么样啊,龙司——其实我也是没多久前才第一次进来这里就是了。」
后方的脚步声——飞场在听过这男子的问题后,将环顾周围的视线转向前方。
「啊,这个……我好像来到很不得了的地方了呢。」
穿着蓝色运动外套的飞场,搔搔绑着头带的头说道:
「而且替我带路的人,还是鹿岛先生呢。老实说——我还在想是因为概念核被抢,要被臭骂一顿了呢。」
「哈哈哈,那种事我已经交给风见他们处理了,连摄影许可都给了喔——大概会因为暴力而被列为15禁吧。」
「这种发展也自然得太残忍了点吧!」
「冷静一点啦。」
鹿岛说了件不可能的事,然后——
「……不过呢,我对这里也没熟到足以当个向导,只是在这条大概是主通道的路上走过几遍而已。旁边的——就是未完成的概念创造装置。」
飞场点点头。
过来一趟——听见这句话只是三十分钟前的事,相当突然。
在那之前,自己都待在UCAT地下的医务室里。
自己和美影好像是在昨晚遭受龙美袭击后不久就获救了。
这样的推论,也是在治疗结束后才得出的。
医师表示,飞场受的伤平均分布于全身,以被武神殴击、打趴在地的伤势而言,算是相当地轻了。
所以,医师对他全身施予疗符及药物处理这些伤势。
半天下来,除了沉积在全身的倦怠感之外,几乎所有的伤都痊愈了。
……然而问题……
在于美影。
她正躺在医务室深处的个人病房中,接受集中治疗。
主要伤势为右手的骨折,以及胸部的穿刺伤。
医师说过,她右手的骨折已经做过细致的处理,将会在今晚完全愈合。
这是指对自己的处置粗糙多了吗?但重点不在那儿——
……胸口那一刀……
美影胸口的贤石已经不在那里了。
正确说来,是掉在马路上了。贤石已裂成两半,失去光芒。
女孩仍在疗伤当中。她的伤势算是比飞场轻,头部也没受伤。照理来说,应该会比飞场更早恢复意识才对。
但美影还没醒来,脑波如睡眠般和缓、稳定。
……就像沉睡中的机械一样。
虽害怕她会一睡不醒,但飞场无能为力,只好甩甩头抛在脑后。
甩开不安后,飞场望向前方,看着鹿岛领路的背影。
「……请问,我们要走到哪里呢?」
「就快到了。对了——你知道这附近放的是什么吗?」
鹿岛边走边问,飞场也边走边侧首。
处于黑影中的机械,看起来全都相当老旧。但是,那也仅限于外观而已。
每个都是从未见过的机器,控制台与管线重重相连,组成用途不明的机械。
不久之前,他发现自己一直以为是墙的物体,原来是种数百公尺长的巨大储存槽,并了解看似狭窄的这里其实是个莫大的空间。
飞场没有拉直打歪的脖子,直接问道:
「都是创造概念的设备吧?不是这样吗?」
「刚刚佐山他们拿到瓦姆纳比后打了通电话过来,内容你也听到了吧?就是这里有那样的设备,却没有建造完成的原因。」
「是啊……」飞场随口回应一声,动脑思考。
佐山的确在不久前做过定时回报,并分享了在出云UCAT地下所见到的过去。
「是因为新庄学长的妈妈留下了经过窜改的资料吧?所以出云UCAT地下才有毁损的设备,然后Low-G的人们……只能对假的资料乾瞪眼?」
「佐山他说——新庄,由起绪小姐可能是不忍心见到概念被制成杀人兵器,所以才会于前往Top-G时改动了自己的理论——为了不让概念创造用在战争上。」
鹿岛吐口气,抓抓头说:
「据说,新庄,由起绪小姐是想在Top-G建立能容纳Low-G的地方,所以——」
「就算是为了和平,对被骗的人来说打击还是很大吧。」
飞场知道佐山和新庄的校园生活,也知道他们的父母同样在自己的学校共度了三年时光。
……被走得这么近的人骗,一定很不好受吧。
不过出云学长和佐山学长也会彼此骗来唬去的啊。
大概是一样米养百样人吧。接着,飞场想起了在衣笠书库的过去中见到的新庄,由起绪。当时她给人的印象,完全不像是个会和「欺骗」这种字眼扯上关系的人,而这种感觉,也让飞场觉得女性真的是自己的弱点。
「她还真狠得下心呢……」
「就是啊。」鹿岛深深点头,停下领着飞场的脚步。
「现在……」
飞场在鹿岛搔头提词时来到他的身边。
在鹿岛背影后的物体是——
「这个铁床是——」
「看得出来这是什么吗?」
飞场「呃——」地想了一会儿,陷入沉思,接着再想十秒才拍手说道:
「嗯,这是新型的SM台吧?」
「哈哈哈——飞场,你真的是全龙交涉部队的人呢。」
「呜、呜啊,我被混为一谈了!」
鹿岛对大叫的飞场露出微笑,搭着他的肩说:
「不要那么在意嘛,大家还是会认同这样的你呀——只是会保持距离而已。」
「这样误会根本没解开嘛……」
「没关系、没关系啦。」
鹿岛点点头,看着眼前长约两公尺的钢铁床板说:
「听好罗?虽然时间不长,不过这里也曾在制造概念创造装置期间,用来充当过概念核的保管库,并一直保持当时的模样,也就是说——」
鹿岛伸手轻拍眼前的铁床,拍出几下金属声。
「这张床,跟过去用来封印八叉的荒王舰桥上头那张相同——一开始,美影是在这种床上沉睡的。」
●
飞场静听着鹿岛的话。
「新庄·由起绪小姐,应该是以沉睡在这张床上的美影所逸散的概念反应作为基础,解析了3rd-G的概念,而且——」
而且——
「飞场·龙一先生希望带走成为概念容器的美影,作为参加UCAT攻击行动的条件——会不会是这样呢?」
「————」
见飞场没有回答,鹿岛转过身去,扶着铁床说:
「如果真是那样,那你觉得你父亲为什么要带走美影呢?」
「这个……鹿岛先生,你知道吗?」
「不知道。」
鹿岛的头越摇越低,不过——
「但我觉得我懂——好歹我也是个父亲嘛。」
「……所以是跟拍片有关吗。」
鹿岛忽然板起脸来,皱着眉说:
「飞场,现在可不是说那种话的时候喔——如果想要聊拍片,一定要在更好的环境里聊。你看,像这里光线就很差,回音也太严重了。」
「嗯,好像是耶。抱歉,可以切回正题吗,那感觉不怎么重要。」
「你是不是从不认真听别人说话啊!」
飞场「嗯嗯」点头,尽量沉住气。
「我好想找个时间看看鹿岛先生拍的影片喔。」
「嗯!」
鹿岛立刻将头重重往下一顿,喜形于色的他又轻拍了铁床几下。
「我想,你父亲是为了保护美影这个人,而不是概念核。」
「可是我爸还是在那场战斗中死了……」
「不过那时候你已经出生啦。」
鹿岛转向飞场。
「因为同样是为人父母,所以我大概也能了解——有个孩子能托付未来所代表的意义。」
两眉平展的鹿岛正对着飞场说:
「你有保护到父亲交给你保护的人吗?如果是我,绝对不会把晴美托付给一个保护不了她的男人。那么,你是怎样的男人呢——是不是没能保护美影啊?」
「我……」飞场握紧双拳,深吸口气。
他当然明白自己的失败。
当他的思绪就要没入后侮之中时,鹿岛说了令人意外的话。
「你想要能够保护他人的力量吗?」
「……咦?」
飞场揪起了眉。
鹿岛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那、那是要给我什么装备吗?比如最强机壳剑神诛灭杀之类的!」
「不对不对,我们没时间做那种东西,也没有给你装备的打算。你现在需要的是——」
鹿岛浅笑着说:
「让你本身变得更坚强才对吧。」
他的语气轻松,说的也很简单。
「什么嘛。」飞场发现自己空欢喜一场,肩头垂了几分。
「能那样子就好罗……」
要是办得到,就不会输给龙美了。飞场不禁想——
……要怎么做才能变得那么强呢?
自己和美影共同操作的荒帝,已经是最高层级的武神。
但就个人来看,自己和美影根本赢不了龙美。
由此所能得出的事实是——
……今后要是过上美树姊等级的对手,我就保护不了美影了……
浮上心头的结果,让飞场咽下苦涩的口水。
这时,鹿岛深点着头说:
「我很了解你在担心些什么。事实上你——刚刚在想下流的事吧。」
「才、才才才没有这种事吧?」
「……那个,为什么最后会变成问句呢?」
「这、这个……」
飞场顿时乱了手脚。明明自己很严肃地看待这件事,为什么还会回答得这么没自信呢?
「说、说不定是我在无意识之中让某种思春期技能觉醒了呢。也就是说因为心一直保持在炮击型态,所以我没办法相信这样的自己……!」
「原来如此。」
鹿岛推高眼镜。
「——可以跳过这段吗?」
「说得也是。」
两人肩膀同时一软,叹了口气。
倾刻之后,鹿岛抬起脸。
他搔了搔头,再度开口:
「对了,你想不想稍微修行一下呢?」
「修行?」飞场也抬起头来。
「UCAT该不会有三十六房或木人巷之类的东西……吧?」
「是没有,不过现在有实验当中的人格改造室喔。那是应大多数人要求,专门建给大城全部长用的。」
「是喔,我好奇问一下,用了以后会变成怎样啊?」
「完全不能动。」
「那是把人格以外的部分给直接改造了吧!」
「好啦好啦。」鹿岛苦笑回答。
「言归正传,你想变强吗?」
「这——」
该怎么说呢。可是飞场没有如此含糊回答,先将手伸进了裤袋。
里头有两片石块。
那是促使美影进化的贤石,但是那已经碎裂,不再发挥效果。
他握起了那两片硬物——
……如果要让这种事不再发生——
「——是的。」
飞场反射性地回答,接着——
……啊。
自己竟会回答得如此直率,实在令人错愕。
虽然自信不足,但自己仍有非变强不可的理由。
一想到昨晚只能抱着美影倒在路边的自己,飞场也跟着再次认同自己的答案。
自己的确想变强。
鹿岛「嗯嗯」地点了两次头,照实引用了他的回答。
「『这——是的』……吗?你脑子的语言中枢是不是出问题啦,飞场?还是你被自己的思考弄糊涂了呢?」
「不、不要管那个啦,快告诉我该怎么做嘛!」
鹿岛无视飞场没好气的眼神,手插口袋苦笑,表情柔和地看着眼前这名少年。
「抱歉抱歉,其实你回答得很不错,说明了你为什么想得到力量呢。」
鹿岛吸口气,挺直背杆说:
「因为我——曾经伤害过心爱的人,甚至一度想放弃自己的力量。直到今天,我都还得说谎掩饰意外的真相。」
「……咦?」
鹿岛没有直接回答飞场的疑问,只是继续诉说:
「我很想知道新庄·由起绪为什么要欺骗她所重视的人呢。飞场,你和我不同,不需要对美影说谎,因此——」
他接着说出结论。
「我要给你一个和强者战斗的机会——为了变强而战斗、反抗,那样的心态,才是变强的最佳报偿。」
下一刻,飞场听见了某种声音。
那是种再怎么听都不会有人喜欢的饶舌歌。
「——回忆,是那么地远~宇宙,是那么地美~」
歌声自顾自地持续着。
「光束炮,闪闪发光——北半球全灭,一转眼,来到了,世纪末,可是,暴走族和机车行却没死光……!」
「那、那是热田先生吧!」
话一说完,飞场的眼前便突然多了个人。
飞场没感到他的气息,也没察觉他的移动,因为——
……步法……
「喂喂喂,都猜到是我了吧,怎么还一脸看到鬼的样子啊?」
金色短发男子的一双锐眼,就在伸手可及的位置低视着他。
「仔细听好,我热田大爷待会儿就要和你玩个两招。这把……」
热田从背后抽出的武器,是一把机壳剑。
那是把剑身颇细、略带蓝色的白色长剑。
「实验型草薙……看来这就是鹿岛的最高杰作,可是它好像很不稳定,所以我想试个剑。」
「试剑?是和我吗?」
「废话。」热田揪起眉说。
他他向前倾身,从飞场头上直往下看。
「开不开心呀?可以打一场很爽的实战耶?只不过输了会死人而已——而且啊,要是你死了,我们2nd-G就会把这场比试当作对于日本UCAT隐瞒真相的公开制裁,然后带着十拳离开日本UCAT。」
换言之,飞场和热田的战斗,将会成为对2nd-G的二次全龙交涉。
对此,飞场全身略为使力,调整呼吸,接着看向鹿岛。
只见他双手抱胸,点头回应。
……要试试看吗?
