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非常了解。」
黑铁钢用力点头。
他就读的高中,有座从中庭一路延伸至操场的长阶梯。
钢正坐在这座阶梯的中间附近,正确说来是从上面数下来第六阶。在他个人主观的想法中,这个位置最适合用来眺望操场;因此,他总是习惯坐在这里。
季节来到夏季的末端,进入十月,刚踏入秋天之际。偶尔迎面而来的秋风,也带点微微刺骨的凉意。能在这里度过午休时光,也只剩下一个月左右吧。
钢身旁坐着一名男学生。他是与钢同样就读于这所高中的高一生,隶属于棒球社。
「首先,你必须承认一点,这一切都是源自于你自己的误解。如果无法认同这一点,后续什么话都别想谈。你应该清楚吧?」
「嗯。」
男学生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钢稍微调整了黑框眼镜的位置,看着对方的眼,然后接着说下去。
「你的朋友在国中时期明明是棒球社的队员,但是升上同一所高中后,只有他一个人放弃打棒球。不只如此,即使在校内遇到也对你视若无睹,打他的手机或是传简讯也都不回。也就是说,你觉得他的态度变得相当冷淡。」
钢话先说到这里停顿,短暂地闭上眼睛之后,又再度睁开望进对方眼里。
「所以,一直以来你都会透过简讯抱怨他的无情,并加以控诉。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其实只是你的朋友为了贴补家用开始打工后,因为无法继续打棒球而对你感到抱歉而已。他没有回简讯也是因为打工太忙碌,以及怀有歉意的关系。当然,他家里的经济状况变得艰苦并不是他的错。即使你心里明白这一点,但是到现在却仍然迟迟无法与他和好。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钢凝视着他的眼睛,温柔地轻拍他的肩膀。
「你也对此感到相当过意不去吧。毕竟你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一味地责备他,又不晓得道歉之后,对方是否愿意原谅自己,因此感到非常不安。但是,现在还来得及挽回。你的朋友可是一位了不起的人,为了贴补家用而去打工,这可不是常人办得到的。你可是被这样的他选中的朋友。无论是你或是他,应该都很清楚与彼此沟通的方法。」
「……他会愿意原谅我吗?」
「只要你愿意为了得到他的谅解而努力不懈的话。」
「啊啊……是啊。嗯,你说得对!」
男学生深深地点头。
于是,他向钢道谢之后站起身来,朝校舍走去。他的脚步不同于刚才走来这里的沉重步伐,彷佛脱胎换骨般轻快地离去。
「呼……」
钢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取出手机,确认时间。午休时间就快结束了。今天的『谘询』不小心稍微拖延了。
「黑铁同学!你又跑来这里了啊?」
「呃……」
钢正屁股离地、弓着身体,慌张地欲走下楼梯。
「别想逃!你刚才是在干什么?」
「…………」
钢只好坐回去,视线转向阶梯上方。
他的视线前方站着一位手叉腰,露出一副不可一世态度,身穿制服的少女。
「想必也不需要我多问,你又那么做了吧!」
「哎呀,你这么说还真是令人意外。说得好像我干了什么坏事一样。」
钢笑着说,并耸了耸肩膀。
站在阶梯上的少女,名叫宫本素子,她是钢的同班同学,同时也是班长。
一头柔顺的中长黑发,耳朵上方处别着发夹;骆驼色的西装外套,配上红绿格子迷你裙;蝴蝶结领带一丝不苟地扎在胸前。
精致的五官露出一副正义凛然的表情。微微向上挑起的大眼睛,正炯炯有神地瞪着钢。
「不过,这种事情根本不重要吧!宫本。」
「什么意思?」
「站在那种地方,会被看光光喔?」
「…………」
素子并没有迟钝到听不懂对方话中的意思。但是,她丝毫不在意钢从下层阶梯投射而来的视线,也不打算压住裙摆。
「呃……宫本同学?」
「我听得到。反正我又没有被你看到什么东西。」
素子不耐烦地说,并微微摇头。
「站在那个位置应该看不到什么才对。当然,如果你硬要偷窥的话,又另当别论了。」
「原来如此,的确是看不到。你有测量过安全距离呀。」
虽然能清楚看到大腿附近,但是再深入一点的地方隐没在裙摆的阴影中,完全看不清楚。
然而……
「不过宫本,你似乎忘了一个前提条件?」
「什么?」
事情就发生在素子一脸狐疑地感到不解的时候。
「————!」
一阵风突然吹来,素子的迷你裙就这样轻飘飘地随之飞舞。隐藏在只差一丁点就会看到的距离之下的裙摆深处,因此跃入眼帘。那是有着粉红色与白色条纹的超级可爱小裤裤。
「你、你看到了吗?」
「嗯,毕竟你都特地秀给我看了……」
钢也是身心健全的男生。他可不打算放过这种难得一见的大好机会。
「你还是一样最后关头容易松懈耶。宫本。」
「唔……」
现在,素子终究还是压着裙子向后退开。
「最、最后关头容易松懈的明明就是黑铁同学你吧!刚才跟我擦肩而过的人,是棒球社的泽村同学吧!你一定又做了什么好事!」
「所以啊,就算你这么讲我也无话可说。」
「你该不会要告诉我,你已经忘记之前的事件了吧?剑道社的佐佐木同学,在跟你谈完后没多久就因为练习过度而住院。你就是造成他将自己逼得太紧的元凶!」
「……那是因为佐佐木同学的个性太老实了。还是应该说他对别人的话太过照单全收呢?」
「才没有这种事!不要让我一再皮覆地说,好吗?」
素子一边压着裙子,一边气冲冲地步下阶梯。然后,一口气逼近钢的眼前。
「我只是接受别人的『谘询』而已耶……」
「那是哪门子的谘询啊?你做的事情不能算是谘询吧!」
「那不然是什么?」
钢一脸认真地反问。面对这样的他,只见素子将脸靠得更近,然后恶狠狠地瞪着他。
「你做的事情就叫做——洗脑!」
黑铁钢就读的高中是位于东京都内的私立男女混校。
学校旧址原本是在东京都心,不过于五年前迁至近年来急远开发的「湾岸特别区」。
随着学校的搬迁,原为女子高中的该校为了因应近几年来的少子化现象,开始徵收男学生。
但是,并没有立即招募到太多的男学生,所以目前学校的男女学生比例约为二比八。实际上,男学生们在学校里都感到相当不自在,甚至觉得毫无容身之处。
一个年级有六个班级,每一班大概只有五位男学生。虽然许多学生认为,应该将男学生全部聚集在同一个班级,但是学校方面似乎基于某些理由,坚持要将男生分散开来。
钢走在那放眼望去尽是女生的走廊上,而素子紧紧跟在他的身后走着。
「我就说了那不是洗脑。宫本你说话的语气明明很客气,但是说出来的内容却不经大脑。」
「只有在跟你说话的时候才会这样。」
「真是光荣呀。」
钢夸张地说,还刻意耸了耸肩膀。
「话说回来,是宫本你太大惊小怪了。什么洗脑的,不需要说得这么恐怖吧。」
「那是因为你在进行很恐怖的事情。」
「真的是这样子吗?」
他并不是想装傻蒙混过去。因为钢真的打从心底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并没有如此惊天动地。
钢——拥有能够读出别人内心某种程度的思绪的能力。但不是心电感应之类的超能力,他只是具备了优秀的观察力。那是将某种天赋经过训练后而培育出来的能力,他只是使用那个能力,说出别人「期待听到别人对自己说的话」而已。
「话说回来,如果我真的能洗脑别人的话……」
「真的办得到的话,然后又如何?」
「一定会第一个攻陷你。」
「什……」
素子的脸瞬间染红。
「你在胡说什么啊!下流!」
「居然说我下流,我们这种年纪想那方面的事情很正常吧?」
「那你放在心里想就够了!」
「而且,只要俘虏你的话,即使不靠自然现象也能随时命令你露小裤裤给我看。」
「不要把别人当成变态好吗?而且,搞不好我还不得不这么做,很恐怖耶!」
「生气的宫本明明就比较恐怖。」
「也不想想是谁害我生气的……」
素子仍然红着一张脸,瞪了钢一眼。
那张充满魄力的表情,也满可爱的。底子好就是有这种好处。
「真是的……你果然还是跟以前一模一样,一点都没变。」
「我长高了不少。一直到国二为止,都是你比较高吧。」
「现在也跟那个时候差不了多少。」
素子尖锐地刺激着令钢感到自卑的缺憾之一。
钢的身高不满一百六十公分,以男生而言,算是超级矮冬瓜。即使如此,虽然只有少少的两、三公分,但还是超越了素子的身高,令他暗自在心中松了一口气。
钢与素子从国中就结下了不解之缘。
包括升上高一的现在,他们已经连续四年都分配在同一个班级。虽然两人并非好朋友的关系,但能够如此毫无顾忌地对话,也是因为认识很久的关系。
「话说回来,班长还真是辛苦耶。而且,也得不到什么回报吧。」
