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扯着我领带啊,真咲!你当我狗啊」
「别侮辱狗了!行了,安静点,进来」
保健室里不见保健老师的身影。尽管没上锁,但灯已经关掉了,昏暗的房间示意着主人不在的事实。三张并排摆放的床周围,隔帘也寂寥地敞开着。
「你看啊,保健老师都不在,我们回去吧」
「不行,止血和消毒我还是能做的」
真咲粗暴地打开电灯开光,入侵诊疗区域——
「坐下」
把我拖到了带滚轮的圆椅上。然后,她以熟练地动作从药品柜里取出医用消毒液。
「随便碰小心被骂喔」
「不会被骂的。记忆丧失患者估计不知道,其实我是保健委员」
……啊,原来是这样。
「不过这点小伤,其实都不需要劳烦保健委员呢」
我中指按了按早已不疼的眉心,指腹印上了淡淡的血色。
「别碰伤口,笨蛋!会感染病菌的!」
说到底,这伤就是你弄出来吧。
「好,药会稍微痛一下喔」
「痛痛痛痛、痛死了啊!」
「都说药会痛了吧,忍一下就好了」
「不对不对,是你用力过猛了啊!痛痛痛痛」
保健委员小姐把脱脂棉球用力按在我伤口上,那力气大的简直要把本已闭合的伤口再次打开。最后,她啪地一下用力贴上了创可贴。
「好,行了。这样就没问题了」
「一开始就没问题啊!我要回去了」
没什么伤却强行把我拉到这种地方,要是汇合迟到了,我会被萌萌骂的啊。
「啊,你等一下」
我刚准备转身,领带又被她抓住了。
「都说别拽我领带啊!」
「不要回去啊。在此之前,有话必须得说」
「哈?有话得说?」
「嗯,是的」
真咲直直地看着我的眼睛,点点头。
……这家伙,把我打伤之后又擅自把我拖到保健室,还要求我感谢么?
「没好说的,我回去了」
「不行!绝对有,作为一个人来说!」
我打算强行把她甩开,可她死不松手,反而用更大力气把我拉了回去。
「……对不起」
「欸……?」
把作为一个人来说必须说的话,说了出来。
「让你受伤了,对不起」
她深深地低下头。
「哦,啊,没,我才是……谢谢」
我万万没想到会得到她这么干脆的道歉,所以几秒钟前还在心里发誓绝不说出口的话,自然而然地吐露出来。
「干、干嘛啊,别突然道歉啊。搞得人莫名其妙」
「不,没有莫名其妙吧。我冷不防地拿手机扔你才是莫名其妙,真的对不起」
「别说啦,要是这么点伤就要让你道歉的话,那我到底该道歉到什么程度才行啊」
「什么意思?为什么亚季非道歉不可?」
「不、不是,我也……那个,之前引发过流血事件来着……」
一想提这件事,口齿怎么都顺畅不起来。那件事发生在我失忆之前。据说出事前的我在体育课换衣服的时候突然暴怒,袭击了隔壁班的男生,把对方伤得很厉害,血都喷到了天花板上。我由此隐约看到了我内心之中隐藏的凶残,对此感到畏惧。
『就是你闹出来的,你的流血事件喔』
这件事不是别人,正是真咲告诉我的。
「……于是,亚季你为什么要为那种事道歉?」
怎么那么笨啊。刚才说了那么多,应该能明白吧。
「不,所以说,我也把同学打出血了,所以有种因果报应的,算扯平了吧」
「扯平?你说什么啊」
这个人真讨厌,我刚才的解释怎么就听不懂?那已经是一种病了吧。
「流血的,明明是你」
「咦?」
……顿时,我的思考停止了。
「啊,说起来,那时候老师也不在,也是我给你止的血。反正你也不记得了吧」
「这、这、这、等一下等一下。搞不懂搞不懂,这怎么回事啊」
「怎么那么笨啊。刚才说了那么多,应该能明白吧」
真咲一副怀疑我有病似的表情这么说道
「让我怎么明白啊,不是我袭击别人么?那个,隔壁班的男生」
「远藤是吧」
「对,远藤!我不是去揍他了么?」
「然后,被躲开了」
被躲开……了?
「然后你一个踉跄,脑袋扎进了窗户,被玻璃弄的全是血」
真咲用食指描绘出血溅的轨迹。
「喂、喂,这么说莫非……」
「不是说过了么。你闹出来的……你的流血事件啊」
你这说法有毛病吧!
