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就跟昨天一样,感觉就像从水里被一点点拽着拖上岸一般缓缓苏醒过来。
从脚下缓缓蔓延开来的重量感压拍打着胸口,抚摸着喉咙,拉扯着脸颊,然后撬开我的眼皮。最后,犹如将本来的黑暗替换掉一——
「啊,醒了。太好了」
一张可爱之极的女孩的脸,蛮横地将我的视野彻底占据。
「唔噢,搞什么飞机!」
我下意识想要跳开,但身体完全抬不起来。这并不是因为沉睡一个星期的身体不听使唤。
「哥哥,早上好。真是个清新的早晨呢」
……而是因为妹妹心情超好地骑在我身上。
「清新你个头啊!你搞什么鬼!为什么、在这里……咳咳咳咳」
不行了,刚起床喉咙好干,一吼就痛起来了。
「还能干什么,当然是喊哥哥起床啦。骑在睡着的哥哥身上喊哥哥起床,不是妹妹的职责么?」
一大早就开始瞎胡闹……
「这也是哥哥告诉我的常识喔,不记得了么?」
你究竟给妹妹灌输了什么啊,失忆前的我————!
「是这样啊,记忆还没恢复呢」
不知萌萌如何曲解了我苦闷的表情,她眉毛悲伤地颦蹙起来,接着——
「但是,没关系!」
「咕欸欸欸」
她在我身上猛然扭动身体,从床上跳了下去——
「就由萌萌来负起责任,啪地让哥哥恢复记忆!」
窗帘被用力拉开,清新的晨光将病房渐渐染上希望之色。
「郑重地再来一遍。早安,哥哥!」
莲杖萌萌。我昨天刚认的妹妹,一大早就露出耀眼的笑容这么说道。
☆
「萌萌马上就把早饭端来哦。和萌萌一起吃吧,哥哥」
萌萌以向日葵般的笑容留下这句话之后便离开了病房。
过了一晚之后,本以为冲击也会消退一些,然而在明亮的病房中再次看到萌萌,还是昨天那样美若天仙。那挠动鼓膜的略微沙哑的声音,还有散发着宜人芬芳的丰盈秀发,依旧跟昨天一样。
我将乱得一团糟的被子折好之后,下意识地环望房间。洒满四分休止符一般的天花板,左边的墙壁,右边的柜子还有上面的日历,都跟昨天如出一辙。昨晚,我在这个房间里醒来,见到了自称我妹妹的萌萌,然后被新屋医生告知失忆,陷入恐慌,推开了萌萌。在那之后,我在床上睡不着觉,萌萌到我房间来跟我说了些话,然后钻进了我的被窝,最后给了我晚安的………………。
「咕嚯噢!」
我的脸顿时开始发烫。
「笨、笨蛋!兴奋个什么劲啊!」
我苦闷地用双手拍打自己的脸。
振作一点,对方可是妹妹啊。晚安之吻没什么的,在欧美算非常正常的问候。不要意识过剩。
可是,我试着拍了好几次脸,但就是拍不掉昨晚那炸弹留下的触感。算了,不管怎样,已经确定醒来之后的记忆没有缺损。那么,我醒来之前的记忆呢?我把脚放下床,穿上拖鞋。身体动作已经没有任何异样,于是我试着就这样走到盥洗台前面。
一觉醒来记忆完全恢复……这么任性的事情怎么可能会发生。镜中出现男人,我今天依旧觉得不认识。出事前的记忆果真没有恢复。
『照平常的样子生活,记忆自然而然就会恢复了』
昨晚新屋医生是这么说的。这也就表示,我这记忆丧失还是逆行健忘的症状,并没有根本性的治疗方法。他说这种症状有的之持续一两天,但从一觉醒来并未改善这一点来看,我搞不好要做打持久战的心理准备。
「好」
我拧开水龙头,把迷迷糊糊的脸用水惊醒。冲了三次之后,我再次向镜中的男人凝目而视。起色多少好了一些,但五官轮廓跟昨天基本没有差别。
没什么喜欢不喜欢了,这是我如假包换的脸。
回想起来吧,这可是伴随了我十六年的脸,肯定会有一些印象,肯定沉落于记忆底层的什么东西会告诉我些什么才对。
我仔仔细细打量每一个细节。头发偏硬,浓眉毛,黑色的眼睛,脸型略长,嘴唇很薄。
「唔~~」
……看来我并不是帅哥。
嗯嗯嗯,哎哎哎。
没办法,这件事我昨天就已经知道。就接受吧,不过,这绝不意味着我是丑男哦。
我再次把脸靠近镜子。嗯嗯,不行不行,这样不行。你瞧,把脸侧过来还是挺帅的。啊,把嘴遮起来要强很多…………好。
「普通以上,帅哥未满!这就是最终答案」
不错不错,能接受能接受。可是重新再看看,脸这东西还真是不可思议。就能在镜子里看到,但丝毫不来电。试想一下就发现,脸这东西其实是人自己一辈子都看不见的部位。对那种东西看再久,对恢复记忆不也完全没帮助么?
