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问春野明生为什么要去学校,他一定会这么回答:『因为爸妈希望我去啊』。
的确,除了已去世爸妈的叮咛以外,其它可构成明生上学的理由和动机几乎是没有。
不过,勉强看来,明生说过的一句『其实我也不太讨厌上学啦』也可以算的上是一个理由吧。
他常常这么想着,如果没去学校,时间也不会过的特别快,所以还不如遵循死去爸爸妈妈的遗言上学去,反正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抱持着这种想法的他,在学校中当然没有所谓的好友,不过说穿了其实是他根本也没有结交的意愿.
对于儿时的好友们,小穗、美花、顺哉,现在也不会有特别的冲动想与他们连络。
——不过虽然没有所谓的好朋友,倒有个一直找他麻烦的同班同学。
像今天这个临时举行的班会.这位同班同学又开始发动对明生的进攻了。
「我觉得春野明生很适合当这个学期的实行委员.」
突然后方传来一道强势的声音。
不用回头,明生也知道这个推荐他的人一定是莲见玛丽亚.
班上的女同学几乎全员赞成,所以明生也就这样简单地当上了实行委员。
「春野同学,你应该没问题吧?」
导师日高圭一郎,毫不关心的问道。明生也不甘示弱,无力且不认真的回答:
「没问题啊,反正只要去参加委员会。偶尔回答一下就好了嘛。」
正当全班开始对明生随便的回答议论纷纷时,下课铃响了。
接下来是午休时间。明生通过走廊的时候,突然有人从后面大力地把他撞倒在地。
当然,明生心里很清楚这是谁做的。
「听说实行委员长蛮操的喔。」
莲见看着摔倒在地的明生,冷言冷语的说道。
「像你这种没有人缘的人,更是够呛了.就等着看你出丑了!」
其实莲见玛丽亚就是知道实行委员不好做,才故意推选明生担任的。
莲见玛麓亚有个有权有势的老爸,而且又是家里的独生女。
所以在学校威风凛凛,没有女生敢忤逆她,就连学校的女实行委员,也是因为她觉得暂时没必要,所以一直保留空缺。
但面对莲见的骄仿与轻视,明生却没有任何的愤怒和受辱戚,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就在此时,莲见的小跟班——干仔,巽仔,又一次用力推倒明生。
明生毫无抵抗之惠,就这样仰天倒在地上。
「你倒是说说话啊,春野明生。」
莲见用高昂的嗓音吼叫着。
「……嗯!气死我了,别以为这样就结束了,等着看好了!」
莲见丢下这番狠话,气冲冲地走回教室。
「死家伙,算你狠!」
干仔口出恶言,巽仔不发一语,就这样二人跟在莲见后面,往教室的方向走去。
不久,下午第一节的上课钟声缓缓响起。
从地上爬起的明生。并没有回到教室,反而往屋顶方向走去。
原来明生在午休及逃学时都会爬上顶楼,在那儿小盹一会儿。同往常一样,明生爬到屋顶就开始闭目养神起来。明生不由自己地想到。
(莲见到底走从什么时候开始讨厌我的?)
——想不起来。明生决定马上结束这无聊的尝试。
明生本来就不擅于回忆过去,因为他把自己的眼和心封闭起来:过去一切的一切就宛如小时候看的电影般模糊不清、遥不可及。
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躺在被阳光包围的屋顶上。好好地睡上一觉。
「……呜呜呜……。」
——突然一阵啜泣声传来。
也许是好奇心作祟,明生马上起身,映入眼帘的是一位女孩的背影。这位女孩低着头。及肩的头发被风吹得缓缓飘动。明生突然觉得这背影很熟悉,好像在哪看过……。
随后,女孩察觉到有人,于是转过身来。
原来是明生小时候的青梅竹马——佐仓穗。
小穗一瞬间恢复镇静,一边注视着明生,一边擦干泪水低声地说.
「……骗子。」
一道锐利的眼光投向明生。
只不过滞钝的明生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佐仓穗想说什么……?)
明生疑惑歪着头不解地想着,此时小穗的视线移至了楼梯间,吃惊地注视着。
「呜……呜……呜。」
一位个子娇小的女孩走过茫然呆立的小穗身旁,小声哭泣着。
走到了屋顶边,女孩停下脚步,突然大哭起来。
「哇……呜……呜……。」
这哭泣的背影,明生也觉得似曾相识。
(啊,是吉野吗?)
吉野美花和小穗相同,也是明生的青梅竹马。只是这几年来,不要说讲话,明生就连眼神都没有跟她们接触过。也许对明生来说,这是她们唯一的共同点吧。
「美……花?」
美花突然听见有人在叫自己,显然受惊不浅。连忙睁着哭肿的眼睛回头望去。
美花一边吃惊地叫出了声,一边不停打量这两个童年玩伴。等她稍稍回过神后,马上对他们投以憎恨的目光.
「……骗人。」
「等一下,妳说什么啊……?」
对于美花突如其来的嚎啕大哭及话语,感到不知所措的小穗问道。
对明生而言,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呜……哇……。」
美花再度放声大哭,完全听不进别人的话。这次的大哭,如同火山爆发般.