「搞什么啊!你那么说肯定要误解吧!于是究竟怎么回事?我自顾自地自爆乐,去揍别人结果却弄伤了自己?」
「那还用说么?要真闹成你想的那样,还不退学啊」
真咲像在说「这样的白痴还是头一次见」似地张大双眼。
「……」
我已无言以对。
什么鬼,这是什么鬼啊……
什么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种事,你倒是说清楚啊!害我害怕得一塌糊涂啊。哎,太好了,我是无辜的。听我说,萌萌,我不是暴力犯!
「你怎么松了口气似的,这改变不了你要打远藤的事实」
「就算这样,想打和已经打了还是有天壤之别」
谢谢你,远藤君,幸亏你躲开了。你一定是个运动万能的帅哥……虽然完全不记得你了。
「不过嘛,远藤也确实有过分的地方」
真咲的态度与我内心的感受形成鲜明的对照,皱紧眉头说出远藤的名字。
「怎么,你知道其中缘由?」
我最开始问这件事的时候,你应该说过具体的不清楚啊。
「我姑且跟二班的人问了问。听说远藤那家伙,说了萌萌很多坏话」
「萌萌?为什么?」
「那家伙向萌萌表白了。你信么?就那个远藤哦?对那么可爱的萌萌?他觉得自己有那个权利?」
权利应该还是有的吧。这位邻居小姐还是那么袒护萌萌啊。
「当然,他果真凄惨地被拒了。然后他一恼火就说萌萌坏话,简直人渣」
人渣无疑啊,远藤。颜值肯定也很渣。
「气死了,竟然那么说可爱的萌萌。亚季你要是不上,我也绝对会上。现在去也来得及吧?」
「住手啊,真是个暴脾气的保健委员啊。于是,远藤说了萌萌什么坏话?」
「咦……什么?」
真咲之前还像新加坡鱼尾狮似地不停吐着对远藤的抱怨,结果突然就停了。
「不,还能有什么啊。我想知道远藤说得有多过分」
「这、这个嘛……不用问这个吧」
真咲跟刚才的气势截然相反,声音渐渐变小了。不知是不是搞错了,她的脸也看上去很红。
「这不好吧,我很在意啊」
能把莲杖亚季气得不顾一切,那些坏话或许能够成为恢复记忆的提示。
「不是,所以说,他是说,萌萌……不是…女」
「不是女孩子?萌萌么?这算坏话么?」
「不,不是的,所以说,那个……不是…女」
「还不是一样。这真不像你啊,倒是说清楚啊」
「让我说清楚……呜呜呜,就是说,那个,萌萌不是……处女啊!」
……欸?
「他、他说萌萌不是处女,不要萌萌了!说萌萌跟哥哥乱……乱……」
「哇,够了,够了!对不起对不起!」
真咲快要把作为女生绝不能说的话清清楚楚地说出来,我连忙阻止了她。我懂了,怪不得她支支吾吾。怎么会这样,我竟然强行对青梅竹马做出了那么过分的性骚扰。
「总之……对不起,真咲」
「别道歉啊,只会让我觉得羞耻啊!我回去了」
真咲的脸红到了耳朵,猛地抓起消毒液的瓶子。
「是、是啊。回家吧」
然后,把一切忘掉吧。
我和真咲慌慌张张地为回家做准备。
话虽如此,其实两手空空的我也没什么好准备的,只是看着真咲熟练地扔掉脱脂棉球,给镊子消毒,把消毒液放回柜子里。从时间上看,花了两分钟。这短暂的沉默,让我感到无比尴尬,于是便——
「话说,你刚才在屋顶上干嘛?」
没多想,真的没多想,只是想随便说点什么来打破尴尬,很轻松地这么问她。
「什什什、什么!?」
……然而,你这算什么反应。
「怎怎怎、怎么了?干嘛问那种事,当心宰了你!」
「为什么我非得被你宰掉不可啊。我只是问你在干什么而已吧」
「唔唔唔。没什么…………我什么都没做」
欸?特地把音响带到没人的屋顶上,还华丽地跳跃,你还说什么都没做吗……
「姆唔唔唔,烦死人啦。你的失忆真是烦死人啦」
「我又没办法,我是真的失忆。你在上面干什么,说清楚不就行了……啊」
她如此坚持地噤口不言。不好,险些重蹈覆辙。
「喂,你干嘛那个样子。我、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
「嗯,没关系,我明白,我真的明白……所以,什么也别说了」
硬逼着女孩说话,不知会踩到怎样的性骚扰地雷,真可怕。
「都说不是啦!我只是在练课题曲而已!」
「课题曲?你是舞蹈社的?」
可她说过她是保健委员吧。是舞蹈课那边的吗?
