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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于黑翼之下 第四话 拂晓前的梦<后篇>

1.生命之海

玻璃窗外面是漆黑的海。

原本印入眼帘的应该是撒满了金银砂一样的群星的光芒。

不过现在在身后食堂灯光的照射下什么都看不见,仅仅是混沌一片的黑暗罢了。

淡橙色的灯光,不止地摇曳着。

大块头的格哈德双手抱胸,像头熊一样地站在那里夸夸其谈。

……那时候我们正在忙着打海蛇。

啊?不知道海蛇是啥?现在在梅达莫里亚和盖亚之间的深海里头,还有五、六百条盘在那里呢。身体有这——么粗,长度大概能绕这间房间两圈,而且知道么?它们长着三个脑袋!被六只红眼睛凶巴巴一瞪,一般的家伙就要吓得尿裤子了。左边的头攻击左边的敌人,右边的对右边,然后正当中的攻击正面的敌人,厉害得不得了啊……

啥?要是敌人从后面出来咋办?

嗯!问得好啊、卢诺!至于那个么,正当中的头,会这样、像这样大概就是这样子转过来反击……喂!你在笑啥尤金!不许笑、我没骗人!

算了,继续说继续说。

那天早上,我们的几百条船,每三条船分成一组出海了!顺便说一下,一艘船只装得下一个海蛇脑袋的哈。

在船头吊下三匹马做诱饵,船慢慢地、慢慢地往前开……

啪啦!啪啦!啪啦!!

就这样,海蛇突然窜出来了!三个脑袋都去吃东西了。

啊—、吓了一跳吧?我也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然后我瞄准目标,首先把有毒的尾巴给砍了。喝——!

呼——,这样就放心一点了。但是要是停下手上的活计就糟糕了!要把弯刀像这样水平地来回砍,刷刷刷刷刷刷刷刷,就这样把蛇的身体切成一片片的!

重要的是,要在海蛇还没察觉之前就把它干掉。所以同伴们在船上,一直——在大声地唱歌。要是跳舞打鼓什么的也行。但要记住不能吹笛子哈。海蛇会一起唱歌,把诱饵吐出来的。

总之,在三个脑袋分开之前,要一直这样砍,就算是海蛇也会断气的。当然啊,连——心脏都没了。

最后把三个脑袋切下来,一条船上装一个。

啊?为啥只要脑袋?

海蛇的牙齿很适合做工艺品。能卖上好价钱。

就像这——样,干掉了一头,我马上再到下一条船上吊好诱饵等着!等海蛇一上钩,就得立刻动手啊!

但是啊,那一天——,我想想,确实是打了十三头就收工了。

这是为啥,是不是很想知道?

比海蛇更好的猎物来喽!

那是条结实的货船,载了很多士兵。

护卫越多就说明贵重的货物越多……你们也懂的吧?

我手下们的船立刻把它包围了起来。

不过我没有出手。是男人就要一对一地对打嘛!

我的船直接就开到对方的船边上了,那真是气势十足啊!

抛出钩子把两条船拴在一起。

然后我的参谋罗兰就大声喊道:“给我听好了!诺古九大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海盗集团、海龙团的首领格哈德大人来了!有哪个家伙有勇气来一决胜负的?或者说你们打算爽快地投降,全员都跳进海里去?在被海蛇逮到之前游上岸的话就能保命了!”

……像这样。

结果对方居然没动静。

我嘛,也是很有耐心的,等就等呗。大概那边有啥事儿耽搁了吧。

肯定是有人跑去向那些个自以为是的船长大副们通风报信,接着一伙人挤在小船舱里,脸色铁青地商量对策吧。

结果居然一直等到傍晚,那边都没回音。正好天气也暖和,我一犯困,刚打算先打个盹,这时候终于有人出来了。

但那是怎么回事!

在我面前出现的是个穿了身轻飘飘的衣服,长得跟个女人似的茶色卷毛的小鬼。啊—、后来才知道他居然还比我大两岁。

对对、猜对了!打头阵的,就是乔凡尼那混蛋。

但是不管对手是谁我都不会手软的!我马上跳到那边的甲板上,真刀真枪干了起来。

卢诺、你也知道得很清楚吧。别看他那副样子,剑术还倒是真有那么两下子的!我一刀砍去他马上就跳开,他进攻我就躲闪,就这样,在老长老长的甲板上打个没完。这时候,我手里还拿着当午饭的三明治和当点心的三色奶酪派呢,一边打一边吃上几口。不不,说正经的!凭我的身手,抽出这点空挡完全没问题啊!

最后我一抽刀,那家伙的细剑就飞上天了!我左手揪住那家伙,两把刀就那样从他脑袋边上擦过,钉在桅杆上。然后他哭得可惨了,不停地求饶。

“我完全输掉了啦,真是不甘心啊。但既然输了那我就跟着你了。现在开始我就叫你大哥……”

“我可没那么说过!” 正是乔凡尼本人。

他一脚踹开食堂的门快步走进来。

感到震荡的空气触到脸颊的感觉,我向那边转身。

“你别胡说八道、格哈德!”他的表情还是笑嘻嘻的,但声音里却充满攻击性,“你也是、尤金。别光听着不吭声啊,起码也要为接近真相做点努力嘛!”

架着腿坐在白木椅子上的尤金,抬起头带着淡淡的笑容看着乔凡尼。

“我对这波澜壮阔的冒险叙事诗颇感兴趣,不想泼人冷水呢。至于这究竟是故事,还是实际发生过的事,我无法做出判断呢。”

格哈德豪爽地放声大笑起来。

只有一旁的卢诺吃惊地瞪着眼睛:“但是我想,就算你说了真话也不会被责备的……”

他那水色的眼睛疑惑望着上方,见到这情形,尤金的笑意更浓了起来。

乔凡尼挑起一根眉毛。

“嘛、我和格哈德刚见面就好好打了一架,只有这件事是真的。”

“我说得没错吧?”

“但投降的人可不是我,是这家伙!原本就是打算趁对峙的时候,该隐去你的船上挟持小玛利亚做人质。最后不是很成功么?”

要这才是事实的话,确实没什么可吹嘘的。

不过格哈德并没觉得不高兴,反而呵呵笑了起来。

“嗯。当时为了挽救同伴们的性命,我都做好死的打算啦。但是老大他割断绳子,问我要不要跟着他混,还说让我妹和手下们都跟着一起去,这样就没问题喽。然后我的战场虽然从大海转到了坚实的离地,不过我从没后悔过!海龙骑士团是不灭的!哦——!”

格哈德异常地兴奋,又开始吹嘘别的事了。

也许是乘上了久违的船形物体,让他回忆起了过去吧。

乔凡尼也坐下来笑着加入了谈话。

我再次背向大家,向着外面漆黑一片的世界。

第一次在星辰的海洋里旅行。

我们在希维亚的战斗结束之后,去乔凡尼的故乡尤里尼亚准备船只,随后就离开了母星诺古。

现在,正在向着位于其他星系的行星费伊雷伊进发的航海途中。

这艘巨大的船,载着众多的人和武器、以及装满货物的木箱铁箱的船,却像是没有重量的东西,无声无息地在宇宙中前进。

它的动力源就是一块放置在船里的魔导石。

魔导石是开采自火山地带的矿物。乳白色,质地很轻,本身并不具有魔力。通过某种方法,魔导士能把自身的力量封存在其中。这样一来,就能让没有魔力的人使用魔导力成为可能,是一种很贵重的道具。

力量的强弱,似乎是与石块的体积成正比的。要驱动如此巨大的船,需要与之相应的强大能量。在动力室里见到的魔导石,大约有婴儿的头颅那么大。

我和卢诺自然不用说,格哈德和尤金,还有大多数的士兵,这都是头一次离开自己出生的行星。船浮起来的时候,有人害怕地尖叫起来,甚至还有人晕厥过去。不过经过了漫长的航行,大家都已经习惯了。

雷比亚斯大人以及该隐和基法一直很镇定,似乎是早就习以为常了吧。他们几个人,经常像这样在星际间航行,曾经去过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吧,这是我无法想象的事。

出身自富裕家庭的乔凡尼似乎也对星际旅行很有心得。他一直在船里的各处指点人,一旦发生什么事就立刻赶过去,非常地忙碌。

其他的骑士团长们,也已习惯了这样奇特的旅行方式。通常在自己的房间里或者干部专用的食堂里,打牌喝酒消磨时间。

一旦空闲下来,我便会看着窗外。

那一切皆无,寻不见任何生命迹象的虚无空间,不知为何如竟此地吸引着我。

诚然我的身体是母亲所赐予的,但也许我的精神正是从这样的地方诞生的吧。

如果是这样,是否死后就会回到这里呢?……我从心底里希望是这样。在没有终点无限延续的生命的枷锁中永生,不过是真正的恐怖和痛苦而已。当我的身体腐朽的那一天来临之际,希望能够静静地沉眠。倘若神明真的存在,我只有这一个愿望。

在我身后,乔凡尼起身说他准备回房睡觉去。

“大约还有半天,就到目的地了哟。”

仿佛和这句话相呼应似的,窗外的风景连成线迅速地向后退去,是进入最后加速了吧。

像是有冷风打在了脸上,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2.红色的地狱

行星费伊雷伊,是体积与诺古不相上下的大行星。

然而人口却连前者的五分之一都不到。

在这颗行星上,只有无边无际向前延伸着的红色荒野,这是由于土壤中富含某种矿物的缘故。对于看惯了丰饶的绿色的我的眼睛来说,是个太过强烈的刺激。

船降落在行星最大的都市夏安斯。破旧的楼房挤作一堆,街道非常地狭窄。

红铜色的天空中,厚重的云层低垂,由于气候炎热干燥的缘故,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正在眺望着积满灰尘的古旧街景的时候,该隐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惊讶么?在宇宙中,多数行星都是这样的环境。你们的诺古是个例外。但这红色的土壤却是行星唯一的财产。围绕着巨大的矿产资源的权力斗争永无止息,是一片吸走人民鲜血的土地……”

我回头想看他的表情。但却什么都没瞧见。

顺直的银发冷冷地轻触我的脸颊。

他的眼睛捕捉到了我的视线……那是像块钢板一样,拒绝感情出入的眼睛。

这些就已经足够了。

我开始看清了一小部分的事实。那些有着丰富资源的,正围绕着行星的霸权发生纷争的土地,正是我们……雷比亚斯的目的地。

那位大人,在佣兵团的伪装之下,率兵前来此地的真正意图,是把这颗行星彻底掌握于手中。在这红色行星上吹起破坏风暴的,其实正是我们。

而我则是……为了杀戮而存在于此的。

突然回过神来的我,环顾四周寻找雷比亚斯大人。然而,哪里都见不到那个黑色的人影。

“修纳!那个、到城、城里去吧!”

卢诺跑了过来。涨红着脸拉扯我的袖口。

“对啊对啊、马车的整理也快完了。大家不一起去看看街景么?”乔凡尼笑嘻嘻地提议道。

我再一次地抬头看该隐。

他点了下头,眼神也恢复了平日的温柔。

等到行李收拾完毕,我们就再次启程。

马车在不知会延伸到何处的红色荒野上前进。

结果雷比亚斯大人完全没有出现。出发之前,该隐和基法在一起交谈了很久,恐怕是为了进行某项交涉才要向别处出发的吧。

人员转移和食宿安排,完全都是由二位参谋负责的。从来没出现过什么状况,大家都很放心地把这些交给他们来办。

这次的目的地是位于内陆的雅玛领,似乎是行星上发生冲突最激烈的地区。

这里的战争,是当地原住民为了推翻从行星卡拉库斯来的地主们的殖民统治而展开的起义运动,是一场民族抗争。

然而,在漫长的纷争中,起义军的行动却已经演变成极端的恐怖活动,破坏和流血冲突不断地发生。

似乎这是我们头一次被地主这边雇佣。在战后重建之前,首先必须为了恢复被荒废了的秩序而战。

要成就这一点,依然需要大量的死亡吧。

起伏不平的红色土地上几乎都是裸露的岩石。干涸的河床在荒野之中刻下痕迹。放眼望去,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一户人家,有时甚至连一棵树都没有。长长的马车队在呈现着荒凉的原初状态的大地上前进着。