鹿岛彷佛正这么问,让飞场不禁一颤。
这一定也是自己期望的结果。
……得到绝对能保护美影姊的力量……
至此,飞场下定决心。
他按捺着身体因热田那股强烈气势而产生的微颤,直截了当地问:
「——要是我赢了怎么办?」
这问题改变了热田的表情。
他挑高双眉,同时露齿而笑,用草薙剑脊拍拍肩膀说:
「很有骨气嘛,看我一刀砍了你。听好了,猴崽子——如果你赢得了我,我们开发部……」
飞场仔细听着热田的话。
「就会尽一切努力让那个女的醒来,并给你想要的力量。以前封印八叉时曾经承蒙躺在这儿的女人关照,这就当作是回礼——可以吧?」
●
眼前是间白色的病房。
天花板的日光灯,彷佛要和掩着夕阳而通红的窗帘较劲似的大放光芒,在室内的人东侧和正下方打出影子。
影子来自两个人,以及一只动物。
其中一人是名制服少女,坐在床沿和窗口间的矮凳上。
她将笔电置于边桌上,盯着萤幕进行某些操作。
少女身边,有位坐在病床上的女性。
而动物——草兽则是趴在女性身上腹部一带的位置。
以草为体毛的动物,对床上的女性发出了意识的言语。
『去过、学校了、好多、希欧。』
「喔?你去过希欧的学校啦?希欧有好多朋友对不对?」
这话让操作电脑的少女——希欧听得羞红了脸。
她不知怎地紧张起来,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
「那、那个,怎么说呢,就是,都是一些和唯小姐你平常聊的事而已——」
『希欧、发烧了。』
希欧这时才惊觉,这明明不是丢脸的事,自己为什么会脸红呢?
……因为希欧还不习惯听别人讲自己的事吧。
那些事通常是由希欧自己提起的。她来探视唯时,会聊起许多学校发生的事,唯也会仔细地听,并挑重点提问,例如希欧感觉如何、有何想法等等。听完缘由后。如果是好事,唯就会夸上几句,摸摸她的头;如果是令人难过的事,则会轻声安慰,同样地摸摸她的头。
唯这种能让人感觉受到肯定的听法,让希欧相当佩服。若有朝一日自己成为人母,也要像这样听孩子说话。
可是,这些话仍是出于自己的口,听别人描述自己时依然令人尴尬。
「怎么说呢……抱歉,希欧也不知道自己在脸红什么。」
「……是因为听到别人描述你吗?」
希欧点了头,稍作思考后看着草兽说……
「虽然说错了还可以订正,不过要是说得太夸大,希欧就不知道要怎么去改,然后会紧张害怕起来……」
「换言之,会变成一种言语调教呢……」
『言语调教?』
希欧花了三分钟来订正并阻止垃圾知识流入4th-G。
之后她叹口气说:
「那唯小姐会怎么想呢?假如你因为别人夸奖希欧而高兴,可是希欧觉得那太夸张所以说了些反驳的话……那你会不会对希欧感到幻灭呢?」
话刚说完,希欧头上就多了点重量。
重量——唯的五指探进了她的发丛。
「假如真有那时候,你会对我说『其实不是那样』吗?」
希欧想了想,过了一会儿后说:
「……会,只是希欧也不太希望那样——啊。」
最后的惊叹声,是源于在头上抚动的手。
头皮被使劲搔弄的感觉,让希欧缩起肩膀、眯起眼睛问道:
「请问为什么……希欧说自己没那么好,你还……」
「其实啊,和传闻有落差并不要紧……如果你把自己在传闻中的形象摆在真正的自己之前,那才真的会让我失望呢。」
「…………」
抚摸希欧的手逐渐慢下。
「我喜欢诚实的人喔。也就是犯错时会老实道歉,做了对的事也认为是理所当然,不会挂在嘴边的人。」
「真、真的吗?」
唯对抬起脸的希欧点点头说: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呀?」
一听,希欧立刻慌了手脚。
……瞒着她的事……!
很多很多。现在是不是可以说出来了呢?不对,其实那没有什么,唯真的想听那些事吗?呃,这个——
「昨、昨天晚上,原川大哥要希欧哪边凉快哪边去呢!」
「哎呀,实在是太过分了——要处死刑罗。」
「不、不用啦,希欧已经做过很多事泄愤了!人家把原川大哥买的零嘴一个人吃光光,熬夜到很晚,还吃了两个蛋糕呢!」
「哇,希欧变成不良少女了!两个蛋糕的热量非常高吧?」
「就、就是说啊!两个竟然总共有666千卡耶!如果是风见姊姊就得切腹谢罪了!」
「天啊,希欧真的有够坏的!已经超越一般水准了……根本是MEGA不良!」
「就是啊,希欧真的很坏!已经超越MEGA变成GIGA不良了呢!人、人家昨天还偷穿了原川大哥的衬衫,在他的床上躺成大字睡觉呢!」
「你竟然偷穿我家孩子的衬衫,还在床上躺成大字?」
「对、对呀,而且是仰躺喔!也就是逆向五体投地!」
「逆向五体投地!」
草兽跟着搭腔:
『早上、希欧、抱紧、棉被、还说着、原川、原川大哥。』
「呃、对呀,大概有说过吧!不过已经不记得了,应该是梦话吧——!」
「过关——!」
唯的手摸得希欧的头左摇右晃,让希欧不禁想到——
……咦?这好像不是诚实……
「算是自爆吧……」
「怎么可以在这时候冷静下来呢,希欧?当然要继续玩下去才行呀……!」
两人一兽就这么握紧双拳,压低身子集气。
持续三十秒后,唯坐直起来笑着说:
「哎呀,有希欧陪我实在太开心了,害我对未来好期待喔。」
「好像做了一件会后悔一辈子的事……」
『小T、担心?担心、小T?』
「小T?」
『希欧、在学校、的名称。』
这让希欧又有些害羞,担心自己会不会被当成小朋友看待。
此时,唯似乎已察觉到那小名的由来。她看着希欧制服上的名牌说:
「原来是这样啊。像我的是N,念起来就是唯N,很不顺口呢……」
「N」的缩写让希欧感到纳闷。
「为什么是N呢……?」
说完,提问方和受问方都各自察觉到一个事实。
对唯而言,那恐怕是她第一次这么说吧。而希欧——
……那是原川大哥过世父亲的……!
不该问的问题让希欧慌乱起来。
她急忙左右摇手,挤出微笑。
「这、这个,我们用『原川』的缩写好了,所以是唯H——」
简直是自掘坟墓。
唯对因为「H」而僵住动作和笑容的希欧点点头。
她以认真的表情面对面抱起草兽,并对着草兽说:
「呵呵呵,希欧太不小心了,竟然因为希欧·山德森写成希欧·T就把原川·唯当作唯H,以后她要是变成原川·希欧就是H·希欧了呢——」
『H希欧?』
「是啊,H邓恩和H希欧的H组合就要出现了呢……!哇~好H喔!」
听见这一人一兽的对话,全身僵硬不动的希欧保持微笑,满脸是汗。
……这一定是神的试炼!对我连续犯两次错所做的试炼……!
但这草兽发出的说话声,让这试炼突然间消散了。
『希欧、觉得原川、很重要吗?』
问题的对象是唯,不是希欧。
『是吗?唯、希欧、觉得原川、很重要吗?』
……咦?
草兽面对微笑的唯,在疑惑的希欧面前说道:
『唯、不是希欧、可是、了解希欧。』
草兽想说的是——
『那么,希欧、和唯、都跟4th、很像。』
希欧不禁「啊」了一声,因为她发现了4th-G重新交涉的意义和理由。
草兽不是想争夺什么,也不是漫无目的。
……他想要知道我们……是不是一个完全的个体吧。
4th-G世界,是由所有生物和管理者穆可奇共同组成的单一个体。
对他们而言,所谓的同伴,就是能够共享意识的分体——
……所以能够信任的人,也必须是意识共通的生物罗?
希欧不知道正确答案,但4th-G草兽的确对Low-G是否能彼此了解很感兴趣。
『希欧、有很多、朋友。』
接着——
『朋友、关心、希欧、问她、还好吗?』
然后,草兽这么称呼希欧:
『小T——』
「…………」
『希欧、不一样的、名字、小T、可是、还是把她、当做希欧、关心。』
草兽跟着说的是「不懂」。
『是怎样呢?希欧、在哪里呢?在大家的、哪里呢?为什么、明明不一样、可是还是一样呢?真正的希欧、在哪里呢?』
希欧决定回答这个问题。她按着心口,要说出心里的感受。
她面对着唯和转过头来的草兽,以清楚的咬字简单明了地说:
「希欧就在这里呢。可是——」
希欧露出微笑。
「希欧也不在这里。」
……咦?
