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从死亡开始的故事
那一天、拉古纳王宫从早上起就很喧闹。
似乎是死了个年轻的侍妾。
那名女子叫做艾莉斯。
“老师,你知道么?”课间休息的时候,十三岁的萨琳娜提起了这个话题。
“不,我不知道那个人的事。”该隐摇了摇齐肩的银发,将头转向一边。
萨琳娜的这位家庭教师仅仅比她年长六岁,却并未因此成为能陪她一起玩的朋友。充其量不过是,现在的他不像在上课时那么严肃罢了。
“皇帝陛下很中意艾莉斯,想收她做个侧室,她不愿意,居然在昨天晚上从西塔上跳下去自杀了。而且她还是雷比亚斯大人的女朋友,真是太可怜了!”萨琳娜瞪着她蓝色的大眼睛,淘气地模仿着母亲的口吻说道。
她的父亲是皇帝身边的近卫队大将军。在这样的家庭里得到的情报,可信性是很高的。
该隐的表情阴郁了起来,他觉得这真是个叫人讨厌的话题。
以前听见过同样的话。不对,应该说是,无论在哪里人们都会这么说。
可怜女子的境遇,一时之间成为人们谈论的话题,很快就被遗忘了。
但是,果然还是很在意那个与过去的自己有着同样遭遇的,叫做雷比亚斯的青年。
不久以前,该隐才作为萨琳娜的家庭教师被招进王宫内的这所公馆。
大大小小的贵族和特权阶层,集中居住在以王宫为中心的王城里。
位于王城一角的森林中林立着王族们的宫殿,仿佛在高处俯视其他人。之前毫不关心那些住在里面的身份高贵的人,所以不清楚具体的事。
他决定暂时把教师的威严搁置在一旁。
接下来的课堂时间上,就变成该隐在听他这位消息灵通的学生的热心讲义了。
雷比亚斯是皇帝的侄子,王室的成员。
今年刚满十八岁。
尽管他有着正统的血脉,却没有继承权。
因为他是废皇子。
再准确点说,他的父亲是。
这位父亲在身为皇太子的时候就非常失态,终日弃王都于不顾,在主星阿尔弥斯和其辖区内的其他行星上游手好闲。最后,他的弟弟,也就是现在的皇帝强迫他禅让了皇位。
这其实是王都所有的贵族和人民的意志。现任皇帝盛大隆重的即位庆典的背后,是他的兄长的凄凉处境。
这些事情该隐也知道。
皇帝的哥哥成了废皇子,但还是被允许和他的妻子一起住在王宫里。
对于皇帝来说、把无能的兄长豢养在身边无疑是件很享受的事。
然后,雷比亚斯•拉古纳•艾尔维斯就是这位皇帝的哥哥的独生子。
萨琳娜滔滔不绝地说着。
雷比亚斯大人痛恨自己不幸的遭遇,终日流连于平民区的小酒馆里,有时还打架滋事,回来的时候全身上下都是破破烂烂的。
这种小混混的品行,使得他比他的父亲还要不受人待见,没人愿意与他有来往。
就连热恋中的女友艾莉斯的死,都让他无动于衷。今天早上照样若无其事地不知去哪里打发时间去了。
是不是因为她不过是个身份低微的女佣,就算被皇帝强占,为了他自杀身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对他这种态度,王宫里的女性都是愤慨不已。
该隐觉得有什么东西郁结在心口,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
离开了萨琳娜的学习室,他来到了罕有人踏足的夏离宫。
该隐伫立在朴素的白色离宫正前方,依靠着冰冷的石质扶手,眺望被抹上一层灰色的冬季枯败的风景。
无论时间过去多久,死去女子的容影却丝毫没有淡却。
心中阵阵锥痛、依然流着血。
无论流过多少岁月,始终无法重新振作。
让心死去才能够保留住清醒的神智,他觉得现在的自己,像是一台空虚的机械。
“雷比亚斯大人!”身后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
该隐震惊地回过头去。
一个年轻男子正沿着小道,从离宫的背面向这边走来。
那是个身材高大的青年,有一头发梢打了薄的黑发,穿着一身朴素但做工精良的枯草色便服,搭配茶色的披风和革制的靴子。
男青年停住脚步,他的身后,一个矮胖的中年男子奔跑着跟了上来。
“呼—、我到处在找您呢、雷比亚斯大人!”男人上气不接下气地呼喊。一张圆脸上满是汗水,肩膀剧烈地上下起伏着。
(雷比亚斯……这个青年就是废皇子……!)