「既然如此,手怎么样?」
我像动手术前的外科医生一样将双手在面前举起。大拇指根部隆起,手很短。指甲是长宽几乎一样的方形。手相的话……感觉有好多线。我并不懂手相,所以看不出名堂啦。
「唔,什么感觉也没有呢」
归根究底,脸和手究竟哪个看到的频率更高?要这么说的话,腿和脚看到的频率可能出乎意料的高,还有胸部,腹部,腰部——。
「………………」
我的手停在了靠近大腿根部的地方,维持这个姿势重重地叹了口气。
……哎,也对。这里是必须确认的呢。
其实我从昨天看到镜子的那一刻起就一直非常在意。然而我一直把这件事搁置着,是因为没有很好的时机,也没地方……
「不要掩饰哦」
我感觉到镜中的男人贼贼地笑起来。
啊,也对。开始确认吧。好害怕去确认……因为这个地方对于男人来说在某种意义上比脸更重要,所以这是场残酷的对决。可是,我不能再拖下去了。这是因为,它差不多要来催促我了。我不想在没有觉悟的状态下出战。既然要上,就趁现在了。
「放马过来吧!」
我下定决心,将内裤的裤腰带完全拉开。
——————————————————————。
「……嗯,普通水准」
「哥哥,久等了!」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突然,门毫无征兆地打开了,吓得普通水准都要萎缩成低端水准了。
「怎么了!?哥哥,不要突然叫那么大声啊,吓到人家了啦!」
一位天使以上女神未满的超级美少女出现在门口,她手中的托盘险些掉下去。
「你、你你你才是别吓我啊!不要突然开门啊,多危险!」
「危险?哥哥为什么会危险?」
「啊,这个嘛……总、总之进屋之前先敲门是基本常识吧!」
「什么啊,真奇怪。以前的各个从没说过那种话」
萌萌丝毫没有反省的样子,若无其事地走进病房。
「不,以前是以前——」
「好了好了,那种事不重要,吃早餐咯~」
那、那种事不重要?对男人来说人生最大的对决,你竟然说不重要?
