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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二夜 奥飞騨

“比起旅行本身,果然还是一起旅行的伙伴更吸引我那。一起去旅行,就好像被关在一个【密室】里一样”

第二个开始诉说的是武田君。

他比我要小一岁,在英语会话课堂见到他的时候是一年生。纤细的外表下却也意外的有粗犷之处,和中井还有田边都很快熟稔起来。长谷川也曾经做出【武田君有让人心软的一面】,要说他也确实有这样的性格。

武田君在大学毕业后,于东京某个科学技术专门类的出版社就职。据说是编撰教科书和面向一般公众的概说书籍。

接下来是武田君的话。

这是四年前的秋天,前往飞騨时候的事情。

工作的地方有个叫增田的三十岁左右的男性。才刚刚就职的时候,是在同一个部里给了我很多指导的人。现在虽然是在不同的部了,私下还是经常会一起吃吃饭,约在一起玩什么的。

十月即将结束的时候,增田前辈叫我一起去吃中饭的当儿【十一月的三连休去飞騨怎么样?】这么说了一句。而同行的除了增田前辈和我,说是还有他女朋友川上弥美以及他妹妹琉璃。

说句实话,真的不能说是让人省心的旅伴。以前也有经常一起玩,所以对于增田前辈以及他女友美弥的性格算是很了解了。两人面对工作都是诚恳有加的成熟大人的形象,可只要这两人聚在一起马上就变成孩子一样吵个不停。妹妹琉璃呢,现在是和美弥住在一起上都内的大学,但完全和姐姐是正反面性格柔弱什么都听她姐姐的。旅行中如果有什么问题的时候可以想见是不会起到什么作用的。

“所以才叫上我吗?”

这句话后,增田前辈一句【拜托了】笑道。

但这种棘手的角色我也并不讨厌就是了,【ok啊】的回答下,就促成了十一月的出行。

我的努力总算发挥成效旅途前半还算平稳。

在新宿站集合,乘坐特急电车【AZUSA】一直到松本,在城外的町落随便逛了逛,当晚就在市内住宿。

计划是第二天租车,从松本越过山岭往飞騨高山。增田前辈在住屋里展开地图,【国道158号线在以前是叫做野麦街道的】这样告诉我。据说曾经是从飞騨的深山里前往制丝工厂的女工们平日所走的路。大家一起看地图,听着知识广博的增田前辈讲各种轶事倒也是旅趣之一,“这样看来明天应该挺顺利”,我的想法在那时也确实有些放松过头了。

从第二天早上开始气氛就有些不对起来,也不知什么原因,美弥就一副心情特别不好的样子。

租来的轿车里的空气马上变得沉重起来。

坐在副驾上的美弥头扭向一边,增田前辈则是一句话也不说握着方向盘。这种时候增田前辈是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后座上坐在我旁边的琉璃则是如石像一般一动不动。姐姐心情不好的时候她就总是这副样子。我也稍微作出了努力可根本没用。我一出口,真的是更没人说话了。

向西穿过松本街道的国道158号线一路逡巡入深山。很快国道和旧野麦街道分道扬镳通往安房岭。穿过漫长的隧道就是奥飞騨,在那之后盘山下行的话,十一点钟应该就能进入飞騨高山的町落了。

我们遇见那个婆婆,就是下山前往飞騨高山的途中。

最开始看到的,是停在路边的小面包。车旁边站着穿西服的男性,用力朝这边挥手。大概是在寻求帮助的样子。看到这场景的时候,就有一种恶寒窜上后辈。米色的面包车不算罕见,男性也是很有礼貌,所以为什么会冒出这样的感受实在是不清楚。

副驾上的美弥一副发号施令的样子。

“别停”

“想想也不可能啊”

增田前辈和事一样的语气下把速度降了下来。

停在小面包的后面后,增田前辈打开车门下来。车内异常安静,可以清楚的听见美弥不断嘀咕的声音。通过后视镜看去,穿西服的男性指着小面包在说明着什么。

因为想换换空气我也从车上下来向他们走去。秋天的空气着实生冷,落叶的潮气和泥土的味道混杂在一起窜进鼻孔。

那个男性说是正把自己的叔母送往飞騨高山的途中。然而车子出了点状况,这样下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恢复。问题是叔母在飞騨高山室内有场小型讲演会,而且时间已经定好了。意思就是如果诸位也是往高山去的话,能不能捎他叔母一程。确实是相当唐突的请求,但也可以看出实在是迫于无奈下的举动。

“没问题,来上车吧”

增田前辈的话,让我马上小声道。

“等一下,她一会儿要坐在哪里啊?”

“让美弥坐在后面就好了。你们三个挤一挤总能坐下的吧”

“我可觉得不妙。美弥多半会生气的”

这明显是故意的。所以她那边还是由我来说明比较好,这么想着马上回到车里。美弥一副皱眉的样子。

“那个人,在磨蹭什么呢?”

“前面的车有问题的样子。然后就拜托我们把一个人送到高山……所以暂时到后面挤一挤可以吗?”

“不要,这种事情为什么不商量一下就擅自决定?”

“是增田前辈答应的。美弥也有错。从早晨开始就那副不给好脸色的样子。所以增田前辈才会想报复一下”

“你是说错在我?”