惊讶之余,该隐重新审视这位青年。
本来在他的想象中,那应该是个如同羽毛褪尽了光彩的笼鸟一般的疲倦的年轻人。
但实际上,他却有着如刀锋般锐利的气质。
矫健的身姿,与其说是贵族,反倒更像是位青年军官,端正的容貌有着王者的气质。
但是他阴沉而危险的表情,却无疑让他显得很老成。
深茶色头发的男人,战战兢兢地向沉默不语的雷比亚斯靠近:“听说您去城里了,但果然还是没出王宫呢。啊、不、这只是我的直觉!说起来、您到这里来做什么?”
听到这种随便的问法,青年流露出了冰冷的目光:“没什么事。”
毫无感情的声音。
但是男人毫不介意,仍旧保持满脸堆笑的表情。这个人穿得很华贵,却没什么气质,该隐猜测他大约是个御用商人。
“艾莉斯的事情我也听说了、请您别难过!真不知道皇帝陛下怎么会看上她的……啊、不不、那么好的女孩,真是太可惜了!”男人悄悄地观察对方的表情变化,迅速地改变了口吻,“雷比亚斯大人,我马尔克啊,永远都站在您这边。……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您说是不是?”
把青年的沉默当成了肯定的回答、男人自管自继续说着:“本来这一切都应该是属于您的,您才是正统的皇子啊。您想要夺回来也是合情合理的。啊啊,如果能帮的上忙的话……”
他突然意识到雷比亚斯正凝视着前方,这才住了口。
那视线的前方,正是该隐。
见到雷比亚斯的眼睛的那一刻,该隐就完全被其捕捉了。
右眼,是象征皇族身份的金色。
左眼,是暗示不幸命运的鲜艳的翠绿色。
双眼都像是加工过的玻璃玉石一样透着底光。
在那深处究竟藏着怎样的情感呢。
长久地望着,就觉得眼睛被光的残片刺伤了一般。
剧烈的晕眩向该隐席卷而来,让他几乎无法站稳。
恶寒与幻惑,光辉与黑暗,同时侵占了他的心灵。
是的,他记得这种感觉——。
“你、你是什么人——!”
听见有人高声怒吼,该隐才总算回过神来。
名叫马尔克的男人躲在皇子的身后恐吓该隐:“你听见了多少,快说!”
该隐坦然自若地走近那两人,行了礼,说:“初次见面、我是一名教师,负责教导克兰特将军家的大小姐。”
“克兰特!”听到近卫大将军的名字,马尔克瞪圆了眼睛,几乎都快要掉出眼眶了。
雷比亚斯稍稍眯起异色的双眼:“你叫什么名字?”
“该隐。”
“……你有一双不可思议的眼睛哪。说是活人的眼睛,实在太过安静;要说是死者的眼睛,却又在眺望远方。”
从雷比亚斯的口吻来看,这仿佛是个站在生死攸关的悬崖边上的人。
该隐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正身处这个青年深切的悲哀的旋涡之中。
“雷比亚斯大人。”既然如此,有一些话,该隐不得不说,“您不能变成像我这样,请您无论如何、要活下去。”
果然雷比亚斯并没有接口。
但是,越走近看就越像宝石般光彩夺目的眼睛,已牢牢禁锢了该隐。
“呸、什么莫名其妙的话!要说话的话,至少要让人听得明白!”马尔克咆哮着,眼里却露出怯懦的神色。
“还有一句忠告……”该隐转过身去,背对两人,“不要让这种人待在您身边。那么、告辞了。”
然后,他丝毫不理会恼羞成怒的男人的叫喊声,快步离开了这里。
“那、那家伙、杀了他吧、会走漏风声的!交给我去办就好了、呼、呼、呼……”马尔克嚷嚷着,满脸都是汗。
“美丽的金色的精神波。”
留意到雷比亚斯的脸上凝固着微笑,他顿时不作声了。
“评判一个人不能看外表、么……真美呢。”
他的视线依然追逐着渐渐远去的该隐的身姿。
这并不是快乐的笑容。
然而,就像是浸润在灰色之中的季节里,有幼芽破土而出一般,隐藏着某种预感的变化,像阳光一样地包围了雷比亚斯的身体。
2.邂逅
回公馆按时吃了午饭之后,该隐去了位于王宫内的图书馆。
气势宏伟的走廊两边挂满了巨幅的地图和绘画作品。
“该隐?”