希欧觉得自己说了些奇怪的话。
但是,她相信那是事实。
很久以前,面临战斗的希欧做了个抉择。
她回想着过世的母亲等人,还有他们所托付的期望,并在重要的人们启发下选择飞翔。
尽管现在没必要想起故人,但她依旧这么做了。
……虽然他们不在了,但还是存在呢。
于是希欧对唯这么问:
「唯小姐,希欧在你眼里是怎样的人呢?」
「这个嘛……」唯抱起草兽,转向自己。
「我眼中的你啊,就跟你眼中的是一样的呀?我相信你很重视我家邓恩,就算被丢下也仍然信任他……他就在你的心里呢。」
『每个人、都在心里?每个人都在、每个人的心里?』
「对呀。」唯回答道。她放下草兽,摸摸他的头。
「你也在我们的心里喔,所以你……也是就在这里,但也不在这里。」
『一样!』
草兽竖起体毛,摇着身体喊道:
『唯、一样、希欧、一样、原川、一样、希欧、小T!』
纯真的意念让希欧点点头,开心的草兽也跟着摇摆身体。
『希欧、一样、佐山、一样、新庄——』
「这、这个嘛,如果和这几个人比,应该还需要一点小小的订正——!」
见草兽纳闷地歪头,唯苦笑着说:
「希欧真的好可爱喔,我家儿子就拜托你照顾罗。」
唯接着说出令人意外的话。
「就告诉你一点我丈夫的事吧……朋友今天应该不会阻止我才对。」
透进窗子的暮光已经比早先更弱、更暗了些。
摇动的窗帘,告诉希欧窗子已在不知不觉间打开了。
可是出现在窗边的并非往常那种纸鹤,而是一张纸。
「Herrlich(说得好)……」
唯拿起留了言的白纸说道:
「看来那孩子今天是不会回来了呢,然而那应该不是打工吧……不过,你知道他为什么有了UCAT的工作后,还是要到基地去打工吗?」
「不知道……」
希欧摇摇头,看着苦笑的唯又看了看手上的纸。
「说得好。」唯喃喃地说。
「……那孩子,只是不想忘记小时候住在基地的时光罢了。」
希欧明白自己不必询问原因,因为唯很快就会告诉她,而这股自信的来源则是——
「能请你……让我变得跟原川大哥一样吗?」
「可以呀,听我说点故事吧。我想那孩子,一定也是想让自己知道的比现在更多,才出这趟门的呢。所以,我也要把能说的都说给你听。」
唯严肃地看着希欧。
「这都是为了让希欧成为H希欧……!」
●
意识以「明确」一词的面貌清醒过来。
有时是因为光,有时是因为意识的顿悟,而这次是属于前者。
白光,从水泥天花板上日光灯打下的光。
原川的眼正对着这样的光。
「…………」
为什么会像这样对着光看呢?意识稀薄的原川如此自问。
能看到天花板,就表示自己看着上方,可是颈部并未感到负担。
……所以我是躺着的?
身体也确实感觉到当前姿势正是如此,而这让原川想到的是——
「我怎么会躺着……」
才刚这么说——
「啊,您醒来啦?」
听见耳熟的声音,使得原川想坐起身来。
接着,他便感到一阵全身受到某种冲击而几乎碎裂的痛苦。
「————」
「啊,虽然您的骨骼已经愈合了,不过肌肉还没适应,只是拉直并固定起来而已。如果您勉强弯曲肢体,很可能导致全身骨折喔。」
「……!」
但原川依然硬逼自己坐起。
头发散乱的他「呃啊」地吐了口气,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白色的床上。
面前有个人影,那是——
「你叫做罗杰没错吧……这里是美国UCAT吗?」
「Tes,这里是横田基地地下的美国UCAT医务室。」
「这样啊。」原川想点头,但汗腺却早一步反应。
汗水有些浓稠,就像是身体因动作扭曲而挤出的一样。
盾部以下的整条手臂都抖个不停,手指也出不了力。背脊僵直,彷佛被弹簧拉着,随时会向后倒去似的,得靠腹肌硬撑才能保持坐姿。
全身各处关节都像是被钉死般僵硬,就算只动一根手指头,也得确实地使劲牵引相应肌腱才办得到。
然而,原川还是挪动了身体。他「唔」地绷紧腹部,缓慢且确实地拉动右脚,想藉着床边扶手从右侧下床。
「……您的脾气还真硬呢。」
原川没有心思去听这些话。这些动作就让他费煞心神,因此到现在才发现床两旁都拉起了白色帘幕。
自己现在穿着住院袍,旁边篮子有些可供替换的衣物。
他穿上牛仔裤、脱去住院袍,接着注意到罗杰的视线。
「你对男人的身体有兴趣吗?」
「并没有,我只是觉得您锻链得很结实而已。」
真是无聊。原川心想。
若必须独力生活,每个人都会不得不这么磨练自己吧。
……可是……
一想到身边有个人并不是这样,身上的多余力气也跟着消散。
这样的感受,让肢体忽然能确切做到想要的动作,只是仍有些笨拙。
「好冷啊……」
汗水在这一刻急遽冷却下来,表示身体已不再出汗。
穿衣服不该拖拖拉拉,于是原川动手穿上皮外套,但途中——
「我还以为要躺上半天呢。」
「你是拿哪种小鬼做参考啊?如果是普通军人,那么美国UCAT的水准可想而知。」
「老实说,那是我自己的经验。」
「看来我们还有得聊嘛。」
原川坐回病床,抬头对罗杰说:
「你是来让我看我要的过去吗?」
「让您看见过去的并不是我——而是这些沙呢。」
「那也得由你来动手吧。」
罗杰只以苦笑应之,从袖口拿出装沙的小瓶子,以双手包住。
「这是Top-G的沙……和这座基地的沙调合而成的。」
「……尝起来一定很糟吧。」
「Tes,幸好我昨天是带假的去开会,因为只剩下一点点了呢。」
「剩下?听说太常沉浸在过去里,会让人变得没出息呢。」
「我想,您已经有资格看那些过去了。」
说完,罗杰放下双手。
双手拇指都搭在瓶盖上。
罗杰没有要求原川做好心理准备。
也没有询问理由。
就像是自己在他想展现过去的梦境时自动找上门似的。
就像是理应如此似的。
就像是履行某种承诺似的。
就像是……知道自己为何而来似的。
「…………」
罗杰两指一滑,旋开了瓶盖。
瓶盖伴着细小的金属声打开后,他才开口说:
「是上校要我照您的意思去做的喔。」
「他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啊?」
「Tes,那么服从命令的我又如何呢?」
「身为部下就乖乖照办吧,我可不希望又跑出一个不正常的人来整我。」
一听,罗杰又浅浅苦笑。
原川见他笑得不太对劲,便皱起眉问:
「有什么好笑的?」
「抱歉……只是想到我在十年前也有过类似的对话。」
「——」
蓝色的沙,在汗毛略竖的原川眼前漫入空中。
「北风虽一度四散,但追求过去的意识依旧不变。这样的北风,能在过去中见到什么呢?」
罗杰说道:
「——但愿……北风能有再起的一刻。」
下个瞬间,原川的意识怱地远去。
往梦境底层,远在十多年前始于这座基地的深渊坠落而去。
以求亲眼目睹大阪战场上曾有过的事实。
坠落而去。
第十八章『谜语的回圈』
重要
的
人
●
一班列车在午后阳光下疾驶着。
只有两节车厢的列车穿梭于稻田间,庄稼早已收割殆尽,晒谷场上只剩需要晒干的稻梗。
车厢底色为银,两侧漆有蓝线,在绵延于大地上的河流旁摇摇晃晃地前进着。
列车时而钻过山林、奔过河岸,时而穿过城镇、渡过小溪。
此时,车上乘客以学生居多。交互排列的长椅和相对座椅上,每个人不是闭目养神就是捧着书,再不然便是望向窗外。
第二节车厢最末端的相对座椅上,也有一幅类似的光景。
那儿有一名身穿西装,头顶似猪动物的少年,还有一名头顶石块的长发少女,两人各自忙着手上的工作。
少年操作着拿在手上的大型PDA,少女则是敲打着笔电键盘。
当景色转换成山川时,少女忽然抬起头来。
「哇,窗外风景好辽阔喔……下来得还满快的嘛,刚才还都是山呢。」
感慨的话语,让坐在少女对面的少年也抬头转向窗口,眺望西侧天空。
「四国的地势就是这样吧。西日本最高峰石锯山就在四国山地西部,可见四国地型变化有多大。我们这班德岛线光是开到东侧沿海一带,海拔就下降了四百公尺呢。」
「这样啊。」新庄点点头,将视线转向佐山,看看他和手上的PDA。
「你跟瓦姆纳比聊得顺吗?我们不是因为8th-G的居留地原本在四国,在熟悉的环境下可能会比较好谈,所以才把前往堺市的路线改成经过四国的海线吗……」
话才刚停,笔电就有了反应。
跳出桌面的对话视窗上显示的是——
『聊得顺吗?』、『顺吧』、『我是瓦姆纳比』、『我是瓦姆纳比喔?』、『我就是瓦姆纳比。』
是瓦姆纳比。能像这样类似透过无线区域网路传讯,是不久前才开始的。而在这之前,新庄就已从佐山手上的PDA明白许多事了。
首先令人惊讶的,是瓦姆纳比本身。
……他竟然是完全由热量和资讯构成的生物……
瓦姆纳比的使者虽有石块或沙砾的外型,但瓦姆纳比却是以资料形式存于他们之中的热能型资讯生命体。
换言之,经过所有8th-G居民串联意识而得出的共通部分,才称得上是瓦姆纳比,就算想得到瓦姆纳比的一小部分——
……也要先蒐集够多的瓦姆纳比的使者,将瓦姆纳比具体化才行……
瓦姆纳比可谓是本体并不存在任何一处的概念核,只要聚集大量8th-G居民,也就是瓦姆纳比的使者,就会由其共通意识中自然产生。
现在,瓦姆纳比能够附在PDA之上,也是因为PDA里含有8th-G居民。左侧握把内有个试管般的透明部分,里头有团会动的沙。
PDA在他们的传导之下,成了共通意识的容器。
这就是瓦姆纳比能在PDA里发话的原因。
本来瓦姆纳比会在PDA远离出云UCAT时消失,因此需要新庄头上的使者充当天线,让PDA能和出云UCAT地下的8th-G居民们相连。
……该说像电子机械吗……
不过,和瓦姆纳比及等同于其局部的使者们谈话后,能发现他们的思考偶尔会融入自己的感情,并不机械。
例如他们在进行其最爱的活动——文字接龙时,不同的使者会选择不同的词。
瓦姆纳比也会选择近似类型的词,不过有时接的词令人难以想像,甚至一时粗心,接了以「ん」作结的的词。(注:日文接龙中,若答出以ん结尾的词即表示失败。)
思考速度虽快,却不像自动人偶那般精确。
所以,他们会过热。
由此可以推知,8th-G的主要概念,就是热能富有生命那方面的概念。
有趣的是,瓦姆纳比在接龙时,若受到难接字词连续攻击,佐山的PDA就会越来越烫。
「由热能构成的啊,好奇妙喔。」
『奇妙?』、『很奇妙吗?』、『很奇妙吧』、『这就是瓦姆纳比。』
像这样一句话引来多种回答,也是因为他的意识代表着8th-G整体。
新庄往PDA萤幕看了一眼,发现对话视窗上有个特别的图示。
那是个有着黑边的七彩双螺旋,用来显示瓦姆纳比的活动情形。据他所言,那是新庄·由起绪赋予他的形象。
教导他语言的是新庄·要,而赋予他形象则是新庄·由起绪。
前些时候,佐山开始和他谈论全龙交涉的相关事务。
话题不外乎是世界目前面临的危机、应变措施、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如何达成他们的要求,以换取他们的协助。
然而,瓦姆纳比传来的讯息,净是些往事和普通的对话。
现在也是如此。在列车降下速度,接近沿途车站后——
『以前』、『这附近的山』、『妖怪』、『草原』、『不对』、『有我们的居留地』、『有过。』
视窗上接连出现瓦姆纳比的话。
对此,新庄在键盘敲下自己的疑问。
「你为什么会离开居留地,移居到出云UCAT里呢?」
『研究。』
首先出现的是一个词,然后很快地——
『为了不被』、『Top-G』、『Top』、『抢走』、『我是瓦姆纳比』、『瓦姆纳比』、『新庄和佐山』、『跟随』、『跟随了』、『跟过来了』、『所以』、『所以这样。』
「为了不被Top-G抢走?」
新庄开始思索。
……Top-G和Low-G曾经签过互不侵犯条约吧?