小穗对此也无可奈何,只能低着头紧闭双唇,往校舍方向跑去。
此时,美花也边哭边跑离了顶楼。
空荡荡的顶楼,现在仅剩以大字形平躺在地的明生。
此时,明生脑中突然渐渐浮现出童年时与好友们玩耍的场景,但是他立刻打消了继续回忆的念头。
当天晚上,明生做了个梦.
那是一个发生在空旷的悬崖的梦。
在一棵巨大的芙蓉树下,明生、小穗、美花三人拼命地往地上挖掘着什么。
天气异常炎热,太阳毫不留情的照射在他们身上。
悬崖对面巨大的山影,一点也没能帮上他们的忙。
汗水淋漓且流入了眼睛,用沾满泥土的手去擦拭,泥土又掉入眼中。
气氛阴森、炎热、疼痛。
即使如此,明生三人还是不停歇地挖掘着。
「明生,我们不要挖了好不好,美花怕怕。」
「妳很吵耶,好了啦,快点挖啦。」
「可是……可是……人家……人家。」
「美花,我们都在妳身边,所以别害怕。」
「嗯……谢谢妳,小穗……呜……。」
哭哭啼啼的美花,安慰她的小穗及明生,立即又开始挖掘——埋着人的坟墓。
死亡到底是什么感觉?如果我们死了,又会到哪里去?
如果自己就这样消失了,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一想到这,恐怖感就由脚底往上爬升,彷佛贯穿了全体。
所谓的颤栗恐怖就是这种感觉吧。
为了不让大家陷入恐惧的黑洞,明生开始对小穗及美花说:
「我们不是约好了吗?我们要做永远的好朋友,要永远在一起。」
「对啊,不论碰到什么困难,我们都要坚持下去。」
「嗯,美花也会遵守诺言的。」
就这样,三人继续开始挖了。汗水,泪水,泥巴混在了一起。
不久,他们感觉到土下有东西。
(……是什么呢?)
明生望着梦中年幼的自己,不解的提出疑问。
这个梦已经梦见好多次了,每次总是得不到解答。
梦境的后面彷佛被橡皮擦用力擦掉了般,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不久,明生再度进入梦乡,这一次做的是另外一个梦。
『朋友……?』
梦中,又出现了另外一个女孩。
明生不知道她是谁。或者连看也没有看到过吧。
梦中,明生开始对那女孩说话了。
『对啊,不论发生任何事。我们4个都走永远的好朋友喔。』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
『如果有谁遇到困难,我们都要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帮助他。』
接着出现了另外一个女孩的声音。
『对!一定相互帮助。』
『无论发生什么,大家也要尽力呀!』
一旁的明生连忙补充着说。
『是啊,绝对不要忘记,我们要做永远的好朋友,就这样约定好了噢!』
『……嗯!约定好了,大家永远都是朋友!』
女孩笑了——明生不记得她的样子,只记得那时,她确实是在笑。
美里町——一个从前曾经在日本繁华一时的水乡贸易古镇。流汇入太乎洋的『年川』纵贯小镇。
街道上现今还遗留着从前古时的住家、商家、花街柳巷等各样的遗迹,是个历史价值高昂的古城。也是观光的好地方。
去年起,一本以美里町为背景发展的小说,一举成为最畅销的书籍,美里町也因此声名大噪,人气鼎盛,成为全区数一数二的观光景点,虽然此股热潮只持续了一年多,但还是让美里町重拾了观光重地之美名,继续以此为本业经营.
——从明生家的公寓往下看,可以看到古镇上的街道。已经过了九点明生才刚刚醒来。
「唉,困的要命,全身无力,像没睡过一样……。」
昨晚又做了同一个梦,早上起床时特别累。
「现在慢慢走的话,不知道赶不赶的上第三节课?」
明生低头呢喃,接着视线转移到位在山脚下的学校上。
走完受海风轻拂的下坡,明生抄了快捷方式,转往公园中的小路。
「啦……啦……啦……啦……。」
突然一阵歌声传入耳边。
「从公园传来的吗?」
明生好奇地走进从前儿时常常玩耍的小公园中。
公园里有位女孩坐在足以瞭望全镇的栏杆上,光着脚丫悠闲自在的哼唱着。
淡色飘逸的长发,纤细的身材,微风吹拂下,她的裙摆轻轻飘动。裙下她有双细白的脚,自由自在的舞蹈着。
从女孩身上穿的制服看来,她应该和明生同校。
「那边是市公所,那边是图书馆,这么看来,那里就是学校啰。」
——不知为何,一股奇怪的感觉油然而生。
有时,唱到激动处,女孩会差一点由栏杆上滑下,然后再迅速坐回栏杆上,继续哼唱着歌曲。
「上学、上学,要去上学啰,国文、数学、理化课。午休时间,吃便当、吃——便——当!」
(好奇怪的女孩……。)
吃惊过后明生摇了摇头。
不过如果真的不小心从栏杆滑下去的话,那岂不是太危险了。
于是,明生就向前和女孩开了口。
「同学,这样很危险喔。」
「上学、上学……咦?」
女孩听见明生的劝告,停了歌声,朝明生看去。这时……。
「哇哇……哇……。」
女孩先是吃了一惊,随后又不知为什么,突然高兴地从栏杆跳了下来。
穿上鞋跑到明生的面前,专洼地看着明生然后说。
「你是……阿明吧?」
「……是啊……。」
「我就知道。」
女孩脸上立即浮现了如花般灿烂的笑容。
那是个充满喜悦,温馨四溢的笑容。
(咦……奇怪……。)
明生的脑海中突然跑出了一个疑问,使他感到莫名其妙.