我第一次切实地感受到,自己来到了一颗远离故乡的行星。

痛楚的感觉在心中扩散开来,这并不是伤感。或许是因为,名为人的东西如乘风飘零的棉絮一般,无论流落到何处都要生存下去……活着就是如此虚无的吧。

从降生之时起,人就是贪婪的存在么?我很想知道,是否有能活着就从生命的咒缚之中解脱的方法。

第六天的晚上,我们到达雅玛领的中心地带。

这次落脚的地方是这里的地主准备的。坐落于街区附近的平地上,看样子本来是美术馆或其他这类的建筑,是所崭新舒适的房子。

我差不多已经习惯了长途跋涉,但对于尚年幼的卢诺来说,这还是过于艰难了。当天晚上,他就发烧病倒了。

尤金片刻不离地照料着他,我则是每天去一次,看看他的情况。

之前的那块魔导石的事情,占据了我大半的注意力。

装置在船里的石头辐射出能量,供给船上的动力回路。

从魔导力的性质来考虑的话,似乎还该有更加多样和高效的使用方法。我想获得更加详细的,有关其物质组成和能量转换方式的知识。

我问该隐“可不可以去附近的图书馆呢”,他同意了。但有个条件,让我必须和护卫在一起,不能单独一人行动。

就这样,我在以凯拉德为首的几个强壮的士兵的保护下,开始了去图书馆的日子。

有些分类下的书籍还是不够,就去街上来回寻找小书店来收集全。

那天下午在一间店门口,我看见一本卢诺一定会很喜欢的漂亮的画册。

我买下了那本书,来到躺在床上无聊地养病的他的房间门口。

敲了门却没反应,我直接推门进去了。

房间的正中央摆着一张大床,卢诺陷在床里睡得很熟。

尤金低着头站在床边,背对着门口,而不是像平常那样坐在椅子上。

我本想出声向他打个招呼,却说不出话来。

这时候他注意到了有人来访,便转身对我说:“修纳,你回来了呢。”

尤金还是和往常一样地表情沉静……但是不知为何,我有种强烈的不安的感觉,根本无法回应他。

就在那时候,被子悉悉索索地动了起来,卢诺睁开了眼睛。

“啊、修纳!”他见到我似乎非常开心,撑着要起身。看来已经差不多康复了。

“不可以哦。”尤金干脆地说着,把他按回到床上。

不过卢诺早就按捺不住想要飞向新的土地了。我捎来的外界的碎片,大概可以转移一些他的注意力吧。

我双手递上了那本寄托了期待的大画册。

“好像发生了不得的事情了呢。”晚餐的餐桌上,乔凡尼挑起了话头。他总是消息灵通。

“被引诱进山里损失一整支部队,地主为此愁眉苦脸的,是前天发生的这事?”基法一边优雅地用餐刀切割带肉的排骨,一边哼笑着。

格哈德也发出了奇怪的“嘿嘿”声。

被起义军歼灭的不是自己人,而是地主手下的私设兵团,大家都不觉得心痛。

“那个叫萨亚的头领,还真是个铁血指挥官哪。为了达成目的,完全不在乎会损失多少部下。居然绑着炸药冲进敌人的部队,把一个住人的村子烧了。”

“还真狠啊!”格哈德抓起一大块肉往嘴里送。“……不过,做得太过分了吧。”

他的目光顿时锐利起来,喝下一大口葡萄酒。

“就是嘛,超没效率的。”乔凡尼支着脸颊,漫不经心地摇晃着玻璃杯。

“被压抑太久了,就变成所谓‘恨之入骨’的心情了吧。这种想法挺常见的。”

见基法用如此轻蔑的口吻说话,之前一直保持沉默着的该隐终于开口道,“下一次与他交战的是我们。”

“不用您提醒我也明白。稍微动下脑子吧。”

“脑子……”听了他的话,格哈德的表情就像是一大块骨头鲠在喉咙里一样地不自在。见他这样,乔凡尼笑了起来。

但是我明白,一旦站在战场之上,这个曾是海盗头领的男人就会发挥出色的指挥力,展开头脑战的。

坐在这里的人们,并非人人都拥有出色的统帅力与战斗力。

我早就习惯了将士兵当作自己的手足来使用。

可是,那个幼小的他还是……

“卢诺的情况怎么样了?”仿佛是读出了我的心思似地,该隐向尤金问道。

“已经快痊愈了,那位大人需要的话随时都能出战。”尤金垂下视线,像是正在被什么追迫似地匆匆说完。对于他来讲,失去了雷比亚斯大人的信任,恐怕要比世界末日来临更为恐怖吧。

“是么。不要懈于准备。”

听着该隐淡然的话语,我站起身,从桌边离开。

“喂、修纳!你还没吃呢!”

“啊~啊,怎么看都吃得太少了呀,你这孩子真是的。”

没必要对我说这种话,我不需要温暖的同伴。我不想再杀人了。

毫无反应一直保持沉默的我,无疑看起来是个阴沉的小孩吧。

“没事的。回房里去吧、修纳。”

真是万幸该隐并没有试图缩短与我之间的距离。

于是我稍稍有了点想笑的感觉。

雷比亚斯大人回来了。

和往常一样,黑影般的身姿不知不觉地出现在宅邸之中。

然而,那个存在早已确实地浸染了我们的心……即将开战的紧迫感高涨起来。

我暂停了魔导石的研究,格哈德开始保养他的刀子。

卢诺终于得到了外出的许可,他像只像小狗似地飞奔了出去。

“啊……!”

他大声叫喊着,停下脚步仰望着天空。

干燥的风掠过他蔷薇色的脸庞。

红色的天空。红色的山脉。红色的土地。

这风景,就如同红铜熔化成浓稠的浆液,又扭曲地着凝固下来一般,扑面而来的是铁的味道。

又或者,这其实就是充斥在这颗行星上的血的气息吧。

3.凶狼之瞳

我们的工作,是打击以雅玛北部山地为根据地的起义军。

从一开始起地主们就不打算彻底平息叛乱。

反抗压迫的民众散布在行星的各个角落。他们只要把在自己领地内引起骚乱的那一拨人赶走就满足了。

我们那个麻烦的对手,是由名叫萨亚的首领率领的组织,成员几乎都是贫苦劳动者出身,连带感极强,无畏牺牲。

该隐和基法制定的计划是三面包抄起义军最南端的要塞堡垒,将其中人员驱赶至平原地带再将其一网打尽。

刚从卢诺部队的魔导攻击中侥幸逃脱的起义军残党,又立刻遭到了格哈德部队的重创。他们已经从海盗进化成为山贼了,表现得非常活跃。

对方原本就不是正规的军队,不消片刻就已溃不成军。

被乔凡尼的骑兵队如猛兽狩猎般地穷追不舍,加之屡屡遭到我的弓箭队的袭击。没过多久,南边要塞就被彻底歼灭。雷比亚斯大人和两位参谋在一起,仅仅只是静候战况而已。

被迎回公馆,认识到了我们的价值的地主们已经喜出望外地带着酒等在那里了。

就这样,初战告捷的庆功宴开始了。在一群面红耳赤伶仃大醉的地主们当中,唯有默默饮酒的雷比亚斯大人显得如此高贵。其实不应该与这些土财主们比。哪怕置身于王侯贵族群聚的宫殿之中,那位大人也不会有丝毫的改变,依旧是孤高的存在吧。

基法拉过醉醺醺地纠缠着他的地主的手,想把他哄着带出宴会厅。我以眼角余光注意着他的举动。万一,有人向雷比亚斯大人出手,顷刻间就会被血祭吧。从这方面考虑,我们的连带感并不输给起义军。

坐在我一旁的卢诺早就进入酣睡状态了。

最初察觉到异样的,是乔凡尼部队所属的一名士兵。

士兵们大多在篝火边庆祝,他为了取行李,在回帐篷的途中,在通往公馆的石墙附近看见了人影。

“在那里的是谁?”

还没来得及把同伴叫来,就被夺去了性命。

在武器仓库到帐篷的短短的路上。

然后,他那被利刃穿胸而过的尸体就被找到了。

后来才知道,在这最初的牺牲者被发现前,入侵者就已经翻过石墙进来,杀了两名看守宅邸的护卫,从后门悄无声息地潜入。

宴会进行到尾声的时候,与会的地主们陆续离席,离开宴会厅,正要去公馆的正门口,就在这个时候。

敏捷如黑色野兽的影子掠过。

地主中的一人,还没来得及喊一声,就被割开喉咙。

鲜红的液体四溅,那人晃悠悠地倒下了。

影子没有停下行动。

它以眼睛几乎无法捕获的速度,向着下一个猎物袭去。

细剑的光芒闪过。

像缠绵一样地截住刀刃,将它弹开。

“虽说与这些人没什么交情啦。”

乔凡尼穿着他最爱的深紫,稳稳地挡在前面。

被狙击的地主们当场吓得浑身僵硬直翻白眼,他们身边的护卫们也都惊呆了,一动不动地愣着。

鲜艳的红唇勾起一个美妙的弧度。

“不过至少也是我们的雇主,今天又是客人呢。不容许有无礼的举动哦。”

影子……他把牙咬得咯咯作响。

那种态度,与其说是被打搅,倒不如说是被狠狠羞辱了一番。

那是个削瘦的青年男子,全身包裹在贴身的暗绿色战斗服之中,深蓝色的长发在脑后扎成一束。

晒得黝黑的肤色,刀削般的脸颊,尖利的鼻子,以及闪着锐利光芒的深红色的双眼。宛若野兽一般粗狂的模样,给人极大的压迫感。让我想到了在希维亚的山中见到过的,落单野狼的形象。

他的右手微微动了一下。

但这没能迷惑乔凡尼。

细剑一挥,男子从左袖中掷出的小刀就被挡下,掉落在地上。

乔凡尼似乎丝毫没有受到刚才的豪饮的影响,反应依旧迅速灵巧。不速之客的脸上突然换上了一副饶有趣味的表情。

“你是……今天战场上的!”男人低声说着,几近喃喃自语。

“没错哦。我就是杀光了你的同伴的雇佣骑士团的一员。请多关照!”

长筒靴的高跟“咔”地一声踏在地上,乔凡尼自信满满地回答道。

顿时,杀气大盛。

男子低吼一声,朝乔凡尼飞扑过去。

表情顿时认真起来的乔凡尼也显得有些吃力。

不仅是乔凡尼,格哈德和尤金也拿起武器,利刃对准了男子的背部。就在这时候。

“发生什么事?”雷比亚斯大人穿透力极强的声音响彻在走廊里。

男人猛地一转身,视线游走间寻找声音的主人。

黑衣上佩着金剑,绿色的单眼,黑发的夜之王。

“你是什么人。”深邃的声音静静地响起。

野兽般的男人,像是下定了某个决心。

“我叫卡菲。……下次在战场上,我会将你们全数屠杀。”

闻言,雷比亚斯大人竟展现了罕见的满意微笑:“我很期待。”

仿佛正是在等待着这句话一般,男人身形一晃离开了。没人追上去。

有一位地主终于缓过劲来了,躲在柱子后边大叫:“那、那混蛋是萨亚养的职业杀手!这下可糟了,会被杀掉的!你们几个能派的上用场么?”

这人吓得浑身发抖,其余的地主们也都意识到迫在眉睫的危机,一个个都惊恐不已。

格哈德皱起了鼻子,这是个危险的信号。

该隐快步向前走到雷比亚斯大人身边。

“今晚的事是我们的疏忽所致。为此我们深感歉意,并且我在此保证,今后会极力排除威胁诸位人身安全之人。”

“什么……!”格哈德反应很激烈,大概想说“为啥要道歉”。

“但是。”该隐用他那钢色的眼睛使了个眼色制止他,再转向地主那边,“也请大家自己多加小心。回府之后我们无法就近保护各位,请把宝贵的生命托付给诸位的近身侍卫吧。”

气氛顿时安静下来。

权贵们与被雇佣的侍卫们,用交织着疑念与恐惧的眼神面面相觑,慌慌张张地离开了。

“啊—、终于清净了!”乔凡尼尽情地伸了个懒腰。

他厌恶丑陋的东西,无论是人还是动物。

“该隐你最好了!”

“真有你的,说出的话还真是不容置疑。”

乔凡尼与基法很开心地说着赞美的话,该隐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们。

这时候,共有三名牺牲者的急报才刚刚送来。听完联络兵的汇报,乔凡尼的面色气得发青。

“刚才就知道的话……一定把那家伙大卸八块!”

损失一名部下,竟令这个凡事漫不经心的享乐派青年激愤到了这种地步,着实叫人意外。也许是出于骑士团长的自尊心的缘故吧。

“下次相遇的时候要将我们全数虐杀?这是这边的台词!”他狠狠一跺脚,握紧拳头对着走廊一字一顿地说出这些话。

然而,与这名叫卡菲的男子的再次交手并没有来到。

我们受命去攻打东部山地,和他所属的萨亚主力部队正好是完全相反的方向。在连续的交锋中,大部队不断挺进到险峻的深山里。

与此同时,时不时能听说关于卡菲所率领的起义军主力部队的消息。比如对行军途中的正规军实施突袭,把他们逼下了悬崖,又比如占领了某位地主的山庄,处决了一整个家族。似乎他一直都很活跃。

乔凡尼总是反反复复唠叨这些情报,最后,他深深地叹息道:“雷比亚斯大人准备就这样一直把我们扔在山里了?”