「快来快来,今天的早餐是萌萌亲自下厨的喔。萌萌借新屋先生敬爱的厨房做的。来看看来看看,很好吃的样子吧?」
萌萌笑靥如花,那口吻不像是在推销这些看上去很好吃的早餐,更像是在夸奖亲自下厨的自己。想必这丫头每当被哥哥吼的时候,肯定是用这无敌的笑容过关的。
「喂,别指望用笑容来敷衍我…………真是的」
而我看着她的笑容,渐渐地脸红起来。从这点来看,我还真像这家伙的大哥。
☆
「早上好,亚季君。昨天睡得香么?」
新屋医生很有礼貌地敲过门之后进入病房。这正好是我们吃完早餐,正在收拾碗筷的时候。新屋医生今天也用了发蜡,乌黑亮泽的头发没有一根翘起,那副银框眼镜就像骑士的剑一样闪耀着光辉。
「医生,早上好。托您的福,我睡得很好」
「那就好。看你食欲也还行,不错不错。不好意思,突然就要问一些问题。日本最长的河是哪条?」
……真是一上来就冷不防地问啊。我一边把满是翘毛的头发理顺,一边思考
「应该是信浓川吧」
「8×8呢?」
「64」
「厄瓜多尔的人口?」
「……都说不知道了啊,厄瓜多尔的那些事」
「嗯,跟昨天一样,一般常识没有问题。而且醒来之后到现在的记忆看来也没有问题」
新屋医生脸上挂着逗趣似地笑容,在病历上写了起来。
「然后,关键是车祸前的记忆怎样了?」
他以这样的节奏,以当做闲聊的一部分的感觉切入主题。
「还完全没有……」
「昨晚醒来后发生的闪回现象也没有?」
「没有」
「好吧……」
「呐,医生。哥哥的记忆什么时候才能恢复?」
萌萌一边吃着我凉拌豆腐里剩下的大葱,一边问道。
「不知道,唯独这一点毫无头绪。昨天晚上我姑且查过了逆行健忘的相关文献,但毕竟病例太少,而且都会在几分钟,最长也就几个小时里恢复记忆。像亚季君这样持续超过一个晚上的情况可以说极其罕见」
「诶?你昨天不是说睡一晚就会好」
「我没说会好,我只说可能会好」
「出现了!哥哥,你要留意喔。医生总是这个样子,总是给自己撒过的谎留退路,自圆其说」
「喂喂喂,别把我说成骗子似的啊」
「哼。骗子医生吃我大葱炸弹!」
「喂,萌萌。你怎么能把大葱往医生身上扔」
你之前还让我不要对医生的吧。
「萌萌没关系的。医生可喜欢萌萌了。是吧,医生?」
「等、等一下,萌萌。别说得招人误解啊!」
咦?新屋医生,你这是怎么了?挨了大葱炸弹岿然不动,怎么面对别有深意的眨眼却那么敏感?
「才不是误解吧。萌萌只是一小段时间没过来,医生就脸色大变地打电话过来了呢。还,哈~、哈~,萌萌下次什么时候过来?哈~、哈~……一边喘气一边问」
「医生,此话当真!?」
「绝、绝无此事!我绝对没有哈~、哈~地喘气!」
……这么说,你承认打电话了?
怎么搞的,好端端一个亲切老实的诊所医生,现在浑身散发出犯罪气息。
「亚、亚季君,你怎么用那种眼神看我。不是的,我决不是你想象的那种萝莉控……咳咳咳……这个话题就到这里,言归正传吧」
新屋医生用清嗓子的方式强行了结对自己不利的话题,再次摆出严肃的表情。
「亚季君,尽管不属于我的专业,我还是对让你恢复记忆的方法进行了一番调查」
「恢复记忆的方法?存在么?」
「不,从结论来说,逆行健忘的质量方法尚未确立。准确的说,应该是没有必要吧」
也对,哪个医生又会专程研究放着不管几个小时就会自行康复的病呢。
「不过,我调查过去的病例发现,逆行健忘的王振全都是因为某些契机而恢复记忆的」
「什么契机?」
「想知道么?」
「什么什么?别卖关子了医生,快点说啊!」
「嗯,那就是……」
新屋先生像在期待我和萌萌的反应一般,隔了一会儿之后竖起食指。
「那就是日常生活」
「日常……生活……?」