(怎么回事?)
突然间有股怀念的感觉涌上心头,一瞬间,有股难过的情绪闷在胸口无法释怀。
但下一秒钟这种感觉又即刻荡然无存。
「请问……。」
没等那女孩开口,明生先发制人了。
「不好意思。妳大概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
「……哈?可是,你是阿明没错吧。」
「我的确叫明生。但是,我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对于明生的回答,女孩浮现了疑惑的表情。
「明生。我是永久啊。夏森永久。你不记得我了吗?」
「不好意思,我真的不认识妳,妳的名字我也没听过.」
「可是,小时候我们每天都会一起玩啊.还有小穗和美花。」
「不好意思,妳应该认错人了。」
这位女孩——夏森永久,听见明生的否认后,显得十分丧气。
「这样啊……那可能是我误会了吧,对不起!」
「没关系,我只是真的想告诉妳,坐在这个栏杆上真的很危险。」
明生传达了原本想说的话,就打算转身离开。
「请问……啊!好痛。」
欲言又止的永久突然中断了话语。
明生回头一看。她跌坐在地,按着左脚踝,好像十分疼痛。
「你怎么了?」
「脚好痛。」
永久脱下鞋,明生往鞋中一看,马上便知道脚痛的原因。
「妳的鞋太硬了,所以才会刮脚。」
「刮脚?」
「妳应该很少穿这双鞋吧?」
「嗯!今天是第一次穿,因为要去学校,所以我昨天特别准备好的。」
「今天早上出门时还好好的,可是后来就越来越痛……。」
「……所以妳才脱了鞋,在这公园休息?」
这么一来,所有先前不可思议的景象,都有所解释。
「妳现在应该坐公交车去学校,然后到保健室,保健室老师技术挺不错的。」
明生提出建议:永久马上歪着头疑惑地问。
「咦?为什么你会知道我学校的事?」
永久这么一说,明生大概又明白了点现在的状况。
「……难道妳是转学生?」
「嗯,今天是第一天去新学校报到。……男制服就是长这样啊。」
永久边说边盯着明生的制服看。
就这样,最后明生与永久一起搭上往学校的公交车。
这样说来,从车站到学校还有一段距离。明生正在考虑等一下是否要扶她——。
「这公交车里面好大喔!」
「最后一排座位,是家族专用的吗?还是恋人专用?」
「可以按这个按钮吗?……咦,还不行吗?那什么时候可以按?」
好像永久是第一次坐公交车的样子,情绪十分激动,high的不得了。
(真是个奇怪的女孩。)
接着,明生准备歇息喘口气时:永久专注地望着窗外移动的景象说道。
「啊!我记得那家店。阿明,我们以前一起在那里喝过弹珠汽水的。」
「我说妳认错人了嘛。」
「啊,对不起……哇!这个我也记得耶,好怀念喔。」
——到下车前:永久都像个孩子般兴奋不已。
即使下了车。明生边扶着她,边走进校内:永久还是无法冷静下来。
「哇。那是什么?一
「体育馆」
「那,那个呢?」
「行政大楼」
「那,那个呢?」
对于校园的一切,永久彷佛都很新鲜似的,好奇地一一询问。
明生想还是先带她去校长室,办一些转学手续才对。于是带着永久往校舍方向走去。
「妳先在这等一等,我去拿双拖鞋。」
正当明生打算打开置物箱换拖鞋时……。
「春……野……?」
永久在明生后方看着置物箱上的名牌说着。
「对啊,这是我的名字,春野明生。」
明生边换着拖鞋边说着。接着,他注意到,永久好像有点不对劲「春野……明生?」
永久的声音些许颤抖着.
「所以,我说……。」
永久突然抱住了正准备回头的明生,边哭边喃喃自语。
「你就是……阿明嘛!」
「到……底怎么回事?」
永久将头窝在明生过于吃惊而显得僵硬的背上,开始哭泣呢喃着。
「果然……你……就是阿明……。」
永久的语气中带着开心。
等到明生转过头来,永久连忙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露出微笑。
「……?」
——此时,明生的心中涌上了股奇怪的感觉。
那是股怀念、难忘、温柔,温暖又悲伤的感觉。
此时,明生才首次定下神来仔细的注目着眼前的女孩。
(她是谁?……她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