「呜呜呜呜呜呜」
真咲握紧消毒液的瓶子,眼睛含着泪死瞪着我,看上去在苦恼究竟是索性用瓶子砸碎我的脑袋还是干脆老实交代。经过了几秒钟的心理斗争后
「其实我……在当偶像」
看来我的小命是保住了……嗯,她说啥?
「偶像——!?」
我的叫声响彻了保健室。
「喂,声音太大啦!这是秘密啊」
「啊,抱歉。可是,欸?你说偶像,就是常说的那个偶像?『第一可爱』那种?」
「嗯。我加入的正是『想要成为世界第一可爱』」
「真的!?很厉害啊!」
「都说你声音太大啦!我一点都不厉害!」
「不,哪里不厉害了!超厉害的啊,是那个『第一可爱』吧?欸,你是『第一可爱』?我现在在跟『第一可爱』的成员说话?跟我握个手啊」
「快住手快住手,我真的不厉害!何况我是才刚刚加入的研究生!真的完全没什么大不了的!」
真咲猛烈地摆着手,那架势恨不得把手甩掉。
「难道说,上过昨天的电视节目?」
「没上没上!那种是更厉害的人上的。我连演唱会都没上过。现在好不容易才得到上演唱会的试镜机会」
「啊,话说我好像听说过。只有金字塔的顶点才能上电视出CD」
「没错没错,我就好比是那金字塔最下层或是地基的部分。所以握手还是饶了我吧」
真咲满脸通红,食指挠着圆椅上的靠垫。
「喔,是这样啊。偶像也够辛苦呢。不过,原来是这样啊,原来真咲是偶像啊」
「什、什么意思啊」
「哎呀,没什么啦。就是觉得,好厉害啊」
竟然是偶像……那个真咲啊,那个穿着甚平在外面走的真咲啊,那个扔手机砸人的真咲啊……
「……你在笑对吧」
「嘻什么?不不不,我哪儿笑嘻嘻,没笑嘻嘻。完全没……噗哈……没笑嘻嘻!」
「根本就是在忍啊!脸都笑起来了啊!」
咦?奇了怪了,我可是拼命在忍啊。
「哼,够了。我也知道我不是那块料」
「对不起啦,我不会再笑啦」
「尽管笑吧。反正我歌唱得也不好,舞跳得也不好。但是,有什么办法啊……我就是喜欢啊」
看她攥紧了拳头,还以为她肯定要揍上来,结果她只是稍稍撅起了嘴。她还是头一次露出退却的表情。那就像图钉的芯留在我心头,让我没能继续笑下去。
「不,但是你能加入『第一可爱』,果然很厉害啊。要努力喔」
「用不着你说,我已经在拼死努力了。因为我跟粉丝约好了,要不断地努力,努力,在演唱会上取得Center的位置」
「粉丝!很有偶像的感觉啊。厉害厉害」
「…………」
我是很拼命地想给她戴高帽子,可真咲完全没有回应。她默默地在圆椅上坐下,手里摆弄着刚才忍住没朝脑袋砸下去的药瓶。接着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过去——
「……我说,刚才的舞跳得怎么样?」
真咲突然这么问道。
「欸?舞?」
「你、你不是看到了么……在屋顶上。希望你,能告诉我最直白的感想……」
真咲一边抚摸着瓶肩,一边用细若蚊蚋的声音问道。我急忙将记忆倒回到屋顶上——
「……我觉得很好」
如她所愿,说出了最直白的意见。
「骗人!真、真的?」
圆椅被猛地一脚向后方踢倒,真咲站了起来。
「太猛了吧,你」
「我在问你,是不是真的!」
「是、是真的啦」
「骗人,你在顾及我感受」
「才没有」
「但你就是骗人,那你倒是说说看好在哪里啊!」
照实说的话也挺麻烦的啊,真是够了。
「呃,就舞蹈本身来说的话呢,感觉确实不咋样。总觉得很生硬?或者说不熟练?」
「……嗯……嗯……」
「动作似乎也有没跟上的地方」
「……嗯」
我这高高在上地说什么鬼,明明对舞蹈一窍不通。但是,真咲用那么认真的眼神注视着我,就像聆听教练建议的体育选手一般频频点头地听我说,所以我——
「可是怎么说呢,总觉得目光无法从你身上移开」
我也不知不觉地说出了心声。
「目光无法移开?」
「嗯。本来我是准备抱怨的,因为睡得好好的被吵醒了。然而看到你的时候,眼睛却无法移开,反而还想要继续看下去。你不觉得这反倒很厉害吗?」
「哈啊……」
——咕咚。
药瓶滑落到真咲腿上。尽管只有一瞬间的缓冲,但浅褐色的瓶子勉强免于受损,掉到了地上,就像不想再遭到相同对待似地渐渐滚向远处。保健委员完全没有意识到药瓶的逃亡——