“增田前辈也太小气就是了”

“就是”

“但是帮助需要帮助的人也是理所当然的对吧”

已经有了老态的女性从小面包上下来,小声笑着走了过来。就像是走在商店街上随处可见的装束的女性,实在看不出是要大老远的翻个山过来开讲演会的人。但不知为什么我又涌起一阵战栗的感觉。美弥像是也这样感觉到了。

“反正我有不好的感觉”她低语道。

同乘的女性自报姓名为【MISHIMA】。

走行在前往飞騨高山的山道间,MISHIMA阿姨在副驾上说个不停。增田前辈则完全沦为了倾听的角色,但想来没有增田前辈在旁边MISHIMA阿姨照样能够口若悬河吧。和之前沉闷的气氛比起来现在倒是轻松多了。美弥又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沉默着看着窗外,我和她之间的琉璃像是缩着身子一样。

坐在外人的车上难免会有些担心吧,增田前辈这样说道后,MISHIMA阿姨爽朗的回应道【不会】,【看脸就知道是什么人了】

“诶,我有这么好人脸吗?”

“我看人可是很准的”

“是这一带的人吗?”

“出生是在罔谷结婚后来的松本”

曾祖父经营制丝工厂,罔谷的MISHIMA当时也算是大家,可到MISHIMA阿姨结婚的时候已经没落了。丈夫常年在当地的银行工作,有三个孩子。长男是在松本市内经营饮食店,长女在民艺家具公司上班,次男则是在东京工作。丈夫在退休后突然得急病去世后的现在是在长男家的旁边独身一人居住。这样有时可以去长男店里帮忙和照顾孙子,而且又有自己的工作倒也不觉得孤独。充实的生活对于健康来说也是十分必要的。今天也是因为在飞騨高山有讲演会的工作,让侄子开车送自己的途中——MISHIMA阿姨兴致不减的讲述道。

“是什么样的讲演会呢?”

面对我的疑问,MISHIMA阿姨说出不可思议的一番话,

“对于你们来说可能会觉得是无稽之谈,那就是我能看到未来。而想要了解未来的人真的是有很多的”

“手相,占星术之类的吗”

“这种东西对我来说太难了。我的头脑是不可能学会的”MISHIMA阿姨笑了。“我的方法很简单。只用看那个人的样子。这时候脑海里就会浮现出很多东西对吧。人的样子真的是会透漏出很多东西呐。这之前的东西全部都体现在脸上,这之后的事情也大致上得以明了。我就是把这些东西说出来而已”

这个时候,琉璃意外的插话道。

“我的样子看起来怎么样呢”

“琉璃,注意点哦”增田前辈一副训诫的语气。“这可是MISHIMA阿姨的工工作……”

“没事的”MISHIMA阿姨微笑道。“但有时候也会看到不好的东西。会看到的意思,就是说无法无视”

这时候,美弥一副带刺的语气说道。

“这种东西,我是不相信的”

总之就是想发泄一下心中的不满吧。

MISHIMA阿姨转过头,像是品评一样看着坐在后排的我们。仿若是长刀一闪的眼神,我吃了一惊,美弥和琉璃也一副吃惊的样子。一副无所谓的只有坐在驾驶席上的增田前辈。

“再怎么样也不用这么说”

增田前辈对MISHIMA阿姨说了一句抱歉。

“我没在意的”

MISHIMA阿姨转了回来,一副平静的样子。

“自从从事这个工作以来,听得多了也都习惯了”

接着马上默然下来。

但不得不说刚才那一番话是说真的吗。当然我对于【看见未来】之类沾染神秘主义的事情是不太相信的。问题是MISHIMA阿姨的眼睛里确实有异样的东西。前往飞騨高山的途中,我不时通过后视镜偷看副驾驶上的MISHIMA阿姨。她一直专注的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像是在准备所谓的【讲演】。

很快国道的两侧出现了古旧的石墙还有商店,我们也似乎开始进入了飞騨高山的街道。从松本的宿处所见的天空干冷漠然,高山的天空却给人一种柔和的感觉。原来如此,每个城市的天空都不一样啊。

MISHIMA阿姨的讲演会是在JR高山站西边的文化会馆召开,大眼看去实是让人意料之外的近代建筑。她在停车站下车道谢,接着离去后,没过多久又小跑回来,这么说道。

“请回东京”

“当然了,我们明天就打算回去”

增田前辈说完后,MISHIMA阿姨紧接着拼命摇头道。

“现在不马上回去的话就来不及了”

这个人是在说什么啊,我们面面相觑。但MISHIMA阿姨却是一脸认真,卡按起来不像是在说玩笑话。

“两位出现了SIXIANG”

认识到她说的是【死相】花了不少时间。留下一脸惊愕的我们,MISHIMA阿姨小跑的就消失在文化会馆中。

【死相】,说的是病入膏肓的病人的样子。追溯到字面的意思时我想起的,是在病床前最后一次看到祖父的样子。在还是孩子的我的眼里祖父的脸变得异乎寻常的小。皮肤的颜色也不一样了。这和我知道的祖父宛若是另一个人。那就是叫做死相吗。

一边想着这些事情我看向大家,但当然是没有看到什么【死相】。

美弥下车,做到副驾驶上。

“……好一句临别台词。简直是恩将仇报”

增田前辈【唔】的一声,随即握住了方向盘。

关于MISHIMA阿姨的临别台词,我们发表了各自的意见。但其实,结论在最开始就有了。因为旅途上偶尔碰到的某个阿姨的话就打道回府,应该没有这种人吧。

最重要的是,美弥不可能允许。飞騨高山有她艺大时代前辈经营的民艺品店。来这里的一大原因也正是于此。在奥飞騨那天晚上的住宿也是那个前辈给介绍的。

“我说了让她不舒服的话吧。所以报复一下”

“唔,确实是很有可能”

“真的让人好生气。所以那时候就说了不要载她们了嘛”

如果说这真是MISHIMA阿姨小小的报复的话,只能说结果来看是相当成功。

到当地的拉面屋吃饭的时候,美弥的怒气仍然没有消退。一直抓住让MISHIMA阿姨上车这点,不停对增田前辈进行指责。刚开始增田前辈还在道歉,可后来也是忍不住了,用最温柔的语气【辩争】起来。他也知道美弥是真生气了,所以刻意用这样的语调吧。

这之间,琉璃一言不发的吃着拉面。我所注意到的是,她的表情和平时不同有一种怯怯的感觉。

“MISHIMA阿姨的话,很在意吗?”