「别说得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我现在可是非常害怕你将魔爪伸向女同学,如果真的这样的话,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我之前也说明过了吧。我不打算接受女生的谘询。」
这所学校的女生实在是太多了,更何况她们应该多少都怀抱着烦恼。如果一一接受谘询的话,可是会没完没了。
「更何况,女生会找身为男生的我谘询,这件事本身就有问题。女生的烦恼大部分都是难以对男生启齿的事情吧。」
「问题就在于事实似乎并非如此……」
「喔。」
钢只是冷淡地回应。
事实上,钢也知道不少女生想找自己谘询。因为有不少女生主动问起谘询的事。不过截至目前为止,全遭到他拒绝了。
「只要找黑铁同学谘询,烦恼就会彷佛魔法般消失不见——学校四处充斥着这个谣言。相信这件事的人,似乎完全不在意你的性别。」
「宫本,你放心吧。」
「放心什么?」
「如果要接受女生谘询,我一定会让你当头号谘询者,绝对不会把第一优先权让给别人。」
「如果真要我说想谘询什么事情……大概就是班上有个问题儿童,让我很头痛——」
「不过,人家不是说头痛的孩子更讨人喜爱吗?」
「那是指自己的孩子吧!你这个人一点都不可爱!」
「真是遗憾。虽然宫本你很令人头痛,不过我觉得还满可爱的说。」
「我、我可不记得有受你照顾!你这个人就连夸奖别人听起来也像是在撒谎!」
「这么不信任我呀。」
两人平常老是爱拌嘴,当然不会产生信任感。
「再说,黑铁你为什么能这么干脆地解决别人的烦恼呢?校内也有人在传,你并没有刻意说什么好话,但就是会不自觉地认同。」
「这就是所谓的人望吧?」
「要不要我借字典给你?不过,我要先用字典痛殴你一顿就是了。」
「反对暴力。」
察觉到素子目露凶光,钢赶紧一转身,在走廊上小跑步前进,踏入他们的教室。虽然素子从身后传来「不要在走廊上跑步」的警告声,不过钢并没有停下脚步。如果戏弄班长戏弄过头的话,可是会招来危险的。
钢进入教室,在自己的座位上就座。
理所当然的,他的周遭尽是些女学生。寥寥几人的男同学,也许是感到不自在的关系,每个都趴在桌上睡觉。这所学校的男学生几乎都是这样子。
素子也接着进入教室。虽然瞪了钢一眼,但并没有特地拿字典过来痛殴他一顿,而是坐回自己的座位,替接下来的课程做准备。
从钢的位子能清楚看到坐在教室最前排的素子。望着教科害的侧脸、从短发的发隙中探出来的耳朵。偶尔有无意识地微微歪着头的习惯。
刚才又不小心戏弄她了——
钢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虽然他看似超然与世无争,但其实相当不擅长和女孩子沟通。
钢也不清楚自己不擅长应付女生的理由。也许根本没有理由。即便如此,这样的他会进入这所有着满山满谷女学生的学校就读,理由相当单纯且明确。
可说是一个相当浅显易懂的理由。
因为他听说宫本素子要来考这间学校。
虽然被认为是怪咖,但是黑铁钢好歹也是个正值青春期的少年。
钢撑着下巴,遥望着素子的身影。暗自在心里想着,希望总有一天能与她正常且愉快地交谈。
钢摇了摇头。怎么可以因为这点小事就满足了。
认识她至今已经超过三年,差不多是该进行决定性行动的大好时机了。
但严格说起来,素子是讨厌他的。即使发动攻势,也非常有可能会被打回票。
不过,如果就这样持续下去,他们之间也只会一直维持在问题儿童与班长的关系。
干脆抱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觉悟进行告白吧。
他再度凝视着素子的身影。
既然出生在这种时代,就尽量放手去做想做的事情吧。
「嗯……」
钢轻轻沉吟一声后,取出手机,打开写简讯的画面。
里面早已输入素子的手机号码与电子邮件信箱。这是素子为了以防钢哪一天又做了什么好事,事先与钢交换了联络方式。但是,他们从来没有互相联络过。
传简讯找她出去,然后告白。用这套标准程序就可以了吧?
总觉得素子可能会怀疑其中有诈。还真是令人不胜唏嘘的关系啊。
既然如此,干脆将计就计吧。
『致宫本素子。我知道你的秘密。』
这根本就是威胁!只要将这封简讯传过去,她一定会立刻飞奔而来。
好难。这世界上的情侣是如何告白,才能成功交往的呢?
这所学校最需要进行谘询的人,也许正是钢自己本身。
「黑铁钢——」
突然间,教室传来一道响亮的声音。
原本嘈杂的教室,彷佛退潮般一瞬间陷入一片寂静之中。
钢从手机画面中抬起头,便见一名男子站在教室门口。
「黑铁钢!应该是在这间教室里吧!」
那男人——不,应该是说少年。
他的年纪应该与教室里的学生差不了多少。
少年一头散发光泽的黑发,以男生而言算是稍长了一点。五宫清秀端正,表情却绷得死紧。
除了那令人惊艳的美貌之外,吸引住教室里众学生视线的还有少年身上的服装。
那是众所皆知,但没有人实际亲眼看过的服装。
「管家?」
不晓得是谁喃喃自语地这么说。
没错,少年身上穿的服装无论怎么看,都是一般大众称之为管家服的衣物。一身的黑,配上白色衬衫,并且一丝不苟地系上领带。
在钢或是其他学生的眼里看起来,老实说他看起来正是所谓的角色变装玩家。
「什么啊。别人在问话,居然没有人回答。真是遗憾。原本听说这所学校水准很高,没想到连基本礼貌都顾不好?」
穿着管家服的少年一个人说个不停,接着便朝讲台走去。
这所学校的偏差值的确很高。但是,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管家问起话,实在很难立即反应过来。
他一站到讲桌前,便不发一语地用眼神巡视教室。
「……就是你吧。」
突然与少年对上视线,钢不禁大吃一惊。
比起突然遭人指名道姓所受到的惊讶,正视少年的脸似乎为钢带来更大的冲击。
钢虽然是货真价实的异性恋,然而立于讲台前方,一副不可一世的少年拥有的美貌实在令人难以移开视线。
少年毫不客气地走近,在钢的座位前方停下脚步。
「嗯……」
「咦?」
少年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夺走钢的眼镜。
他将脸靠近因为突如其来的行为而一脸困惑的钢,认真地打量起来。
少年似乎对钢感到相当吃惊,不过钢比他更加吃惊——不,应该是说惊讶到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这世界上居然有长得这么漂亮的男生。
「原来如此,真是超乎我的预料。虽然本来就知道情况,不过看到本尊真是吓了我一大跳。」
少年点了点头,将眼镜还给钢。
「呃,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钢一边戴上眼镜,一边如此问。
他完全不认识这位穿着管家服的少年。这么惊为天人的美少年,如果以前见过面的话,他是绝对不可能忘记的。
「我是桐原衣绪,如你所见,是位管家。我专门服侍一位在这里无法明说其姓名的尊贵人物。」
「喔……」
钢终于理解对方是在进行自我介绍。他果然还是对桐原衣绪这个名字毫无印象。
「我比你大一岁,不过你直接叫我衣绪就可以了。我不喜欢太过拘谨。」
「……明明身为管家,却不喜欢拘谨?」
「用在自己身上就免了。」
管家——桐原衣绪一脸无所谓地说。
钢重新望向管家——说穿了就是观察。
虽然一时被他的美貌给震慑住,但并不影响钢掌握现状。他看起来极为冷静,相当沉稳,但是直视钢的双眼实在专注到发直。说出来有点可悲,不过钢的长相应该没这么吸引人。
再加上,他朝这里走来的步伐似乎有点过于急躁。钢明明没有显露任何打算逃跑的徵兆。
「你在焦急什么吗?彷佛有一个十秒后就会爆炸的限时炸弹摆在你面前的感觉。到底是要剪红线还是蓝线?虽然你在内心焦急万分,但烦恼也于事无补,反而显得相当沉稳——你看起来就是这样子。」
「嗯嗯,原来如此,你观察得很仔细呢!」
管家一脸认同地用力点了点头。
对于钢所说的话,他既不给予肯定也不否定。
「我现在终于了解关于你的事情了。不过,面对这种突发事件,能够保持镇定也比较好。我现在无法告诉你太多详情,可以麻烦你跟我走一趟吗?」
「咦?跟你走……」
「请等一下!」
砰一声,拍桌站起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宫本素子。
她用力地踩着步伐朝钢的位子走来。
「我不清楚你到底想做什么,但是就要开始上课了。你现在是要怂恿黑铁同学跷课吗?」
「嗯,事实上的确如此。请跟我到外面来。」
「我不会让你趁心如意的。黑铁同学虽然是问题儿童,但是唯有乖乖上课这一点,我对他的评价还不错。」
「……只有这么一点吗?」
钢轻声地说。没有其他不错的地方吗?