可是,瓦姆纳比却说因为害怕被夺,所以要跟新庄和佐山走。
那个时代的新庄,指的就是由起绪吧。
「你是被我妈妈带走的吗?还是自己离开的呢?」
答覆同样地迅速到来。
『自己』、『对』、『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会发生什么』、『可是』、『但是』、『希望』、『我是瓦姆纳比』、『很胆小』、『有人对我说』、『让我明白』、『不用害怕』、『不过我』、『不喜欢』、『避开可能性』、『就跟着』、『佐山和新庄』、『来到Low-G。』
短瞬后——
『以前』、『从前』、『8th-G』、『离开的时候』、『毁灭的时候』、『别人说』、『我可以走』、『允许我』、『待在这里』、『所以——』
接着——
『新庄和佐山』、『新庄』、『在这里』、『其他地方』、『不想去』、『我怕。』
和4th-G交涉时听过的话,重现于新庄眼前。
而且,新庄和佐山的顺位是颠倒的。
……啊……
新庄对瓦姆纳比送出文字讯息:
「虽然你并不实存于任何地方,可是还是有人请你移居到Low-G,对吧?所以你就开开心心地在Low-G的居留地住下来……可是对Top-G的不安与日俱增,所以我妈妈就趁着转任到出云UCAT时,顺道让你搬家了?」
『就是那样』、『Tes』、『其他G』、『想带走我』、『想过』、『一部分』、『为了工作』、『为了计算』、『可是』、『一部分』、『不对』、『瓦姆纳比』、『全部』、『没有说』、『没有告诉我』、『但是』、『新庄』、『说了』、『对瓦姆纳比说』、『一起来。』
文字停了一拍后——
『我记得』、『我还记得』、『我是瓦姆纳比。』
然后——
『教我』、『教了我』、『游戏』、『接龙』、『打发时间』、『新庄』、『要』、『有孩子』、『有过孩子』、『和那孩子一样』、『曾经一样。』
「新庄·要让你学会了他和孩子玩的接龙吗?」
『不会冷却了』、『思考』、『产生』、『热』、『温度』、『时间』、『时间流逝』、『开始了』、『感觉到了』、『感觉得到』、『知道了』、『等待』、『因为不会冷却』、『有热量』、『等待』、『等待』、『等待』、『新庄』、『再来』、『高兴』、『喜悦』、『开心。』
见到这些话,新庄也同样地感到开心。
听起来,新庄的曾祖父新庄·要是在儿子出生以后,于8th-G和瓦姆纳比接触的。那时,他就是如同教导幼儿学语、玩耍一般和瓦姆纳比交流的吧。
即便某些G曾想借重瓦姆纳比的高度计算能力,但他们一定没有教导他不必要的语言、文化,更遑论是游戏了。
存于虚空中的8th-G居民若什么也不做,就会因冷却而陷入冬眠。如果,有个人教导了某种「游戏」,让他们得以产生热量以度过原来的空白时间,他们会有何反应呢?
他们一直等待着玩伴,当他们知道那个人就要出现的时候,又会怎么想呢。
……一定很开心吧。
所以瓦姆纳比用几个近似词,表示了自己的喜悦。
这时,列车靠站了。
这是个站名与入学有关的车站(注:指德岛线的学站,月台票的日文为入场券,入字与学字排在一起即为「入学」)。事前准备的旅游资料上指出,考生们会来到此地购买车票,为自己求个好兆头。
停站时间并不短,几扇车门关了起来,以保持车厢温度。
然而,这仍旧抵挡不了寒风的侵袭,让新庄感受到暖气的重要性。
这段时间里,讯息文字仍在对话视窗上流个不停。
『可是』、『没来』、『新庄』、『接龙』、『一直』、『一直』、『一直』、『记得的』、『话』、『一直』、『等待』、『等待』、『新庄』、『然后——』
「结果来的是佐山同学的爷爷,没错吧?」
『对』、『没错』、『肯定』、『Tes』、『他说』、『他说过』、『新庄在』、『Low-G』、『没有消失』、『因为』、『一直都在。』
新庄的眼前,跃然浮现4th-G过去之中,佐山祖父独坐的背影。
……这就是存于任何地方,也不存于任何地方吗?
新庄和佐山的姓氏都有了继承者,即便过去的两人已不在世上——
……他们还是在UCAT、IAI和学校等地留下了许多回忆。
「你一直都记得你对新庄·要的记忆吗?」
『对』、『对』、『对』、『对』——
新庄正前方的佐山说话了:
「新庄同学,你问了什么……?」
咦?新庄向前仔细一看,佐山手上的PDA正散出冉冉热流。
高度发热。这些热能的起因,就在笔电的对话视窗上。
『对。』
同样的字排山倒海而来,无论如何卷动页面,卷页条都移动不了半毫。
佐山探头过来,从上方窥视萤幕。
「那是所有构成瓦姆纳比的8th-G居民的回答吗……」
记录档瞬时以GB单位火远膨胀,直到占去大半硬碟空间后,这点名般的回答才终于止息。
「哇……Giga Bytes是Megashock的几倍大啊……」(注:Megashock并不是单位,而是旧时代主机NEOGEO的宣传噱头,等于一百Mb,约十二点五MB )
「呵呵呵,你还真是处变不惊呢,新庄同学。要是再提出类似问题,你和瓦姆纳比的对话记录就会把硬碟直接炸掉了吧。」
以后得小心一点罗。新庄喘口气,放松肩膀。
刚才的答覆所说明的是——
「你会继续追随新庄这个姓吧?」
『一起』、『在这里』、『因为在这里』、『曾在这里』、『所以忍耐』、『忍耐了。』
「忍耐……?」
瓦姆纳比回答问题:
『由起绪』、『YUKIO』、『走了』、『离开了』、『留下我走了』、『人生就是不断的别离啊。』
「————」
新庄说不出话。
之后,他呢喃地说声「对了」,想起差点忘了的事。
……妈妈后来是到Top-G去了:
「那是为什么呢?」
『不懂』、『不知道』、『不明白。』
「对不起喔。」
『别道歉』、『不应该』、『运切』、『不对』、『不用』、『道歉』、『误会了』、『对不起。』
然后——
『承诺。』
讯息持续下去。
『有承诺』、『有过』、『承诺』、『所以』、『所以』、『所以这样。』
●
新庄清楚地念出那两个字。
「……承诺?」
这个字眼,和过去所见过的并无不同。
和4th-G交涉时,草兽也这么说过。
于是新庄转动起有些茫然的脑。
……他们也做了类似的承诺吗?
新庄在心中如此低语时:心底深处突然发出警讯。
经验下意识地告诉他,现在必须提高警觉。
……我怎么突然这么不安呢……
当前状况到底哪里危险?
瓦姆纳比似乎对「新庄」这个姓颇有好感,感觉不到敌意,可是——
「……佐山同学?」
佐山应声转头。代表瓦姆纳比的PDA萤幕映出了对话内容,所以佐山也能明白现况。
但佐山什么也没说。
因此,新庄明白自己的警觉其来有自。
也知道佐山已将状况交由自己处理。
于是新庄再次告诫自己,现况和4th-G那时相似。
当时,佐山进行的全龙交涉是为了履行承诺。
一和现在比照,新庄的感觉就成了明确的字句。
……我现在做的,就是全龙交涉呢。
接着带出的,是对于「承诺」一词的思考。从全龙交涉的角度来看,那会是局限于瓦姆纳比和新庄,或是4th-G和佐山之间的承诺吗?
……不是。
新庄深加思索,并且回想。至今在全龙交涉中所见的种种过去、现在、任何事、任何人、任何世界和国家——
……都曾做过让彼此对等的承诺,还有——
「要并肩同行,没错吧?」
同时,列车所有门都关上了。
列车在一个晃动后开始震颤,窗外景色缓缓移动。
在加速推力之中,新庄对瓦姆纳比问道:
「我妈妈离开时,对你做的是怎样的承诺呢?」
『她说』、『她说过』、『很多』、『好多』、『过去』、『概念战争』、『概念』、『看过的事。』
之后——
『她教我』、『玩游戏』、『学会了』、『得到了』、『她出题』、『让我有』、『新的』、『思考。』
「出题……是什么问答吗?」
『对』、『她是说』、『谜语』、『什么东西』、『站起来是』、『白色的』、『坐下来是』、『红色的?』
突如其来的问题听得佐山眉头一皱。他擦拭着额上汗珠并开口说道:
「不傀是新庄同学的妈妈教出来的,竟然会出这种色色的成人谜语……」
「色你个头,答案是太阳啦!」
『猜对了』、『真厉害』、『好棒』、『乾杯』、『耶~恭喜你!』
新庄在一片称赞中,想像着母亲坐在椅子上和地上石块们玩猜谜的情景。
像那样和他们玩耍,对长年在孤儿院中受年幼孩子们围绕的她而言,也许是帖调剂工作的良药吧。不过——
「你说的承诺……就是谜语吗?」
是怎样的谜语呢?一问,对方就立刻回答——
『谜语』、『问答』、『她要我』、『请求我』、『先想下去』、『边等边想』、『只要那样』、『新庄』、『一定会来见我』、『告诉我答案。』
「那是说……只要你继续思考答案,继承新庄之姓的人就会来见你吗?」
『谜语』、『问答』、『给你』、『想给你』、『已经见面了』、『还给你』、『谜语』、『答案』、『答不出来』、『无法回答。』
新庄在心里惊叹一声。原来瓦姆纳比一直恪守着新庄·由起绪的请求。
因为由起绪告诉他,只要继续思考答案,继承新庄姓氏的人就会来见他,所以他才不刻意去找出答案。
……他想让自己一直等下去吧。
他想将那道为了等待新庄而不能作答的谜语亲自还给新庄,让自己回到过去的模样。
回到新庄就在身边,不必等待的往日时光。
于是新庄发问了。这就是自己的全龙交涉吧——
「如果我能够解答谜语,你可以跟我们在一起吗?」
『条件』、『继续等待』、『等了』、『谜语的答案』、『等待』、『解除』、『卸下』、『新的新庄』、『跟着去』、『跟去』、『放弃旧条件』、『没关系』、『可以。』
瓦姆纳比同意了。
『等了』、『等过了』、『因为我等了。』
片刻之后——
『消除』、『请消除』、『她离开时给的条件』、『给我』、『我答不出来的』、『答案』、『让我可以』、『不必再等』、『解开』、『谜语。』
新庄点点头。在疑问中等待了十多年,一定相当难熬吧,自己真能答出这样的谜语吗?