“恩,有一点……”

“这世界上怪人多了去了。不用太在意”

琉璃脸上浮现一抹暧昧的笑容。

“是这样吗?”

“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没在意”

然后琉璃沉默了下去。

到访飞騨高山还是第一次。

我们吃午饭的店铺就在车站附近数家小型商店排在一起的大道旁的一个小巷子里。

这一带还确实是那种小地方的偏僻感,可以看到有些拉下帘子歇业的店家。秋日的晴空一般明媚,反而让那些建筑物的间隙间呈现出一种冷峻的感觉,全体街道散发出一种黯然感。

然而到了在城镇中心南北流向的河流一带,天空蓦然变得广阔明媚,具现出历史感。外城所在的区域,拥挤在狭窄通路里的游客黑压压的一片,仿若节日一样喧嚣。

美弥围着红色的围巾,飒爽的在前方带路。没有再和增田前辈拌嘴的她,想必是在考虑即将参访的学生时代前辈的事情吧。

美弥的前辈的民艺店在古老的外城的一角。外观上是如江户时代的商家一样的木造二阶建筑,内部却是现代装潢风格一样煌煌发光。从精致的小物件到家具一应具有的店内一角还有着饮茶区。在店员接引下从店内行来的美弥的前辈,是有些黝黑精悍的男性。

“怎么这么慢。我差点都忘了什么时候跟你联系的”

“还不是因为太远了”

美弥略有些撒娇的语气。

“哪里远了。东京的话还不是一下子就到了”

我们被领到饮茶区。

男性名为内海看上去很阳光。从名古屋的艺大毕业,暂时在东京工作一阵,最后又回到自己故乡飞騨高山开设了民艺店。皮肤黝黑是因为跑马拉松,和同一条街道的店主组成队伍四处参加比赛,说是今年还参加了100公里的超长马拉松。【和邻里的关系很重要啊】他虽然这么大笑的说着,在我看来因为邻里关系就去参加100公里的马拉松也真是够惊人的了。

“很有干劲的样子嘛”美弥这么说道。

“啊,总之现在是什么都去尝试一下了”

“还想着你要是惆怅满怀该怎么安慰,现在看来完全没有这种必要了,我这边反而觉得有点失望了”

美弥的表情完全不见刚才的隐喻,隐隐有些做给增田前辈看的感觉,跟内海前辈的亲密交谈略显做作之感。

增田前辈也没有想加入这场谈话的样子。眼神像在放空一样,一口一口的抿下咖啡。好不容易出来就一定要这么板着脸吗我不禁这么想到。美弥学生时代的谈话不见颓势,增田前辈从座位上倏忽起身,【去外面换下空气】说了一句。不等我们反应就走了出去。

内海前辈有些尴尬的样子。

“还真是个难搞的人啊”

“就是个小心眼”

美弥说完,内海前辈笑里带话的问道。

“……和他是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

美弥用鼻子【哼】了一声。

令人吃惊的是内海前辈知道MISHIMA阿姨。

“就是三岛邦子(三岛日文罗马字为MISHIMA,译者注)吧”

这都知道的话想见一起跑马拉松的同伴里也有她的信者的样子。【看起来和普通的阿姨没什么两样,经常布陈些一语惊人的话】内海前辈这么说道。

自己虽然难说是MISHIMA阿姨的信者,但也承认她有种出众的魅力。在当地算是人尽皆知的逸话,那就是她觉醒到自己力量的契机正是丈夫的突然去世。就是在丈夫去世数天之前,在那时候尚是健康的丈夫脸上看到了死相。说是站在玄关前的丈夫脸颊变小了的感觉。

这些都是内海前辈所讲述的。

美弥提出MISHIMA阿姨的话题,自然是就是遭到了内海前辈对于她和其男朋友搞成现在这样的追问。对于她来说,还满心以为对方会【什么东西啊】大笑着回答过来。出乎意料的是内海前辈一脸认真,尤其听说MISHIMA阿姨说我们有死相之后神情马上凝重起来。美弥凑近看内海前辈的表情笑着说道。

“不会真的在担心我们吧”

“不不,毕竟我不是她的信徒那个,就是多少也会觉得不舒服了……”

内海前辈语焉不详起来。

美弥一副失去兴趣的样子。

这个时候被吓的最狠的可能应该是琉璃。脸色就像沉入水下一般阴暗,白色的肌肤上染上鲜艳的青色。美弥这时候看不过去了,【别这么认真啦】一副命令一样的语气。

“内海前辈也别说这种耸人听闻的话了”

然而让人在意的是增田前辈还没有回来。

等了一会,琉璃说着【我去找找看】一边站了起来。【别跟他错过了还是坐下来在这等】美弥虽然这样命令道,琉璃却是少见的反抗道。

“我想换下空气”

琉璃就这么走了出去。润滑剂一下子走掉,房间里的气氛变得尴尬起来。

内海前辈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说道。

“今天晚上是住在平汤温泉对吧?”