「我了解你想说什么,不过我现在正在跟黑铁钢同学说话。」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
钢只能无奈地耸肩。
这一切的一切都太突然了。不晓得为什么,素子瞪的人是钢而不是那位管家。如果这个时候跟着管家走掉,一定会被她臭骂一顿。
「我并不是很清楚状况,而且从小就被教导,绝对不可以跟陌生人走。」
钢能说的只有这些。
更重要的是,在不久之前他才决定要在这段维持数年之久的孽缘上画下休止符。岂能在这个时候,被莫名其妙杀出来的管家阻挠。
「嗯,你会有这种反应也是理所当然的。」
「咦?你也认同啊?」
面对管家出乎意料的反应,钢不禁感到纳闷。
「毕竟我也不是笨蛋。当然,我也没天真到认为你会二话不说就跟我走。」
「既然如此,可以麻烦你离开吗?因为我跷课的话,会有人唠叨不停的。」
「这可不是小孩子出来跑腿买东西之类的小事,恕难从命。请你看一下这个。」
管家面无表情地说完,便将一台智慧型手机递给钢。接下手机的他盯着萤幕画面,而手机早已被解除密码,正显示着手机的桌面。
「给我这个做什么?」
「请你看一下照片。啊,请别让旁人看到内容。」
「…………嗯?」
钢虽然感到可疑,但仍然启动「照片」的应用软体。面板上呈现好几个缩小图示,似乎是照片档。
「…………咦!」
缩小的档案图示虽然难以辨别,但对钢而言,短短一瞬间便能知道那是谁的照片。
他触击其中一枚缩小的图示,将照片放大至全萤幕模式一看。
「为、为什么……」
照片里的影像,正是这间教室。下课时间,钢一边与男同学说话,目光却望向别处。而他视线的前方正是——宫本素子。
钢一面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怦通怦通地剧烈跳动,一面继续浏览下一张照片。
无论是在教室或走廊、体育馆、操场、放学后回家的路上等,虽然地点不同,但与第一张照片的相同之处就是都有拍到钢与素子的身影。
而且照片中的钢,视线永远望向素子。即使没有优秀的观察能力,任何人也都能看出这些照片的共通点吧。当然也包括,钢凝视素子的理由。
「你应该确认好了吧。」
管家并没有显露一丝获胜的骄傲气势,只是云淡风轻地说。
「如果你不愿意跟我走的话,我就要去散布这些东西喔。」
「喂喂!」
还真是直接又不拖泥带水的威胁。
钢急忙跳出智慧手机的画面,瞪着管家。
干脆让他散布照片,趁势告白好了?
不行——如果自己有这种勇气的话,早就表明心意了。
话说回来,素子看到这些照片会做何感想?被不抱持任何好感的人这样深情款款地注视,只会觉得心情遭透了吧。
「呃,黑铁同学,你怎么了?你看到什么……」
「没、没事……」
当事人——素子一脸担忧地靠了过来。
虽然很感谢她担心自己,但是他下定决定要尽可能的让素子远离这台棘手的智慧型手机,并优先处理掉它。
「我、我跟他离开一下,马上回来。」
「咦?为什么突然改变心意?」
面对一脸惊讶的素子,钢只能强颜欢笑,假笑以对。
「也没什么,课业虽然很重要,但是这个人似乎有困扰,不帮他实在说不过去。嗯,互助非常重要。」
「谢谢,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管家也一脸和蔼可亲地露出微笑。看似打从心底感到高兴的笑容。
但那副美丽到不像是男人的笑容,在钢的眼里看来只觉得火大。
「那么,黑铁钢。请你随我一同走吧。」
「我是『阿斯塔蒂机构』的大使。」
少年管家——桐原衣绪如是说。
听到突然冒出来的单字,钢只是愣愣地反应不过来。他现在与衣绪一起坐在车子后座。
钢被带离学校之后,就被强迫性地推入停在校门前,充满威严的黑色轿车里。
坐在开动的轿车驾驶座上的,是一位二十五岁左右的女性。面无表情,不发一语地握住方向盘。
衣绪也在说出那句唐突的发言后,就一直直视前方。
「那个叫做阿斯塔蒂的机构,是专门偷拍的单位吗?」
「呵,我们也并非不擅长这方面的业务就是了。」
面对钢挑衅味十足的发言,衣绪干脆爽快地回覆。这位管家的字典里没有退缩两个字。
「黑铁钢,我对你做了一定程度的调查。然而在进行调查的过程中,偶然从所拍摄的照片里发现某个共通点罢了。」
「就顺理成章拿来当做威胁我的工具?」
「请你别把我当成坏人。因为无论如何都需要你跟我们来一趟。虽然这次的手段有点见不得人,但算是最妥当的方法。」
「妥当啊……」
这位管家内心应该相当清楚,遭到威胁的那一方并不这么想。
那些赤裸裸地映照出单恋神情的照片,对青春期的少年而言,是冲击力足以与炸弹匹敌的危险物品。如果那种东西遭人散布,实在会令人活不下去。
只不过,那些照片怎么看都是偷拍,而且还是透过望远镜头所拍摄。照片拍得非常好,能感受到拍摄者专业的技巧。但是钢又不是艺人,也从未遭人偷拍过。
「话说回来,刚才的智慧型手机可以再借我一下吗?」
衣绪爽快地点头,将智慧型手机递过来。钢接下手机,再次跳到显示照片的画面。
「……我居然这么光明正大的望着宫本啊。」
「完全紧盯着人家不放。但你也不需要害羞,毕竟你正值青春期。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你也只不过大我一岁吧。不过,这实在是……」
「嗯,那张照片很惊人吧。你盯着她的胸部,盯到好像想一头埋进去般。」
「…………」
他说得完全没有错。下课时间,钢以超级危险的眼神紧盯着正在跟朋友聊天的素子的胸部。
平常穿着衣服时看不出来,其实素子拥有一对惊人的巨乳。
男人的天性还真是可悲,他自己都情不自禁地想。
「……如果被宫本发现这种举动的话,我该怎么办啊?」
「你不需要放在心上吧?那个女孩子长得很可爱,应该相当习惯受到男生的注视。」
「难道说,你现在是在安慰我吗?」
「如果不嫌弃的话,那支手机就送给你吧。」
衣络并没有回覆钢的问题,只是轻描淡写地如此说。
的确,钢也希望将这个危险物品留在自己身边。而且,这些照片不只有自己,还拍到许多素子的倩影。
「你看似处之泰然,没想到这么胆小。反正你一定没有用手机拍过那个女生吧?」
「……智慧型手机很贵耶。电话费也不便宜。」
这次换钢回避衣绪的问题。
「别担心。无论是手机本体或是电话费,对我们而言就像是用光额度的电话卡一样,毫无价值可言。」
「……是这样子的吗?」
「当然,照片也另外存档起来了,不会有任何问题。」
「我就知道。」
也就是说,能够用来威胁钢的道具被妥善保管起来了。总觉得似乎还会爆出其他东西,真是太可怕了。
钢感激地收下智慧型手机后,斜眼瞪着衣绪。
「然后呢?现在还不能说明把我带出来的原因吗?」
「别这么着急。必须准备好才能进行说明。」
「那么,那个叫做阿斯塔蒂的机构是什么东西?我记得阿斯塔蒂是象征丰饶的女神,也是战争女神吧?」
「喔?你居然知道这么奇怪的知识。」
「说自己的组织名奇怪的你才是个怪人吧。」
「正确说起来,我并不隶属于组织,只是负责跑腿而已。所以,组织名对我来说并不重要……话说回来,你不知道组织的事情吗?」
衣绪面露大感意外的表情。
「知道这个组织的普通民众应该不在少数。」
「我承认自己知道的不多,而且也不太上网……」
「无论你是无知或是无能都没有关系,你不需要在意这种事。」
「我可没说自己无能。」
面对初次见面的钢,这位管家倒是很不客气,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是的,你还有思考能力。应该也有判断能力。」
由别人嘴巴说出来会有如嘲讽的话语,看着衣绪的表情,却会让人认为那是打从心里的肺腑之书。
「所以我话先说在前头,你是不可能逃跑的。这台车的门锁只能从驾驶座解除,也就是所谓的儿童安全锁功能。」
「设想的还真是周到呀……」
只让人觉得这个系统是用来防止别人逃跑,而不是顾及小孩子安全。
这台轿车应诙还有其他防止乘客逃跑的功能吧。
「反正只要你们手上握有那些照片,我就没办法逃跑吧。」
「的确是如此,而且正常人也不会从行驶中的车子跳出去。不过,我也不清楚你会干出什么傻事。可以的话,我会先封住你的嘴就是了。」
如此说完,衣绪才终于转过来正视钢。
那双眼彷佛正诉说着一切都已经被他看透了。
然而,衣绪将视线投射在钢的身上也只有短暂的一瞬间而已。只见他叹了一口气后,
「别担心。我们不会做出任何不利于你的事情。」
「在这种状况说这种话,我只觉得你是在威胁人。」
「你还真是爱操心耶。反正无论如何都无法回头了,你就觉悟吧。」
「…………」
轿车正要驶上高速公路。
只要妥善利用大众交通工具,就算凭钢的一己之力,也不是无法回去。照理来说,应该是如此。
不过,衣绪应该不是指这件事。伴随着内心浮起一丝不祥预感的同时,钢也看清了眼前的事实。
钢等人所搭乘的轿车行驶了二十分钟左右,来到湾岸地区的高级住宅区。
虽然与学校同属湾岸地区,但是有一定距离的这一带氛围完全不同。
眼前高楼林立,放眼所及尽是独栋的壮观豪宅。这附近一带是近期刚盖好的住宅区,每一栋建筑物都崭新无比。
钢当下不禁产生一种来到异世界的错觉。因为他所居住的地方,是一栋普通到极点且拥有十年屋龄的老旧公寓。
「我是第一次来这里,街道还真是整齐干净。」
「毕竟这一带从第一波袭击到现在的二十年之间,一直没有受到任何损害。开发也进行得相当顺利。」
衣绪轻描淡写的说,钢原本打算回话,后来还是忍住了。
轿车停在一栋特别雄伟壮丽的房子前——不,从大门望进去根本看不到任何类似住宅的房子。门附近只有警卫室。
从大门一路延伸而去的铺设道路前端,怎么看都是苍郁的森林。
「这里是哪里?」
待车门的安全锁被解除之后才下车的钢,不解地望着门的另一端。那里看起来不像房子,比较像一座国家森林公园。
紧接着下车的衣绪,站在门前。
「这里是瑞凤院家的宅邸。」
「瑞凤……院?」
听起来是家世相当显赫的姓名,应该是以前的贵族还是什么大人物的家吧。
「禁止乘车进入腹地内,所以从这里开始只能步行前往。」
在衣绪这么说的同时,门也缓缓地开启。古意盎然的铜色铁制大门,似乎能够从房子里面进行远端遥控。钢跟在衣绪身后走进去,门立刻关上。车子怎么处理啊?是从别的入口进来吗?还是说外面有停车场?