……我非答对不可……
于是新庄问道:
「请告诉我谜语的内容吧。」
瓦姆纳比就像是一直等着这句话一样,以确实的字句答覆。
『下一个问题。』
瓦姆纳比补上提前语,慎重其事地说:
『在这个G里』、『但也不在这个G里』、『的东西』、『是什么?』
●
佐山从PDA萤幕上看到了瓦姆纳比的问题。
内容是——
……在这个G里但也不在这个G里的东西……?
这句话使他想起在出云UCAT见到的过去。
新庄,由起绪说——
……Low-G拥有某种其他G所没有的特有价值。
她表示,自己也还不懂那是什么。
只是那会不会是——
……一种连是否存在于Low-G都无法确定的东西呢?
她找出答案了吗?她投身Top-G也是因为这点吗?
忽然间,疑惑的佐山听见了某种代表疑惑的声音。声音来自正前方的新庄——
「这个……」
新庄紧张地拨拨浏海,匆匆瞥了佐山一眼。
但在佐山眼中,新庄的表情并不困惑。
总是倾尽全力解读新庄表情的佐山之心,告诉他那不是困惑——
……而是犹疑。
新庄并非因为答不出来而困惑,而是对问题本身有些犹疑。
接着,新庄在沉思的佐山面前敲起键盘。
送出的讯息是:
『那样就可以了吗?』
『?』、『??』、『???』、『可以?』、『可以了吗?』、『什么意思?』
『嗯。』
『嗯?』、『运?』、『接龙?』、『游戏结束』、『un?』
「啊,不是啦。」
「新庄同学,用嘴说是没用的喔。」
「对喔。」新庄红着脸转向萤幕,敲下讯息。
『只有那道谜语吗?』
『这个』、『就是这个』、『这个』、『由起绪』、『给我的』、『承诺』、『直到解答为止。』
『那么,只要我能答出那道谜语,你就会跟着我来吧?』
这些字让佐山拉起视线。
……难道……
新庄的言下之意是——
「新庄同学?你该不会知道答案吧?」
「嗯?啊、抱歉,我不知道。只是……我大概知道要答什么。」
新庄在疑惑渐浓的佐山面前害羞轻笑。
「要是答错了,我一定会想找个洞钻吧。不过我想那应该不算错,和妈妈提的问题也有点关系……佐山同学,你还记得我跟你在全龙交涉里发生过的事吗?」
「我和新庄同学在全龙交涉里发生过的事嘛……」
佐山回想着过去的庞大回忆。
九州的旅馆、濑户内海孤岛上的夜间海水浴、五月前黄昏下的宿舍、春天时还一起去过公共澡堂。
佐山忆起各种画面,手在空中勾勒出当时所见的曲线,接着明白了。
……我正在想像淫秽的新庄同学……
万万不可,怎么可以在想像中随心所欲地蹂躏新庄同学呢,现在要想的是更必然的状况!
不过佐山怎么想就是想不到,只好回想新庄认真时的模样。
……对,就是要想他每晚在书桌前用功的样子。
一想到新庄穿着衬衫代替睡衣的形影——
……刚出浴的嫣红大腿内侧肌肤在衬衫下摆间忽隐怱现,让我的心不由自主飘了过去……
「没错,就像蝴蝶一样……」
「……什么东西?」
「实在是太难懂了。」
不知不觉地站起身来的佐山对新庄断言道:
「总之新庄同学就算是认真时也一样煽情!一言以蔽之就是真煽情!」
「那怎么听都是真·煽情吧!你到底是怎么把全龙交涉的过去记忆扭曲成那样的啊!」
「真受不了。」新庄叹口气,摆摆手要佐山坐下。
「你还记得格拉姆说了什么吗?」
一听,佐山拿着PDA坐了下来,调整姿势之余细想着记忆中的话语。
……那是启动了格拉姆后不久的事吧。
「格拉姆在确认这个世界仍是由Low-G统治后,告诉我们他沉睡了十九年,没错吧?之后他这么说了:你将看见由我们开始,而由那名少女结束一切的历史进展。那是所有终焉的历史——也就是终焉的年代记。」
「嗯,跟我记得的一样……谢谢你帮我确认。」
「没什么好谢的,现在的交涉人是你嘛。不过……问这个做什么呢?」
佐山已掌握了五成答案,并向新庄询问另一半。
只见新庄「嗯」地应声,说:
「这样想如何——十九年前,我妈妈在研究各概念核之余,还会尽可能地请教他们各种问题,然后对Low-G有了更深层的认识。而瓦姆纳比在概念战争时常到其他G去帮忙,后来又成了妈妈的帮手,所以妈妈有什么不懂的都会先问过他。」
「嗯,很有可能——所以会怎样呢?」
「嗯,我妈妈不是说,Low-G有三样Top-G没有的东西吗?」
佐山面无表情地点头的同时,并了解到新庄也进入了相同的思考层面。
「继续说吧。」佐山出声催促,想听的话也跟着传来。
「其中一样是Low-G独有,其他G都没有的吧?」
新庄慢慢地、谨慎地说:
「那不是跟刚刚的谜语很像吗?那么……你会不会觉得,我妈妈已经自己找出那个谜语的答案了?」
「这还很难说呢。」
「告诉我你的想法。」
佐山看向新庄不知何时俯下的脸庞。
那低着头等待答案的样子,就像是现在的瓦姆纳比。
得不到答案,让他有种被遗弃的感觉。
因此佐山毫不犹豫地诚心回答。若答案不是如此,眼前这个人就不会存在了。
「我想,你的母亲的确已经找到了答案,找到了Low-G的价值。」
「这样啊。」
新庄窃窃轻笑,头压得更低了。
「我也……希望正是如此呢。」
手指在话音结束后重新敲起键盘。
『答案就是——』
击键声行云流水地响起,文字在萤幕上接连出现。
『答案就是我。』
●
新庄输入答案之余心想——
……实在没什么把握。
自己对那是否就是正确答案并无把握。
基本上,妈妈下这道谜语时应该还没结婚,自己也还没出生,人也还在Low-G才对。
所以,那或许不是妈妈原来设想的答案,但作为此题的答案并无不妥。
新庄念出自己输入的话:
「我的身体,让我觉得自己和这个G的人不太一样,可是……如果不会转换性别,我想我一定能名正言顺地当个Low-G人。」
所以不属于任何一边——
「可是我一直认为,自己是这个G的人,也不是这个G的人。」
而且——
「这种想法以后应该不会改变。」
不过——
「我想和这个G一起生存下去。」
所以——
「是我的话,可以吗?」
我——
「我能算是妈妈的答案吗?」
新庄又接着问了声「可以吗」。
之后,他等了十秒。
由于什么也没等到,所以再等了三十秒,但仍然没有下文。
「……没反应?」
这是指瓦姆纳比不接受这个答案吗?
……拒绝所有对话?
对话视窗没有任何反应,让新庄心底发寒。
答错了吗?不过就算错了,好像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在由起绪出题之后才诞生的自己,是否不能成为令对方心服的答案呢?
如此回答的自己,是不是让瓦姆纳比失望得说不出话了呢?
一次颤动咽喉的心跳后,新庄重新读取了对话视窗,不过结果还是一样。
……不行吗?
怎么办呢?自己肩负着全龙交涉的重任,接替佐山的角色,得到的结论竟是这样的无视。
「……怎——」
新庄想将疑虑说出口,却感受到某种热度,那是——
「咦……?」
热来自头顶。她反射性地伸手,取下瓦姆纳比的使者。
定睛一看,使者正细细微颤。
……热热的?
为什么呢?新庄向前拉起了视线。
这时,他看到坐在对面座位的佐山展开双手、背贴椅背,高姿态地坐着。
「恭喜你,新庄同学。」
「恭、恭喜什么?」
两手捧着发烫石块的新庄歪歪脖子。
「我还不知道结果耶,现在就说恭喜会不会太……」
下一刻,她听见了某种电子声。
那是笔电邮件软体发出的提示声,内容是——
「附件过大,暂存于收件伺服器……」
信件容量超过了1GB,寄件人是——
「就是我的PDA喔,新庄同学。」
信件标题是由几个英文字母构成的。
「Tes……」
之后,她在佐山递来的PDA萤幕上,看到几个如手写字体般舞动的文字。
那些字就像开心地跳着舞一样,而且是这么写的:
『我是瓦姆纳比』、『现在进行式的』、『从现在起』、『从今以后』、『不用再等待』、『重回瓦姆纳比。』
新庄输入「谢谢你」,确实地对这些话表示感激。
列车接着驶进了开阔的原野。
原野彼端有座夕阳下的城镇,城镇之后—
「能看见海了呢,新庄同学……那是濑户内海喔。」
海的另一头、濑户内海的另一头,就是堺市了。
佐山望着那个方向,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在那个地方,我们应该能够见到你母亲于Low-G留下的最后一段过去吧……那将是解答Top-G毁灭真相的最大关键呢。」
第十九章『狼狈的胜利』
加油啊
●
眼前有座暮色渐浓的森林。
两个男人就站在辟于林中的方形广场上。
一人是身穿白色风衣、手持白剑的青年。
另一人则是身穿黑T恤和黑色制服裤的少年。
青年将嘴边的烟吐向空中,接着这么说了:
「喂,飞场——浪费时间的暖身运动就不必了吧?」
「呃、对,的确不用了,热田先生。」
「知道就好。」热田将右手的机壳剑——实验型草薙担上肩膀。
「那么,现在就开始我们2nd-G的二度交涉吧,」
「规则是——」
「真罗唆。」热田以打从心底作恶的口气说道。
他「喂」了三声,同时点了点右肩的实验型草薙。
紧接着,飞场周围的空气忽然静止,某种现象随之产生。
脉动。
飞场周围的大地和空气等一切事物都在微微晃动。
就飞场的感觉而言,那是种从脚底直达膝盖,让躯体也跟着细颤的震动。
……咦?