“嗯嗯,没错”

“去的话就明白了真的是会让人吓一跳的旅店。奥飞騨那边应该是已经积雪了。开车过去的话一定要多加当心——”

这时候又像想起什么一样沉默了下来。

不管说什么都好像萦绕着MISHIMA阿姨的预言。

这个时候我突然沉浸在有些奇妙的想法里。为什么说的是两个人,不是一个人,也不是四个人呢。

两位,到底指的是谁和谁呢。

增田前辈他们还没有回来,所以美弥和我也起身离开了。

时间才刚刚下午两点,城下町的道路却已早早染上了黄昏的气息,周围行人的身影渐次变浓。秋日的昼是如此之短吗,不由这么想到。

内海前辈一直把我们送到店门口。

“因为那边可是城垣遗迹所在地”

“那,内海前辈,多谢了”

“不要说什么以后再来的话,能每周都来最好了”

美弥嘻嘻笑着健步走了出去。

回头的时候,内海前辈还站在店头,看着我们。照耀着古老城下町的秋日让那样的姿态变得有些悲怆。【现在应该就回去东京】,总感觉内海前辈是想说这句话。我想着这些事情的当儿,美弥却并没有回头径直走去。

我匆忙追了上去。

“增田前辈他们,到底去哪了”

“管他们呢,我们走自己的就好了”

美弥把下巴靠紧在围巾上,牵起了我的手。

在店铺前买煎饼什么的,我们穿过古城的城下町,迷走在缓缓变幻的石阶铺就的延伸进住宅街之中离开观光地的同时四周也变得寂静下来,美弥嚼煎饼的声音几乎都听得一清二楚。她把吃了一半的煎饼递给我说【给你吃】递到我手中。香味扑鼻的煎饼让人顿生怀念之感。说起来以前也有这样和美弥走在一起,之前也不是没有和美弥二人独处的机会,这种时候她都大抵露出小女生的一面,为什么和增田前辈一起的时候就不能这样呢。

“内海前辈也变了呐”

“少了热情吗?”

“感觉就是很迷信了一样。真无聊”

“恩恩,好像有在怕MISHIMA阿姨一样”

“上学的时候可不是那样。是更加爽快的人。难道是回到自家气势也变小了?”

但现在要紧的是增田前辈和琉璃到底干什么去了。离开内海前辈的店铺还一个电话都没打来过确实是有点奇怪。

“要不要给增田前辈打个电话”

“……打扰别人好事了可不太好”

“什么啊,什么好事”

“你还要继续装着没看出来?”

美弥没好气的说道。

“什么东西啊”

美弥于是跟我说了昨天晚上的事情。

在松本就寝前的谈话中,美弥好像和琉璃吵了起来。琉璃就美弥对增田前辈的态度少见的提出了批评,还说的振振有词,搞得美弥都有点烦了。所以第二天早上开始美弥表现的那样跟前天晚上的事情也是不无关系的。

“那就是,动心了”美弥这样说道。

我虽然没说话,但说没有想到任何事情也是假的。

琉璃因为增田前辈的介绍,有一段时间在我们公司兼职。也就是为了准备杂志文章的数据库的一些前期工作。机械的作业并不是很难的工作。我在杂志的编辑部,增田前辈又是整个系统的负责人,跟她说上话的机会还是时不时会有的。确实那个时候的她,和跟美弥在一起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姐姐不在的地方终于可以一展身姿的感觉。兼职结束后加班也是常有的事,一有机会就会和增田前辈搭腔。虽然一直都想应该是工作的事情还有今后的发展之类的谈话,但就我而说是不太愿意触及这样的记忆的。

“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这样还看不出来吗”

“琉璃可是公私分明的人。她也说过经常都会为姐姐着想的”

“这种骗人的话没想到会从你嘴里吐出来”

“现在是把怒气往我身上泼的意思吗”

我们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来到了狭窄的坡道。左边是古旧的墙垣,生长着浴血一般的庭木露出其外。上了坡道左拐,是颇有年头的西洋风咖啡馆。

突然美弥就站定,看向道路一旁的咖啡店橱窗。【诺,找到了】指着窗户里面。凑上去一看,增田前辈和琉璃面对很近小声说着什么。

增田前辈注意到我们马上站了起来。琉璃还是低着头的模样。

“进去吧”

美弥这么说着打开咖啡馆的门。

我们是来到了增田前辈的桌位,可谁都一言不发。美弥什么都不问,增田前辈什么也不说,琉璃也是低头沉默着。我一边想着【这下可不好办了】,一边看向美弥身后的墙壁。

墙上挂着一幅铜版画。接着绘画下方的小牌子上写着岸田道生的作者名,以及【夜行-奥飞騨】的题名。咖啡店里的喧闹一点点变小,我只是被那副画作所吸引。

阴暗而给予神秘印象的绘画。穿过黝黑山谷间的行车道跃于纸上,路的前方融入黑暗洞穴一样的隧道而模糊不见。隧道之前站着位长发的女性,面向这边像是招揽一样举起右手。女性既没有眼睛也没有嘴,样子就好像商场里的试衣人偶,但又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有点像美弥。

突然间我的脖子涌起一阵恶寒。

除了我们之外的,正体不明的什么东西潜入了咖啡馆的感觉。

旅行正如密室一样我最开始就说了吧。

和增田前辈的飞騨之旅正是这样的感觉。我们远离东京,反而使我们自身陷入更狭窄的所在一样。当然增田前辈是想到了这点才邀我同行,而我也是领悟到这点之上才同意的。

但即使这样,不知从何时开始,所有一切都开始超出当事人所能控制的范畴之外。把我们所关入的密室变得薄暗,角落里的阴暗处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渐渐难以看清。MISHIMA阿姨的登场虽然算是第一个预兆。增田前辈和美弥还有琉璃各自的表现不得不说也透漏着暧昧。