“请稍安勿躁耐心等待吧,那位大人有他自己的考虑。”

尽管尤金这么说,可是东部这些数目众多的小规模起义军部队,根本就不是我们的对手。

与此相反,西部的主力部队则是组织严密的军队,不输给地主的私人部队以及正规军,但也无法突破他们的防线。战况处于长期胶着的状态。

无论怎么想,东西两边的实力显然是严重不平衡的。

我与该隐就着这个话题,不知相谈了几次。

“如今雷比亚斯大人也不在。没他的指示,我们也不能擅自行动。”

他同样也很困惑。此番开战以来,雷比亚斯大人基本都是独自一人待在西部,偶尔回来与两位参谋进行短暂的商谈,又立刻消失了踪影。

他究竟在西边做什么,那里发生了什么事,谁也不知道。

渐渐地,乔凡尼和格哈德失了干劲,白天就和士兵们一起喝酒,接着就那样草率出兵,不过仍是屡战屡胜。

以前,徘徊于生与死的狭缝之间的时候,明明是那样的活力充沛……这样说或许很奇怪,但若是失去了战斗的紧张感,以及与雷比亚斯大人之间的羁绊,也许我们所有人都不会留在这里吧。

“乔凡尼他们,老、老是喝得醉醺醺的!”

对于那些越来越没节制的大人们,卢诺感到很害怕,甚至不肯接近他们。

我也不知如何应对该隐和基法的争执,看到那种场面,心情实在好不起来。

只有尤金,表面上看不出他有任何变化。也许他的心中也是一样地极度不安,但是与大家相反,他比以往显得更加地安静起来了。

然后我们就要启程去围剿东部最大的起义军部队。

“要是在这里输掉,那才是真正地失职啊!”就这么说说笑笑地走了两天。

实际上只要有卢诺的死祭骑士团在,就没有不能突破的要塞。

大人们都抱着半分玩乐的态度,他却是一如既往地认真,接着就因为力量透支过度而倒下。那样的卢诺让人看着就觉得心痛。

押送俘虏回城的队伍离开后,我与卢诺坐在倒塌的石墙上眺望红色的流云。

我不会袖手旁观,也绝不会勉强自己。总是在计算战斗的流程,毫无感触地活着。时间一天天徒劳地流逝着,我心中什么变化都没有。

但卢诺他绝对是一直都在成长吧。今天是,明天也是。

“不可以。”

听见我的自言自语,卢诺用他的水色的大眼睛盯着我看。

“怎么啦?修纳你在说什么呀?”

“……没什么事。抱歉。”

不可以。我不能下手杀你。

不可以有想要独占你的念头。

你不可以长大,不可以抛下我不管不顾……

成天考虑着这种事情,我就是这样的人。

阳光突然黯淡了。

我抬起视线,当即倒抽一口冷气。

那个卡菲,他在那里。

穿着沾着斑驳泥浆的军服,正目不转睛盯着我们看。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我竟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谁呀?”

天真无邪的声音,在我变得一片空白的头脑中响起。

啊啊,卢诺不知道。那个时候,他已经睡着了。

危险,不要靠近那个男人。那是个毫无怜悯之心的杀手…!

“小鬼,雷比亚斯在哪里?”

意料之外的话语从卡菲口中说出,又让我吓了一跳。

“雷、雷比亚斯大人,他不在。他在、在西边的山里……”

“他绝对来这里了。”

“没有来过。”我终于能出声了,“我们也一直没有见到他。是真的。”

“是、是真的啊!”

卡菲依旧紧紧盯着我们,疲惫却迅速地出现在他的脸上。

现在的他比上次见面的时候更加地消瘦,也许是因为西部严峻的战况,令他的体力和意志力都走到极限了吧。

“看来不像是在骗人。”突然他自言自语道。

“就是这样。”意想不到的声音突然冲击了我的耳膜。

我觉得背刺针芒,过于强烈的不适感束缚了我的身体。

雷比亚斯大人,就站在卢诺身后。

就在刚才……用空间转移术过来的吧。

“雷比亚斯大人!”卢诺用几乎要飞起来的气势喊道。

“这些小孩没撒谎,不过是我迟到了罢了。”雷比亚斯大人嘴角微微翘起,把手搭在卢诺的肩膀上,“你不是战功显赫么,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了?”

语气很温和,听着却是异常刺耳。

卡菲眯起他石榴色的眼睛,那是与这颗星球的天空与大地相同的,夺目的红色。

“问我、为什么、在这里?还不是、你干的好事。”他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说,“奇怪我怎么知道么。一度因为同伴的背叛被抓,当时已经有了死的觉悟。但你却出手救了我……不仅如此,之后你一直暗中助我一臂之力,使得我一直打胜仗。”

完全不知道,雷比亚斯长期留在西部,竟是为了支援这个男人,我们的敌人。

但是卡菲的表情却显得异常地苦涩。

“萨亚将军对我大加褒奖,给了我大校的军衔和属于自己的领地。但我这才意识到,将军和我们夺走了支配者的土地,不过只是取而代之,成为新的支配者。下层民众贫苦的生活没有丝毫的改变……你是想让我意识到这些事情吧。”

雷比亚斯大人沉默地听着。

卡菲的情绪有些许的激动:“告诉我……我究竟怎么做才好?我无意再留在将军身边了。因为我无法舍弃我的故乡!为了不出现更多像我这样的人……!”

他的嘴唇不住地颤抖着。

雷比亚斯大人笑得极冷,那是有着恶魔般魅力的恐怖笑容。

“到我身边来,你的愿望会实现的。”

刹那间,卡菲的表情变得一片空白。接着,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雷比亚斯大人……?”

有声音从石墙那边传来,是尤金来了。

他喘得很厉害,是因为敏锐地感知到了主人的驾到,一路飞奔过来的缘故吧。

一见到卡菲,他“啊”地一声惊呼,声音抬高了几度:“雷比亚斯大人,这个人是……!”

“卡菲是我的客人、尤金。”雷比亚斯大人绿色的眼睛紧紧盯着尤金,那是不容置疑的强硬态度,“对了,你替我传达下去:立刻出发。全体动身向西部战线进军。”

“……是!”尤金连稍作休整都顾不上,立刻又转身离开了。

“你们也快去做出发的准备。”雷比亚斯大人轻轻拍了拍我们的背脊。

带着卢诺回部下们那边的时候,我们在石墙的拐角处撞见了乔凡尼。

“雷比亚斯大人!您究竟打算怎么样……?”接着他站住不动了,和卡菲对视着。

“又见面了哪。”卡菲眯起他红色的眼睛。

“就是嘛。杀了我的部下,这笔债你还欠着我没还呢。”乔凡尼一脸怨念深重的表情。

“哦?”卡菲笑的时候像匹狼一样,露出一口森森白牙,“那你杀了我多少人?”

乔凡尼心满意足地笑道:“大概是,二十……七人吧?”

“很好。”

应该怎么说好呢,总之,看来这两个人似乎已经相互认可对方是自己的同类,方才紧张的气氛也随之渐渐淡去了。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喂喂、老大!”

“雷比亚斯大人,请您说明一下……!”

不仅是格哈德,就连该隐和基法都跑得满脸通红,气喘吁吁的,让我和卢诺着实大吃一惊,愣得直眨眼睛。

“你们闹够了没有。出发的准备做完了么?”

雷比亚斯大人冰冷目光的扫视之下,大家全僵在了原地。

我们的军队从东部山地出发,用最短的距离横穿平原,又登上了西部山地。

道路险峻异常,多亏卡菲一路上在容易出事的地方给予恰当的指示,总算也是平安无事。

“终于能和桑希好好干上一场了!”格哈德总算是等到了能一展身手的时候,一路上心情都好得很。

“哥哥、哥哥,你吵死人了!”坐在马车货仓里的玛利亚朝着他的背部狠狠踹了一脚,但显然她的心情也很好。

“是萨亚啊、格哈德。不要搞错人家的名字嘛,太失礼了啦。”乔凡尼心不在焉地纠正道。在那之后表面上看他一直很平静。不过他这么讨厌失败,或许什么时候,就会与卡菲一决胜负吧。

卡菲总是一个人,和大家拉开距离。

也许他生来就是这样的性格。

他再也不曾像当时那样流露出丰富的感情色彩。那精悍的容颜,像戴了假面具一样毫无表情。但我能想象得到,在那之下,有着各种各样的情绪激荡着,卷起漩涡。

是啊。就如同在茶红色的裸岩之下,依旧有着生命力强韧的动植物生存在那里。与这颗荒凉严苛的星球何其相似。

与西部的正规军汇合之后,我们没做休整,就立刻向起义军发起了攻击。

同一时刻,卡菲秘密地接近潜伏在各处的他的部下们。

他们对于起义军的信仰,竟是意外地脆弱。

不过要是有必要,卡菲自己也会投入战斗,毫不犹豫地对昔日战友挥刀相向。

“战争不过是一种形式的游戏罢了。一旦立场改变,行动自然也要有相应的变化。”

卡菲平淡的一席话,打消了地主们最初的疑虑,于是他们安心地给他打上了变节者的标签。

大约半个月之后,起义军全军覆没,被捕入狱的萨亚在牢里服毒自尽。

格哈德始终没能和敌方的大将军对上,这让他深感遗憾。

就这样,一切都结束了。

原先独占了雅玛领的产业、运输、军事的地主们的支配力,不知不觉中已经徒有虚表。

实权最终会落到雷比亚斯大人手中,还要再等一段时间,他们才会意识到这一点吧。

不过仍有一些人,已经早早察觉到了。

“你想怎么样?”

我们启程离开雅玛的那一天,卡菲向着雷比亚斯大人的背影说道。

雷比亚斯大人没有回头:“想要雅玛的话就拿去吧,但是作为交换,我要你成为我的东西。”

卡菲没有丝毫的吃惊,或许他早已抱定决心。

“我不要。就算到了我手里,我也没法好好治理。”

“这种想法很正确。”该隐缓缓地说,“你所期待的,绝非是那样浅薄之事。而在雷比亚斯大人身边,也许你的目标就能实现吧。……怎么样?要和我们一起走么?”

“我再也不会为他人卖命了。”卡菲不假思索地回答。接着,他慢慢地昂起头,“所以,我会以自己的意志跟着你们走。也带上我的同志们,可以么?”

在干燥的白色日光的照射下,他深红色的眼睛显得明亮了几分。

“可以。”简单两个字,雷比亚斯大人允诺了。

我明白的。从最初的相遇开始,雷比亚斯大人就想得到卡菲,遭到部下的背叛也是这计划的一部分。他玩弄着他,等待着他自愿落入自己掌心的那一刻的到来。同时,雅玛领也会成为囊中之物……如今,卡菲应该也已经完全意识到了吧。

“新的游戏开始了……我很期待。”

他迈出了离开他这红色的贫瘠的故乡的第一步。

正在这个时候。

从地底传来隆隆的爆破声,让空气也随之震荡。

4.第二次的灾祸

那天,我们到傍晚为止都待在里面的那所宅邸被袭击了。

附带着礼拜堂的大房子,在似乎是落雷的打击下轰然倒塌。显然,雷击绝不可能有如此巨大的威力。

这是魔导的雷电攻击。

我们比谁都要更清楚这一点。

雅玛的争战已经结束,所以大概是其他领国发起的攻击。但怎么调查,都找不到关于嫌疑人的线索,以及,他们为何会有这样的举动。

该隐和基法的不安显而易见。

来路不明的攻击,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与在希维亚山城遭遇的那一次何其相似。

然而,究竟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

曾有一次,我隐约地听到了两位参谋之间的密谈。

“修纳看见的黑影究竟是……”

“不,这次的攻击……”

两人的语调非常严肃,一听就知道他们正在说着非同寻常的内容。

雷比亚斯大人所率领的佣兵团,有着我所不知晓的秘密。一定是那样的。

最终,我们立刻离开了雅玛。

回到夏安斯,在那里登上了崭新的船。

这次的船比之前乘坐的那条更大,气派非常。以前每次星际旅行之前也都会重新找一条船,但这是头一次买下崭新的船吧。

见到豪华的船,格哈德是最高兴的一个。

不过他说不能用他自己从前乘坐的“斯普林号”的名字来给这条船命名。玛利亚的解释是,“像涌泉(spring)一般的”这个名字,是专属于海盗们的护身咒。

那么,关于我非常在意的魔导石的问题。

如此巨大的船只,肯定也需要异常强大的动力源来驱动吧。

魔导石是如何制作而成的,如何来使用的,无论如何,我都想亲眼见一下这整个流程。

“雷比亚斯大人。”,我鼓起勇气,在旅馆的食堂里说道,“请教给我有关魔导石的事情吧。那究竟是怎样的一种东西,力量的构成究竟是什么,我想详细地了解。”

“为什么?”