一感到疑问,那震动就有如错觉般消失了。不过——
「刚、刚才那种奇怪的感觉是……」
「喔,那是实验型草薙切断力的余波啦。」
热田嘴角略扬说道:
「大地和空气都因为接触到这样的利刃而吓得发抖呢……搞清楚,你的拳头跟这个比起来根本是个屁——对用剑的人来说,没什么会比拿到这样一把怪物还爽的吧。不过——」
热田拉下笑容,将右手的草薙架在身前。
「这只是实验型,所以还有些杂七杂八的问题。听好了小鬼,我就替你定下一些根本算不上是规则的规则好了,感谢我吧。」
「那是……」
热田在飞场压下眉头时忽然望向天际,「啧」了一声。
「话说,我的好哥儿们以前也做过一把类似的实验型机壳剑,结果不太耐用,一不小心就折断了,还因此多了个老婆。」
「也就是以前发生了很多事吧,虽然省略了很多的样子。」
「谁在跟你省略啊!拜托你仔细听好不好?」
UCAT里怎么都是这这种人啊?飞场面带微笑,背地里却暗自感伤。
……我跟得上这种压力吗?就像佐山学长和出云学长那样。
应该可以吧。想到这里,眼前的热田穷极厌烦地说:
「三次。」
他将实验型草薙立在正前方——
「为了避免出什么乱子,这把实验型草薙只要释放三次力量就会变成废铁,所以——」
接着慢慢举过右肩。
「如果我三剑没把你劈死,2nd-G就算是输了;要是你能够阻止我,就算是你赢了,怎么样!」
「输赢什么的,这……!」
飞场知道这是为了锻链自己,不过像这样生死一线间的场面,可不能太过轻率。
他吞了口气,硬是挺实腰腹,撑开紧绷的喉咙说:
「要、要是我们两边都失败了,不就没有结果了吗……!」
「那是准备吃鳖的五流烂货才会讲的话吧,白痴!」
怒喝般的叫喊刺穿了扭捏的飞场。
「战斗的结果就只有杀和没杀成两种而已啦,死猴子!会把失败挂在嘴上的家伙,全都是什么也不做,只会用温酒麻痹自己的白痴。小心我把你切成鱿鱼丝啊,知道了吗?」
热田用左手指抵着自己的头转了转。
「我问你,你的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东西?不是屎吧?那你的肚子里又是什么啊……如果我翻出来的内脏里没有一点骨气,可是连三流都算不上啊!要是有,至少还能让我砍个几刀再投降认输!」
「什么三流五流的……」
飞场唤起了记忆。
他想起昨晚自己没能保护美影,也想起了龙美的苦笑。
……还说我很弱……
于是他问:
「难道你就是一流的吗!」
「我可是剑种耶——少拿你们人类的标准来衡量我。」
在冬季空气中,热田以令人发寒的声音说道。
而且是来自背后。
「……!」
……步法?
他已从飞场面前消失,并在飞场背后说话。这靠的不只是步法——
……还有高速的移动力……
「喂喂喂,不要小看我啊,死猴子。」
映在地上的影子已将草薙高举于右上方。
「小鬼,快唱出你的遗言吧,像我平常唱的那样就行了。」
「这个,就算突然要我唱,那么特别的我实在……」
「夸我做什么啊,白痴。不需要考虑太多,想到什么就说说看嘛。」
飞场跟着想了想,并将最先浮现的话说出了口。
「——嘿嘿嘿,我可不是十五岁的黄毛丫头啊。」
下一刻,轰声响递暮空。
●
低鸣声穿过天际,向远处漫开。
声音传进比音源矮了一阶、刚整理干净的小块空地。
这块略高于周围林地的土台上,架了一顶蓝色帐蓬,两个男人坐在帐篷前的蔺草蓆上。
一个是穿着蓝黑色传统工作服的老人,一个是穿着白袍的青年。
白袍青年将镜片后的视线投向声音的来向——山林的另一头。
「哎呀,已经开始啦?请我安排这场战斗的飞场师父您有何看法呢?」
「那身为军神的你又是怎么看的呢,鹿岛那儿的小伙子?」
「这个嘛。」鹿岛苦笑回答,并察觉龙彻这句话透露的讯息。
「……『鹿岛那儿的』?您和家父是旧识吗?」
「种田认识的。特别是上个月,我家的笨蛋和赵医师那儿的笨蛋打了一场——」
龙彻看着背后的帐蓬和刚整理过的土地说:
「结果把我的房子拆成了一堆废墟,害我从田里回来无家可归,登志还一时神经错乱,拿起铁锹对我猛挥呢……之后你家老爸拿了不少东西给我们吃,那些炖南瓜还真不错。」
「啊,那个是我太太做的,当然好吃罗。」
「是啊,真是好吃极了。」
「嗯,一定是的。还记得奈津说,她把我的份分给了需要帮助的人呢……原来您就是夺走我一部分天伦之乐的人!还给我!把南瓜还给我!」
「你这小子到底是来做啥的啊?」
鹿岛垂下头叹了一声,打开置于一旁的笔电。
「唉~要是您的孙子挺得过去就好罗。」
「少来了。刚才那一下,该不会已经把他摆平了吧?」
「我也不清楚。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他不会后悔。」
「这恐怕不简单吧……我家龙司实在太散漫了。」
鹿岛对躺下的龙彻问:
「看来我们各有一本难念的经呢。不过,您刚才说的都是真心话吗?」
说着,鹿岛将笔电萤幕转直,端到龙彻面前。
萤幕上的视窗所显示的,是横向延伸、描绘轻微波动的折线图。
「刚刚的声音并不是实验型草薙发出来的喔。」
鹿岛面无表情地望着山岭上的森林,缓缓说道:
「总之呢——我希望他能够全力以赴就是了。」
●
向右后扭身的飞场定在原位。
使的是一记右后肘击。
目标为话音来源的正下方。他沉腰站定、旋动足底,猛击热田心窝。
适才的巨响,即是震脚与肘击几近同时激出的声音。
飞场选择以肘攻击。
若要穿透热田那身战斗风衣的耐冲击效果,「面」的攻击是行不通的。接触面愈大,力道也愈是分散。
比起拳面,肘顶的打击更为尖锐、强劲。
……而且我没有回头,轻敌的热田先生应该没想到我会偷袭。
那是这场战斗的第一击,热田还绕到了飞场的背后,将飞场视为弱者。
向后攻击的成功率将因此大为提高。
这一击也顺利命中了。
飞场认为,那是个卓越的一击。
然而,从背后上方传来的话音却是——
「这什么鬼?」
是热田的声音。
声带的震动,透过热田的腹部和自己的手肘传了过来。
之后,飞场的手肘感到热田说话的震动——
……还没停?
「你聋子啊……?」
传进手肘的震动在话音结束后非但没有停止,反而变本加厉。
飞场这才发现,现在的震动并非源自声带,也不是因为疼痛。
……是因为愤怒……
「你以为那种轻飘飘的肘击对我有用吗……?」
飞场的肘尖传来有别于震动的感受。一种可称之为重量,也可称之为压迫的密集力量。
热田对于飞场这记攻击大失所望,为了按捺气得发抖的身体而产生如此重压。
飞场反射性地向后仰身,后退一步观察对手。
热田两眉倒竖地直瞪飞场,嘴边还带着笑。
不,那并不是笑,只是脸部肌肉过度用力所造成的扭曲。
「如果那已经是你的全力,那么你再怎么攻击都是白费力气。」
所以——
「——你就吃我三剑,交出那条小命吧!」
随之而来的,才是真正传遍暮空的巨响。
●
挥动实验型草薙时最先产生的,是一片寂静。
草薙放出了热田未曾体验的感受。
……这是怎样……
一般而言,机壳剑是以内含的概念力造成切断效果,不是从刃部放射概念力,就是以寄宿于刀部的概念力斩切物体。
而这把实验型草薙却不是这么回事。
才刚出手,能将自己与剑同化的剑神热田就感到了差异。
在挥剑同时所产生的并不只是概念力。
……是气……
不过,这种「气」不像空气那样具体。
而是像杀气、眼神般穿过途中的一切,一直延续到远方、地平线的彼端。
……太夸张了……
这把剑太夸张了。
热田的本能告诉了他草薙的运作方式。
草薙并不是普通的机壳剑。
挥剑的瞬间,热田对这样的差异作出评论。
……鹿岛!那个混帐到底在想什么啊……
就连那家伙也掌握不了这种机壳剑啊!
……无论如何,这把机壳剑都不是剑。这把实验型草薙才不是剑……!
实验型草薙的力量并不是由刃部放出的斩切力。
……难道是将挥剑时震慑的空间都化为剑刃吗……!
王者之剑必以其威势折服世界,斩天劈地。
下一刻,草薙发动了它的力量。
削过剑刃所见之处的不是斩切力,而是自身的存在。
不仅是空气、大地等各种物体,就连声音、光和虚空都无可幸免。
草薙的力量,将窜遍充满其气劲的任何角落。
「——!」
热田的手臂震颤不已。
握柄的手抖个不停,肌肉扭曲,如溅水般跳动。
……呜喔……!
热田立刻察觉,草薙对人类而言实在强得离谱,即使是能够人剑合一的自己也不例外。
眼中的剑柄和剑身只是种伪装,从剑刃延线中发动的力量才是真身。
单独持剑的右手如浪似涛地剧烈震动。
原因很简单。草薙的存在造成过于巨大的力量,反馈全灌进了手臂里。
草薙就是这么一把连剑神都无法单手握持的剑。
……原来如此……
热田明白了鹿岛将此剑交给自己的用意。
身为军神的鹿岛,之所以会打造这么一把只有热田能够使用的剑,是因为——
……难道你是想把我当作自己的剑吗!
「既然这样!」
热田将左手伸向挥砍后失去控制的草薙。
他使尽全力按住颤抖的右手,挤出笑容说:
「那我就非得用到称手不可啊!」
同时,热田握定了草薤。
「呀……!」
热田聚气一喊,沉腰踏定,硬是压下了草薙。他以剑神之身如凡人般握剑,霎时钳住剑柄。
「——!」
草薤不再颤动的瞬间,数百公尺的剑波由剑尖狂泻而出。
斩击在刹那间劈进大地、割开大气,一长串的爆炸接踵而来。
震天巨响已不足以形容这将山林裁成两截的怒涛。
一切在转眼间发生、结束,剩下的——
「……太有趣了……!」
只有热田气喘吁吁地双手收剑的身影。
他全身放松,以最简洁的动作高举草薙,向前跨步。
一名少年——飞场就趴在他的路线上。
那一击虽是向他劈去,但热田对草薙的使用方式还不熟悉,让飞场只受到爆炸余波冲击。
失手了。
要是普通的机壳剑,飞场早就被放出的概念力或剑刃砍个正着。
若想让草薙释放力量,使用者也必须确切地抱持斩切的意念。
热田已经体会到,草薙不是剑神的道具,而是和剑神对等的神器。
只要剑神能确实地运用草薙,草薙也会确实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那一击就是如此。
草薙真正的力量恐怕是——
……在挥动时,就将其视线延伸线上的一切全都化为切断力。
这就是草薙,一把非剑神不可操使,和剑神意念同在的机壳剑。
……简直就像用视线代替概念来砍一样。
就像是自己和这把足以屠龙的剑血肉相系一样。
热田对由此得来的情绪作出感雷:
「有趣……」
现在,眼前七公尺处有些动静。
飞场在飞散的地表残骸和碎片之雨中缓缓站起。
汗水淋漓的他气息紊乱,全身发抖。
看到这样的飞场,热田只有一个想法。
……真没意思。
热田的兴趣已从飞场转移到草薙上了。
这把实验型机壳剑的最大优点,就是难以驾驭的趣味及其威力,可是——
……一定也有弱点之类的吧。
有必要查个清楚。
不过,既然都安排了这场对决,至少——
「喂,死猴子。」
热田朝飞场喊了一声。
飞场勉强立起被冲击轰飞的身体,但呼吸一样地乱。
「…………」
热田见飞场连回答的力气都没了,便有所行动。
他使出步法,从飞场的视野中消失——
「喂。」
下个瞬间,热田逼近飞场,用左手抓起少年的T恤领口。
「——!」
吊在空中的飞场吓得缩身。
看见飞场因冲击与恐惧而眼角带泪的窘态,让热田打从心底感到嫌恶。
……真是没用。
「喂,给我听清楚……投降吧你。」
飞场瞪大了眼,但热田并不觉得自己的话哪里值得讶异。
「我原本是想和你打一场啦,不过这把草薙比你有意思多了,所以你就赶快投降吧,磕个头我就饶过你——比送命好多了吧?」
「这……」
热田听见了细小的「这怎么行」。
推辞般的话语使得热田感到自己的心又凉了一截。
真糟糕。热田对自己做出感想。能亢奋起来真是畅快,因为那时候的自己还会想和对手享受战斗呢。
……可是啊……
像这样不知怎地突然冷下来实在不太妙。
热田虽然觉得自己应该保持亢奋,却感到双眼眯得越来越细。
……没救了吧。
自己吊在眼前的少年,正因为不知会有何下场而怕得满脸发抖——
……这家伙完全没救了吧。
「别不识抬举。」
喔喔,劝人投降的自己实在帅到不行。不过还是很糟,一般而言这时不该说教吧?应该要骂他几句、赏他几巴掌,给他一点教训才对吧。
真糟糕啊。别这么想了吧。再那样想下去真的会出事啊,平常的热田大人到哪里去了?