钢跟着衣绪走在精心铺设的道路上。
道路两侧种植了许多树木与草皮,地上不见任何垃圾。虽然没看到其他人,不过打扫工作做得相当彻底。
实在忍受不了这股沉默的钢终于开口。
「这里好宽敞喔。东京都内居然会有这种房子,真是稀奇。」
「大概跟为了『随时都能见到动物』的野生动物园差不多大吧。虽然不是暴发户心态,不过这里的确需要一定程度的宽敞。」
「一定程度……这个家里面到底饲养了什么啊?」
管家接着又说出更令人恐惧的话。
「别担心。这里并没有你脑海中浮现的狮子或是老虎之类的凶禽猛兽。」
「那还真是……万幸呀。」
「相较之下,狮子或老虎简直就是小动物。」
「不会吧!等一下!」
钢停下脚步,神经兮兮地巡视四周。
他现在的所在地四周视野良好,但是前面就是任何生物都能藏匿其中的森林。如果在那种地方遭到袭击,可是会在瞬间就溃不成军的。
「你不需要这么担心。你现在并没有任何危险。」
「总觉得危险就在前方等着我耶。」
「……啊,嗯。的确……如果你先做好这种心理准备的话,从某方面来说也许会觉得比较幸福。」
「我的肾上腺素可不会因为危险的幸福就飙升。」
「那真是失礼了。毕竟我不能以自己的标准来衡量他人的幸福。」
「即使你说好话安慰我,我还是完全无法安心下来。」
钢开始对跟着这位美得冒泡的管家出来的举动,感到后悔不已。
他已经开始怀念起棒球社员找自己谘询的往事丁。那个时候明明如此和平……
钢暗自在心里下定决心,随时做好逃跑的准备。
令人惊讶的是从大门步行到看似住宅的建筑物,其间的路途并不遥远。
走出森林后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栋大到令人叹为观止的豪宅,这一点还算是在钢的预料之中。如果出现破烂不已的房子反而会比较有趣吧?他暗自在心里想着这个毫无意义的念头。
踏入宅邸内的内部装渍也是气派得一场糊涂。
「这房子还真是豪华气派呀。」
走在挑高玄关大厅里的钢,不禁发出一声叹息。并不是因为他想住在这种豪宅里,只是亲眼目睹如此悬殊的生活水平差距,让他忍不住感叹。
「太过宽敞的家也会有相对的烦恼。不说这个了,这边请。」
衣绪离开玄关大厅,直到抵达走廊尽头,才停下了脚步。
尽头并不是墙壁,而是一道厚实的铁制房门。
「请稍等一下。」
门旁设有操作介面,衣绪俐落地滑过磁卡,进行指纹与视网膜辨识后,在数字键盘上敲了几下。保全系统的防备周全到像是在故意找碴般。
门无声无息地打开来,出现一路延伸到地下室的阶梯。阶梯的壁灯啪一声光明乍现,衣绪头也不回的迳自走下阶梯。
这里的气氛看起来相当不妙,但是钢实在抓不准现在是否为从这里逃出去的大好机会。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好跟在衣绪身后朝地下室走去。
不同于宅邸内铺有长绒毛地毯的走廊,水泥制成的阶梯实在令人感到毛骨悚然。钢现在才真正感到不安。如果被监禁在地下室的话,他该如何是好?
衣绪步下阶梯后,直接朝地下一楼的走廊前进。走在彷佛潜水艇内狭窄且天花板相当低矮的走廊上,不久又出现一道铁门。
门旁是与刚才几乎一模一样的操作介面,衣绪重复相同的程序后,走了进去。钢则是不甘愿地跟在后头。
果然,那房间也是与房子的外观以及玄关给人的印象大相迳庭。
更重要的是气氛明显相当不寻常。
「……我想确认一下,这里是哪里?」
「监控室。」
衣绪相当干脆地回答了钢的疑问。话气中隐含着一丝别问这种毫无意义问题的警告意味。
的确,这个房间完全符合他所说的名词。
约十坪大小,四面墙的其中一面排满四十寸的薄型萤幕。全都在关机状态。
好几张桌子摆放在面对门的墙边,上面放置好几副电脑机台与键盘。
衣绪对着其中一个键盘喀嚏喀嚏地敲打起来后,没多久其中一个萤幕就启动了。
「就是这样,请你看这个。」
「你的说明也太简洁了吧。到底是怎样?」
钢一边发牢骚,不过还是一边将视线投向萤幕。
画面中呈现的是别间房间的景象。不同于满是机械的监控室,还摆了家具等用品。那些家具使用了统一的色调。因为大小各异、蓬松柔软的枕头四处散落的关系,使得房内看起来杂乱无章。
有人在那个有点不太对劲的诡异房间里。
一位少女坐在房间中央的小桌子前。
少女身穿一袭白色连身洋装,但是离监视器有一段距离,所以看不清长相。
她似乎在阅读书籍,不过不知道是什么书。
「我看到了,这又是什么东西?」
「诚如你所看到的景象,这是偷拍。好,你也看到了。这么一来,你就是货真价实的共犯了。」
「什么!」
这是什么烂陷阱啊!
「别这么慌张。只是跟你开个小玩笑而已。」
「这种让人笑不出来的事情,根本不能算是玩笑……」
管家那副完全不认为自己做错事的模样,才真是让人火大。
「那位大人也知道我们设置了监视器。不过是我们很久以前说的,事到如今她非常有可能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这样不行吧!画面里的人是女孩子吧?这种监控行为,就算获得本人的许可也不太好……」
「没办法,这是必要的。不过,目前只有我能够进入这个房间。画面并不会摊在不特定的多数人面前,所以没关系。」
「是这样子的吗……」
如今钢也看到了,而且这个管家毕竟也是男人。偷窥女孩子房间的行为还是不太好吧。
「让你久等了。那么,请让我稍微简单说明一下事情的原委。」
衣绪指向监视画面。
「画面里拍到的那位大人名为瑞凤院凛凛花。今年满十六岁。」
也就是说,她与自己同年龄。钢稍感意外地想。看她的身材体型,原本以为会更年幼才对。
「大小姐是这栋房子的芏人,同时也是幻兽能力持有者。」
「幻兽能力持有者……」
钢一愣一愣地喃喃自语。
钢也知道那个词汇。
在很久以前,这个世界上存在着魔力强大的灵兽们——幻兽。
它们多居于深山,或是雪原、沙漠等秘境,几乎不会与人类打交道。人类与幻兽彼此毫无利益冲突、清楚划分居住界线,经历了一段从未侵犯对方生活领域的漫长时光。
那种奇妙的共存关系维持了数千年之久,然而就在短短的数十年前,幻兽们就这么突然地从地球上消失踪影。
双方原本便毫无交集,因此幻兽们的消失并没有对人类造成过大的冲击。只除了人类能够移居至它们的生活领域,为此感到高兴而已。
然而,人类却因为另外一件事实感到震惊不已。
「所谓的持有者,即意味体内寄宿着幻兽能力的人类吧。」
「没错。只有一小撮人——数十万人或是数百万人之中,仅有一位特殊能力者。据说幻兽们的宿主都是十几岁的少女,但是目前尚未有详细的解答。」
钢也知道这件事。
因为幻兽能力持有者的数量实在是太稀少了,一般人亲眼见到她们的机会几乎等同于零。即使如此,身为现代人还是会被教导这方面的常识。
会被当做常识教育的理由相当单纯。即使几乎没有机会碰上,但如果碰上的话,就会身陷危险之中。
日本自古以来的怪物·鵺(注1)、雷兽,抑或是龙、独角兽、凤凰等,一切的怪物都称之为幻兽。它们当然也不例外,拥有光是轻抚人类就能将其摧毁的强大破坏力。只有它们有心,还能横扫人类大军、令都市陷入一片火海,焚烧殆尽。
拥有等同于那股能力的幻兽能力持有者,想必也不会安全到哪里去。
注1 日本传说中的生物。据说拥有猴子的相貌、狸或是虎的身躯、虎的四肢以及蛇的尾巴。叫声像虎鶫(虎斑地鶫),被认为是不祥的叫声。
「凛凛花大小姐她是幻兽能力持有者之中能力特别卓越的人。」
衣绪一边凝视着监控萤幕一边说。
「依据其能力强弱,将持有者分成四级到一级。尤其是一级的能力者——称为『国家令娘』,由国家直接进行保护。」
「国家令娘?」
出现奇怪的单字,钢不禁在心中戒备起来。
他曾经听过社长千金(注2)这种用法,那么「国家令娘」应该是指受到国家的女儿般的高规格礼遇吧?国家居然有小孩,还真是奇怪。
「也就是国家必须誓死扞卫的重要人物。因为她身负相当重要的使命。」