「……谢谢你,亚季。我好开心」
笑逐颜开地这样说道。
「哦,噢,是吗」
哎哟,搞什么。这不是能露出这种表情吗。快住手啦,让人心头一紧啊……那种好似带着几分怀念,想要哭出来一般的笑容。
「对了,亚季!作为答谢,我再给你跳一遍测试的课题曲吧。这次从头开始看喔」
「哈?你要跳?现在?在这里?」
「你不是说还想看么。我想到个好主意,等我十秒钟」
真咲张开双手示意10秒钟后,抓起书包跳上了床,把窗帘关了上去——
「10、9、8……3、2、1,锵!」
她用精准的十秒钟把制服换成了啦啦队式的舞台服装,闪亮登场。
「这东西你一直带着吗!」
「那当然啦。怎么样,可爱吗?」
那是蓝底配上黄色线条,胸口大胆露出,炫目愉快的服装。她轻盈地从床上跳下来时,迷你裙翩翩然飘了起来,以铁壁之防御得名的黑色安全裤隐隐乍现。
不,可爱是可爱,你这情绪是怎么回事?咦?你真的是真咲?你原来是会做这种事的人么?
「我要注入爱意跳起来咯☆」
……注入爱意。
……出现了。
舞台服装这种东西,能如此炽烈地点燃少女之心吗?变身啦啦队队员的保健委员,连萌萌都望尘莫及的,超可爱地眨了下眼。
☆
……于是,半个小时过去。
「各位~,今天真的非常感谢~」
保健室中,是沐浴在观众们的声援中笑着挥手的真咲,以及——
「哟,哟~!棒极了~!小真咲~!嫁给我~!」
独自一人扮演满场观众的……我。
……哎,我太天真了。没想到课题曲竟然有六首,就是场整整半个的迷你演唱会啊。身体还不由自主地动起来,又是打call又是声援,手和喉咙都已经到极限了。那些粉丝,都要一直这样超过两个小时?你们是超人吗?不过,也不枉我辛苦这么一番。
「哎,真开心。总觉得想起从前了。谢谢你,亚季」
真咲无比感慨地擦掉额头上的汗。
「不、不用客气。话说,我们也该回家了,毕竟时间也不早了……」
「哇,真的啊!都这么晚了啊。糟了糟了」
真咲总算面对了时钟,从舞台上跳回到保健室,慌慌张张地开始为回家做准备。
「真的谢谢你,亚季。多亏了你,我觉得这次的测试能通过了」
她一边把音响、靴子之类的硬生生地往包里塞,一边笑起来。
「噢,你肯定能行。通过之后,我和萌萌再去看你表演哈」
「不,萌萌就算了。要是被她知道,我会羞死的」
「为什么啊,她超喜欢偶像,也超喜欢真咲的。两者兼具,岂不是最棒了?」
「你这是什么脑残的计算。啊,对了……我说亚季」
「嗯?」
「你今天在到处打听萌萌的事情对吧?为什么?」
「咦?啊,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就是想知道萌萌在周围人眼里是怎样的,只是这样而已」
「是这样啊……」
我没多想就这样搪塞起来。虽说跟她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一下子拉近了距离,但字条的事,记事本的事,还有照片的事都没必要跟真咲讲。最重要的是,我已经得出『是我想太多』这个结论了。
然而……
「呐,亚季。但愿是我想太多了,你有没有觉得最近……萌萌有点怪?」
然而,真咲不知什么又让我的疑心起死回生了。
「……怎么了啊,突然这么说」
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我无法让口气保持自然。
「不,我就是问你,有没有觉得萌萌很奇怪?」
「我哪儿知道。突然就说萌萌奇怪?你真是莫名其妙」
「不,又不是我的事情,她是你妹妹啊」
「我知道啊,所以说她哪里奇怪啊」
「你这么问,我也说不清。就是觉得她有时很郁闷,可一转眼又突然精神起来了……另外,怎么说呢,总感觉她在躲着我……」
「躲着你?谁信啊。明明那么粘你」
上次在路上还抱过你呢。
「这种感觉不是一直都有,就是一瞬间好像有种突然离我远去的而感觉……总之就是这么觉得,肯定很怪」
真咲以「可能想太多」开头的论述,最终以「肯定」结尾。
……什么意思啊,别这样好不好。萌萌就是萌萌,这不就行了么。
「亚季,你就没发觉?」