被雷比亚斯大人的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看,总是会觉得紧张。被他这么看心情就镇定不下来,会这么想的不只有我一个人吧。

“那、…那个。我在想,可不可以找到更有效率的使用方式。”

雷比亚斯大人深深地点头:“行啊。是你的话,会得到有趣的结果罢。”

“十分感谢。”我鞠了一躬,便从雷比亚斯大人身边离开了。

一直在不远处看着的该隐朝我走了过来。

“太好了,这样一来,就能尽兴地研究了吧。”

他向我微笑。

我的胸口悸动着,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了,只能点点头。

很久很久没有心跳得这么厉害了。

那天稍晚些的时候,有人来带我去雷比亚斯大人那里。

一走进旅馆的某个房间,就看到十多个人聚集在那儿,以卢诺为首,全是优秀的魔导士。

一见到我,卢诺顿时露出笑容,但他没有凑过来。看样子正在忙着重要的事情。

雷比亚斯大人招呼我到了房间的正中央,指给我看桌上摆放着的巨大的魔导石。

“这是主星阿尔弥斯的火山地带开采出来的原石。像这么大的,通常只需要一个人注入力量就可以,但这次多叫几个人来做。”

我用力点点头。

魔导士之外的人能够目睹这个过程的,也许是例外中的例外了吧。

首先,雷比亚斯大人站在魔导石面前,挥动双手,集中精神。强烈的魔导的气息充斥了整个房间,让我觉得浑身都不舒服。

雷比亚斯大人一吐气,“啪”地一声,似乎从指尖向石头输送了什么东西。

那就是魔导的能量。

卢诺紧跟着雷比亚斯大人,进行了同样的程序。力量的成分或许有些不同,看来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这样不断地注入能量的程序不知重复了几次,又轮到雷比亚斯大人了。我吸入了过多的魔导的气息,昏昏沉沉的非常难受。

就在我快要支撑不住,想要中途离开的时候,从魔导石里迸发出火花一样的光芒,噼啪噼啪地作响。

雷比亚斯大人扬起一只手。

这样就说明力量注满了么。

石头被装进金属制的箱子,让士兵们带走了。

“看懂了么。”雷比亚斯大人在我面前问道。

“明白了。”我勉强地回答道。

“这东西给你,里面有我的力量。”

他把一块差不多有大拇指第一节这么大的魔导石放在我的手掌心上。一般的魔导石要比这块更小一些。

“啊……非常感谢。”握着那块闪烁着青白色光芒的石头,我抬头望向雷比亚斯大人。很自然地笑了。

令我意想不到的是,雷比亚斯大人竟也回报我以一个柔和的笑。

我大吃一惊,呆呆地站了一小会儿。

“修纳!你得到魔导石,太好啦!”

卢诺闪闪发亮的眼睛,盯着石头一个劲儿地看。

他自己就有力量,并不需要这种东西,只是觉得那是块漂亮的石头很稀罕罢了。

“能量用完了的话,我、我再帮你灌进去哦!”

“谢谢你、卢诺。”

今天我笑了好多次,真的是很开心。我知道,笑容不应该是刻意摆出来的东西,那是自然流露出的一种情感。

船从夏安斯起航了,红色的行星费伊雷伊被远远地抛到了后面。

这次的目的地又是在别的星系。

此次旅途之漫长,是前一次所不能比拟的。

所以才要为此准备新的船吧。

船舱里,游戏场、酒馆、运动场,甚至连剧场也一应俱全,擅长乐器和声乐的士兵们组成了一支乐队,在早晚的用餐时间表演来供大家欣赏。

乔凡尼对乐器也颇有造诣,他的手指和个性都很灵巧,什么都挺在行的。尤金擅长吹奏长笛,不过极少吹给我们听。基法则是对弦乐器很有心得。(“很有心得”这一程度,是他本人的说法。)

包括我在内,其他的庶民出身的骑士团长们都不会使用乐器。

在这段时间里,卡菲以他从前的手下为中心,组织了一支专门从事侦察和隐秘行动的骑士团,起名为“流影”。

我几乎一直待在船舱里,沉浸在魔导石的研究之中。

卢诺来约我一起玩的时候,尽管心里也觉得过意不去,但我没时间陪他。后来他就放弃了,再也没来过我这里。

用餐和睡眠的时间都变得没有规律,几乎没机会和大家见面。但我从没觉得过得这么开心过。看来我原本就有着热衷于研究的天性。

分析能源的组成,我想像魔导士那样将它运用于各种用途。

然后,不仅仅是接受魔导石散发出的力量,我希望能够更加有效率地来使用它。

我认为加上制御装置应该是个合理的设想。

堆满资料的书桌中央,放置在玻璃罐里的魔导石闪烁着淡淡的白色光芒。

5.海峡之青

船停在中途站补给了一次后,终于到达了行星杜恩,长达两个月的旅途结束了。

从船上下来的我们,被耀眼的阳光照得睁不开眼。

与费伊雷伊形成鲜明对照,杜恩水源充沛,绿意盎然,是一片风光明媚的土地。它最大的都市萨兰多是个有名的贵族疗养胜地。

在这里休息了数日之后,我们出海了。

旅行有很多方式,一直坐船无疑是非常消耗食物的一种,更不要说在我们当中还有格哈德他们那群大胃王在。

炫目的晴空之下,在湛蓝到过分的海水里破浪前行,的确非常地惬意。

数小时后,我们抵达了海峡边的小镇谢斯塔。

船靠岸停稳后,首先是下船卸载行李。

我们落脚的地方十分整洁,看起来像是个货运码头。

卢诺在树荫底下睡得很香,又是因为长途的旅行累着了吧。

码头的另一端,出现了一些黑色的人影。随着影子向这边靠近,能看清楚,那是一伙二十多个人所组成的团体。

“跟着我一起上!”颇具威慑力的年轻的声音一响,其他人立马大声呼应。

那些人手中都拿着刀子或者是棍棒,是一群以年龄来说还能被称作是少年的男子。

刚在思考那句“给我上”是什么意思,从我们的船上卸下的行李立刻就遭到了哄抢。

负责搬运行李的士兵们顿时措手不及,方寸大乱。

“搞~什么鬼啊,这群家伙!”比起行李被打劫,显然是士兵们不中用的表现,更加让格哈德痛心疾首。于是他站在那里大声喊:“喂、听好了!小混蛋们!再敢碰这船上的东西一下,我就拧断你们的脖子!”

他一边用洪亮到吓人的声音恐吓对方,一边踏着重重的脚步靠近他们。

一把揪起手边的少年的衣领,把他丢进海里。

就这样一口气收拾了好几个。

士兵们这才算是反应过来了,开始着手制服那些狂暴的少年,把他们按倒在石阶上。

在这些人当中,只有那个看起来是头领的黑发少年灵巧地左躲右闪,颇有几分架势。

“可恶…你这混蛋就是老大?”他凑到了格哈德的跟前,还真有胆量哪。

“不对不对。像老大那种人,才不跟你们这种小混混一般见识呢。我这小跟班来陪你们玩玩好了,庆幸吧你!”

格哈德豪爽地大笑起来。这种玩笑和这样的场合真是再相衬不过了。

“他在说谁是小跟班呢?”

“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啦。”

基法和乔凡尼颇有兴致地挑了个最佳视角看热闹。其他的骑士团长们大多也都聚拢过来了,不过该隐不在,而他不在,就没人来制止这样的骚乱发生。

少年环顾四周,他的手下几乎都已经被制服了。

像是在为最后的决胜下决心的样子。

“哈啊——!!”他将一把锋利的刀子举到胸口朝格哈德冲过去。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从格哈德那魁梧的体魄,完全料不到他的动作居然会这么敏捷。他拍掉少年的手,一把夺过刀子,紧接着又出其不意地把少年的胳膊反拧到他背后。

“哇啊、痛!痛死我了!”

“……领教了吧?名震诺古九大海的格哈德大人就是我啊!”他仰着头自吹自擂起来。

接着他一转手腕,刀尖直指着少年的鼻子。

“刀子啊,这么用才行!”

“大哥、您太帅啦~”

“大哥——”

海盗们全体泪流满面,嘶吼着给格哈德助威。

“太吵了。”

“真是的呢。和小孩子较真,没个大人的样子……”

卡菲和尤金窃窃私语的评论声从背后传来。很中肯的意见。

少年半蹲着,一副不甘心的模样。

“……可恶!怎么就这么厉害!”

“哎呀呀。一群废物臭小鬼混帮派能干点啥。滚回去好好修炼一下再出来……嗯?”

格哈德瞥了眼少年,却发现后者突然俯下头,身体也在不住地颤抖。

“感觉不舒服么?”

就在他认为对方无法反击,卸下了防备去关心他的时候。

“哇啊啊啊啊——!”

少年像野兽一般地咆哮着一跃而起,把格哈德扑倒在地。

“呃、啊?”

“我…我……才不是废物!”

“怎、怎么了啊、你?”

“我做得到的、我会做的。所以给我住手不要再打了!……讨厌!但是我也讨厌冷、我要出去!要把这里弄坏掉逃出去……弄坏掉!!”

他语无伦次地自言自语着,但这些话并不是没有意义的。

“弄坏掉……弄坏掉、给我都去死!哇啊啊啊——!”

少年轻松就举起装着武器的木箱,朝把他团团围住的士兵们丢去。

伴随着悲鸣声,箱子摔得粉碎,货物和鲜血一齐飞散开来。

“啊啊——、弄坏掉!我要出去!太碍事了,我杀了你们这群混蛋!去死!”

少年仿佛变成了狂暴的恶鬼。

他刚显露出异样神色的时候,他那些手下们就慌不择路地一哄而散逃跑去了。没法详细地打听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用恐怖的力量甩开试图制服他的人,无差别地毁坏触及到的一切人与东西。格哈德一伸手,竟是差点被生生撕掉一块肉,他惨叫着让开一段距离。

“那究竟是什么?”

“好像有点不妙了呢?”

大家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那是…心病。”

听见该隐的声音,我转过头去,见雷比亚斯大人也和他在一起。

“要解决他么。”卡菲晃了晃手里的飞刀,视线投向黑衣的主人。

雷比亚斯大人沉静地伫立着,从我这个方向,只能看见他戴着眼带的侧脸,无法得知他的绿色的眼睛里,究竟有些什么。

黑发的少年,魂不守舍地重复着宛若魔咒一般的话语,疯狂地摧毁他所触及到的一切。

“不要出手。”雷比亚斯大人扔下这句话,就径直朝着人群当中走去。

不消一会儿工夫,他就迫近了狂暴的少年,向着他脑后一手刀劈下去。

少年像坏掉的人偶一样,无声无息地倒下了。

一击命中要害,毫无多余的动作,目睹这一场面,大家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白昼下的码头,飘荡着微妙的气息。

“不好意思!”格哈德的大嗓门打破了静寂,“谁抱这家伙去哪里躺一会儿!我的手不行!”

他用左手压着的右腕还在不止地淌血。

玛利亚他们立刻朝他那边奔过去。

“别管我,先帮帮这家伙!”

格哈德很在意少年的事。恐怕是由于自己的一句话诱发了他这种异常状态,显然他想为此事负责。

少年被带到码头附近的一间旅馆里休息。

“我…又发作了么。”

这是他苏醒后说的第一句话。

少年的名字是华尔特,今年十七岁。

他出生在这个港口小镇里的一个渔民家庭,成长的过程中饱受父亲的拳打脚踢。除此之外,他再也没有说过家人的事情。

现在他是附近的不良少年集团的头领。

从刚下船的旅客那里抢来钱财行李,大家平分。同伴们拿了钱就去吃喝玩乐挥霍掉,但他却是悄悄地存起来,总有一天要买一条船,从这个小镇离开,这是他的憧憬。

我不能理解那种无论如何都要离开故乡的强烈情感。但就算对方是家人,也依然会存在有令人无法跨越的冷漠的沟壑,这种情况的确是有的。

在我眼底残留着的故乡最后的风景,是拉紧窗帘的二楼窗户。以后再也没法和父亲和母亲,以及活在我的心中的凯莉重逢了吧。

“不好意思。”一直守在他枕边的格哈德坦率地说道,“是我说了不该说的,才害你变成那样的吧?以后你要当心一点。”

其实,雷比亚斯大人和该隐关于这件事情也反复叮嘱:他会因为轻率的话语激动起来而失去理智,千万要注意不能再让这样的事重演。

“那就这样吧,快点回家去。”

格哈德起身准备去整理马车,向下一个战场出发。

“给我等等!”华尔特从床上跳起来,“我不知道你们要去哪里,但是,把我也带上吧!去哪里都没所谓,哪里都比这里要好!对了、我不是把你们的行李弄坏了么?我用干活来赔偿,我什么都肯干的!”