突然被人叫了名字,他停下了脚步。
以鲜艳的绯红色幔帘为背景,一个高个子的少年朝他走来。
合身的深绿色礼服,微卷的暗金色头发用蝴蝶结扎成一束垂在脑后。雪白细腻的肌肤,像人偶一样标致细巧的容貌。
少年朝着该隐露出了温和的微笑。
但他的眼中却闪烁着冰冷的光,没有丝毫的笑意。
(……危险的人。)
该隐全部的感官都警铃大作。
这个少年完全不想掩饰自己残忍的本性。
看出了该隐的不快,他心情极好地迈着舞蹈一般的步伐靠近该隐,用纤细悦耳的声音说道:“雷比亚斯大人吩咐我来调查你的事情……还真是个了不得的人才呢。”
天哪,该隐默默地想,为什么围绕在雷比亚斯皇子身边的,尽是些这么阴毒的人呢?他很想扶额。
少年的脸上挂着虚假的笑容,抬眼望着比他高半头的该隐:“雷比亚斯大人很中意你啊。不过像你这么正直的人,可是伺候不了他呢。说句不中听的忠告,你还是趁现在就逃吧。”
异议的话差点脱口而出,但该隐极力克制着:“放心好了,我没有接近雷比亚斯大人的打算。”
诚然那个青年确实有着不可思议的磁场,但无论对方是谁,该隐都不想去深入地接触。
然而少年用一种让人心里发毛的表情咯咯地笑了起来,那完全是把人当成白痴看待的笑容。刻意地做些令人难受的事情这一点上,他简直是个天才。
“看来你还不知道呢。画着王家纹章的马车,现在正向着克兰特将军的府邸驶去呢。”
“什么意思?”只有这次,该隐终于再也无法冷静。
“花大价钱把你……买下来、哟。
看到血气涌上了该隐的脸。少年笑得更欢畅了。
就在这时候,有个人影从回廊连接着的几个厅堂的其中一间里走出来。
是个穿着草绿色礼服的金发少年。
“基法!原来你在这里。”他搂住大笑不止的少年的肩膀。
两个人的身高和面容,都是完全地一模一样。
“再不回家的话,就太晚了呢。”少年向基法温柔地微笑着。
显然这是一对孪生兄弟,但是他的表情与基法却截然不同,洋溢着健康的魅力。
“你请便吧,我可不回去!”基法拧起纤细的眉毛,甩开了兄弟的手。
“怎么了,基法……!”
“我待会要去雷比亚斯大人的寝宫。我和你可不一样,我是住在王宫里的人种。听明白了么。那种家里只会让我觉得压抑到不行而已。”
“但是……母亲大人很伤心啊。”
“有你在就不会伤心了。好了、乡下贵族回家的路在那边。”
基法径直指向出口的方向。
这对孪生兄弟,简直就像是金色的太阳与银色的月亮一般。
太阳的少年落寞地垂下肩膀,频频回着头离开了。
可是基法的眼神中却只有憎恶。或许对他而言,有着那样的兄弟的家庭就是个地狱吧。
谁都有幸福地活着的权利。被无情的命运剥夺了这些权利的人们,就会永远地丧失心神。然后,就会变成游魂或者恶魔一般。
该隐明白了为何基法会仰慕雷比亚斯的理由。
少年完全消失在视野以外之后,假面具一般的笑容又回到了基法的脸上。
“哎呀,看来我不得不走了呢。我的忠告也说完了,那么就此告辞吧。”
“等一下……基法?”
“有何贵干?”鸢色的眼睛,直直地对上该隐那钢色的双眸。
“我想见雷比亚斯大人。能否为我带路?”