一定要说的话,我自身也是如此。谁都有那么一件两件埋在心底的事情不是吗。

在咖啡馆里美弥提出了奇妙的建议。

“兵分两路吧。这样也比较有趣”

从飞騨高山的车站朝往富山行走的是高山本线。在那途中,歧阜和富山的交界处有个名为猪谷的车站。从高山站出发大概是一小时的行程吧。如果不搭乘列车而是开车前往的话,就会到达国道41号线。

男性一方乘坐列车,自己和琉璃开车。然后在猪谷站会合的提议。穿越山林的车道,还有列车的沿线上,应该都有不同的红叶景色,美弥这样补充道。

琉璃开车还不错,这点倒不用太担心。有时候去接美弥下班,有时候自己出去办事,经常都有听到诸如此类的事情。琉璃一句【倒也没什么不好的】。但终是弄明白了美弥在想什么,也就是把我和增田前辈支开,想要和琉璃好好谈一谈。虽然总觉得有些别扭,但增田前辈是在安抚美弥的阶段,所以就没什么好说了。

我们在高山站分开了。

“小心点开慢点也没关系,猪谷站见”

增田前辈在检票口说完这句话,琉璃深深的一鞠躬。

所以了我和增田前辈二人朝向猪谷。

说实话的话,不只是兵分两路,我简直连马上回东京的心都有了。

当然不是相信MISHIMA阿姨的语言,【死相】什么的简直就是胡说八道,但确确实实感到即将来临的夜晚里蕴藏着不安。从这之后事物的发展再不能使我的力量所能把控了的感觉。

列车里坐在对面席位上的增田前辈说道。

“让气氛不好了真的抱歉”

“真的受不了你们诶”

我不客气的说道。跟增田前辈的话这样是没问题的。“为什么不去哄一下美弥呢”

“我只是在等台风过去就好了”

“这样再怎么也不太像话吧”

“你也说了”增田前辈苦笑道。“但我就是这样一个不成熟的人啊”

“实在没有能度过今晚的自信,我们先回去吧”

“别说这种丧气话”

只是暂时的兵分两路,我并不觉得美弥的心情因此会好起来,要说更差了倒还真有可能。

车窗外的景色早早的暗淡,已过了红叶最盛期的山林若乎有些怅然之感。我默默的看着窗户,一边畅想着山对面奔驰在车道上的轿车。那间密室里美弥和琉璃在进行着怎样的对话呢。很可能,是前天晚上在松本宿处进行的争论的继续吧。

到达猪谷站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沉而下。

增田前辈和我一边冻得发抖一边走向月台。四边被山岭围住,黑色的山顶上垂下一袭白色的雪地。静如焚香的月台旁还延绵着数条线路,对面是站舍以及矿山公司的员工宿舍。仿若世界尽头一样的静谧中,恨让人顿生在这里下车真的ok吗了的担心。走到站舍外,琉璃她们还没有到的样子。

“应该是为了安全开的很慢”

“挺让人担心就是了”

“没办法,有得等了”

我们在站舍中边和罐装咖啡一边等,只是那辆载着琉璃二人的车就是不出现。周围愈发暗了下来,黑黢黢的四方山影仿佛欺身上来。寒气越发浸淫于身。

“MISHIMA阿姨的预言你怎么想?”

坐在站舍长椅上的增田前辈小声道。荧光灯寂寥的光线,笼着看向咖啡的他的脸庞。

“没有理由相信啊”

“我也是这样就是了”

“比起这个,为什么那时候和琉璃一起在咖啡店喝茶?”

“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按增田前辈的说法,那个时候美弥的态度让他生气,所以就出了内海前辈的店到城垣遗迹一带去散步了。走到那家咖啡馆休息的时候琉璃的电话就来了。把地方跟她一说琉璃就一个人来了。

“就这么简单”

“那时候好像很认真的在和琉璃谈论什么”

“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MISHIMA阿姨的预言”

增田前辈看着咖啡罐说道。

“怎么就会那么害怕呢”

“要说我也有感觉不太舒服就是了”

“但琉璃的害怕感觉是已经太超过了。到底是怎么了。确实是性格上有柔弱的部分,但我一直以为她是比较理性的人”

“嘛,她也是有想事情容易陷进去这一面呐”

太阳完全落下的站舍外是漆黑一片。

在这么一个充满寂寥的场所坐在长椅上,心情莫名也变得一点点奇妙起来。和美弥还有琉璃也许再也见不到了,突然这样的预感就没来由的袭来。

会这样想,是因为学生时代的那场失踪事件从脑海滑过的原因吧。鞍马的火祭上长谷川失踪,而距离那时已经过去六年了。

我几乎回忆不起关于她的什么东西,她是什么样子,是什么声音都变得暧昧。尽管如此只要想到那晚的事情,总觉得世界的某处张开巨大的洞穴,整个人变得不安起来。黝黑的山峦包裹着的这个猪谷站,就好像和那晚的鞍马站相通的感觉。

到猪谷站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

“再怎么说也太迟了”

增田前辈小声道,然后走出站舍。

我想起了从内海前辈那里听来的,关于MISHIMA阿姨意识到自己力量的契机是看到丈夫死相的时候的逸话。突然我就这么想到。MISHIMA阿姨不是对未来预言,而是她丈夫的死是去成就她的预言。这于我来说是奇想天外的发想,但就是透漏这一股异常强烈的现实性。

我走出站舍,只见增田前辈在停车的地方如一根棒子一样绷直。视线的前端对准出到国道的小道上。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

我站在增田前辈的旁边,看着小道前方的黑暗。

“琉璃是不是喜欢增田前辈您”

增田前辈看着我,一副愕然的样子。

“怎么突然说这个!?”