华尔特那黑色的眼瞳里都是认真。

格哈德闻言,一下子贴近他的脸,低声宣告道:“小鬼,我们要去的地方是地狱。”

这个时候,我和该隐,还有乔凡尼他们,应该也都是同样的表情吧。

华尔特向四周望了一圈,然后再一次看着格哈德。

“……地狱也无所谓!”他坚定地说道。

格哈德叹了口气,他很受不了这种认真的眼神,是个温柔的男人。

“真拿你没办法啊,总之我去向老大说说看。”他极少说话这么踌躇。

兵队的数目众多,原本完全安排得过来……但问题是刚才发生的状况。一考虑到他有心理上的疾病,这么危险的人物能否被允许加入,还是个未知数。

“呀呵—、先谢过啦!我想向你讨教怎么用刀子,行不?”

“喂、喂!这还没决定下来呢!”

华尔特很明朗,反应迅速,脑子转得飞快。这样的少年成为同伴,一定感觉很开心吧。我们大家都会喜欢上有着那样个性的华尔特。他是个有着不可思议魅力的少年。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雷比亚斯大人似乎早就做好带上他一起走的打算了。

“他能帮上忙。格哈德、把他当成是骑士团长候补人选、好好培养。”

就这样,若无其事的一席话。

“请您等一下。诚然那种破坏力非常了不起,但若是无法加以控制,岂不是比敌人更为棘手么?”基法阐述了与参谋的身份相符的意见。

“你不过就是不满意格哈德得到重用吧?”乔凡尼冲他恶意地笑道。

在雷比亚斯大人面前被羞辱,基法怒不可遏,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

“哎呀、说中了么?不好意思哦!”乔凡尼咯咯地笑起来了。

“你……!”

“个人问题稍后再说。雷比亚斯大人!”该隐及时插话道,“您的考虑究竟是会获得益处还是招致灾祸,请慎重地作出判断。我等皆会拥护您的决定的。”

雷比亚斯大人笑了一下,说:“我的旅途有什么危险或灾难么。带上他。”

“属下明白了。”

该隐重新确认了一下格哈德和华尔特的身体状况,宣布了全军出发的命令。

我们从休憩的旅社出来,准备各自归队。

在大门口,基法迅速地靠近乔凡尼。

“你太得意了。”他做出个只是略微扯动嘴角的笑容。

“这是指的什么事?”乔凡尼风情万种地摆摆手,款款而去。

卢诺被副官牵着手,睡眼惺忪地走过。

雷比亚斯大人穿过瞬间变得热热闹闹的人群和车队,而尤金以饱含不安的双眼凝视着那黑衣的背影。

6.嘉里亚利

马车在杜恩如画的田园风光中前行。碧绿色繁茂的农田,满树白花的果园,宽阔的河川在道路边上流淌着,水畔成列的高大的树木,水鸟们成群结队地在小小的沙洲上嬉戏。美景如画,令人应接不暇。

和我的故乡梅达莫里亚很像,只是这里的气候更加温暖一些。森林、村庄都是光线充足,给人以色彩鲜艳的印象。卢诺也说这里很像希维亚,一想到留在那里的母亲,他就哭了。

很难想象,在如此美丽安详的星球上也会有战争发生。

然而,只要有人类存在,就会播撒无限的种子。只待不幸之雨稍稍降下,立刻就会生根发芽,成长为参天巨树。

这颗星球的情况是政局方面的问题,它的文明还处于初期阶段,无数的小国不断涌现。

我们要去的嘉里亚利地区,四十多个小国分成三派势力相互倾轧,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数百年,这这漫长的时间里,它们不断地分分合合。统一成一个大国的话,起码也是土地丰饶,有足够多的物资来维持军队的正常运作吧。

统治国家的诸侯王们,一旦发现没有胜算就立刻弃城逃走,经过几年积聚了力量再次率军攻打回来。

“真是儿戏般的战争,其实这里是个和平的世界哪。”该隐苦笑着说道。

在这样的嘉里亚利,是谁雇佣了我们?其实谁都不知道。

想到不久之后将会发生在嘉里亚利的战争,这份不可思议的宁静给我留下了无谓的深刻印象。

我们在国境一带的荒地里安营扎寨。

现在佣兵团的规模已经很大了,一眼望去,帐篷和简易的厩舍几乎覆盖了整个平原。

什么时候开战,为何而战,一切都不明了。下达的指示只有训练士兵而已。不过作战的全局都由雷比亚斯大人和两位参谋来把握,我们根本没必要操心。

我一边在附近的小山坡上进行实战练习,一边着手开发更加强有力的武器。

在一个恰当的时机,我在大家面前展示了星际旅行期间的研究成果。

那是个晴朗的午后,强烈的阳光直射下,热得人浑身冒汗。

雷比亚斯大人与骑士团长们及其副官全员到齐,跟着手持制御装置的我,在草原的微风中前行。

制御装置是由魔导能量无法穿透的金属制成的短杖,内侧安置着能量转换回路,回路的正中央卡着从雷比亚斯大人那儿得到的魔导石。

石头本身体积就不小,制御装置由我拿着恰好称手。

“哎、想给大家看什么?修纳、告诉我啦。”乔凡尼双手抱胸,迫不及待想要先知道。

魔导石作为驱动船只或者大型机械的动力源的时候,必须长期将它携带在身边,使之成为咒符类的道具,因此它的用途仅限于寥寥几种。使用特殊的容器也可使它的能量爆发出来,却无法用意志力加以控制,这是魔导士才能办到的事情。

即将一睹没有能力的我使用魔导石,大家的眼神都异常地认真。

“…首先,是雷击的波动。”我选好开关,启动了制御装置,转身面向稍远处事先放置好的木材。

“啪”的一声,木材被劈成两半燃烧起来。

背后的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接下来,是短距离的……空间移动。”我转回身来面对大家说道。现场顿时就静了下来。

“不可能!”基法极其罕见地显露出动摇的态度,“对魔导士来说也是很难掌握的技能,怎么可能就这么轻轻松松做到!”

“能不能做到,试试看不就明白了么?”跟着格哈德一起来的华尔特,用他颇有威慑力的声音嚷着。

“对对,快动手吧、小鬼。”格哈德笑得挺和蔼,看向我的目光却是有时才会显露出的锐利。

我点点头,开始调试手中的回路。

“大家都知道,没去过的地方是无法移动过去的。”

可以无视这种限制,自由地进行空间移动的,在我所知的范畴里,仅有一名魔导士能办到。那就是雷比亚斯大人,他与往常一样地沉默着,静静伫立在风中。

望着他那拂动的漆黑的头发,我有片刻的恍惚,旋即又回过神来,说,“…所以,我就回到我自己的帐篷里去吧。”

我释放魔导石的力量,在其中注入自己的意念。

刹那间全身变得透明,这是很独特的感觉。

下一个瞬间,我已经在熟悉的帐篷中了。一下子进入室内,眼睛还没适应过来。

我弯下腰坐在床上,没等多久,就听见从地面传来咚咚的脚步声,大家朝着帐篷这边赶来了。

“哎呀…真的在帐篷里耶!”

“修纳你太强了!我头一次看见这样的!”

“喂喂?在不在!喂—!”

最先赶到的是行动最迅速的乔凡尼和华尔特,紧接着的是格哈德。

大家都很兴奋,在狭小的帐篷里一个劲儿地叫嚷着。

“真是太好了呢、修纳。你的研究一定会起大作用的。”基法笑得满面春风,明显地与他从前的态度截然不同。

我的视线从他脸上移开,转向入口的方向,恰好卢诺和尤金刚赶到。

卢诺一脸灿烂的表情,气喘吁吁地朝我奔过来,“好厉害啊,修纳!我、我也做、做不到空间移动啊!”

“我知道的。”

“那、那个呀,像修纳这样…我以后能办得到么?”

“绝对可以的。”我加重语气说道。

比起这样的石头,卢诺的力量是何止千万倍强大的存在。随着成长,他会变得越来越优秀,一定可以稳定地发挥能力的吧。

“看、石头的能源,用完这次以后就耗尽了。”

我把魔导石从装置上拆下,这个圆块已经变回了普普通通的白色石子,在我的手心骨碌打转。

“真的呢…。那么我再帮、帮你注入力量!”

卢诺柔软的小手紧紧握住石头,开心地笑着。

“做得到么?”我小声问道。

“嗯。雷比亚斯大人叫我做的,要比这个大上许多呢。”

“这里不可以呢,卢诺。”大概是不想让周围的人听见,尤金弯下腰小声说道。我的装置和卢诺的力量的组合或许会因过分的要求而被乱用,这让他很担心吧。

然而,在众人面前展示过之后,显然已经太迟了。目标原本就是妥善使用更强大的力量,也就是要让破坏与杀戮变得更加高效化,这是再明白不过的事情了。

帐篷之外,雷比亚斯大人与该隐并肩而立,沐浴在金黄色的光芒之中,什么都不说,就那样安静地看着我。

从一开始就是必然的,为了帮得上雷比亚斯大人的忙,我什么都可以去做。还有,卢诺。由于与生俱来的能力,心地温柔的卢诺不得不背负着重荷,我希望能稍微为他分担一些。 “我知道的啦、尤金!”卢诺淘气地在他耳边说道。

接着我也重复了他的话,“没关系的,尤金。我会做得很好的。…我一定会保护卢诺的。”

尤金用非常震动的眼神看着我。

7.策谋

这段时间里出现了一些奇妙的访客,数人组成的团队,而且还不止一组。

某天是这批人过来,到了第二天又换了另一批人……像这样子,要么进来要么就远远地站着,心神不宁地在营地的栅栏附近徘徊。

随后雷比亚斯大人就会在自己的帐篷里接待他们,该隐和基法也参与其中。

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日复一日的来访者,穿得越来越华贵,举止态度像是身份很高的样子,随行的侍从也越来越多。

那天我正好被该隐叫去他的帐篷,交换对于魔导石利用方式的看法。

使用制御装置的话,把魔导能源封入武器与防具就会变为可能,从而作为持有这些道具的人的辅助能力,这样一来谁都能轻而易举地得到力量,我这么说道。

“举个例子,格哈德的砍刀。配置了魔导石之后,能量估计为……”

“等一下。”该隐制止我继续往下说,站起身来。

“是谁?请进来。”他单手握剑,向着帐篷入口的方向说道。我也在桌子底下准备好启动魔导石制御装置。

“真…真是太失礼了!”一个穿着这颗行星的礼服的男人畏畏缩缩地钻了进来。

“原来是您么,犹古阁下。距离会谈还为时尚早。况且,这里是我的……”

“这些我明白的!请、请您原谅我的无礼举动。但我有话想先同该隐阁下说。”

“向我?”

我看不出该隐抱着怎样的想法,他用仿佛溶入了白银的眼瞳端详着那名男子。

名叫犹古的中年男子,褐色的肌肤,蓄着髭须,看起来挺敦厚的脸上愁眉不展。

“我就坦率地和您说了吧,请您无论如何都要指点我一下,你们的首领究竟是怎么想的……啊不,只要您告诉我您的想法就可以了。要多少酬劳都不成问题……”

“就算您说到这份上,我也无法揣测主人的心。”该隐浅笑了一下,“过去我从未见过他与哪位诸侯大人沟通心意,再继续下一步的洽谈……然而,可选的道路不会仅有一条,这一点就连我也明白。”

“这怎么行!啊、不,这样一来就麻烦了!请您一定要站在我们的领主卡萨罗这边。我们会用坎尼斯大公还有塞欧之虎那些人无法想象的丰厚待遇来迎接你们的。请该隐阁下您一定要好好考虑……”

“犹古阁下的美意我铭记在心了。”该隐抬手示意谈话终止,“请将这份诚意留在会议席上展现吧。那样的话,主人也一定会感觉到的。”

“真的么?”

“来,请站起来。请您快离开吧,小心不要被人看见了。”

该隐帮着男子站起来,送他出了帐篷外。

他从门口留着的窄缝朝外少许看了一会儿,等到那人走得看不见了,才合上了门幕转过身来。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小声说道。

这话没逃过该隐的耳朵,他锐利的视线转向我这边:“是啊,正是这么回事。”

“……是基法么?”