「没发觉。再说了,我连被车撞了住院的记忆都没有,她变得怪一点也合情合理吧」
「不是说这个,我说觉得怪,是只你出事之前。大概就是这两周左右的事。准确的就不清楚了」
「都说我不知道了啊!」
声音变得粗鲁,就等于告诉对方我内心的动摇。就算知道这种事,我也无法阻止。真咲的怀疑转变为确信。
「亚季……发生什么事了对吧?」
——踏
在真咲这么说的几乎同时,走廊上传来了脚步声。保健室在一楼的尽头,这里能听到脚步声,也就意味着人肯定是正在往这边来。
「不好,得藏起来!」
我被真咲拉着袖子,拖到了床上。隔帘一下子被她拉上了。
「干嘛躲躲藏藏啊」
「嘘!我现在可是穿成这样啊。被看到岂不是羞死了」
就算这样,为什么连我也要藏起来?
——嘎啦嘎啦嘎啦。
我正准备提意见,开门的声音早一步响了起来。发出脚步声的人果然走进了保健室。怎么办,既然真咲不愿被看到穿成拉拉队员的样子,那由我先出去来争取时间会不会比较好?我准备把想法告诉真咲——
「别转过来!」
结果鼓膜被音量压至极限的怒吼声给刺到了。
——嗖、咻。滋滋滋滋。
然后稍稍能听到衣服摩擦的声音。
「你干嘛啊,真咲!」
「不是叫你别看吗!」
我刚准备转身,后脑便被她狠狠一敲。我能感觉到她有手下留情。喂,不会吧,你该不会正在这里换衣服吧?你在想什么啊,就算你快速更衣再怎么拿手,我就在你旁边啊!
「……嗯……呼……哈」
感觉还听到了香艳的呼吸!怎么会这样,明明身处这种情况,然而里头远比外头更令我在意。
在这段时间里,保健室的灯先关掉又开了。像是有人暂时离开后记得出去时确实关了灯,对此感疑惑,想要确认。
——咚。铿铿铿。
然后,听到什么东西放在办公桌上的声音。接着,脚步声朝唯一关着帘子的床位笔直走来。大事不妙啊,真咲。衣服还没换完吗?制服换成舞台服装那么快,怎么反过来就这么慢啊。
「讨厌……是内衣缩小了么?」
你在确认那种事?
——啪
温热的触感压在了手上。这是什么,好柔软,好轻,好光滑……难道是刚脱下的舞台服装?上衣么?还是裙子?总不会是罩罩吧!回头不被允许,用手摆弄也不被允许。我一根指头也动不了,将所有集中力汇集于手背上,尝试判断衣物的性质。不,等一下,现在不是做那种事的时候。脚步声已经……
「好了,睡下去!」
「咕欸!」
我的后颈被奋力扯过去。因为突发状况,正在进行解析的手趁乱抓住了问题部件。原来是这样啊……我明白了,这是被子。在我如此断定的同时,我被扯着躺了下去,被粗暴地盖上了被子。随后,帘子打开了。
「老师,莲杖君突然身体不舒服,就让他躺下了」
简直神速。从偶像神速变回保健委员的真咲像是已经完全习惯这种事了一般,面不改色地对保健老师这样说道。
「咦?哥哥……还有小咲?你们在这儿啊!」
可是站在那里的人不是老师。分开隔帘走进来的人,是不穿白衣却散发着天使感的超绝美少女。
「哇,是萌萌啊。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什么叫这种地方啊。不是通知今天放学后有保健委员会议么?反倒是小咲,你在干什么?」
萌萌就像在指责真咲「狡猾」似地这么说道。
「真的?我都没听说这事。怪不得保健老师不在」
「啊,话说小咲午休也没来呢。班主任老师什么都没说么?」
「多半是忘记了。毕竟我们班主任那个样子」
「哎,所以是这个人来代会啊」
萌萌一副想通了的态度朝门转过身去。同时,那个人抱着大堆的文件走进了保健室。
「等一下,萌萌。你走得好快啊。呃,这些文件该放哪儿?」
「麻烦放那边的办公桌上,学姐」
萌萌以公事公办式的冷淡态度指向了诊疗区域的办公桌。
「哇,八叶同学,对不起!让你代会了?」
「啊,原来你在这里。没关系啦,都怪我家姐姐不好。不过托她的福,我跟萌萌聊了好多,打成一片了呢。是吧,萌萌」
「学姐言重了。学姐和学妹的身份注定我们之间有条不可逾越的线」
「为什么要说那么冰冷的话!」
为什么呢……从她们见第一面的时候,萌萌就对八叶同学出奇冰冷。
「话说,哥哥也在这儿。怎么了哥哥?身体不舒服?」
「啊,不,不是的,我只是在睡觉。睡眠不足超出极限了」