买了那么大的关子,到头来说出来的东西却没什么大不了。萌萌有些扫兴地重复了一次,表达出内心的落差。
「没错,那些患者都是以以前的某些琐碎日程行为为契机恢复记忆的。有人再换衣服的时候,有人在跟家人说话的时候,还有人……是在吃早饭的时候」
「原来是这样!所以医生才让萌萌做早饭的啊!」
萌萌双手拍在一起,兴奋地说道。
「没错。亚季君总在吃萌萌做的早饭,我认为萌萌做的早饭能确实地刺激亚季君的记忆」
「不愧是医生,好厉害!哥哥,怎么样?吃了萌萌做的早饭后有什么感觉?」
「……抱歉,早饭都吃了些什么?」
「怎么忘了啊!」
萌萌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不是的啦,我没那么留意地去吃早饭……啊,对了,味噌汤!我记得那个滑子菇味噌汤很好喝!」
「还有呢?」
「呃,鲑鱼也很好吃。豆腐也很好吃,然后还有……绿色奶昔太甜了……」
「萌萌根本没做那种东西啊!为什么以鲑鱼和味噌汤为主的日食早餐会以绿色奶昔结束啊!」
「别生气啊,你这样会让我更想不起来的吧」
「哥哥根本就没正经去想吧。连5分钟前才吃过的早餐都不记得,要怎么回想起16年来的人生啊!」
……这、这丫头,长得那么可爱,嘴倒是挺厉害。
「好了好了,萌萌先别激动。看来亚季君的记忆开关不是早饭」
「亏人家做得那么用心,亏人家做得那么用心!」
「但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收获。萌萌,你有按我的嘱咐来做么?」
「嗯?就是在菜里放入哥哥不喜欢吃的东西?放是放了,但果然还是剩下了」
「嗯,这一点确定没错吧?」
新屋医生用镊子将萌萌刚才当兵器使用的吃剩下的大葱夹了起来。
「没错,就是这个。哥哥是绝不吃葱的。就连方便面调料包里的那些小葱花都要用筷子一粒一粒挑出来。那个真让人受不了」
什么鬼。
「嗯,嗯。无意识地避开了葱,也就意味着亚季君现在的饮食偏好与出事前没有差别。同时也表示,亚季君的记忆并没有完全丧失,而是唤醒记忆的关键确实就在日常生活之中。嗯嗯,这件事相当有意思」
新屋医生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浅笑。他就像在品鉴精心切割过的宝石一般,对着阳光观察用镊子夹起的大葱。
「亚季君。其实我想到了一种让你恢复记忆的方式……你想尝试么?」
那令人联想到爬虫类的双眼,眼底反射着光芒。
☆
「医生,我们走咯。感谢您这么长时间的照顾」
萌萌的长发垂到了膝盖,向医生深深鞠上一躬。夜里可能下过雨,脚下的柏油路面到处都是积水。
「哥哥也快道谢啊」
萌萌维持着鞠躬的姿势,用手肘戳了戳我。
「啊,是哦。呃,感谢您这么久的照顾,新屋医生……嗯?长时间?」
在我醒来之后,跟这个医生顶多就打了一两个小时的交道,所以我觉得这么说可能不怎么恰当。
「亚季君,你要多保重。你能醒过来真是太好了」
新屋医生没有因为我不大对劲的语气而迟疑,脸上挂着平静的笑容这样说道。
「……嗯,谢谢您」
「哎呀,怎么了?看你好像不开心啊。好不容易能够出院了,不应该开心么?」
「不,那个……」
搞反了啊,搞反了。出院之后反倒更让我担心啊。新屋医生所提出的治疗方案,就是出院后回归日常生活。
「那个,医生。我回家真的没问题么?就算恢复记忆的契机在日常生活中,可突然出院实在有点……」
「没事的,相信我」
医生为了消除我的不安,坚定地点点头。
「既然身体没有异常,继续住院也没用。更重要的是,这样能尽早回到日常生活,刺激大脑」
「哦,是这样啊……」