“你看得很透彻呢。”

“像是那个人会做的演出。”我坦率地说出了心中的想法后,该隐居然大笑起来,这对他来说是非常罕见的。

“就是你说的这样。但是…恐怕雷比亚斯大人才是主角。”

渐渐收敛笑容,该隐把手肘支在桌子上,扬了扬他银色的头发。

“那位大人很厉害,必定会引导这场战斗走向成功的吧。”

赞许的话语同时也诉说着心底的畏惧。就连该隐这样的存在也和我们并无二致,抱着交织了尊敬与畏惧的心情来为那位大人工作。这是在平常冷静的参谋的脸上完全看不到的侧面。

他几乎从不曾这般地向我敞开心扉。

把这次作战的真相原原本本地告诉我绝非是为了让我觉得不快,恰恰相反,这是他向我传达的好意。回忆起来,对于孤单的我来说,他是第一个理解我的人。

“很成功呢。看到刚才那个人的反应就知道了。”我抬头看着该隐的眼睛说道,“很快就要搬家了呢。”

他也直视着我的眼睛。“是啊。”

说话的时候,他的银瞳闪烁着青色的光芒。

果然和料想的一样,三天之后,我们的行程确定下来了。

“咦、雇主在安路达么?”乔凡尼手里拿着高脚玻璃杯,迅速地转过头问道 。

“什么嘛,早点说清楚不好么!”华尔特到这会儿才恍然大悟,他甩下手里的牌抱怨着。

“不是挺好的么,反正一直都这样!走、快点去做出发的准备喽!”格哈德卷起袖管,早早地站了起来。

这三个人相处得非常融洽,最近经常一起行动。

战争即将拉开帷幕,这一通知迅速地向营地传达了下去。

两个月之内,我们都在美丽的风景中旅行。

季节更替,气温骤降。果树枝头结满了沉甸甸的果实,群鸟在澄明的空气里飞翔。

将嘉里亚利一分为三的三大势力是安路达、诺马、塞欧。其中安路达位于最东方,这里就是我们的目的地。

在行军途中,来自其他两国的使者仍旧是频繁来访,雷比亚斯大人也不拒绝会见他们。

简直就像是存心要炫耀一般地,我们的军队接连穿越诺马和赛欧,悠闲地抵达了安路达的首都塔利沙。

那位犹古在这里等候,这里就是他侍奉的卡萨罗大公的领地了。

犹古庄重地接待了我们,带我们去了一座府邸。领主和重臣们同样态度友善,在那里用连日的宴会款待我们。

“没有什么比诸位选择来我身边更值得高兴的事了。请助我一臂之力吧。”年迈的领主寸步不离雷比亚斯大人身边,这番话不知道重复了几次。

负责与我们交涉的犹古因为这次任务的圆满完成,看来在城内的地位得到了提升,一直得意洋洋。

喜欢喝酒的那几位开心得不行,一直吵吵闹闹的,但是尤金、卢诺、还有我三个人时不时会从宴席上离开。卡菲躲得更远,全然拒绝他人的接近。在贫寒中长大的他,毫不掩饰对富豪们这种奢侈作风的厌恶。

一直像是在沉思的尤金,拽了拽从他面前走过的基法的袖子,凑到他耳边不知说了什么。

基法从喉咙里哼笑一声,回答说:“……请默默地看着吧,好戏马上就开演了。”

尤金瞬间闪现了一丝不快的视线,随即,他又垂下双眼,沉默不语。

“哎呀,小宝宝似乎睡着了哪。真是个爱睡觉的孩子啊。”基法用他细长的手指指了指卢诺,就走开了。

枕着手伏在桌子上的卢诺睡得正香。

“真的睡得很熟了呢。”我移开了硌到他手臂的餐盘。

卢诺一到了晚上就很虚弱,最近还格外地爱犯困,经常在吃晚饭的途中就开始打瞌睡。应该说“因为还是小孩子所以没办法”么?可是我从很小的时候起就有夜行性的倾向,对这种观点是否正确,实在是不好判断。

听见我的话,尤金才留意到去看卢诺的情况。

“那就让他好好睡吧。”他笑了一下,叫来士兵,命他们把卢诺抱去客房。

接着尤金就站起来走掉了,果然也是一副在思考着什么事的样子。

他也注意到其中的奥妙了吧。

最初在这颗星球上,并没有人请雷比亚斯大人前来。

我们不过是在国境线外驻扎下来罢了。特地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训练士兵什么的。

很容易就能想象到,目睹了这些的领主都受惊不浅,疑神疑鬼的,开始盘算着要把强大的佣兵团据为己有。无论怎样,得到了我们就意味着,不仅能增强了自己的力量,同时也削弱了敌人的兵力。

结果就是那样了,数日间不断地有人来访。

雷比亚斯与两位参谋从未表明究竟想被谁雇佣,他们只是不断地支开话题,煽动对方不安的情绪,显然是为了借此来抬高身价。

然后,我们现在就身在此处了。

就像基法刚才所说的那样,问题是今后怎么办。

最初就是要向着这片大地进发,目的性非常明确。为了达成这个目标,有什么东西是必要的。

然而,只有一件事情让我无法理解。

雷比亚斯大人带领我们辗转于众多的行星之间,仿佛打入暗桩一般地,在暗地里壮大他的支配力。

这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他是想成为掌握宇宙中广大范围的支配者么?

这确实是个宏伟的计划。但却与雷比亚斯大人并不相称。

他沉静的眼睛所捕捉的是其他的什么东西。无法捉摸的,仿佛影与光并存的,绿玉之瞳。

我、我们,却是除了旁观之外什么都不能做到。

8.魔之雾

卡萨罗大公为我们准备了塔利沙近郊的宽敞宅邸,连厨师和园丁也全都配备好了。

“住在这种乡下小国家,倒也有那么点意思啊。”看样子基法对新的住所挺满意。

和他正相反,住着这么漂亮整洁的房间,让我和其他一些人觉得很不自在。

华尔特抱怨床简直是柔软过头了,他笑着说第一天晚上他是睡地板的。

不过几天之后大家都适应了环境。只是,在这么舒适的地方住太久的话,以后会觉得很辛苦吧。

宅邸是层高很高的二层楼。附属的建筑是带有钟楼的礼拜堂和佣人房,士兵们睡的帐篷也搭建在这里。屋后就是林木苍郁的山,山麓下零星分布着一些小村庄。确实是和这颗星球相宜的闲适的光景。

不知为何我很喜欢收获季节的气息,经常会在宅邸附近闲逛。

有许多鸟类和昆虫飞来飞去的,但我现在再也不会想着要去夺走它们的生命了。

加入这支佣兵团之后,多少有些令目的意识这样的东西在我的心中生根了吧。

就像最初与该隐约定的那样,我直面过不计其数的死亡,然而,我却并未因此就能将生命与充实感和幸福联系在一起。或许我这个人本来就不具备完整的情绪。

卢诺一听见钟声就坐不住了,拉着我一起不知往礼拜堂跑了多少次。

礼拜堂的内部淡雅朴素,有着象牙色的涂料墙壁和墨灰色的木质梁柱。一排排长椅和巨大的祭坛也是同样的材质。没有诸如描绘神迹的壁画和圣像之类的东西,这让我稍稍安心了一些。雷比亚斯大人在希维亚的礼拜堂里盛怒的模样,是我从未见到过的。

幸好卢诺似乎已经忘记了那时候的事。他端坐在最前排的椅子上,低声为天国里的哥哥祈祷着。

然后我也明白,在杀了不计其数的人之后,也应该像这样,为那些人祈祷。

他流下的泪水是如此的美丽,这是我绝对不可能拥有的东西。

终于,赛欧大军有所行动的消息传了过来,领主极力请我们一同参战。

该隐想在前哨战里看一下新同伴的能耐。

卡菲率领的轻步兵队“流影”,还有从格哈德和乔凡尼的部队里挑选出来的年轻骑兵所组成的,华尔特的临时部队。

以这两支队伍为先锋,接着是其他的骑士团。压阵的是直属于雷比亚斯大人的黄金色的部队。

划分国境的河川边,两军隔岸相对。

对方的士兵们气势汹汹地跳进河里,宣告了战斗的开始。

然而,面对身经百战的卡菲部队,想凭借人海战术取胜的敌人根本就是一触即溃。

眨眼间阵列就被打乱,在突入敌阵的华尔特部队的攻击下,只会狼狈地四下逃窜,有些人就这样穿着盔甲掉进河里淹死了。

原本就有劣势下不会硬拼的风气,塞欧军立刻就撤兵了。

“什么、这样就结束了?!”华尔特看起来血脉贲张的,朝着逃得越来越远的敌人怒吼道。

“混账!这种随便就能打赢的仗,只会让士气低落啊!”没有上场的格哈德一边嚷嚷一边朝附近的树木撒气,竟一拳把它给打倒了。

树木倒下的方向,士兵们惊恐地左躲右闪。

突然我注意到雷比亚斯大人正凝视着右手边的树林。追随他视线的方向,我看见尤金正站在树林的边缘地带。

雷比亚斯大人静静地点了点头。

尤金的部队人数很少,总是穿着一身青灰色的朴素衣装,藏身于不引人注目的地方。现在也是一样,仔细观察,才能发现到树林里有些黑漆漆的东西聚成一群,这就是他们了吧。

尤金略微侧了下头,向着背后的部下们吩咐了些什么。

接着那些黑色的影子们就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尤金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地,恢复了本来的姿势。

一直就听说他的部队似乎是接受秘密指令而行动的,这是被我撞见了么……偶然瞥见的场面奇妙地留在脑中挥之不去,心里乱乱的。

回到宅邸之后,我们立刻获悉了恐怖的事情。

赛欧的残兵败将们再次进入安路达,烧毁了一个村庄,所有的村民都遭到了屠杀,卡萨罗大公为此激怒不已,宣誓要起兵攻打赛欧。

这实在是太不自然了。赛欧军并没有这样子复仇的理由。

证据是被烧成一片废墟的村庄里残留的赛欧制造的武器和随身用品,像这样的东西,在那个战场上,要多少有多少。

是的,在那个战场上。

我无言地看着伫立在窗前的尤金。

那一天从早上开始天候就不太稳定,上午从半山腰降下的白雾,使得附近一带笼罩在一片纯白中。

“起雾了,真麻烦哪。”该隐眺望窗外小声说着。

“但是也能反过来加以利用呢。”尤金回答说。确实如此,对于悄无声息地逼近敌人的他的“月光”部队而言,浓雾也许更像是个盟友。

说起来,尤金那幽淡的身姿,正是近似于无法捕捉到的雾霭。

“讨厌的雾。”卡菲狠狠地丢下这句话,我冷不防吓了一跳。

他狭长而明亮的红眼睛之中,戒备的色彩愈发浓郁起来,像是要看穿那浓雾。

回想起来,他那敏锐的直觉早早地预知到了吧。

在深雾之中,新的事件正悄悄地靠近。

“喂—!刚才我好像看到奇怪的东西了。”吃过晚饭后,格哈德和乔凡尼在客厅里打牌,正玩得高兴,华尔特回来冲他们嚷嚷着,“院子里有个戴着黑帽子浑身黑乎乎的家伙。”

正在看书的我,听见这话震惊地抬起了头。

“你大概喝醉了吧?”乔凡尼笑道。

华尔特冲着他强调:“确实有的!觉得我骗人的话,你自己去看看好了!”

“好—啦,不就是去看看么。拿什么做赌注呀?”乔凡尼姿态优雅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跟在黑发少年后边出门去了。

时间过去太久了。

我神情恍惚地看向桌子那边,和手里依然捏着纸牌的格哈德四目相交。

“怎……怎么了、小鬼?”就连格哈德那种人的脸上也冒着汗。

“我看见过的。”终于说得出话了,“以前在希维亚……公馆遭袭的时候,黑衣男子、在深夜中……”

我们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太慢了。为什么那两人还不回来?

我跟在格哈德后边进了中庭。

夜色之中,乳白色的浓雾像液体一样地流动着,无处不在。

华尔特倒在铺着石板的地上。

“华尔特!喂、振作一点!”格哈德一把抱起华尔特,他微微地睁开了眼。

“痛痛痛……”

格哈德急切地向捂着后脑勺的华尔特问道:“到、到底发生啥事了?”

“格哈德,不要摇晃他。而且和他比起来……”我发现乔凡尼倒在庭院的深处,来到他身边轻摇他的肩膀。

洪亮的话声让我差点惊得跳起来:“天哪、乔凡尼!怎么连你都这样!”

格哈德飞奔过来。

“他被人勒过脖子了。”

“……什么?”