敌意凝固在基法的脸上,他耸耸肩膀说道:“哎呀呀,你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呢。”
“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我会为自己负责。”
少年哼笑着挥了挥手,迈开了步子。
3.真相
雷比亚斯与其双亲的住所地处幽暗的森林之中,是座建造在高台上的阴森古旧的宫殿。
两人乘坐马车从王宫的中心地带来到这里,一路上基法都在颐指气使地指挥车夫。一问才知道他只有十七岁,但看来已经完全学会了王族的那一套作派。
无视门卫的盘问直接进了宫殿,基法傲慢地向着一旁正巧路过的侍女问道:“喂、你。雷比亚斯大人回来了么?”
“不清楚,一大早他就到城里去了。”年轻的侍女不耐烦地敷衍了几句,就匆匆走开了。
基法饶有趣味地笑道:“刚才的女人,是因为雷比亚斯大人没给艾莉斯服丧生气了吧。”一边说着,一边自管自上了楼梯。
该隐沉默着跟在他后面。
“……女人还真是的。那位大人是那种会为了个卑贱的女人就伤心的人么。……来、这边请。”他迅速推开门,和该隐一起走了进去。
看起来是间准备室,除了贴墙摆放的桌椅外什么都没有。房门正对着垂着纱质窗帘的大窗户,靠着窗边一看,宫殿的正下方就是森林和悬崖,对面的山谷里有泛着银光的山溪在奔流着。原来王宫里还有这样的地方,该隐之前还不知道。
夕阳即将坠落,天空与森林只余下了一点亮光。
“你信么?”该隐的身后响起了基法饱含着笑意的声音。
“啊?”
“方才说的事啊。就是你被人身买卖的事。”
“……是胡说的吧?”
“肯定是胡说的咯!你是不是把脑子里的智慧都丢掉了啊!”恶魔般的少年猛地扑在桌子上,纵声大笑起来。
为了不让基法更加得意,不能不努力维持平静的表情。该隐狠狠地握紧拳头,几乎都快攥出血来了。
“但是雷比亚斯大人想要你这一点是真的。”少年止住了笑的的脸庞,迅速被嫉妒的假面具覆盖,“这可是头一回……那位大人表示对别人有兴趣。为什么就只对你特别,真是不能理解。”
该隐混乱了。
“给我等一下。雷比亚斯大人想要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gémìng啊、这是毫无疑问的吧!”
基法站了起来,像舒展翅膀一样地张开双臂。
“那位大人,是为了君临宇宙而诞生的。雷比亚斯、正统之人……作为真正的皇位继承人……!”少年的脸颊染着潮红,用高亢的声音说着,“这是复仇!是向那些让那位大人的辉煌人生变得黯淡的家伙们的复仇!向他那懦弱无能的父亲和利欲熏心的母亲!向那些因为异色的双眼而非议他、说他不是纯正王族的蠢货!向那些不尊敬正统之血的不肖之辈!还有最重要的,是要把一切加倍奉还给那个,把皇位建立在那位大人的牺牲之上的篡位者!完成了所有的复仇计划之后,那位大人才会首度恢复他的本来面目!”
“不要……!”
该隐捂住了耳朵。
陷阱又打开了。再听下去就会不能脱身的。会被卷进雷比亚斯和这个少年的黑暗世界……!
骤然间,该隐意识到了些什么。
“……等等。基法,究竟雷比亚斯大人的什么地方,如此地吸引着你?”
“什么……地方?在最初见到他的身姿的时候,我就全身心被折服了。那可怕的威严,那灼人的光芒……。那位大人不是凡人,他是神。在他的面前,除了匍匐在地之外,我别无选择。”
听了这样的发言,该隐双手搂住基法的肩膀,将他拉到自己跟前来:“基法,你错了……那是魔导的气息!”
“魔导?”
“我和你一样也能感受到。以前我曾遇见过一名流浪的魔导士,是他告诉了我那是什么。雷比亚斯大人恐怕……是天生就拥有强大的魔导能力的人。”
“怎么会……那是……!”
“你从雷比亚斯大人身上所感受到的,无疑是支配者的气息。但那并不是那位大人自身的意志,那只是寄宿在他肉体上的东西!他并非像你所期望的那样,是个能够平静地进行冷酷复仇的完美无缺的存在!”
基法的双眼迷茫了起来:“雷比亚斯大人……他明明说好叫我在这里等他的……为什么还不回来……?”