“因为昨天好像也是因为这个争执了的样子”

“谁说的?”

“美弥”

“逗你玩呢吧,你人还真好”

“是吗”

“当然了”

“增田前辈真有不负责任的一面呢”

“你到底想说什么”

增田有点生气的样子,而这时小道的对面闪起了炫目的头灯,轮胎碾过地面的声音渐渐袭来,轮廓正是熟悉的车辆。

琉璃她们终于是到了。

增田前辈换下琉璃握方向盘,我们朝向奥飞騨的宿处。确认过地图的增田前辈,说是从国道41号线退回到神冈町再进入国道417号线比较快,【也就一个小时左右】

“已经都黑下来了”

“安全第一,你开车也注意点”

山影浓郁与天空的境目暧昧起来,别说红叶了什么都看不见。弯道,隧道,不断重复的景色连绵不断,往着更深更暗的内侧浸入一般。

后座上传来美弥的熟睡声。

“也累了一天了”

“反正安静就是最好了”

我偷看着后视镜里的琉璃。她只是默默看着漆黑的窗外。青白的脸庞上写满了疲倦。

为什么会这么晚才到猪谷站,美弥和琉璃都语焉不详。估计是在途中吵起来,没办法把车停下过来吧。从到达猪谷站的二人的氛围来看,也能想象到途中两人经历了什么。不过,这要说也只是把早晚要爆发的情绪提前释放出来了吧。美弥睡着了,琉璃也是看着要睡着的样子。总之在到奥飞騨之前能够清闲一下了吧。

我在副驾上大大的伸了一个懒腰。增田前辈盯着前方说道。

“别给我睡着了。你要睡着了,我也不行了”

“你怎么也这么没有精神了”

“因为刚才一直在担心是怎么回事嘛”

“好想早点泡温泉哪”

能看到的是被路灯照亮的国道,以及以一定间隔排列的前车的尾灯。后视镜里,后面的车也都以同样的间隔整齐追随着。大家都是从哪来的呢,我突然就这么想到。这是缺乏现实感的,催人入睡的光景。

就此脑子开始一点点混沌。

虽然不清楚究竟过了多少时间,就仿佛突然在耳旁听到谁的悲鸣,我蓦地起身。车里一片安静,只听到美弥的呼吸。车子好像停在了路边。

还以为市督导温泉宿处,却没看到类似的灯光。驾驶席上也不见增田前辈的身影。后车的头灯舔舐着车内,赤色的尾灯似朝着前方的黑暗深处渐行渐远。回过头来,只见增田前辈还有琉璃下了车,在后备箱里翻找什么的样子。

我扭正身子,又恍恍惚惚起来。

车道在黑黢的山谷间延伸。一辆接一辆行过的赤色尾灯,被吸入如黑暗的洞穴一般的隧道中去。

凝神眺望中,隧道入口附近,似有白色一样的物体飘然摇动。想着是什么我就直起身来。怎么看都像个人影的样子。好危险,在那种地方做什么,这么想着聚精观看过去一股冷汗马上从背上流下。

立在隧道旁边的好像就是美弥。她穿着白衣服,面对我招手。

我慌忙往后看去,美弥和刚才一样在后座上安静的呼吸。那那个人影到底是什么。再扭过来的时候,隧道旁的怪人影已经不见了。

此时想起了在飞騨高山的咖啡店里看到的那副铜版画。那张画里,也有站在隧道旁的女性。是因为受到那张铜版画的影响,所以才会看走眼吧。但即使这么想,还是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膈应残留在心里。

很快增田前辈和琉璃走进车里来。

“怎么了吗?”

“胃有点不舒服。去找了点药”

后面的琉璃一声【对不起】,脸色看起来确实不好的样子。

到奥飞騨的平汤温泉已经是过了晚上七点的时候。长时间在漆黑山道中穿行的原因吧,旅馆街的灯火异样般的炫目。有种误入迷走在幻色般的里乡的感觉。外灯照射下的雪地粼粼发光,侧沟处热气袅袅升起。和早晨从松本到飞騨高山途中的景色,截然不同。

内海前辈所介绍的宿处还真是有够独特。

首先最吸引人的,是数量庞大的标本展示。前厅是占据整个一面墙的玻璃罩,里面尽是鸟兽的标本。增田前辈在和服务员沟通的时候,美弥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看着标本。是在车里睡好了吧,美弥的脸色看起来很不错,语气里也变得多了几分柔和。

“这里的全部都是尸体真厉害呢。不觉得简直能听到声音吗?”

“冲击力真的十足就是了”

美弥指着一头身躯细长的野兽。

“这是,什么东西?”

“应该是果子狸”

很快办完入住手续的增田前辈回来了。我们被服务员带去房间。

走在长长的走廊的时候,中庭对面可见别栋的明亮。窗户泄露出璀璨的灯光,却不见人影的样子。走廊的各处也都是一片寂静。

客室是温泉旅馆里常见的风格。宽广的房间,桌子,电视,贵重物品用保险箱。面向窗子的厅缘上对放着藤椅,玻璃桌上放着烟灰缸。独特的是凹间(和式房间的一种装饰,在房间的一个角落做出一个内凹的小空间,译者注)也装饰着标本。美弥小声的【棒极了棒极了】一边就坐在了藤椅上。

“那还不早点去泡澡”

我从架子上拿出浴衣,一心望着窗外黑暗的美弥,【我先休息一下】这么说道。增田前辈【琉璃呢】这么问道,她只是盯着凹间的标本一边无言的摇头。

“我们很快就回来”

增田前辈和我离开了房间。

露天温泉要下楼,一楼长长走廊的尽头处。除了我们没有其他人。涌上的蒸汽浸润着岩石,在暗黑的空中蒙蒙上升。泉水嗖的包裹住全身抚慰着心灵。

“真是好泉水”增田前辈说道。

“活着真是太好了”我说道。

“……死相吗”增田前辈小声道。“真让人有点不舒服那”

“我看起来怎么样?”