既然八叶同学在,最好还是不要提及真咲当偶像的事为好。为了跟真咲对口风,我故意说得很大声很清楚。
「什么嘛,原来哥哥在睡觉啊。萌萌还以为哥哥肯定已经在校门口等萌萌了,还准备扔下八叶学姐赶快把文件搬完的」
「啊,原来你你知道把我扔在后面了啊……」
八叶同学苦笑着扶了扶眼镜。对不起,妹妹好像给你添麻烦了。
「算啦,也没什么不好。总之会议已经结束了,赶快回家吧」
彻底解除偶像模式的真咲,回复平常冷冰冰的态度,拿起塞进了舞台服装的书包。
「不,这可不行。我得吧会议内容转达给你」
但班长挡在了真咲面前。
「那种事,明天也行吧」
「这不好。能跟我去趟教室么?」
「喂,不会吧?现在回教室?太麻烦了,还是在这儿说吧」
「拜托了,还有海报必须贴在教室里。行了,我也会帮你的,一起走吧」
「你认真的?啊,这位班长真是烦死了」
「呜呜呜,别这么说我啊~~」
这种事的班长明明气势低人一截,但对自己的主张绝不退让。这次同样虽然对满腹牢骚的真咲苦苦哀求着,但漂亮地把人带回了教室。
然后,保健室里只剩下我和萌萌。
「好,那我们也回家吧」
「…………………………」
「萌萌?事情已经办完了吧,回家吧」
「…………………………」
我以为她没听到,所以又喊了她一次,但萌萌什么也没说,依然背对着我盯着两人离开后的房间门。
不知怎的,这样的情景似曾相识。对,就是昨天晚上。萌萌准备离开我房间时,眼睛盯着自己卧室的门……那令人不安的背影。
「哥哥,你和小咲在床上做了什么?」
「还能什么……什么也没有。我只是在睡觉」
「我听到了,说内衣变小了什么的」
「——咳咳」
总是这样,萌萌总能背着我刺中核心。
可是——
「难道,记忆恢复了?」
这次萌萌打算刺破的核心,在远远超乎我预想的更深的地方。
「记忆?不,还没有恢复……为什么这么问啊」
「那么,脑袋有没有发晕?有没有闪回?有没有之前那样发作?」
「都说没有了吧。怎么了啊,萌萌?」
「是吗……那就好」
「哪里好了,为什么问我这些啊」
「…………」
「萌萌?」
我重复问了一遍,结果萌萌难以开口一般垂下了目光——
「因为,我看哥哥好像跟小咲关系很好的样子……」
细若蚊蚋地这样答道。
「这是什么话……我什么你这就认为我记忆恢复了?」
萌萌什么也没有回答,依旧低着头,紧紧地抿着嘴。
『你有没有觉得最近……萌萌有点怪?』
真咲的话在我脑中重现。本已消融在阳光中的漆黑疑念,随着夕阳再度侵蚀心头。
——不要相信萌萌。
「萌萌,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
「为什么你觉得,我跟真咲关系好,记忆就恢复了?」
「……」
「看着我啊!」
我已经没有余力去挑选话语。我没办法压抑那消而复现的疑念,以及每次出现都更加膨胀的猜疑。
「说清楚啊,萌萌!」
超过限度的恐惧与疑问变成愤怒迸发而出。萌萌肩头一颤,胆战心惊地把脸抬起来。
「对不起。不耳要生气,哥哥……」
萌萌的脸绷得紧紧,随时都好像要哭出来。
「啊、不、不是的,我并不是在发火。只是提到了我的记忆,一感情用事就觉得有事情被隐瞒着……是我不对,我不该吼你,对不起」
一看到她这样的表情,语气一下子就弱了下去,我果真是她的大哥呢。
「对不起对不起。不是的,哥哥。萌萌并不是要隐瞒。其实萌萌也不是很清楚,而且这涉及隐私,萌萌也很苦恼该不该说……」
萌萌把两只大拇指相互转着圈,扭扭捏捏地像找借口似地嘀咕着。正当我想着对这样的她说「没关系」「我没生气」急着先安抚她,心情完全倒转过来的时候——
「哥哥和小咲……可能正在交往」
结果萌萌在保健室里引爆了特大号的炸弹。
「啥!?欸?欸?交交交、交往?和我?真咲她?什么,这什么鬼!」
「等一下等一下,哥哥,先别那么惊讶。我是说如果,可能。萌萌也还完全没弄明白……」
「没弄明白就别说啊!这么大的事,让我怎么不吃惊啊!」
你们真是够了!真咲也是,萌萌也是,莲杖亚季也是!一个个净会单方面投放模糊不清的情报!也为被你们折腾得半死的我考虑一下啊!