这小子只是个废渣耶?原本还嚣张地站在面前,结果被一击轰飞后就缩得不成人样,现在明明离得这么近,却只是等候发落什么也不做,这家伙就是这样的废渣耶?
不可以这么想吧。怎么可以有不想和他打的想法呢,太糟了吧?
……谁想和这种货色打啊?
就说了不可以这么想嘛。
唉。
热田叹了口气,偏着头低视飞场。以前要是这样做,早就被辽子拉住了吧。
「快道歉啊。」
他开口说:
「要是你不道歉,我就把你当作想承认自己弱也办不到,连弱都沾不上的渣中之渣。」
「怎么样啊?」热田问道。
「我给你五秒时间考虑。五——」
这时,视线里忽然多了个影子。
热田明知那是拳头,却没有闪躲。
飞场甩动手臂,击中了他的额头。
准确击中。
尽管声音响亮,但现在的热田光是以剑神之姿站着,就能消解凡人的大半力道。飞场这一拳和之前的肘击相去无几,像这样双脚悬空的攻击根本不痛不痒。
「四——」
飞场一脚踢来,并有如起手式似的——
「……!」
带出直拳、手刀、肘击、膝顶。
击中颜面、击中颈项、击中肩坎、击中腹脇、击中下阴、要害。
可惜徒劳无功。
「三——」
热田喊出下一个数字,但飞场仍像个孩子般不断进行无谓的攻击。
真蠢。热田冷却的脑袋起了让飞场痛哭的念头。
……真是蠢毙了。
这个少年自愿接下了剑神的战帖,因此不值得同情,热田也不想那么做。
少年罔顾人与神之间的实力差距,踏上死了也不得有怨言的擂台。
但他错估了后果。
他完全没料想到自己会被一击轰飞,也没想过会受到多大伤害。
他的身体恐怕已经想起——
……昨晚的惨败。
少年被武神殴飞,打趴在地。
有如被车辆撞开的体验,让身体将伤害解读成恐惧,记忆下来。
「二——」
现在,热田能感到少年的身体正在发抖。
颤抖不是来自当下的恐惧,是源于昨晚被打得体无完肤,而且无法保护重要事物的恐惧。
伤势复原的他,一定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当时的恐惧吧。
……只要受到类似的伤害,身体就会想起当时的感觉。
「啊……!」
飞场的拳脚已溃不成形。
脸上泪水纵横,嘴张成一字。
那些动作,都只是对无能为力的自己表示抗议。
是不是太残酷了呢?热田心想。
……不过有错的是你自己。
因为这家伙还没摆脱昨晚战败的恐惧。
「一——」
说完,热田忽地屈膝。这是为了把飞场扔进空中,并且准备直线劈下高举的草薙。
但在那之前,热田对窝囊的对手留下了一句话。
「要恨就恨你自己吧,谁教你没发现自己有多弱。」
然后——
「零——」
●
飞场在最后的数字出口前一刻停下动作。
……弱……
眼前的人也说了龙美昨夜用过的字眼。
是啊。飞场在心中点头同意,手脚也突然没了劲。
……我真的很弱呢……
一这么想,咬紧的牙也不自觉地松开,泪水滚出眼角。
这到底算什么?就算明知不一定有好结果,明知自己无能为力,可是——
……我还是好不甘心。
不甘心也只能一口咽下,因为无法推翻现实只好选择接受,可是——
……如果我更强,应该就不会是这种结果了……
飞场想到了「如果」。
「如果」没有意义。对于已经发生的事,想再多「如果」都没有意义。
飞场很明白这点,只是心里仍懊悔不已。
于是他想,为了让懊悔不再累积——
……如果我能更强……
这不是对过去的假设,而是对未来的期许。
如果,如果自己不再软弱——
……不对。
自己的攻击在剑神身上没有一次奏效。同样地,无论自己变得多强,也一定会碰上无能为力的时候。
自己真的很弱,就算变强了,也改变不了弱的事实。
尽管能借助荒帝和美影的力量,但那仍是借来的力量,自己本身不会比活在现实世界的人们强上多少。
没错。飞场理解到,无论再怎么努力,自己还是弱者。
但是,既然如此——
……那不就是理所当然的事吗?那又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不惜一战的弱者非得被贬低、否定不可呢?
因为对方是拥有强大能力或武器的强者,就该默许对方的行为吗?
「————」
飞场的双耳,已连热田宣告的最后一个数字都听不见。
心里只有——
……不对!
尽管不知哪里不对、怎样不对,但他知道——从前曾有一具白色武神,即使力量不足,也没有放弃目标,奋战到底。
美国UCAT的机龙队、自己的学长,甚至是比自己年少的女孩,都曾经和黑色大机龙决一死战。
还有个学姊无论对手有多巨大、数量有多少,都会以其羽翼和长枪挺身应战。更有个学长,即便没配备任何武器,也敢和高唱正义的敌人一较高下。
所以,不对。
不能因为被人轻视,就甘愿被人赶出战场。
若要从战场上除名——
……也要等到惨叫着逃跑的那一刻……
而那么做的人一个也没有。
昨晚,自己也将最重视的人紧抱到最后一刻。
恐惧仍未退除。被堤丰殴打时的冲击和声响仍在全身上下打转。
……可是那又怎样!我——我还没逃跑啊!
飞场将这句话转成了别的语句。
这是场因为自己弱小才有的战斗。接着,飞场在内心高喊出这句话的涵义。
……这就是所谓的反抗啊……!
●
热田读出了「零」,准备将飞场扔进空中。
下一刻——
「?」
在大脑下令动手前,他的手指已反射性地放开飞场领口。
……什么?
起因是种痛觉。左手拇指上的刺痛感,让他松了手。
之后,他发现左手拇指根部被咬掉了一块肉。
不禁「喔」地惊呼一声后,热田理解了现况。飞场踢他的手臂拉开距离,压低姿势着地,朝旁吐出某种东西。
……喂喂喂。
那可是我身体的一部分啊。
竟敢擅自咬下又弃于荒野,是不打算还我了吗?
然而,热田却感到脸上多了种力量,正慢慢勾起他的嘴角。
……喂喂喂。
我到底想做什么啊?
「……喂!」
热田双手抓稳、握紧草薙,往正上方高高举起。
紧接着,他扑向了眼前的猎物。
……有意思!
●
飞场感到身体正在发抖。
……好可怕。
愤怒般的情绪一时接管了他的身体,做出刚才的举动,但恐惧随即又制住了他。
光是被之前那一击擦过,就被轰得遍体鳞伤。
要是直接命中就玩完了。
昨晚也是这样。自己还活着只是因为龙美手下留情,而那也是她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只想夺走3rd-G概念核的缘故。
就像在说自己连杀的价值都没有一样。不过——
……一定要阻止她。
龙美就是Top-G的另一个自己,还杀了自己的父亲。
所以自己有义务去阻止她和她的同伙。
无论如何都要阻止。
现在也是相同的情况。眼前,草薙的一击就要降临。
……该怎么办?
自己没有力量,打击也对他起不了作用,但那并不代表自己阻止不了他。所以——
……所以我绝对不能放弃……
平时,美影这份力量总是伴在身边。打击力、贯穿力、防御力、跳跃力、重量、速度、体型、美丽和帅气等一切都是来自于她。
现在并没有那些力量,有的只是——
……我自己的战法……
有人曾经告诫他,战斗时不该依赖武神,也不该认为战场会有尽头。
日之王和月之公主与他战到了最后一刻,四龙的么弟也告诉了他力量和体型无关。
自己绝不可能什么也没学到。
飞场提臀拉起颤抖的身体,向前倾去。
若再让膝盖迅速向前提起,就成了疾奔的姿态。
「喔……」
他将后蹬的腿向前踢去——
「喔喔……!」
以几乎甩开颤抖的速度冲向热田。
自己所拥有的,就是速度、较小的体型以及飞场家直传的战技。
综合三者所能得出的,就是压倒性的机动力。
娇小的体型无法在攻击力上取得优势,但在速度和敏捷上可不会吃亏。
军神或许跟得上自己的速度,但对方是剑神——
「——!」
飞场在奔跑中向右倾身一跃。
穿过热田的左侧。
热田尚未挥下草薙,只是转过身来。
通过他的左侧时,飞场对他转来的正面旋扭了腰。
后旋踢的重点动作使他向后旋转了一八〇度。
脚下大地正因草薙而脉动。
风也随草薙而共振。
恐惧让身体颤抖不已,若是稍有松懈,昨晚受过的打击就会化成幻痛,伴着打击声般的幻听侵袭全身。
岌岌可危。有种在世界和自己的边缘上狂奔的感觉。
飞场在旋身瞬间向右一跳,再次进入转过身来的热田左侧。
热田是右撇子,高举的草薙也是向右倾斜。
只要进入他的左侧,就能稍稍远离草薙的攻击,所以——
「——!」
为了绕进热田背后,飞场压低身形,全力猛冲。
但剑神已有所反应。
热田所做的,只是一种让剑挥得更快的单纯技巧而已。
将正面转向飞场之余,他跪下了左膝。
光是这屈腿倾身,就能让草薙更快到达攻击位置。
「!」
热田的判断让飞场吃了一惊,但不成问题。
他向右弓身,甩振双臂,宛如要窜过那摇撼大气的脉动般纵身一跃。
草薙随后劈下。
●
热田赶上了飞场的动作。
……还真快!