「打起精神来。一开始感到不安在所难免,但没什么好担心的,你一直以来都是那么生活的,肯定马上就能习惯的。总之,尽可能地按照以前的方式生活,这样有助于你做回原来的自己」
「哦,我知道了」
……原来的自己,原来的记忆。如果回家就能恢复,那我也没有理由反对……可是……
「就包在我身上吧!萌萌会好好帮助哥哥的」
一大早就气势十足的萌萌,举起双手摆出三角饭团的形状。
「才不是饭团啊啊!这是双重敬礼,超『了解』的意思!」
「啊,是这样么……咦,双重敬礼?」
……为什么呢。一想象要跟这丫头过两人独处的生活,在各种意义上都感到非常不安。
「哥哥,我们该走了。医生再见,真的非常感谢」
可是这个妹妹根本不知道我内心的想法,傻傻地一直露出灿烂的笑容。
「啊,对了,可以最后问个问题么?」
新屋医生也对萌萌回了个笑容,说到
「关于撞了亚季君肇事逃逸这件事跟警方的交涉就全权交给我来办,没问题吧?」
「诶?为什么?」
「繁杂的手续会影响你记忆恢复的吧。而且我也希望萌萌能全心全意地把精力放在帮你恢复上。你看怎么样?」
「既然医生都这么说了……这样可以吧,哥哥?」
「说的也对,这么决定也挺好」
我连自己的情况都不清楚,一想想要以现在的状态跟警方交流就感到不寒而栗。
「那就这么定了。你们两个路上小心,有什么事就马上联系我」
「好的~,医生~。非常感谢~」
「谢谢」
就这样,我们向亲切的医生致以双重敬礼,离开了叨扰了体感时间一晚,实际时间七天的新屋医院。
从新屋医院回家乘电车有四站路的距离,用时间来算大约35分钟路程。我跟着萌萌花了5分钟到达车站,由于没有IC卡又去售票机买车票。
「哥哥,230日元喔」
「啊,嗯」
我从口袋里取出钱包,拿出一枚500日元硬币投入售票机。
「两张两张,萌萌的也得买」
「哦,这样啊」
我把收紧裤子口袋的钱包再次取了出来,这次将正好的金额投进了售票机,然后按下触摸板。将过了一会儿吐出来的两张票拿在手里之后,我把其中一张交到萌萌手里拿好,然后很注意地拉上了钱包的拉链后再放进口袋。
由于这一连串的动作都得只用一只右手来完成,所以在过检票口之前花了不少时间。顺带一提,要说我左手为什么不能用……
「喂,我说萌萌啊……」
「哥哥,怎么了?」
「我们这个样子,再怎么说也未免黏得太紧了吧」
……因为萌萌就像死死抓着桉树的考拉似地紧紧抱着我的左手。
「是么?这样很正常吧。诶嘿嘿嘿,终于又能挽哥哥的手了~~」
萌萌这么说着,身体又变本加厉地贴过来。胸部,肚子,腰部,腿部,15岁的柔软全力以赴地向我紧贴过来。
「喂,这样真的很不妙啊!快放开啦!」
「好过分,竟然让人家放开!哥哥以前跟萌萌过的,约会的时候身体的一部分必须紧密接触,这可是兄妹约会界的常识」
你都给妹妹灌输了什么啊,失忆前的我————!
「说过的!以前的哥哥就是这么说的!」
「我、我知道啦。总之先放开,好么?兄妹这个样子绝对不正常的。另外,这个世上根本不存在兄妹约会界什么的业界」
「不放!医生交代过,萌萌要帮助哥哥过上从前一样的生活,所以走路也得跟从前一样!」
「痛痛痛!指甲先进肉里啦,先放开啊!」
「就不放!」
已经没有商量的余力。我反复转动手臂,奋力地将把萌萌拉开。
「我先行一步了」
在被她再次抓进之前,我转身迈出脚步。
「不要!不可以分开啊,哥哥~」
很好很好,这样就行了。虽然之前不小心着了萌萌的步调被她挽起了手,但这样一来总算能够恢复到兄妹间正确的距离感。
我摆着彻底变轻的左手走在车站的通道上,顺着人潮到达月台。
「应该是外环对吧,萌萌」
我转向身旁,结果对上眼的却是防色狼宣传海报上的女孩。