“至少不像是要死的样子。生气十足”

浸入在温暖的泉水中,MISHIMA阿姨话里的不吉似乎也开始稀薄。

“美弥她们,好像消停了的样子?”

“你也注意到了”

“到宿处之后,美弥好像变温柔了”

“是因为要说的都互相吐出来了不是吗。之前我就说过了。琉璃可是也不会讲情面的。想要爆发的话,就让它爆发个够好了”

“又开始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了”

“我可是爱好和平的男人”

为什么增田前辈和美弥一直这样却又不会分开呢,这是我也不知道的事情。自己的话有能够和美弥和平相处的自信,但要说再进一步还是退缩了,再进一步的话,总感觉就会变得和现在的增田前辈一样,无法像以前一杨掌控美弥的情绪了。

我望着奥飞騨的暗夜里漂浮又消失的蒸汽。渐渐的头里的神经完全麻痹了。连自己正在泡汤这件事,都已经忘了的浑然一体。

“台风不过是一阵子就过去的事”

增田前辈说着,向岩石上的积雪伸手过去。

返回到房间里,已经端上了四人份的晚餐。

那个时候我所惊讶的,是琉璃仍然维持着我出去之前那副样子坐在那里。随意脱下的旅行靴,注视凹间的眼神和刚才一模一样,宛若时间停止了一般。唯一一件不同的是她的眼眶泛泪,刚才坐在窗边藤椅上的美弥不见了踪影。

“怎么了,和美弥发生什么了吗?”

增田前辈担心的语气。一边的琉璃像是才回过神来一样眨巴着眼睛抹去眼泪。然而她是什么也不说,只是盯着增田前辈。

“美弥是去洗澡了吗?”

琉璃无言的点点头。

浴室我们就等美弥回来,然而再怎么等也不见她的人影。就算是在我们后面去的,这时间也太久了点。

增田前辈坐在藤椅上一副放空的样子,我躺在地上望着天井,琉璃则在房间的角落里一副煞白的脸坐在那里。不明位置的远处传来救护车的警报声,忽远忽近来回反复。周围的房间也一片寂静,耳朵不自觉的就听到了。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救护车要这样跑来跑去实在不明白。

“美弥,真慢啊”

我小声说道之后,琉璃突然开口。

“姐姐不会回来了”

“为什么”

“发生什么了,不好的事情”

“什么不好的事情!”

增田前辈语气变得强烈。

琉璃挺直后背手放在膝盖上。好像变了个表情一样。她抬起头,如在瞪着增田前辈。

“姐姐已经死了。因为死相已出”

增田前辈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

“你还在想着MISHIMA阿姨的预言吗?!”

琉璃马上一副热切的语调说道。

“……你不觉得预言正在上演吗?”

增田前辈【我看你是累了,还是休息一下比较好】说着去拿电话听筒。是要给服务台电话让他们来把被子铺好吧。我以布垫为枕劝琉璃早点躺下。她也到意外的乖乖躺下,倏忽闭上双眼。

很快增田前辈放下听筒站了起来。

“打不通。我去下前台。顺便去找一找美弥”

我慌忙拽住他的袖子。

“这是怎么回事”

“琉璃好像有点在害怕”

“而且害怕的样子可不太寻常”

“发生什么事情,我又怎么知道。而且美弥死了什么的怎么可能”

没好气的说完后增田前辈出去了。

我坐在刚才美弥坐过的藤椅上。

那之后过了二十分钟,还不见增田前辈回来。我开始有点担心了。怎么会花这么长时间呢。只是找前台要个被子不会这么费事吧,就算是去找美弥,也不会是一间一间房间敲门去问吧。

“我也去看看怎么回事”

对琉璃这么小声说了一句,我也离开了房间。

到前台的路途中,再一次体会到了旅馆内异样的安静。就如玻璃罩中的标本一样,似乎被这种静意压迫身体无法动弹的感觉一样。仔细想想,这种沉闷的静谧从我们来这家旅馆就一直这样。还从来没有碰见过其他客人。这么大家店实在不可能只住着我们。

昏暗的前厅里没人的样子,在前台打招呼也没人反应。哪里都没看到增田前辈。下意识看了眼鞋柜,他的鞋不见了。

“去外面了”

突然间背后传来声音,把我吓了一跳。

转过身去是琉璃站在那里。

“增田前辈出去了”

好像知道增田前辈去了哪里一样的语气。

从玄关的玻璃门向外望去,停车场上依稀几盏路灯,雪花在朦胧的光线中开始起舞。但还是想不通。增田前辈没理由不告诉我们一声就自己跑出去啊。而且这么冷的天,就穿一件睡衣出去想想也不太可能。

这时候琉璃拽住我的胳膊。

“回房间里去吧”

是因为冷吗,她的身体在颤抖。

客室里没有美弥和增田前辈的影子。

琉璃和我相对坐在藤椅上,等待另外两个人的归来。琉璃是一副似乎已经放弃了什么的表情,一直盯着黑暗的窗户。

温泉街的灯火在不觉间就消失,窗外的黑暗在扩张开来。山影也溶于暗色。没了灯火的奥飞騨沉入几乎触手可及的浓墨之中,打开窗那股过分的暗意就会一股脑涌入的感觉。就好像美弥还有增田前辈被吸入这样的黑暗里一样。这样想着,那件鞍马的事件又再次浮上脑海。

“虽然已经是六年前的事情了,有个朋友失踪了。到现在还不知道去哪了”

我把这件事情告诉琉璃。

“是在去鞍马看火祭的晚上”

“……那个人死了?”