「不要发火啊啊啊~~~。哥哥让萌萌说,萌萌才说的啊~~~」
「啊,没错没错。对不起,一下子没控制住。我不会再生气了,能告诉我,为什么你觉得我和真咲在交往?」
「不要!萌萌什么也不说!哥哥肯定要生气的,又会对萌萌大吼大叫的!萌萌绝对什么都不再说了!」
萌萌扑到床上,整个人从头缩进了被窝。哎,糟糕了。这是彻底闹别扭了。
「真的对不起,萌萌。我发誓,绝对不会再吼你了」
「哼,出轨的丈夫都是这么说的。哭泣的总是妻子」
谁丈夫谁妻子啊。你编排的什么鬼角色啊,在被窝里。
「真的拜托啦,这可能跟我的记忆有关。你为什么觉得我跟她在交往?从出事前的我那里听到过什么?还是说看到了什么?」
「没有喔,并没有接到你们俩个的报告,或者看到你们亲热的样子。硬要说的话就是………………妹妹的直觉?」
妈呀,又搬出超不靠谱的依据来了……
「什么,哥哥在怀疑萌萌?好过分,人家可是鼓起勇气才说出来的!」
萌萌像乌龟似地从被窝里伸出头来,怒气冲冲。
「不,我并不是在怀疑你」
但这不是特别能信的事情。毕竟,对方可是那个真咲啊,那个只会把我当做空气中不纯物质的真咲啊。怎么可能啊,再怎么说也不可能。
「再说了,就算我们瞒着萌萌在交往,她也应该把事情告诉我吧。譬如说我跟你在交往,竟然把身为女朋友的我忘记了」
就像最开始被告知失忆时,萌萌的反应。
「啊,对呀,这也对呢。那么,你们果然可能没有交往。可是……」
「可是?」
「感觉你们之间有什么。只属于你们的,特别的是什么……」
「是说,可能曾经相互喜欢过?」
……莫非过去交往过?