「咦?人呢?萌萌?」
「哥哥~,救命~」
……我的天。我循着声音转过身去,只见带路的人已远远落在后面。她在刚过检票口的地方,已经在人潮中被弄得晕头转向。
「萌萌,你在搞什么啊!」
「呀,屁股被摸了!」
「啊啊,真受不了!」
我连忙返回检票口,从人潮里把妹妹救了出来。
「啊~,屁股被人摸了。都怪哥哥把手松开」
「啥?你怪我啊」
「都是哥哥不好!哥哥罪大恶极!」
萌萌把脸埋在双臂中,不停捶打墙壁。
「哎,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是我错了还不行么?别闹了」
「……那么,可以挽手了么?」
「不,挽手不行,不过牵手可以」
「………………」
萌萌一时权衡起来。
「OK☆」
萌萌不再装哭,双手在头顶环成一个大圆。
于是十分钟后。
我们放过快速电车,乘上了后面驶入的普通电车。车内并没有能容两人一起坐下的空间,于是我们决定贴门站。我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流逝的景色,此时发现玻璃中倒映出萌萌赌气的表情。
「呐,哥哥……」
「怎么了?」
「……这个样子,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萌萌用力挥了挥握住的左手,说道。
「有什么不对劲,手有好好在牵在一起吧」
「哼」
萌萌鼓起脸,紧紧地握着我的右手……握着的手帕的另一头。
「欸~,不对啦不对啦,这样绝对有问题。与其这样,还不如什么都不握啦」
「不行,你必须好好抓住」
不然鬼知道你会跑哪儿去啊。这妹妹真是的,一个人连上电车都那么困难,都不知道是谁在帮谁了。
☆
「姬乃木~~,姬乃木到了。要在姬乃木下车的乘客————」
我们两人用手帕相互牵着,在电车里颠簸了15分钟,在一个仅有数名乘客上下车,特快与快车都不停靠的站下了车。
这是个不可思议的小镇,以车站为基准点南北两侧的发展程度并不相同。我们所去的是北侧,往好的说叫娴静,往不好的说叫偏僻。
「这里就是咱们的小镇喔」
萌萌用手压着随风飞扬的头发,对我说道。
「我们从出生开始,一直都是在这里成长的」
停车场的巴士发出压缩机的声音,开始发动。交叉口正中央的喷水池就像是配合这个时机似地喷出水来,赶走了聚集的鸽群。
「……想起什么了么?」
「…………这个嘛」
呼吸到故乡的空气,或许记忆会如潮水般涌现出来。然而这样的期待简简单单就破灭了。不管是那砖砌的喷水池,还是商店街的招牌,或者远远望去的山陵线,都没有丝毫动摇我的记忆之门。我的脑子就如今天的天空一般,澄澈得空无一物。
「走吧」
萌萌可能从我的表情上察觉到了,露出曾经那澄澈的笑容,轻轻地拉起手帕。
「哥哥,请看那边」
离开车站的路口之后,萌萌煞有介事地以庄重的口吻指向一个地方。
「那里是和食菅野屋。那是一家略高级的店,在我们镇上十分有名。每逢有葬礼或者庆祝的时候就会光顾那里,那里做的鳗鱼非常好吃。啊,妈妈去世之后就一次也没吃过鳗鱼了」
「呃,喔……是这样啊」
萌萌像导游一样,还补充了段悲伤的讲解。看来她是打算以此来刺激我的记忆。从车站到家的这条路上,萌萌对目光所及的一切全都讲述出上面所承载的故乡回忆。
可是……。
「啊,哥哥,看那边!就是那家医院!那里的医生在诊断完病人之后,仅限对小孩子会给饼干。好想吃一吃」
萌萌讲述的信息作为刺激记忆的材料来说太过个人化,作为趣闻来说也完全听不出笑点。
不过,这个小镇对我我来虽然非常陌生,但对萌萌来说却是无可取代的故乡。萌萌怡然自得地走在这条毫无看点的住宅街,指指这里又指指那里,无尽的话语从打开的话匣子中满溢而出。