连低阶军神也比不上。
连中阶剑神也看不清。
但热田就在最高阶军神身边生活,自己也是同等级的剑神。
所以其视觉能捕捉飞场的身影,并预测其下一步动作。
于是他跪下左膝,让躯体定于大地后果决出剑。
草薙的剑气等同于其本身的视线。
杀气腾腾。
热田扭紧双臂,以全身享受挥舞草薙的感觉。
然而——
「!」
发生了始料未及的事。
草薙的杀气在劈砍途中被弹开了。
「什么……!」
触感告诉热田,草薙的杀气在空中碰撞了某种拦阻其视线的物体。
是个拳头大的石块。
出于飞场之手。
飞场向热田转身、跳跃时,扔出了之前草薙劈开地面而翻出的石块。
自己的注意力全集中在飞场的速度上,以致于忽略了石块。
最后,石块击中了草薙的剑身——
……可恶!我还没用惯啊……
失控的草薙迸出概念,劈开长空。
「——!」
向天延伸数百公尺的斩切力划开了朱红的暮空。
巨响震天,狂风乱舞。
最后扫下的只有朱红色的风,飞场安然冲向单膝跪地的热田背后。
见此,热田瞬时起脚向前一步,和飞场拉开距离。
沐在风中的他,能从气流变化解读飞场的动作。
……太有趣了。
有些声音。那锋锐刀械般的感觉,是飞场拾起石块的声音。
热田知道,飞场想让草薙释放第三次力量。
那就是他阻止热田、赢得胜利的方法。
「有意思……!」
热田迅速转向飞场。
「要是你能挡下这一剑,就挡给我看啊!」
热田对从正前方转身冲来的飞场举起草薙。
距离五公尺。
飞场的接近,将使得敌我距离急速缩短。
在这转瞬、刹那般的时间内,热田看见了某个动作。
飞场左手绕过背后,甩动手腕,朝热田高举过头的草薙扔出石块。
石块从飞场背后越过头顶,勾出抛物线。
若单纯地盯着飞场看,是察觉不了这种抛投的。
但热田已将其看在眼里。
于是热田改变了姿势,将左手掌移到柄尾,将草薙扭向腰侧。
同时他向左移身,将飞场置于右侧。
热田想趁飞场从右窜过之际撩起草薙,将他劈成两半。
若能发动草薙,再加上飞场的速度,必定能砍断他的躯干。
即使飞场出手攻击,力道也不足为惧。
他非得闪躲不可,而且只能从旁绕开。
「……到此为止!」
热田宛如准备挥棒一样将剑尖拉到背后。
接着,他看到了飞场的下一步动作。
不是闪避,也不是无谓的攻击。
「——!」
这瞬间,热田不知该对飞场的行动作何反应。
但剑神的反射神经已选择了最有效的攻击。
「喔喔……!」
两人的对决将在下个瞬间落幕。
●
鹿岛在立于土台上的帐蓬前抬起了脸。
他微微皱眉说:
「结束了……吗?」
仍躺在一旁草蓆上的龙彻望着朱红的天空,开口回答:
「结束了吧……没声音了。」
龙彻坐起身来,扭着肩膀说:
「过去看看吧,搁太久就不好了。」
●
热田看着正前方。
飞场的脸近在眼前,额头几乎都碰在一块儿了。
他满额是汗,似笑非笑地动也不动。
「昏过去啦?」
问完,热田轻轻摇头「啧」了一声,检视彼此的状况。
两人相对而立。
自己的双手将草薙握于右肩之前,剑尖向前突出。
而且,草薙刺中了猎物。
是飞场。
剑身刺穿了昏厥的飞场左胸,深至护手。
但热田没有出手。
「他是自己冲过来,让剑刺穿他的身体……!」
热田明白了飞场的企图。
……这个白痴……
飞场面对第三次斩击时,选择的不是闪避,也不是无谓的攻击。
而是加速。
他以连热田也看不清的速度,直线冲进热田怀里。
那瞬间,受过的训练、剑神的性格、热田的情绪造成了一个反应——迎击。
而突刺,就是能将如球棒般握持的草薙转为迎击架式的最快手段。
只要将剑尖向前一倒,即可迎击直扑而来的飞场。
那是用惯普通机壳剑所养成的反射动作,而热田也自然地那么做了。
虽感到后悔,但为时已晚。
热田发现了草薙的弱点。由于他对草薙还不熟悉,所以尚未掌握住释放「气」以发动概念的方法。
经过两次挥剑,他已懂得如何在挥砍时释放「气」。
可是突刺呢?
……可恶。
那是下意识的动作。正因是一名剑神、一名顶尖剑士锻链出的无我一击,所以不带有随意识产生的杀气。
导致草薙没有发动。
只是像一般机壳剑那样向前刺去。
而飞场也毫不犹豫地冲上前来。
他双手抓住草薤剑身,一口气刺进自己左胸。
「故意吃下这一剑吗?」
……他白痴啊?
现在,飞场的双手正抓着热田握剑的双手。
草薙剑身贯穿了飞场的身体,定在原位。
「————」
若要放出草薙的气来切断飞场的左肩,方向也只有往上或往下两种选择。
不会要了飞场的命。
「这白痴……」
热田再次咋舌,后退一步。
放开草薙一看,站在破碎地面上的飞场就像是自己拿剑刺穿了左胸一般。
失去意识的他还没倒下,左胸以下的衣物逐渐湿濡。
热田看着飞场,并从怀里掏出口香糖。
是戒烟用的高档货,鲛鰊鱼肝口味。
他背对着从后方林子里逐渐高升的脚步声,将口香糖塞进嘴里。
接下来,他将手伸向刺在飞场身上的草薙并握紧。
「别忘了记录下来啊。」
热田向背后发话后,将草薙向下撇出。
此举切开了飞场的左腋,红沫四散,而且——
「——!」
斩击波自飞场背后飞窜了数百公尺。
轰声响起,不省人事的飞场被吹向空中。
「热田!」
鹿岛的声音也跟着从背后响起,但热田不以为意。
他看看手边,草薙剑身已散成碎片。
「什么嘛,竟然还真的碎了……」
「热田!不是分出胜负了吗,干嘛还要补这一剑……!」
热田没转向入耳的声音,只是半蹲下来看着眼前倒地的飞场,并举起断折的草薙。
「……我不是说过了吗?要是三剑内没劈死他就是我输了。」
他在站直的同时扔出草薙的残骸,听着它打中飞场而滚落的声音,说道:
「你阻止了草薙,所以你赢了;而我没能在三剑内杀了你,所以我输了……这下子输赢很清楚了吧。」
热田「哼」地轻笑一声,向朱红的天空大喊:
「——无聊死了!」
●
眼前是条黄昏下的街道。
那是大阪府堺市的街道。向西望去,能看到堺港和濑户内海。
街道和斜坡相连,坡边是一片住宅地。
一旁顶着夕阳的住宅区底侧有两个人影。
是佐山和新庄。
两人拿着文件与信函,望着斜坡上的住宅区。
新庄指着斜坡上端各式屋舍的后头说:
「听好喔?先从这条路直直走然后右转,再延着步道爬一段坡左转,会有一条连到山顶的坡,一直走下去就会到达目的地了。」
「呵呵呵,新庄同学。谢谢你这段超乎我想像地不知所云的路线讲解——真是可爱。」
「你说的东西才比不知所云更让人听不懂啦!」
新庄叹了口气,用不想再瞎扯的表情抬望佐山。
「走吧,佐山同学。」
「好啊,我们走吧,新庄同学——带我到你发现过去的地方吧。」
新庄微笑着点头回应,却在下一刻用手上的文件遮住了嘴。
「说起来,现在算是我把佐山同学挤下去了吧?就让我大发慈悲带你过去吧。」
「挤下去——这种话从新庄同学嘴里说出来就变得好色喔。」
「你的耳朵到底是什么构造啊……」
新庄再叹一声,在将录音机切换成待机模式的佐山身边垂下肩膀说:
「……真是的,你真的很爱开那方面的玩笑耶,怎么不干脆到那种地方处理一下?」
佐山轻点个头,转向新庄。
「我真的可以去吗?」
一听,新庄「唔」地停下脚步,过了一会儿——
「……当我没说。」
「我也不想去呀,新庄同学?我不会接受你以外的任何人。还有——」
佐山牵起新庄的手,往眼前的斜坡步道迈进。
被拉动的新庄「啊」了一声,有些错愕,于是佐山转过头来。
「来,走吧。我们就一面看着这些文件,一面走向你母亲曾住过的地方——走向我们的目的地吧。」
「……嗯,走吧。」
新庄有些迟疑,但仍确切地点了头。佐山跟着露出令人放心的爽朗笑容说道:
「不过我还真是幸运——竟然能在目的地见识新庄同学把我挤下去的样子!我会蹲好马步等你的!」
新庄保持微笑,一语不发地将脚尖踹进眼前那条西裤的臀间。
后记
这就是我献给各位读者的《终焉的年代记6-上》。
该怎么说呢,有种剧情已经交代得差不多了的感觉呢(当然这是就整体角度来看啦)。能够顺利写到最后,全都是托各位读者的福,实在感激不尽。
那么,让我们开始惯例的打屁时间吧。
「虽然这个问题已经空壳化了,不过——看了吗?」
『抱歉,我现在工作很忙。』
「我被狠狠地冷落啦!」
『混帐东西,可别小看社会人士啊?我可是忙到差点吐血,一觉醒来才发现自己原来回了家就门也没关地趴在玄关睡了一整晚耶。而且那时候已经是隔天早上,不知为何身上还多了一份报纸。』
「送报的应该觉得自己看到了很恐怖的东西吧……」
『还记得某个炎热夏天,他在我全裸炒饭的时候突然开门进来推销,结果什么也没说就逃跑了。他到底是来做啥的啊?侦查吗?』
「你没什么话想对自己说的吗?」
『如果有先敲门,至少还能穿个围裙去应门哪。』
「现在还是先别说那些诡异话题了,来聊聊国中或高中时代的蠢事吧。」
『好哇——在一个国二暑假的闷热夜晚,只穿着一条内裤的我躺在房间里,后来——』
「你怎么没事就脱光啊……是脑袋吗?脑袋有病吗?」
『少废话乖乖听下去。后来呢,我看到房间门口天花板上有只蟑螂。我想说天气那么热,有个一、两只也不奇怪,结果它就嗡——地画着弧线飞了下来,一路畅通地从我的右裤裆冲进里面的黑暗地带。哈哈哈,真是吓得我魂都飞了。』
「真是讨厌的夏日回忆啊~」
就这样。
这次的BGM是渡边美里的「10 years」,个人认为这是一首非常耐听的好歌。
不过呢,这次也让我姑且问一句吧:
「是谁想到了最佳的解决之道呢?」
答案已在不远处。
平成十七年九月台风来袭的一大清早
川上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