“我试过很多次,所以很清楚。帮他换一下姿势,让他的气管通畅。”

“啊……哦哦!”

格哈德搂住乔凡尼纤细的肩膀,托住他的头,帮他调整好仰面朝上的姿势。

“唔……!”

乔凡尼剧烈地咳嗽着,总算是复活了。

“被……被偷袭、了……!”他抬起左手指向围绕着中庭的建筑的屋顶,“在……那里。”

“逃到屋顶上去了?”

乔凡尼点点头,算是对格哈德的回答。

华尔特步履蹒跚地跑过来。实在是惊人的恢复力。

“可恶!突然就给了我一下,连乔凡尼都被袭击了!不可饶恕!”

“发生什么事了?”

基法从与食堂相反方向的门里出来,随后卡菲也出现了。

“被黑衣男子勒昏了。”格哈德代替依然看起来很难受的乔凡尼回答道。

“哎呀呀,难不成是被谁记恨了么?”基法心情颇好地笑了起来。

“……就是被像你这样的人呢!”乔凡尼双目迸发出愤怒的火花,狠狠地盯着他,“谢斯塔的事,你还在记仇吧!”

“是什么事呢?”基法做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可是,依照他的性格来看,在雷比亚斯大人面前被愚弄一番这种事情,他是绝对不可能忘记的吧。

卡菲仔细地查看了附近的地面。

“有什么发现么?”基法迈着优雅的步伐走近他。

卡菲一语不发地指了指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的树干。

“哦?原来如此。从这里踩着树干跃上去,上了屋顶么……”

“是个身手敏捷的家伙。”

“就像你一样?”

“你到底想说什么?”这次换成是卡菲狠狠瞪着基法了。

此时,尤金和该隐也从食堂那边赶来了。

“究竟发生何事?”该隐看着坐在地上的乔凡尼问道。

“这我还想问呢!”乔凡尼手抵着额头,声音嘶哑地说。

华尔特手指雾气弥漫的上空:“浑身上下都是乌黑一片的男人袭击了我们,从屋顶上逃走了!”他差不多已经恢复活力了。

“黑衣男子……?”该隐看看基法,随后两人同时与我目光相接。

“今晚我没有看见。”意外地聚焦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下,我垂下双眼回答道。

“也就是说,入侵者或许依然在这附近徘徊呢?”尤金冷静地陈述他的观点。

“是啊,快把士兵都叫来!”两位参谋走在前面,带领大家一起向食堂的方向走去。

我靠近尤金。

“卢诺已经睡下了?”

“是啊。”尤金点点头。

“他最近是不是有点睡得太多了?”

“魔导士的精神消耗非常大,需要比寻常人更多的休息呢。”

“真的是这样么?”

“真的是这样呢。”

尤金走掉了,我还站在原地思考。

那么,雷比亚斯大人又是怎样?

他极少与我们在一起,可是我觉得他几乎不睡觉。他的房间里彻夜灯火通明,时常可以通过窗口拉着的窗帘,看见他在屋内徘徊的挺拔身影。

我抬头看着笼罩在白雾之中的,位于二层楼的雷比亚斯大人的房间。

今晚灯也是照旧地亮着。

可以看到雷比亚斯大人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

我终于稍稍安心了一些。

就在这个瞬间——

巨大的声音响彻天空,像是大量火药的爆炸声,房间被炸开了。

爆破的热风肆虐过后,我才勉强睁开双眼。

白雾消散了。

房间的一部分被削掉,冉冉地冒着烟。

耳畔回荡着轰鸣声,眼前变得一片漆黑。

我……就这样失去了意识。

9.对决

醒来的时候,天空呈现着淡淡的墨色。

是清晨还是傍晚?应该是日暮时分吧,空气中还残留着白天的温暖。

“修纳!……他、他睁开眼睛了呢、尤金!”

“嘘、安静一点。”

卢诺和尤金守在床边……不止是他们,好些人挤在我身边看着我,让我小小地吃了一惊。

“修纳、肚子饿坏了吧。我带水果来了,你吃吗?”

“华尔特。这孩子吃饭很讲究的,不要随便塞给他东西吃啊!”

“哼、说什么像护士的,我看你也是啊!”

“谁是护士?我要说的明明是‘保护过度’!”

“哈哈哈、还真是蠢啊—,格哈德!”

“你说什么、小混蛋!”

紧接着就又是吵闹不止。

这时候门被推开,有人进来了。听脚步声应该是该隐。

“修纳、你醒了么。”果然是该隐,他有些担心地俯视着我的脸。

“该隐……雷比亚斯大人呢?”

该隐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从他的双唇中,说出了令我难以置信的话。

“房间被炸毁了。没发现他的遗体。获悉我们失去首领的消息,塞欧和诺马正准备进攻。不立刻去做应战准备就糟了。”

“怎么会……!”我直勾勾地看着该隐冷静的容颜。他的脸上没有流露任何的感情色彩。

“不是在骗你啊,那个…”卢诺温暖的双手握住我的左手,“在战争结束之前,是真的。雷比亚斯大人、不见了。”

我把右手覆盖在脸上。

“什么啊……原来是这样!”

“啊、吓、吓了一跳吗、修纳?”

“太可怕了。我以为我又要昏过去了。”

我本以为大家会被逗笑,但并没有那样。

“修纳、你也会有这种表情啊。不知道怎么的,我觉得很感动啊。”华尔特神情认真地说着。

其他的人,也都用微妙的难以形容的表情端详着我。

我看起来受了很大的打击么?

听见雷比亚斯大人的假的讣告,我并不觉得悲伤,那是一种绝望到快要死掉的感受。现在想到这个,我还是觉得胸口一阵绞痛。

我本以为,面对任何人的死,无论面对怎样的死亡,我都不会有这样的想法。

或许在我的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地改变吧。

“不好意思、修纳。让你受惊了。”该隐用一贯的淡然语调说道。

我深吸一口气,问道:“在雷比亚斯大人房间里的是?”

“替身。自从在希维亚遭袭以来,我和基法也想过很多对策。这已经是第三次了……不能再一味地被动挨打。”

从希维亚到雅玛,然后是嘉里亚利……能准确地攻击我们住的地方的,身份不明的敌人,雷比亚斯大人他们要有所行动了。

“果然是黑衣男子么?”

“是啊,肯定不会与之无关的吧。”

我回忆起那头发和斗篷一齐舞动着的,站在风中的身影。

从悬崖峭壁上跳下去……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那个时候,他在那里意味着什么,我怎么都不能想明白。

他……真的是敌人么。

严冬季节来访的时候,嘉里亚利的三大势力在安路达地区发生了激烈的冲突。

原先基法的计划是再多花一些时间,让他们相互猜忌,使各军的兵力大量耗损。

现在则是略施小计,巧妙地利用雷比亚斯大人遭遇不测的事态。

不仅如此,还不断地有使者密访宅邸。我们向赛欧和诺马两方作出承诺,在战争开始后一直保持作壁上观的姿态不加以插手。

我们谋划着布好阵局,旁观局势的变化。

雷比亚斯大人始终欠席,只有基法与该隐在。至于那位大人究竟身在何处,没有人知道。

“我说,老大真的……没事吧?”格哈德小声嘀咕着,他极少这么没有自信。

“什—么意思啊你,格哈德?”说着说着,华尔特的声音也有些颤抖。

乔凡尼顺着话题继续说:“嘛—,因为是基法呢,搞不明白的。他老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蒙骗同伴哦。”

“雷比亚斯大人他安然无恙。”

大家不约而同转过身去。

“我们知道的。”尤金轻轻推了下卢诺的背脊,后者使劲地点头。

“为、为什么?”

“华尔特,看来你还不知道呢。尤金和卢诺能感知魔导的气息。……啊、这样一来,就能知道雷比亚斯大人他待在哪里了吧?”

“通常他都会隐藏自己的气息,无法准确地探测到他所在的位置。”

“什—么嘛、又派不上大用场!”华尔特口气恶劣地把头扭向一边,但是他开心的表情却出卖了他。

“嘛、没事的话就放心喽!”格哈德露出一口白牙。

这时候,已经能听到火线上的呐喊声。

我们的工作很简单。

把部队分散到战场的各处,原地静候,什么都不做。

为了不露出破绽,只选择一些微妙的场所来布阵,特地事先告诉所有的部队不要攻击。

佣兵团成了完全透明的存在。

当然,被两面夹击的安路达军陷入了孤立无援的状态。塞欧被攻陷之前,卡菲部队及时救下了卡萨罗大公,护送他逃亡。

该隐和基法跟着战败的将军们去了塔利沙城。这样一来,安路达就落到我们手中了。

一手掌控整个嘉里亚利,不过是时间的问题了吧。

回到宅邸吃完饭,已经是深夜了。

本以为因为没仗可打而不满的格哈德他们会很烦躁,但今晚却是非常地安静。有了雅玛那时候的经验,他们也知道现在暂时忍忍,到了战役的后半段就能尽情地折腾了吧。

卢诺和尤金回屋休息了。

我也一度离开食堂,但白天战场的喧嚣依然回荡在耳畔,让我睡意全无。

带着看到一半的书下楼去,找了张靠近窗户面对中庭的椅子坐下。

和卧室比起来,有着大型照明设施的食堂光线更充足一些。

侍者端来茶水,我暂时沉浸在书本当中了。

过了一会儿,注意到有什么东西从眼前掠过,我抬起头。

黑色的斗篷徐徐降落在地。

我“啊”地叫了一声,不由自主地站起来。

注意到光线的摇动,全身漆黑的影子猛地一转身。

宽大的帽檐下是凌乱的黑色长发,还有在夜色中像猫一样闪光的眼睛。

这时候,像是为了遮挡我的视线一般地,另一个影子降落下来。

以深深伏下的姿势着地,旋即又站直了身子。

是卡菲。

留给我一个匆匆的背影,卡菲朝向与食堂相对方向的门奔去。

黑衣男子逃跑了,为了追上他,卡菲也消失在门里。

“黑衣男子出现了……卡菲在追他!”我转身向围坐在桌边打牌的三人说道。

大家都很紧张,齐刷刷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在哪里?”

“那边!”我指明方向。

格哈德他们气势十足地推开食堂的门,冲了出去。

在门的那头,走廊两侧是平常不住人的房间。

从走廊尽头向左拐,一直朝内,走上了楼梯就能通往二楼我们住的房间。

淡色头发的青年倚靠着楼梯的扶手。

“尤金!他到哪里去了?”

“……二楼!”

是被黑衣男子袭击了么?尤金脸色苍白,好容易才说出这么区区两个字。

三人赶忙朝着楼上奔去,我也紧紧地跟在后边。

二楼的房间分配,从我面前开始,是卢诺、尤金、该隐、基法、最后是半毁的雷比亚斯大人的房间。

从那塌了一半的墙外,月光倾泻进来,将人影投射到走廊的对面。

我们奔到那房间前面停了下来。

手中持刀的卡菲正与黑衣男子对峙着。

洁白的月光之中,漆黑的影子,就如同黑暗化为实体一般地存在于那里。

悄无声息。与现实脱节的奇妙光景。

卡菲小心翼翼地朝那个男子靠近,保持恰当的距离。

寒光一闪,是短刀锐利的进攻。

黑影轻柔地摇曳着避让开。

看那个动作,仿佛他根本就是没有重量一样。

接连遭到毫无空隙的进攻,影子却是巧妙地一一躲闪过去,反而朝着卡菲的手臂就是一击。

刀子被夺走了,就这样,他重重跌倒在地。

仿佛是被施加了肉眼无法看见的力量,他的右手臂不住地抽搐着。

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黑影,缓缓地向后退去。

身后,是一片虚无的空间。

掉下去了。

就和那时候一模一样。

凑近地板的尽头,从二楼向下看,只见到昏暗之中的景观植物和石板地。什么都没有。……消失了?

“喂、不要紧吧。”

无视格哈德伸出的手,卡菲沉默着自己站起来。

他按住右臂,忍耐着痛苦。

“连你都这样,可真是厉害的家伙呢。”乔凡尼说着,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

卡菲没应声,沉默地朝走廊走去,与刚刚上楼来的尤金擦肩而过。

一瞬间,两人视线相交,接着,卡菲消失了。

“到底是什么人嘛,那个黑乎乎的。”

乔凡尼拾起卡菲掉在地上的刀子,拿在手里把玩。

“啊、那家伙!不去追么!”华尔特总算是回归了现实,大声嚷嚷起来。

“没用的,谁都捉不住的。对不对呀?”

为什么乔凡尼竟是在向尤金寻求答案。

尤金抬起头,正在他想要说什么的时候。

食堂在我们眼前爆炸了,窜起了熊熊的火焰。

“哇啊!”