琉璃说道。我回一句【怎么会】。

“只是消失了而已。只是消失,没有死。现在一定还在那里活着”

“是女性吗?”

“恩”

“武田桑喜欢的人?”

“……也许吧”

我尽力去想长谷川的样子,却什么也想不起来。就像那家咖啡馆的铜版画一样,野蓖坊(外表如人类,但脸上无眼睛,口,鼻的日本妖怪,译者注)。长谷川确实是位散发魅力的女性,却也有一种难以靠近的氛围。也许是对生人不太习惯,我就曾经有想要套近乎,却被无情驳回的记忆。作为同一个英语会话教室的伙伴,平常也有说话,但就是有在防备我的感觉。

“这种事情不说了,不吉利”

明明是自己提出来的,说出来又感到不舒服,自己把这个话题掐断了。

“总之明天回东京”

“……真的?”

琉璃一副倦怠的表情回看着我。这样的琉璃和美弥真是很像。身体无力,马上就要扑进你怀里的感觉。美弥用这种表情看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姐妹相像虽说是当然的事情,然而我却是有些吃惊。要知道琉璃一直都是紧张的状态,从来都是注意不让我看到她真正的表情的。

只是一瞬间,有和美弥面对而坐的感觉。以前也有多次吧,像这样和美弥坐在一起的经验。而且是只有我和美弥知道的事情。

“武田桑还真是不负责任呢”

突然间琉璃这样说道,我心旌神摇。

“这是对于我你的评价吗?”

“……还有这样笑着想逃避过去的一面也是”

“没有想要去逃避。只是不知道琉璃在说什么。能说的更加具体一点吗?”

“嘛,也无所谓就是了”

“我可是听不出来无所谓的意思”

“增田前辈还有姐姐还有武田桑,大家都不负责任。有地方出错了就任由它出错下去,总想着会有其他人来修正。在那之前就先得过且过,一副不关我事的样子。只是做出自诩成熟的嘴脸。不喜欢的事情就这样全部押给我”

“你是不是有点累了”

“让我这么累的不就是你们”

琉璃在藤椅上无力的闭上眼睛。

如她所说,我是不负责任的男人。也从没认为承认这一点就可以得到免罪符。因为不管有没有罪的意识已经让他人痛苦的事实已经改变不了。说老实话,就是刚才那样当面接受琉璃的指责,我也只是现在口头上安抚她,实际上想的还是【这麻烦啊】。就仿若把自己所做的残酷的事情放在手心里细细观察一样。

“姐姐已经死了。真可惜”

琉璃冷漠的声音。

我稍稍加强语气。

“够了吧”

“因为,因为MISHIMA阿姨说的就是正确的啊”

“那种可疑的阿姨你还真相信啊。一点都不像是琉璃的作风”

“我的作风又是什么样的,你又知道多少”

琉璃的声音里笼着一股异样的力量。

“刚才姐姐离开房间的时候,很温柔的对我说了声【对不起】。那个时候就明白了。啊啊MISHIMA阿姨所说的都是真的。这已经不是姐姐了。姐姐已经死了”

“确实美弥的氛围有些改变。一定是在车里睡了一觉压力释放了吧”

“……漆黑的山道”

琉璃说道。

“通过那个山道我们是到了哪里呢。武田桑,这里真的就是奥飞騨,你是这样觉得吗?”

琉璃在藤椅上缩起身子,含笑一样看着这边。然而很快我就意识到了她的苦境。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浮现出来。

我飞身奔向电视机旁的电话。

然而把听筒放在耳边也只是无线电波错综一样的杂音,杂音的对面仿佛有人的悲鸣。有一瞬间甚至觉得是琉璃的声音。为什么会在电话里听到她的声音呢。

我吃惊的把听筒拿开耳边,厅室内重返寂静。

藤椅上琉璃的身影不见了。

过了多少时间不知道。

我一个人沿着长长的走廊进入温泉。

一个人浸入温泉,众多旅行的情景就浮现在脑海中。前往飞騨高山途中那辆停在山道旁的面包车,挂着奇妙版画的咖啡店,日暮山中的车行道上流转而过的尾灯的行列。原来我见过这么多情景了啊。

从露天澡堂望去天空一片漆黑没有一颗星星。白色的蒸汽蒙蒙而立,消失在 无底的深渊。

无法消退的寂寞突然缠上心头。

比如小的时候,午后小憩一阵,突然间醒来时的感觉。自己的家变得一时陌生,哪里都没有家人的身影。自己现在身处何处没有确认的标的。重大的事情在确实的进行而只有自己被落下一旁。确实是如这样的感觉。

我们是在哪里走到岔道上了啊。

突然间逡巡露天浴场的岩地的对面有人站起来的样子。曲线有致的身体一点点浮现出来。她淌着水滴,粼粼闪光的走了过来。看到是谁我变得高兴起来。

“美弥,原来在这里啊”

“就是在这里啊”

“一直都在等你呢”

美弥什么都不再说,来到旁边泡进温泉里。下巴放在我的肩上闭上眼睛。像这样近距离的身体接触说起来确实是很久没有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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