「萌萌不知道。但是哥哥以前向小咲求过婚……」
「哈?求、求婚?我对她?」
嗓门禁不住大了起来。
「嗯,以前听小咲说过。是幼儿园最后的夏天,在祭典上」
「什么啊,幼儿园啊。肯定闹着玩的啦」
「就算闹着玩,求婚就是求婚。在女孩子心里,那一定是特别的」
萌萌如此断言,她双眼中的光芒,看上去与玩乐的概念相去甚远。幼儿园时候的求婚,至少也是十年前的约定,真咲还会记得吗?从她平常的样子,完全看不出来。
「啊,对了,这么说来……」
记忆突然被刺激到,我把手伸进口袋。一早就被我揣进口袋并就那么遗忘掉的那东西,就像在诉诸不满似地,尖角扎在我的指尖上。
「萌萌,你看这张照片,你认识上面的人吗?」
「不是小咲么」
萌萌一看照片,马上给出了回答。果然是这样。因为没见过真咲笑的样子,到今天早上我还想象不到,但那小脸上残留着她的面影。可这样一来,『邻家的小陌陌(MOMO)』就是——
「这是妈妈写的」
萌萌看着用签字笔写下的文字,依然非常果断地断言道。
「妈妈……是说我们的妈妈?」
「嗯。这张照片是妈妈拍的。妈妈以前爱开小咲的玩笑,喊小咲小陌陌」
「真咲是MOMO?为什么?毫无MOMO要素吧」
「因为小咲姓百地(Momochi)啦,百地真咲(Momochi masaki)。萌萌和小咲经常一起玩,所以就一并喊MOMOS啦。萌萌是自家MOMO,小咲是邻家的MOMO」
「原来这么回事」
话说,真咲原来是名,我还以为肯定是姓呢。算了,总之心里的石头算是落地了。这张照片果然如假包换就是真咲的照片。
「话又说回来,妈妈为什么要用那么混淆的叫法」
用一样的名字来喊自己的孩子和邻家的孩子……成心让人疑神疑鬼啊。被你害得,我都怀疑萌萌是其他人掉包的,简直羞耻。
「因为妈妈有点怪啦。话说,哥哥在家也是这么喊的喔」
原来你也是共犯么,莲杖亚季。莲杖家搞什么鬼,整一家子都在给我添乱。
「哥哥有保留着这样的照片啊……果然是特别的呢」
「不,等一下。不就这么张照片么,你想太夸张了」
「要真无所谓就扔掉啊。明明哥哥都没留爸爸和妈妈的照片」
「……经你这么一说……」
「反倒是充满对喜欢的人情感的东西难以抛弃。我觉得就是那种东西」
萌萌再次注视着照片上的真咲。像雨衣一样搭在她头上的被子,滑落下来。
「呐,哥哥。刚才小咲也一起钻进这个被窝了,对吧?」
「不,没有没有。没有一起」
「心跳加速啦?」
「欸?」
「就算没有记忆,跟喜欢的女孩在一起还是会心动的吧?萌萌就是这样。被哥哥摸摸啦抱抱的时候就会心跳加速。哥哥和小咲在一起,也心跳加速了?」
是有过。可那是因为真咲突然换起了衣服。
「想接吻了?」
……欸?
「啊,麻烦死!」
这个时候,保健室的门被粗鲁地打开。
「麻烦死了麻烦死了,还不如死了更轻松」
「不可以那么说啊,人活着就已经很赚了」
闯进保健室的两个人,分别是板着脸的单马尾和苦笑着的波波头。
「小咲!」
萌萌一看到真咲便像出膛的子弹一般毫不犹豫地扑了上去。
「哇,怎么了萌萌」
「小咲,萌萌最喜欢你了!」
「啊,啊啊,谢谢。我也喜欢你」
「所以呢,所以呢,萌萌啊,萌萌觉得啊……是小咲的话,可以把哥哥分一半给你喔」
喂,你在说什么傻话!
「喂,你在说什么傻话啊。一半是什么意思?」
「分享哦,分享哥哥。萌萌要右半边,左半边请收下吧」
咦?分享是指那种事?要切开么?物理性的?
「因为,按里外分就太不公平了,上下的话总觉得,总觉得……以后会有争端」
「喂,亚季,你妹妹在说什么?」
我哪儿知道,倒是你的青梅竹马在说什么鬼话啊。我完全听不懂。
已经完全搞不懂了。
……总觉得,事情变得非常诡异。
不,也不对。并不是最近才变得诡异,而是一直都很诡异。想来,我的人生从一周前的苏醒开始直到今时今刻,诡异的事情从未断绝。追根溯源,或许在患上失忆的那一刻,我便已经被送上了诡异的人生路线。
即便如此,我觉得最诡异的时候还是醒来那时候。而被告知失忆的那一刻,就是最顶点。为什么每当过去被揭开,诡异的程度就会增加啊。莲杖亚季,你究竟想以怎样的路线图来描绘你的人生啊。
让我稍微整理下情况。
首先真咲说萌萌很奇怪,母亲管真咲喊陌陌,萌萌在怀疑我和真咲关系不一般。然后,是莲杖亚季留下的那张『不要相信MOMO』的字条。
……喂,真是闹够了没。这话上次已经对你说过了吧,莲杖亚季。你要是想警告我,倒是留下能够让我发觉的具体指标啊。至少也要明示能让我去发觉的对象啊。
「这样好了!平时归小咲,周末节假日归萌萌。这样就行了呢,哥哥!」
「都说搞不懂了啊。你倒是摆平她啊,亚季!」
……MOMO,到底是指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