爆炸的冲击波瞬间冲进了这间毫无遮拦的房间。大家都被掀翻在布满瓦砾的地板上。

格哈德一语不发地把我紧紧抱在怀里,保护在身下。

刚才我们站着的地方,燃烧着噼剥作响。

这不是普通的火灾,是魔导的……火炎攻击。

“可恶!又被暗算了!”乔凡尼睨着眼说道。他白皙的脸庞在火光的映衬下,被染上了一层橙色。

“快点灭火!小鬼、站得起来么?”

“嗯……谢谢。”

格哈德拍拍我的头,急匆匆地走掉了。乔凡尼和华尔特也紧随其后。

剩下了我,还有,魂不守舍地呆立着的尤金。

火炎之柱正在逐渐逼近。

“尤金,不快些逃走的话,”我靠近他,仰视着他虚无的双眼,“会被大火卷进去的……”

我拽住他的袖口晃动着。

尤金刹那间回过神来,立刻转过身去。

“……卢诺!”

他笔直奔向少年的房间,撞开门。

幼小的卢诺睡的那张床上面,什么人都没有。

那只是一间熄了灯的,静悄悄的房间。

如同被抽走了灵魂一般地,尤金缓缓瘫坐在地上。

10.正统之人

卢诺消失了。

在曾是海盗的海龙骑士团的活跃下,吞噬了一半宅邸的大火终于被扑灭。

随后是确认死伤的人员情况,以及展开对失踪者……卢诺的搜索工作。我们对宅邸周围一带采取了地毯式的搜查,但却始终没有发现他的踪影。

再扩大范围进行进一步的搜寻,只有等到天亮以后再继续了。

大家都想到了他已被卷入火灾的可能性,但谁都不忍说出口。

等留意到的时候,尤金也不见了。

雷比亚斯大人依然去向不明,两位参谋也不在。这样的情况下,指挥全军非常地困难,格哈德和乔凡尼一起扛下了这个重担。

已经快天亮了,我们几个都在在火灾之中残存下来的一楼的房间里待着,听部下们进来汇报情况。

大家都是满脸的疲惫。

“……我本来以为是尤金干的呢。”突然乔凡尼这么说道,让大家都疑惑了。

“说、说啥啊,乔凡尼?”

“那个黑衣男嘛。就是勒了我脖子的家伙。”他揉揉脖子,看起来好象那里还在痛的样子。“不过就是我的感觉而已,结果完全错掉了啦。”

倚靠墙壁闭着眼睛的卡菲,缓缓睁开了他红色的双眸。

“不是那样的。”他用不夹杂任何感情的声音说道。

“什么意思?”

“刚才我追赶那家伙的时候,先把一楼搜查了一遍,因为没有小偷会特地往二楼跑吧。那时候,尤金从楼梯上下来了,说在二楼看见了入侵者。接着我就找到了那家伙。”

“他有足够多的时间和人交换。”华尔特立刻就明白了。

“但是啊……到底谁和他掉包了?”

卡菲用尖锐的目光向提出疑问的的格哈德瞥了一眼。

“和你交锋的是别的人对吧?”乔凡尼的表情也严肃了起来。

“是的。”卡菲点点头,然后大家都陷入了沉默。

大家都感觉到了些什么,但还是看不透真相。

是的、我也不明白。

因为他并没有任何一条不得不伤害我们的理由。

天色已经将近拂晓,为了明天做准备,大家都去休息了。

无论如何,战争依然在继续。

遭受了火灾的洗礼,原先的房间已经残破不堪,我住进了重新准备的房间。

坐在崭新的床铺上,我考虑着消失了踪影的卢诺的事情。

还有,尤金仿佛失去了生命似地倒下时的,那双水色的眼眸。

我明明就在他们身边的,却是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做不到。

或许用尽一切办法,却依然无法拯救他们。

但是这明明就是我不好,是我从来不对别人感兴趣。

什么都不去注意,什么都没察觉。

现在后悔,却已经太迟。

我从口袋里取出魔导石的制御装置。

这是卢诺为了我分出的他的力量。

我紧紧地握住手中的东西。

按下开关,释放能量。

“求求你……无论如何把我、带去卢诺身边!”

如此深切地渴望着一件事情,这是我从未有过的。

泪水一滴一滴落在手上。

只有强烈的意念才能驱动魔导石,所以……

突然之间,从膝盖传来一阵凉意。

我蜷缩在暗色的石料地板上。

向上仰望,是粗硕的梁与柱交错的天花板。

是礼拜堂。

在我的前方,一排排的木质长椅宛如举行仪式一般地肃立着。

我被瞬移到了靠近入口处的柱子的后边。

祭坛那里有些亮光。

礼堂深处,有烛光忽明忽暗地浮动着。

我小心翼翼地站起来,躲到柱子后边的死角里朝那边偷看,接着,我惊惧地摒住了呼吸。

卢诺仰躺在祭坛上,雷比亚斯大人站在他面前。那是仿佛割裂暗夜一般的、漆黑之影。

还有,尤金背对着我跪在祭坛前,深深地低着头。

“请您宽恕我。请您宽恕……雷比亚斯大人。”他啜泣着,声音也是不止地颤抖着,“您全部、都是知道的……却只是默默地看着我的行动…我几次让您置身危险之中。这份罪过就算是以死谢罪也无法弥补。”

雷比亚斯大人仿佛呼吸停止了一样,静静地伫立着。

“我只是想要救卢诺……可是我用尽了一切方法,却还是无能为力。”

尤金抬起头,他的表情已经不在迷惘,变得坚定起来。

“我不知道您那个重要的目的是什么,可是我明白我们妨碍到您了。所以、我要和卢诺一起死。请您亲眼见证……!”

雷比亚斯大人一动不动地端详着他。

许久、他才张开双唇,说了极其简短的一句话。

“我不准。”

尤金诧异了。

“为什么……为什么?这样下去的话卢诺…会对您……!”

“我不能容忍随随便便就夺走我部下的性命的行为。”

雷比亚斯大人绕过祭坛从尤金身边通过,郑重地宣告道。

“带上卢诺一起走。听明白了么?”

尤金弯下身子伏倒在地。

“……是!”

雷比亚斯大人快到入口处的时候,大门突然被推开了。

“雷比亚斯大人!”

该隐和基法匆匆地奔了进来。

雷比亚斯大人眯起他在黑暗处依旧闪耀光芒的绿色眼睛,看着那两个人。

“基法正在探测您的下落……结果我们想起了,九年前的那个洞窟。”两位参谋看着彼此的脸。

随后他们注意到了大堂深处的卢诺和尤金,脸色一下子惊恐起来。

该隐抬起手,指着祭坛。

“卢诺他……?”

雷比亚斯大人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哼笑。

“放心吧、他没死。只是陷入深眠而已。等结界修复以后就没事了。”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请您说明一下、雷比亚斯大人!”

“站在那里的尤金就是黑衣男子,这事是真的么?”

参谋们不断地发出一连串的质疑。

雷比亚斯大人还是一如既往地冷静:“……很简单。卢诺的魔导力过于强大,时常会破坏我布下的结界。结果皇帝的魔导士经常能探知我们在哪里,然后来找麻烦。”

“什么!”基法脸色发青地大叫起来。

“也就是说,迄今为止的袭击者,果然是皇帝的部下?”该隐也很不安。

这是我无法理解的词汇。皇帝的魔导士?就算有那样的人存在,他们为什么要来袭击雷比亚斯大人?

雷比亚斯大人继续用平淡的语气解释着。

“卢诺的力量在他梦游的时候是最强大的。而他每次必定会向礼拜堂走,最后力量散尽倒在这里。尤金发现到这一情况,一方面穿着黑衣隐藏卢诺的行踪,同时试图用催眠疗法抑制他的力量……结果就像你们看见的一样,失败了。”

参谋们沉默了。

片刻之后,该隐向着雷比亚斯大人屈膝下跪,深深低下头。

“请您答应我一件事。无论如何,请饶尤金和卢诺不死!”

听见这番话,基法吊起眼角。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该隐!像这样危险的人,除了照军规处死以外,还能怎么样!不这么做的话怎么威慑全军!”

“要是那样做的话,修纳会难过的。我无法给予那孩子爱,所以,至少不要让他失去重要的朋友……!”

我的胸口剧烈地疼痛着。

不是那样的,我一直能感觉到该隐对我深沉的关爱。

给你增添了这么多的负担,我却还没有在积极地活着!

我想要依偎在你的怀里乞求你的原谅,这样的想法是如此地强烈。

基法哼笑一声。

“想得可天真啊!作为参谋,像你这样岂不是大大地失职了啊?”

“我也明白不能再带着他们一起行动了,但至少他们的性命……!”

“带着那两人一起走。”雷比亚斯大人干脆地说。

这下,参谋们再也没有出声。

“就这么决定了!”

黑色披风一翻,雷比亚斯大人走出了礼拜堂。

“请您留步!”

“雷比亚斯大人!”

两人慌慌张张地追了出去。

尤金已经站了起来,望着出口的方向。我从藏身的地方出来,去搀扶住脆弱得仿佛随时都会倒下的他。

“修纳。”尤金神色憔悴地看着我。

一直清冷如月的双眼里,如今却是饱含着泪水。

“一直都在骗你、请原谅我。”

我拼命摇头,“不好的人是我,摆出一副朋友的样子,其实从来不在乎卢诺的事……”

一步一步向门口走去的时候,从我的口中说出的是连我自己都无法相信的话语。

“从现在开始,我要和他成为真正的朋友。我也要、保护卢诺。我绝对不允许他被人杀掉!”

“……谢谢你、修纳。”尤金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从他的掌心传来了温暖的感觉。

活着意味着什么,我仍然不明白。也许今后也永远无法明白。

然而,我们就如同湍急河水中的一叶小舟,被推着向前进。

谁都不知道我们会去向何处,然而谁都阻止不了这汹涌的洪流。

现在我只想和大家一起,像这样随波逐流、活下去……。

礼拜堂外,蓝丝绒般的天穹之中,镶嵌着闪烁的群星。

该隐和基法,站在入口前的台阶上仰望夜空。

然后,下到院子里的雷比亚斯大人也是同样。

三个人同时看着天空,他们是回忆起了什么吗?

我这才看到,其他的骑士团长们也都朝这边奔走过来了,打头的是乔凡尼,后面跟着华尔特、格哈德还有卡菲。

“雷比亚斯大人!您之前都到哪里去了啦?”

“老大、您没事真太好了!”

大家纷纷诉说着与雷比亚斯大人重逢的喜悦。

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雷比亚斯大人又朝该隐还有我们这边看了看,然后,他笑了。

“和那天晚上一样。看来不得不再宣誓一次哪。”

该隐骤然脸色大变:“不可以、雷比亚斯大人……!”

但雷比亚斯大人毫不理会他的劝阻,一把扯下遮住右眼的眼带。

站在他面前的乔凡尼,“啊!”地惊叫起来。

雷比亚斯大人缓缓地把视线移向我们这边……然后。

是金色的眼睛。

比绿色的左眼有着更加强大魔力的、金黄色的光辉。

拥有那样的眼睛的人、确实应该是……!

“我名为雷比亚斯•拉古纳•艾尔维斯。是应该继承皇位的、正统之人。”

“之前一直隐藏这作为皇族之证的眼睛和真实姓名,是有理由的。我生来拥有正统的血脉,却被夺走了一切。我离开王都,然后花费漫长的时间,都是在为夺回一切的gémìng做准备。为了夺回本该属于我的,这个宇宙的一切……!”

断然想象不到的内容,让大家脑中变得一片空白。

然而,雷比亚斯大人与身俱来王者威严,却让我们毫不怀疑地相信这番话。

“然后,我选择了你们。不管发生什么事,直到攻破城门的那一天,我都会将你们当做命运的共同体完全地信任你们!”雷比亚斯大人向着夜空喊出他的誓言:“所以、我们绝对不会失败……我们从未失败过、以后也绝对不会!”

格哈德还有卡菲他们扬起拳头高声呐喊。

尤金倚着礼拜堂的门扉,静静地流着泪。

我也感到了心口的炽热,这是过去我从没注意到的东西,原来我心里也会有。

雷比亚斯大人那柔软的,巨大的黑色羽翼,永远地覆盖在我们的上方,庇护着我们。

然后,我第一次真实地体会到了人与人之间的羁绊究竟是什么。

我走向该隐,触碰到他的手指、紧紧地握住。

该隐银色的眸子里充满了温柔的光芒,他也握住了我的手。

是啊,我们是绝对不会失败的。

我不会忘记这个夜晚。

在黑翼之下,我们这样汇集在一起,日复一日地战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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