「那种事情不重要,你差不多该告诉我,这件事情与我到底有何关系了吧?」
「你这个人还真是急性子耶。接受人生谘询时,你的态度明明比较从容不迫。」
「居然调查得这么深入。」
钢不耐烦地说。
话虽如此,他的「谘询」在校内几乎是人尽皆知。既然都遭到偷拍了,知道这点程度的事情似乎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如果你想找我谘询事情,就尽管说别客气。」
注2 令娘在中文为千金之意。
「啊啊,只要是男生你几乎是来者不拒吧。只能接受男人吗?」
「干么用这种容易招致误会的说法……」
「喔?现在不再对我说敬语了。不过,这样比较好。」
「……那就这样吧。」
钢也开始认为,没必要对这位美少年管家表示敬意。当然也感谢他原谅自己用平辈的口气说话。虽然钢并无必要获得他的许可。
「大小姐现在茧居在那个房间里,足不出户。」
「啊?」
管家突如其来阐明的事实,令钢不禁愣了一下,反应不过来。
「她已经有两个星期没有离开房间了。我想麻烦你将大小姐从那个房间里拉出来。」
「等一下。我吗?为什么?我又不认识她。」
终于知道自己被带来这里的理由了,但钢仍然无法完全理解个中原因。
「大小姐每天窝在房间里发呆、打电动,购物也都是透过网路购物解决,她不喜欢我把三餐端进房间里,所以都只能放在她的房门前面。」
「根本就是典型的茧居族嘛……」
似乎是不久前的实境节目里会出现的类型。
「难不成,你是听到我接受人生谘询的传闻,才找上门来的吗?要我说动大小姐,让她走到外面的世界?我做的那种事只是类似小孩子玩的扮家家酒耶!如果你为此怀抱太高的期待,就伤脑筋了。」
目前为止,钢还没有过过无法解决的案件。但是找上门商量的事情,就算无法解决也不会演变戍严重的事态。要将茧居族拉到外面来,负担有点大。
「更何况,国家令娘是非常重要的人物吧?这种人岂是我能够劝得动的。」
「只有你能办到。」
衣绪斩钉截铁地说。
钢不禁想出声抗议,你对我的了解又有多少?但是,那毫不迟疑的断言与反应令钢感到困惑。
「……再说,那个女孩子为什么会变成茧居族?」
「因为她失去了某个重要的东西。」
衣绪再次毫不迟疑地回答,接着便敲打键盘操作起来。
「你看。」
在映着那位名为瑞凤院凛凛花的少女的画面旁,另一台萤幕启动了。
画面里,乍见之下便能知道是一间病房。
铺上纯白床单的床,配上白色窗帘。
病床旁摆了机器,从点滴延伸出好几根管子,彷佛将沉睡在床上的人紧紧绑住。
衣绪再敲了几下键盘,画面上便出现那位沉睡之人的特写。
苍白、毫无血色的脸。
有着纤浓睫毛的双眼紧闭,嘴巴上罩着氧气罩。
那是一张非常美丽——而且,是令钢相当眼熟的脸。
「怎么会是我?」
从钢的口中溢出一声惊呼。
他拿下眼镜,紧盯着萤幕的画面不放。
其实他平常戴的黑框眼镜并没有度数,只是用来遮掩长相的装饰品。
他自己也很不愿意承认,但是黑铁钢——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他拥有一张女生的容貌,体型也相当苗条纤细。假如他将头发蓄长,再穿上女性衣服,百分之百会被误认为女生吧。会用假设性的说法,也是因为他从来没穿过女装。
躺在病房里的她,简直就是女版的自己。
虽然她双眼紧闭,身体也被棉被掩盖,但如果撇除黑色的长头发,可以说是与自己完全一模一样。
眼睛的位置、鼻子形状、薄唇、轮廓等无论哪个部位,映在画面里的人的的确确就是黑铁钢。
「当然,那位并不是你本人。躺在那里的是黑铁纲,糸字旁的纲。」
「黑铁……纲?」
面对钢的疑问,衣绪缓缓地低下视线。
他的表情中似乎带着一丝悲伤:他的沉默令人感到沉重不已。
「纲现在陷入意识不明的状态。她已经失去意识两个星期了,医生也说不晓得她未来是否能够清醒。」
打破沉默的他,脸上的表情在一瞬间消失无踪。
「她是大小姐的女仆,如今却变成这副模样。大小姐打从心底依赖着黑铁纲,也最重视她。看到她变成这样子的大小姐内心大受打击,于是封闭了自己的心,足不出户。」
「等一下,你跟我说这么多做什么?」
跟自己同姓又拥有同一张脸的少女,意识不明、陷入沉睡之中。
让人觉得她不像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但是,钢不认识她。他从来没见过自己有一位叫做黑铁纲的亲戚,也从来没听说过。再加上,除了自己的家人与祖父母之外,他并没有见过其他有血缘关系的亲戚。
「纲她……以前曾经这么说过。」
「说过什么?」
难道说又有什么惊人的事情吗?钢不由自主地摆出戒备姿势。
衣绪直直望向钢的眼,开口说:
「如果自己发生什么意外的话,就要请你——黑铁钢继任。」
钢迈向那位被称为国家令娘的少女的房间。
他一边望着在前头领路的管家背影,回忆起数分钟前与他的对话。
根据管家所言——
「纲昏迷之后不久,我便开始着手调查关于你的事情。你的家族非常难以调查,不过你与黑铁纲之间毫无任何血缘关系。」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钢心想。
无论他挖掘脑袋的哪个角落,都找不到与那位叫做黑铁纲的少女有关的记忆。
虽然也有可能是他忘记了,但祖父母已经去到了另一个世界,而钢的父母又因为某些缘故,现在无法联络上。因此,要确认自己是否有名为纲的亲戚,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我们原本就不清楚纲的来历。」
「还真是胡来耶!」
居然让来历不明的人担任重要的国家令娘的女仆。
但是,对钢而言,这种事情并不重要。
钢在接受女生谘询的这一方面,是一窍不通的门外汉。更别说是这种未曾谋面也毫无交集的女生,要当茧居族或是尼特族实在都与他无关。
「总而言之,请你试着与大小姐沟通看看吧。先不论纲要将后续的事情交给你的话,你本来就很擅长倾听别人说话,不是吗?」
「那也要因人而异吧。」
「你不需要想得太复杂。不,算我拜托你,拜托你见大小姐一面吧。我不会要求你立刻把她拉出房门。你只要把自己想成是大小姐谈话的对象就好了。」
「…………」
管家彬彬有礼地低下头。
被人一拜托,钢就不禁心软起来。他向来坚持不接受与女孩子有关的谘询,一方面也觉得管家低头拜托的时机似乎来得太迟,但是被人如此面对面地拜托……
「……只听她说就可以了吧?」
「当然。」
「那么,我还有一个问题。那个叫做纲的女生,昏迷的原因为何?」
「很抱歉,这一点我没办法告诉你。如果你问大小姐的话,也许她会愿意告诉你也不一定。」
「原来如此。」
虽然眼前尽是一些让人摸不着头绪的状况,但是他也很在意那位与自己极为相似的谜样少女。即使是兄弟姊妹也很难长得如此相像吧。
长得这么相似,即使是初次见面,仍然让人无法将她视为陌生人。虽然也不是纯粹为了她——
钢停止回想自己与管家之间的对话。
既然管家一再保证只要聊聊即可,那他当然只能前往国家令娘的房间了。虽然他对管家答应的约定,具有多大的约束力尚存一丝怀疑。
钢与管家在走廊上前进,步上阶梯后,再度在走廊上行进。
目的地房间似乎位于二楼。经过排排并列的好几扇门——
「接下来你必须靠自己了。我无法入内。」
管家如此说完,便在某个房间前停下脚步。
那是镶嵌着精致雕花的木门。
这个房间的另一端,就是刚才在监控室看到的「大小姐」。
有着国家令娘之称的幻兽能力持有者。
当然,对钢而言是完全未知的人种。虽然只需要聊一聊,但是他并不晓得会发生什么状况。
「总之,先深呼吸一下。吸——吐——吸——吐——」
「还不快进去。」
管家毫不犹豫地打开门,完全不留情地在钢的背上用力一推。这个管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刚才那副一板一眼的正经模样跑哪里去了?