之后,从门离开车站走了15分钟后。
冷清的住宅街变得更加冷清,萌萌突然停止讲解。来到一片落成没几年的现代住宅与年代已久的木质建筑相互混杂的区域,萌萌缓缓停下脚步。
「哥哥……认得么?」
「…………」
「就是咱们的家喔」
这就是我和我生活了十六年的家的『初次见面』。
「哥哥,感觉如何?有没有让你在意的地方?」
萌萌这次问的方式十分谨慎。我想这是因为她之前都问有没有想起来,但每次都遭到否定的关系。她问我看到了这出生之后度过大半人生的这个家,我的记忆,我的心,我的灵魂,有没有得到一丝牵动。
「……这个嘛」
这栋房子的年代就算在这一带也算特别老的。
木制,两层楼,有一个相当宽敞的院子,应该是在土地还很便宜的时代建造的。玄关一侧长着一棵与这小屋子不相协调的壮丽樱花,连廊侧缘在当今很罕见地朝着南侧,另外还有满是大洞几乎已经没用的围墙……有许多地方令我在意,但最令我在意的——。
「我说……那是谁?」
最让我在意的是,有个女孩像门神一样站在大门口。
她看上去年龄跟我相差不会超过一岁,穿着拖鞋和深蓝色※甚平,头发随随便便地束在脑后。这身行头看上去像打扫完院子准备出门的样子,但她的眼神非常锐利,单那双眼睛便让一身的闲适感荡然无存,形成格外鲜明的反差。(※译注:甚平为一种日本传统服装,通常为男性或儿童夏天穿着,相当于男式的浴衣)
那女孩给我的第一感觉,就是这种很强势很可怕的样子。不过——
「啊,是小咲!喂,小咲~!」
萌萌一看到她便笑逐颜开,放开手帕跑了起来。
「喂,快停下。萌萌!」
「别跑啊,会摔倒的!」
几乎在我发出警告的同时,甚平少女也喊了过来。
「才不会摔倒啦~」
可是萌萌没有理会我们两个的警告,全速飞奔过去,抱住了樱花树下的甚平少女。
「咕嚯。真拿你没办法,都说别跑了」
甚平少女如同对待易碎品一般,小心翼翼地接住了像炮弹一样想自己扑来的萌萌。
「诶嘿嘿嘿嘿,小咲〈Saki〉你怎么了?不上学么?该不会是翘课来迎接我?」
「那怎么可能啊。是因为家里有法事」
被叫做Saki的少女颦蹙着脸张开手拍在萌萌的脑袋。那手法相当轻柔,倒是用『放上去』来描述要更加贴切。
「来,手伸出来,法事上拿到的点心送给你」
「哇,谢谢。我最喜欢日式点心了~」
「早知道了啊。你要是喜欢尽管说,我再给你拿」
甚平少女从鼓囊囊的口袋里抓出大把的点心放在萌萌手里。
她乍看之下很吓人,但内心或许别有另一副面孔。她看着缠着自己的萌萌,眼睛虽然在上挑,但透露出几分温柔。
「对了。小咲,你听我说喔。哥哥总算可以出院了」
「嗯,一看就知道了。于是,亚季还是那样?」
「嗯,还是有点……准确的说,完全没好转」
「喔」
甚平少女的双眸又充满别样的光辉,转向了我。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从她和萌萌的交流能看出,她跟莲杖家的关系应该十分亲密。既然要沿袭车祸前的日常生活,在这个时候我没有道理回避。话虽如此,像萌萌那样抱上去的做法肯定不对……那我该怎么办才好?啊,不行,不能想太多。日常生活是不需要思考再行动的。只要顺其自然,选择头脑最先想到的行动就行了。对了,那女孩乍看之下给人的感觉……身材不错。好,就这么定了。咦?这是要哪样?一开口就夸人家身材会不会不太好?我出事之前是怎么跟女孩子打交道的呢。
「啊,对了。哥哥,你应该不记得了吧,这是我们家对面的小咲」
……在我左想右想的时候,萌萌爽快地给我做起了介绍,这真是帮大忙了。