“太阳都下山了,希望他平安无事……”该隐也是一副忧心忡忡的神色。
不管是不是受到魔导影响的缘故,他都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被雷比亚斯的那双眼睛禁锢住了。
窗外的天幕已经变成了紫色。吹来一阵风拂起了窗帘。
两人同时看了对方一眼,一齐跑到了窗前。
“在哪里……雷比亚斯大人!”
“啊、在那边的悬崖下!”基法伸手一指。
只见远处下方的岩石上,雷比亚斯正抱着一个大布包向下走去。
“为什么……会在那种地方?”
“不知道。总之快去吧!”
紧接着,两人立刻飞奔出了房间。
4.夜
……滴答。
水滴从黑色的岩石天顶上落下来。
……滴答。
雷比亚斯小时候,经常躲在这个洞窟里哭泣。
现在,他在死去的艾莉斯边上,却是哭都没法哭出来。
潜入礼拜堂把她带出来。一直拼命地克制着,终于超过了极限彻底崩溃了。
……滴答。
慢慢掀开包裹冰冷身体的布。她的容颜就像是熟睡般地沉静。
……滴答。
水滴,从雷比亚斯头顶上方落下,无声地湿润了她的脸颊。
(我喜欢你,雷比亚斯……从最初相遇开始,以后也是,永远……!)
只要有艾莉斯在就可以了。
不需要其他任何人。
在这里,就像这样,两个人永远在一起。
复数的水音响了起来。
雷比亚斯抬起头。
两束灯光摇曳着向这边靠近。
“你们……!”
金色的眼睛在幽暗之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他看不见那两个年轻人,但是却能捕捉到灵魂的存在感。
与此同时,确认了雷比亚斯平安无事,该隐和基法安心了下来。
“待在这里会感冒的。我们是前来接您回去的。”
拥有黄金的精神波的该隐,伸出了手。
“不识风情…连最后的道别都不能稍微长一会儿么。”
“真是万分抱歉!”
拥有白银的精神波的基法,紧张地说道。
把遗体包好抱在怀里,雷比亚斯立起身来。
“雷比亚斯大人,您要去哪里?”
“去安葬她。怎么能交给那些家伙……要让艾莉斯睡在她喜欢的花园里。”
三人步出洞窟。
夜已经很深了,满天的繁星在头顶上闪烁。
艰难地越过险峻的岩山,像空旷舞台一样的大片草地豁然出现在眼前。
虽然现在是一片萧瑟的景象,但一旦到了适宜的季节,就会有绚丽多姿的鲜花竞相在这里绽放。
用枯枝和石块挖出墓穴,让遗体落葬,把土填回原先的位置。时间过去了很久,在这期间没有人说话。凭悼仪式在寂静之中进行。
当一切都结束后,雷比亚斯才缓缓开口道,“今晚,我就离开王宫。”
星空之下的话语,仿佛是庄严的宣誓。
“掌握力量,招募到足够多的士兵之后,我会再回到这里的……为了打败皇帝,把全宇宙都夺到手!”在心爱之人的墓前,他对自己发誓道。
“无论您身在何方,我都会侍奉您左右的,雷比亚斯大人!”基法向前迈出一步,“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再打算放弃继承权,我要把家产尽数掌握。要是能帮得上雷比亚斯大人的忙,就是我最大的荣幸。”
基法深深地鞠了一躬,而雷比亚斯点了下头表示回应。
“该隐,那你呢?和我们一起走么,还是留下来?”
“我愿意跟随着您。”
在洞窟之中找到雷比亚斯的时候,该隐便下定了决心。
要是他和基法两人没有出现的话,雷比亚斯根本无法离开那里吧。
这一事实,比任何事都更能打动该隐的心。
“雷比亚斯大人、请您听我说。我过去有着和您同样的经历。我的未婚妻被领主强占,落了个白白自断性命的结局。我的心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死了……可是,我希望您能活下去。我认识到了,让您能活下去,这就是我的使命。我愿意跟随您直到世界的尽头。”
随后,三人回到了雷比亚斯的宫殿收拾完行李,永远地离开了此地。
在夜的幽暗之中,来到了王宫中心地带的广场,就在那时候。
“哟、您撇下我不管还真是过分啊、雷比亚斯大人!”刺耳的嚷声止住了一行人的脚步。马尔克堆满笑的圆脸从廊柱间的暗处出现了。“哎、也请把我也带上吧。我帮了您那么多忙,要是一点回报都不给我的话,就让大商人马尔克之名蒙受耻辱啦!”