钢转过身去打算狠狠地瞪衣绪一眼,没想到门已经被无情地关上。
恐怕那位管家在钋面挡着门,不让人从里面打开吧。钢已经摸透那位管家的个性了。想必事情一切的进展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那个人的态度越来越随便了。真是的!」
现在的管家与刚踏入教室时的他,简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哪边才是他的本性,不用思考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谁?」
「…………」
因为是突然被丢到房间里面的关系,使得钢一瞬间忘了自己的处境。
对了,接下来才是正事。
「是、是谁?到底是谁?」
少女发出怯生生的声音。
她坐在刚才在监控室里看到的位子上,双手抱着一颗大型抱枕。不仅身体,连脸都埋入其中,除了眼睛以外,其他部位几乎都埋在枕头之后。话虽如此,搞不好她是刻意藏在枕头后面的。
即使房间相当宽敞,但房门到少女所坐的地方仅仅不超过十公尺。
她没有露出任何想要逃跑的迹象,只是将枕头抱得死紧,怯生生地望着钢。看来她相当怕生。
「呃……你是……瑞凤院凛凛花……小姐吧。」
「不是。」
「咦?」
她丝毫无直视钢的意愿。脸完全瞥向一旁,无视于钢。
「呃,但是……我听说你就是瑞凤院小姐。」
「你认错人了。请你马上离开。」
冷冷淡淡的态度,语气却相当坚决。
「呃,但是那个……」
「这里并不是瑞凤院宅邸,你是不是走错房子了?」
「不不不,这么气派的豪宅怎么可能搞错啊!」
「那是因为你是笨蛋。人类就是会犯下如此严重的错误。」
「对于一个初次见面的人来说,你也满敢说的嘛……」
还是说,是那位管家教育这位大小姐的?
「总而言之,我并没有搞错任何事。只要管家没有对我说谎的话……」
「你的出生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哪有人会突然全盘否定别人的一生啊!」
「从今以后,你的人生一定也会在持续不断的否定中度过,也许今天就是一切的开端。」
「居然还穷追猛打……」
钢开始认真她思考起来,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
虽然说不上顶天立地,但至少他并不记得自己有做过什么大逆不道的坏事。
当然也没必要听突然被介绍认识的千金大小姐对自己毒舌。
「总而言之,可以聊一下吗?」
「我不要!」
连一秒都不迟疑地遭到否定。
「我不想跟任何人说话。因为人家只想跟……一个人说话。」
「…………」
她所谓的一个人,想当然耳是指黑铁纲。
「如果他不愿意离开的话,我该怎么办……」
大小姐彷佛要将抱枕捏烂般紧紧抱住不放,口中开始念念有词。
钢也整理起了思绪。光是要跟她聊一聊就相当困难,她完全不愿意认真回答自己的问题。
要想把她拉出这个房间,简直是难上加难。
如果她只是一个如外表一样的少女,用蛮力将她拖出房门其实是轻而易举的一件事。
但是,她是国家令娘。钢并不清楚她拥有什么力量,虽然听说她体内寄宿着幻兽的能力,不过实际上的破坏力仍然是个谜。
「不愿意离开的话……干脆让他无法活着离开吧?」
「…………」
她的外表看起来文静,没想到个性有点偏激。
没办法了。总而言之,先按照平常的程序试试看吧。
钢如此下定决心后,重新观察起房间。
「嗯……原来如此。」
「……那边的人。不觉得你这样盯着女生的房间相当失礼吗?」
「没错,这是一般常识。嗯,虽然你身上肩负着国家令娘什么的使命,不过似乎具备一般常识。」
「居然突然分析起别人,果然是没礼貌的人。这点常识我当然具备啊!」
「拥有常识的人,并不会对初次见面的人说出刚才那一席话。」
「对于你这种突然闯进女孩子房间里的人,说什么话都没关系。这就是我的原则。」
「嗯,你这么说也是有道理……」
钢也不想进来这个房间。话虽如此,现在说明这一点应该也没有任何意义吧。
「你并不算是百分之百的茧居族。」
「咦?」
面对钢突如其来的发书,凛凛花不解地歪着头。
「房间里面打扫得相当干净整洁,地板或是桌子上都没有累积灰尘。只不过,你看起来不是那种会自己打扫房间的人。」
「我的确是不打扫的人。」
「不需要露出这么骄傲的态度吧。总之,如果你是那种不打扫的人,房间还能维持得这么干净,那就有问题了。也就是说,有人会进来这个房间打扫。」
管家曾经说三餐都必须放在门外,但是清洁人员却能进来房间里面,这一点相当奇怪。
「三餐不需要拿进来也可以解决。但是,如果不让人进来,就没办法打扫,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吧。你自己还不是一样,不需要摆出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说明吧。笨蛋!」
「还真是一个半吊子的茧居族。」
「我才不是茧居族!」
「呃——」
突然遭到如此强而有力地反驳,实在让人困扰。她的确是半吊于,不过除了茧居族之外,也不会是其他答案。
「我只是一直待在这个房间里面沉思而已!」
「但你看起来不像是在思考事情耶。」
「……你真的很没礼貌!不让你活着走出去也是为人类的福祉着想……」
「啊啊,不。我可是为了这个世上的人类而活着的。」
钢慌张地摇头。如果身为谘询员的自己不在人世,学校的男学生一定会厌到相当困扰吧。毕竟三番两次前来找自己谘詾的人也不在少数。
先不论这一点,从截至目前为止的对话内容,钢大致了解状况了。
瑞凤院凛凛花并不是抱持着钢铁般的意志茧居在这个房间里。
清洁人员也会进来房里,而且钢现在也身处其中。她本身似乎觉得茧居族很不光彩。虽然有点孩子气,但是她的自尊似乎无法容许她承认自己是茧居族。
只要动摇凛凛花的意志,就有十二万分的可能性将她拉出房门。
「瑞凤院小姐。」
钢轻举双手,缓慢地接近凛凛花。
她的身体因为受到惊吓而僵直,并从原本坐着的地方开始朝后面挪动。
「你想要见那位叫做黑铁纲的女仆。仅此而已吧?」
「……你为什么会知道纲的事情?」
「你不用在意这一点。只要你待在房间里,那位女仆就会前来照顾你吧?所以,你才会认为只要待在这里就能见到她。」
「…………」
凛凛花完全回答不上来。
「因为你想不出其他能再见到女仆的办法。因为你从来没有自己主动去找她过。」
「……你、你又懂什么了!」
「你这么说,无疑是承认被我说对了。」
钢对凛凛花露出了然的微笑。
她仍然不打算正视钢的脸。因此,才没注意到钢长得与黑铁纲一模一样,还是说她天生迟钝?
「别人……别人怎么可能懂!」
「唔…………」
面对她突如其来地大叫,钢瑟缩了一下。
「我只有纲可以依靠了!只有纲了解我的内心!」
「……你不需要把话说得这么严重吧。」
「但是,人家本来就只有纲而已啊!」
凛凛花激动地用力摇头。
「她每天每天都会很有耐心地把赖床、睡回笼觉的我挖起来,帮刚睡醒、头脑完全无法运作的我换衣服,帮找穿上袜子,还喂我吃饭,为了让我睡一场舒服的午觉,还帮我调好冷气,打电动的时候也不会赢我太多、或是输我太多,输赢的比例分配得刚刚好,半夜起床时也不需要叫她,就会主动出现,陪我一起去上厕所——」
「…………」
「能为我做到这个地步的人,就只有纲而已!」
「……不觉得那个人不在比较好吗?」
居然宠溺她到这个地步,怎么想都觉得不是为了眼前的少女好。
「没关系!就算以人的标准来说是个废材,但只要活力充沛、健健康康地长大就行了!」
「这种话应该不是你本人说了算吧。」
如果是父母就另当别论了,更何况她只是个女仆。
「吵、吵死了!没关系!反正我……因为有纲陪在我的身边……一直以来……」
口齿不清地说着话的凛凛花,将脸埋进枕头里沉默下来。
反正,意思就是只要黑铁纲不在的话,这位大小姐就没办法做任何事。
「虽然我没办法宠你,不过你也不能一直关在这房间里吧?」
暗自在内心想这女生还真是棘手,不过钢接着继续说下去。
她的任性已经达到相当高的境界了。正因为如此,也有一部分的他才会抱持着,想要试着解开这个心结的想法。
也许是因为他自己也暗自对这个被素子称为洗脑的技术,抱持着一丝丝的自信吧。
我这个人还真是无可救药!