「她很温柔,很可靠,从小就跟我们非常要好喔」
「哦,原来是这样。妹妹一直以来承蒙关照了。今后也请多多关照,Saki——」
「吵死了」
我调动身体中所有的交际能力,全力以赴做出了自认并无不周的问候,然而却被甚平少女冷冰冰的一句话给打断了。
「哎~~~」
「诶?这……怎么了?」
然后,甚平少女一边深深地叹着气,一边用镭射光一般视线上上下下打量我身体。
「……哼,看来身体完全没事呢」
说得就好像有什么事就好了似地。好,我果断收回之前的评价。这位名叫Saki的邻居果然又强势又可怕。
「那么,今后打算怎么办?」
莫非她刚才那句就算问候完了?这位邻居完全不理会我,向萌萌问道
「医生说,最好尽量按以前那样生活,所以我想先回家吃午饭。小咲也来吃饭么」
「我就算了。走了」
这位邻居果断拒绝了萌萌的邀请,接着旋踝离去。她交抱双臂,拖鞋的鞋底在地上滋噜滋噜地拖着,然后又缓缓转过身来——
「哎~~~~~~~~~~~~~~~~」
瞪着我的脸,留下一声柏油路面都要开裂似地的叹息后才离开。
「……呃,我说萌萌啊。你刚才说那人是个怎样的家伙?」
「家对面,非常亲切的小咲喔」
是么?我并没有听错啊。
「姑且跟哥哥同龄,而且还是同班同学……不记得了么?」
「完全不记得」
而且那种恶女,我宁愿记不起来才好。
「别看她那个样子,其实是个心地善良的大姐姐。要和睦相处哦」
「给我出难题啊。啊,对了,说到同班同学,我在学校是怎么样子?」
「怎怎怎、怎么了!学、学学学学校!?」
萌萌刚刚拿到手里的点心,竟然撒了一路。
「……萌萌,怎么了?」
我这个提问应该非常普通,她的反应未免太过了吧。
「诶诶诶,怎、怎么了,哥哥?怎怎怎、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有那么奇怪么?我就是想问,在学校有没有跟我关系不错的」
「当当当、当然有啦!哥、哥哥那么帅,在学校很受欢迎喔!」
「是么?可是在我躺在医院里的那段时间,也没有任何人过来探望……」
「诶?为、为什么呢?这、这就不清楚了呢……。萌萌是以纪念,二年级的事情不太清楚呢」
「萌萌,你怎么了?感觉好怪啊」
「那、那种事没关系的啦。不说那些了,现进屋吧。萌萌肚子饿啦~。快看快看,这就是萌萌和哥哥的爱巢喔~」
看样子萌萌是完全不想提学校的事情。她唐突地用肚子饿来强行转移话题之后,匆匆地将点心捡起来,逃也似地打开了门。
——打扰了。
我在心里这样默念着,走进莲杖家的客厅。
房子内部的构造跟外观看上去一致。玄关是原来那种老式的,有脱鞋的地方,侧边是鞋柜。年代久远的走廊地板一直延伸到屋子里头。鞋柜上面摆着钥匙架和一个放了猫咪照片的立式相框。打开鞋柜一看,兄妹的鞋子两双两双地如相依相偎般摆在里面。
「哥哥,现在怎样?要不要在家里转一圈?」
「嗯,就这么办吧」
我们两个一起在狭窄的玄关坐下,脱掉鞋。
玄关对面是一面槅扇,打开之后里面是一个小小的餐厅。左边往里走是厨房。房间正中间摆着餐桌和四张椅子。与餐厅相连的客厅里摆着暖桌和小型电视。基本上每个房间都很老旧,但整理得井井有条。
「这里就是哥哥的作为」
萌萌将餐厅里的椅子抽出一把。我在她的催促下坐了下去,接着萌萌绕到我对面也坐了下来。我们两个平时就是这样吃早饭的吧……我试着双手抚摸餐桌,感觉有些发粘,不过感想也就只是这样。
「哥哥」
从我的反应应该就能看出记忆没有恢复,可萌萌还是温柔地将自己的手放在我的手上。
「欢迎回家」
面带微笑对我这样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