“你怎么帮过雷比亚斯大人的忙了?”
雷比亚斯拦住基法,自己走上前去:“马尔克,你很清楚我会到这里来么。这也是商人的直觉?”
“嘿……嘿嘿。就是这样。”
不祥的预感顿时充斥了该隐的心。
白天、那个男人是在哪里出现的?在夏离宫找到雷比亚斯,然后这次也是同样……这绝非是偶然。
(难道说,有人一直监视着雷比亚斯大人……?)
进入广场之时身后传来越来越强烈的不快的感觉,让他更加确信这一推测。
“基法。”他低声呼唤少年,即使是在夜色中依然能看清他的脸紧张得发青。
“该隐、我好难受……”
“你比我更加敏感。魔导的气息是从哪里来的?”
基法从斗篷下伸出颤抖着的手,指着紧挨广场东南角的建筑物。
二楼的露台上凝固着黑色的人影。
“雷比亚斯大人、对方在教堂边上的建筑物里,请您小心!”该隐压低声音提醒道。
雷比亚斯迅速朝那个方向瞥了一眼:“啧……马尔克,你从皇帝的魔导士那里买情报了,对么?”
“呀?对商人来说,做买卖不是很平常的事么……”
“雷比亚斯大人、危险!”基法叫道。
该隐的全身都充满着恶寒的感觉,毛骨悚然。
他拼着命抱住基法躲到暗角里。
像是有巨大的花朵绽放在黑暗中一般地,红莲的火焰舔舐了广场。
雷比亚斯的黑色斗篷像剪影一样在空中飞舞。
剩下的马尔克直接遭到了火焰的袭击,一瞬间就成了个燃烧的火球倒在地上。
“啊啊啊啊啊——”凄厉的惨叫声久久地回荡着。
雷比亚斯一着地就向着发出攻击的方向疾驰过去:“我知道啊。你们的弱点……在下一次咏唱终止之前是没有防备的!”
奔跑中,雷比亚斯抽出短剑,掷了过去。
“咔”的一声,黑影向后倾倒,像是被吸进建筑物一般地消失了。
广场之上到处都燃烧着魔导的火焰。
雷比亚斯回到原处,在马尔克烧焦的尸体周围,扔下自己短剑的剑鞘和包裹里的物品。多少能迷惑一下追兵,但并不能争取到多少时间。
该隐和基法匆匆奔来。
“雷比亚斯大人、您有没有受伤?”
“没有。干掉了一个,但是让其他的家伙们都跑了。”雷比亚斯平淡地叙述道。
该隐这才松了口气。
“这就是魔导的力量……真是恐怖的技能。”焦臭味让基法皱眉头,他边环顾广场边嘟囔着。
该隐迟疑了许久,终于开口道:“雷比亚斯大人、您知道么?您也拥有着强大的魔导才能。”
雷比亚斯的脸上,骤然出现了罕见的惊讶的神色:“我有、魔导的……真的?”
“是的。我认为在出了王宫之后,您对这份素质稍加磨练就可以了。”
“原来如此么。天生具有魔导的……这倒也不错么。”
眼见广场上陆陆续续地有人群朝着广场聚拢过来,基法插话道:“等会儿再细说吧。暂且在我郊外的宅子里躲一下吧。”
“好。趁着混乱从西南门脱身。”雷比亚斯点点头,发出了指令。
他从自己的披风的边缘撕下一长条布片,缠绕在头上,遮住金色的右眼。
“从现在开始隐藏王族的身份……直到回来的那一天。”
该隐和基法用力点点头。
在这个时候,或许是因为像是狂岚般的心跳的缘故,在他们的眼前中清晰地映现着熊熊燃烧的宫殿。这是由他们自身引起的壮丽的毁灭的幻影。
“走吧。”雷比亚斯低声说着,三个年轻人动身了。
仿佛溶入了这幽邃的黑夜一般,他们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