在钢对自己感到无奈的同时,又更加接近凛凛花。
「……别过来。」
凛凛花的脸仍然埋在抱枕中,她声如细蚊地说。
「别担心,我不会对你做任何事。只不过,离这么远很难说话吧?」
「不行。不可以靠近我,靠近我的话……」
凛凛花只说到一半,没有说完。
她紧抱在手上的抱枕被完全捏爆,棉絮从枕头套里飞散而出。
果然,她——
钢缓慢地接近凛凛花的同时,也感觉到背后大汗淋漓。
明明这个时候最好退开一点,但是他的脚步莫名地停不下来。
如果就这样进行下去一定行不通,必须做些突破,想办法找出话题才行。否则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看不清楚她的脸、她完全不愿意正眼瞧上自己一眼也是个问题。
沟通的基本在于面对面、直视对方视线,必要时偶尔会有一些身体上的接触。如果一直距离这么远,根本没办法有任何进展。
「再多说一点刚才的话题——」
钢已经靠近到只要伸出手就能碰触到凛凛花的距离了。
就在下一瞬间。
凛凛花的手轻抚上钢的胸膛——砰地一声,将他推倒。
「…………咦?」
钢分不清楚自己现在身在何方。
重力伴随着猛烈的冲击而消失,周围的景色产生严重扭曲。因为这个过于唐突又激烈的冲击,钢停止了呼吸。也许连心脏都停止跳动了。
再度传来咚一声巨大的冲击——
不妙,我会死——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
「咦?」
这次被包覆在某种蓬松柔软的物体之中。
「嗯。果然会变成这样。」
「……咦?」
钢将头转向后方,看到管家那张五官端正的俊脸。不知道为什么,钢身处走廊上,而且呈现被管家紧抱住的姿势。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被大小姐打飞了。如果就这样撞上墙壁,你现在早就死掉了吧。」
「……真的吗?」
钢确认一下四周。不久前待过的房间的门板已经崩落,躺在走廊地板上。似乎是钢被凛凛花打飞时,撞上门板,然后就直直飞到走廊上。
在差点撞上走廊墙壁的干钧一发之际,被衣绪接住。
按照状况看来应该就是这么一回事,只是这一切实在令人不敢相信。钢望着衣绪。
「你救了我吗?」
「就是这么一回事。别放在心上,这也是我的工作之一。」
管家干脆地说。
虽然被打飞并撞破门令人难以置信,但是能够接住挟带着强烈冲劲飞过来的钢,看来他的功力实在不寻常。
这个管家到底是什么来历——
「总觉得似乎这一切都很莫名其妙。」
「嗯,的确如此。你差一点就要变成肉酱了。」
「别一副事情与你无关的样子!」
管家说的是事实,这一点令他感到不寒而栗。
略过崩落的门板鉴向另一头的房间,将钢打飞的犯人已经不见踪影。似乎是躲藏在房里某处了。
「你应该能稍微了解大小姐,也就是国家令娘了吧。对她来说这只是轻抚程度的力道,但对人类而言却是彷佛遭到大卡车冲撞般的剧烈冲击。」
「别开玩笑了!我差一点死翘翘耶!」
「我不是出手救了你吗?如果你死掉的话,我可是会很伤脑筋的。」
「我说你啊……」
「你马上就能与大小姐交谈了。选择你果真是正确的。」
「…………」
这位管家果然是真人不露相。
不仅无法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而且身手也太矫健了。
「你不需要在意我。不说这个了,你觉得大小姐如何?」
管家依然态度轻描淡写地说。他应该有自觉刚才露了一手非比寻常的特技,但似乎无意说明。
「就算问我也没用吧……话说回来,她为什么会突然对我出手?我只是想接近她,好好打个招呼而已。」
「那是因为你突然接近她的关系。毕竟大小姐不是有超乎常人的恐男症吗?」
「我第一次听说她有恐男症……」
「嗯?我没告诉你吗?不过这种事也很常见。因为对我来说已经习以为常,所以进行解说时就没有特别说明了。」
「别说得好像是一般常理!我刚才明明差一点就要死翘翘了耶!」
「真是的,哪来这么多牢骚。总之,赶快进行下一阶段吧。」
「下一阶段?你还要我这个差一点濒临死亡的人做什——」
钢话还没说完,突然传来钤声。那不是钢手机的来电铃声。
「喂,是我。」
管家取出手机,开始交谈起来。
截至目前为止一向冷静自持的他,声音听起来相当沉重。钢只感觉胸口一阵骚动。
「我知道了。是的,这边就是那一位……是,我们会尝试看看。」
衣绪切断电话,重新面对钢。
果然,冷静已经从管家的脸上消失殓尽,取而代之的是充满苦涩的神情。
「事情有变化。原本打算最坏的情况就是把你丢在这里两、三天,驯服大小姐,让她习惯你的存在。」
「我可没有调教女生的怪兴趣……」
驯服——实在不像是管家用来说大小姐的词。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发生紧急状况了。」
「紧急?」
「没错——」
衣绪将视线投向窗户,遥望远方。
「马雷比特——来了。」
马雷比特——
那是自数十年前开始现身于这个世界的异形怪物的总称。
目前已经确定的,是它们形状各异、拥有各式各样的能力,从人类大小到高达数十公尺的巨大形态都有。
它们的身影遍及全世界的大陆、海洋等一切地方。
属性与过去确定的幻兽不一致,被视为别种生物。
它们的一切目前仍是一团谜,没有人知道它们来自何方。
唯一知道的只有一点。
那就是马雷比特——是与人类敌对的存在。
马雷比特初次现身时是在日本,而且还是首都东京。
全长达三十公尺,犹如长出翅膀的鲸鱼外形,那只马雷比特从口中吐出火力强大的热流,在它的攻击下,东京湾沿岸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基于某种未知的理由,那只马雷比特——之后被称为未知敌人势力零号的个体,仅将东京一部分毁坏殆尽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然而,从那天起,外形与能力各异且不同于幻兽的谜样怪物们,开始在世界各地现身,因此由日本率先命名的代号——『马雷比特』即成为它们全球通用的代名词。
「这次的体型也相当巨大。」
衣绪轻描淡写地低喃。
钢与衣绪已经回到监控室。
主画面上,显示着一只彷佛巨大红鱼的生物。
但是,不同于红鱼长有细长的尾巴,这生物在类似头部之处长出两根触角。
表皮呈现金属般的银色光泽,和飞旋在它附近的海鸟尺甘对照起来,全长至少超过二十公尺。
如此惊人的巨大生物划过海平面,溅起浪花,有如滑翔在空中般笔直地飞着。
「这是什么……」
钢无法对此无动于衷。
见识到如此冲击性十足的画面,怎么可能沉得住气!
这是由于从海巡船或是设置于海上的监视设备所拍摄的关系吗?画面看起来十分鲜明,历历在目。再怎样悠哉从容的人,都能理解毁灭性的威胁已然逼近。
「它已经靠近东京湾沿岸一百公里处,入侵路径与第一只马雷比特相似。虽然速度不快,但放任不管的话,大约在一个小时之内就能登陆东京了。」
「你说登陆……如果那个东西上岸的话……」
「东京就会遭到第二次袭击。看来好不容易重建起来的湾岸地区会再度陷入一片火海之中,临海地区也会在一瞬间毁灭吧。更重要的是东京都内的全部地区都会成为那家伙攻击的目标。」
「这、这么严重……」
钢当然也知道马雷比特的存在。
历史上第一只马雷比特造成的灾害,以及马雷比特在世界各地胡作非为的事实也都是一般常识。连小孩子都知道,
「没错,就是会这么严重。阿斯塔蒂机构会派人出面迎击,但是人类的武器无法击退马雷比特。」
「阿斯塔蒂机构?迎击的单位不是自卫队吗?」
「如果是受到别国的侵略,的确会派出自卫队迎战。但是面对真面目不明的怪物,只能依靠更专门的组织。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吧。」
听他这么一说的确有道理,只是像钢这类的普通老百姓并不会知道这些未曾对外公开的消息。
「但是,那个阿斯塔蒂机构能做到的,顶多也只是多争取一些时间而已。他们只能延缓东京遭到毁灭的时间,无法解决根本的问题。」
「也就是说……要解决根本的问题需要国家令娘出马?」
「你倒是很明白事理嘛。」
衣绪冷笑一声。
钢的脑袋仍有一些混乱,但是在如此的情况下,他也大致上掌握到一定程度的讯息。
「阿斯塔蒂机构方面已经下达要大小姐出面迎击的命令了。」
「既然如此,她不出马的话事情就大条了吧?既然是命令……」
「哈,你真是爱说笑。」
这次,衣绪露出轻视人的笑容,耸了耸肩膀。
「怎么可能强迫国家令娘啊。更何况,如果命令有用的话,就不会大老远把你找来了。」
「这点道理我当然懂……」
「我们能做到的事情,就只有一个!」
衣绪如此说,并竖起食指。
「讨大小姐欢心,拜托她帮助我们。」
「拜托……」
事到如今,钢终于理解事情大概的经纬了。
马雷比特的袭击事件并没有想像中的少,一个月甚至会出现两次以上。
据说海外有某个国家,在它们的攻击下灭亡了。钢也看过那完全化成灰烬的街道影像。
马雷比特的能力凌驾于人类绝大多数的兵器之上,是拥有超强破坏力的异形怪物——
但是,日本除了第一波攻击之外,并没有遭受太大的损失。虽然钢也深知总有一天不晓得会发生什么更严重的事情,但他并不认为马雷比特的攻击会对自己或是周遭的人带来伤害。
包括钢在内的普通老百姓,都对自卫队击退怪物一事深信不疑。
然而,实际上却是名为阿斯塔蒂机构的组织,以及被称为国家令娘的少女站在前头抗敌。
虽然不是让人完全无法置信,但也不是一时之间就能接受的事实。
但是从现在的状况研判,实在难以否定。
「哎呀!」
再度响起刚才的来电铃声。衣绪接起电话,又开始交谈起来。
经过一分钟左右的通话后——
「目标加速了。距离它抵达东京湾沿岸只剩二十一分钟。机关的部队已经展开迎击,但是顶多只能争取到十分钟的缓冲……就是这样。」
「也就是说只剩下三十分钟?」
「就是这么一回事。」
这位管家怎么能如此冷静地说出这么残酷的事实。
「没有其他的国家令娘吗?除了凛凛花以外,能跟马雷比特战斗的人——」
「另外还有三个人。但是,她们被分配在日本各地。因为我们并不知道马雷比特会从哪里攻过来,即使其中一个人无法战斗,也不能将其他人调来东京。虽然位于京都的国家令娘似乎正朝这里移勤,但最重要的是时间根本来不及。这给了马雷比特充裕的时间,能够从容不迫地将东京破坏殆尽。」
「那种充裕不要也罢……」
不过,那个叫阿斯塔蒂的机构将国家令娘分配在日本各地,也是合乎情理。
为了迎战不晓得会从哪里冒出来的敌人,当然不可能将战力全部集中于一处。
「无论是我或是你都快要完蛋了。还有纲住的医院,当然也包括——你就读的学校。」
「…………唔!」
根据马雷比特的攻击力研判,的确会演变成他所说的情形。
钢的家或是学校,以及他认识的人几乎都在东京都内。更遑论马雷比特即将破坏的地方,正是集中于湾岸地区。
突然之间,他的脑内响起一道声音。
接着,浮现他平常见到的教室光景。
黑铁同学——
带着怒容对钢发脾气、爱管闲事的班长。
如果放任事态继续这样发展下去的话,连她也会——
「……管家先生,现在来不及避难了吗?」
「只有三十分钟的时间,连国家的领袖都不知道是否逃得掉。」
「说得也是。」
没有错,如果事态继续发展下去的话,以后就再也见不到她生气的模样了。
连她不满的牢骚也没机会听了。
其实钢知道自己做的事情并不恰当。什么人生谘询?跟他们一样都是高中生的自己,凭什么自以为是的提供谘询给别人。
即使能帮助前来谘询的人们从烦恼中释放出来,他也没有理由一肩扛起将他们从烦恼中释放的使命。
但是——
「做坏事是因为有人会认为那是不对的行为而跑来责备自己,所以才有趣。」
「这并不是什么会令人感到有趣的事情吧。」
管家说出理所当然的答案。
但是,无论是否理所当然,一点都不重要。
宫本素子。也许钢正是为了听她发牢骚,才会心甘情愿接受这种完全不符合自己个性的人生谘询工作。
只为了能跟她多说一点话,还有——
「不过,你也真是多灾多难耶!如果事情就这样发展下去,你根本就没机会向宫本素子告白。」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
「我自己也吓到了。」
管家带着一副完全不惊讶的表情说。
「我只是随便开个玩笑,没想到你真的打算要告白啊?」
「……我偶尔也会想转守为攻啊。」
居然会被这种程度的陷阱套出真心话,真是太丢人了!
然而,为了这种小事郁卒也于事无补。
如今诚如管家所说,事态继续发展下去的话,无法告白才会是问题。
「……那位大小姐会对那个叫做纲的女仆言听计从吧?」
「她只会听纲说的话。」
钢在短短一瞬间三度否定却又四度肯定浮现在自己脑海中的愚蠢想法。
谘询的时候,如果自己犹豫不决,对方也会产生动摇。
判断要迅速果决,毫不迟疑。这就是每当钢要提出结论时所抱持的原则。
「再确认一件事。你认识黑铁纲吧?」
「是啊。」
「你觉得我跟她像吗?」
「虽然你可能看不出来,其实我在教室看到你的时候,真的是大吃一惊。」
「的确是看不出来。不过,你事前不是对我进行过许多调查吗?」
「看本尊感觉就是不一样。你不只是长得像,就连一举一动还有说话的方式都与纲一模一样。」
「还真是让人觉得不舒服的女仆呀。」
也许他不该只怀疑自己与那位名为黑铁纲的女仆有血缘关系,而是应该思考一下更深入的关联。甚至连举止与语气都相似的话,真是令他大感意外。
「只不过,声音是一大问题吧。」
钢只这么说。不用他多说,想必这位管家也能理解话中含意。
不,一定是他诱导钢联想到这方面来的吧。
「以女生而言,纲的声音算是比较低沉的。你的声音在男生中也是比较尖锐的。你能够刻意提高音调吗?」
「呃……应该也不是办不到吧。」
「这么一来,应该不会有问题了。顺带一提,纲的第一人称是『我』(注3)。不过,跟你自称时的发音有点不太一样。大小姐很喜欢这个第一人称。」
「了解,还有其他的吗?」
「没有。那么,我们开始吧。」
衣绪啪一声弹了弹手指。
于是,监控室的门突然开欧,数名女仆有如雪崩艘瞬间涌入房内。
她们搬进来的是数件女仆服、化妆箱、连身镜,甚至还有附车轮的箱子。
「那么,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吧?」
正当衣绪这么问的同时——
「哇!」
从远处传来轰隆声。
那是战斗机的喷射引擎声。
钢不禁吓了一大跳,将视线投向窗外。外面看不到任何异状。
「唔。距离登陆应该还有一段时间,现在已经开始迎击了吗?还真是沉不住气。」
「你怎么这么悠哉……」
钢的话只说到一半,他惊觉现在不是发牢骚的场合。阿斯塔蒂机构已经开始有动作了,也就是说——时间所剩无几。
注3 原文为仆(boku),日文中小男生自称居多。作品中的钢也是以仆自称。
「总觉得事情继续发展下去,我似乎会失去身为男性重要的事物……」
「总好过失去一切吧。」
管家说得没有错。存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否则的话,连告白或是其他事情都别想做了。
「如何?你下定决心了吗?」
「……嗯,你放心。」
钢坚定意志,深深一点头。
「我——我要化身为黑铁纲。」
「等、等一下!」
钢不由自主地放声大叫。
就在女仆们伸手过来,打算要帮钢换装的时候。即使他已经做好觉悟,但在面对突如其来的情况时,还是忍不住发出抗议。
「喂,抱歉。我们可没时间等你调适心情。」
在稍远处观看的衣绪,一副伤脑筋地说。
「你应该不知道如何穿女装吧?」
「怎么可能会知道!」
「既然如此,就交给她们来吧。如果穿错了,大小姐也许会察觉异状。」
「这么说也是有道理,只是……」
的确,让别人帮忙换装比较好。但是,女仆们都是一些与钢年纪相差无几的花样年华少女。让这些女生帮忙换装,从某方面来说,与穿女装有不同层面的问题存在。
「让女生脱衣服,实在是……」
「我明白你比较喜欢当脱人衣服的角色,这件事之后再做吧。」
「无论是之后还是之前,我都不打算这么做!」
他怎么可能会对不是自己的女朋友的女生,做出那种无法无天的行为。
「对了,你服侍的主人是女生,女装应该难不倒你吧?」
「虽然我平常不会帮忙大小姐着装,但也不是不懂。怎么?希望我帮你啊?」
「由你来好一点。」
虽然语气有点失礼,不过钢也顾不了这么多。如果真要说失礼的话,管家的态度一点也不输他。
「是吗?算了,既然是我能力所及之事,那就尊重你的愿望吧。」
衣绪以可疑的表情说出诡异的话,接着又啪一声弹了弹手指。于是,女仆们迅速从房间退了出去。
「呼……」
「时间所剩不多了,马上开始吧。」
「连叹气的时间也没有啊……」
钢在无可奈何之下动手脱起学生制服。于是,衣绪立刻递来女仆服,
「终于要穿上这个了……」
我严谨的人生呀,再会了!
无论有何隐情,任何人见了都会认为我是变态。
钢暗自在内心喃喃自语,将女仆服从头上穿过。
「没错,然后手穿过袖子……接下来只剩扣上钮扣了。」
钢按照衣绪的指示穿上女仆服。钮扣是反方向扣上、布料的触感出奇地舒服等,一切的体验皆令他感到迷惘。
「嗯?等一下。胸部这样没问题吗?」
「纲是个任何人见了都会不禁同情起她来的超级贫乳。简直有如洗衣板一般平坦。」
「……是吗?」
钢不由自主地对尚未谋面的黑铁纲产生一丝怜悯心。明明没必要把她说成「像洗衣板一样」吧。
「如果你想穿胸罩的话,我当然也有准备。」
「我不想穿。」
「款式很可爱喔。你一定会喜欢。」
「谁会喜欢啊!问题根本不在设计上吧!」
「只要你用『以防万一』当挡箭牌,绝对不会有人敢笑你的。」
「别说得好像是我想穿的样子!」
我不会让自己的心也成为变态的!钢坚定地暗暗发誓。
将胸罩的事情抛诸脑后,钢轻轻抓起裙摆。
「不过,这个……裙子这种东西,虽然我有听说过,没想到真的很透风耶!」
加上女仆服的裙摆相当短,不自在的感觉又更加明显。
「怎么?你是第一次体验吗?」
「如果之前有体验过的话,那就是真的变态了吧。」
钢的人生虽然不到正经八百,但也与女装沾不上边。
「内裤怎么办?还是选可爱一点的比较——」
「我会小心不走光的!」
「也对,反正身为男生的你也知道在什么情况下容易被偷看。」
「还真是惹人厌却又不得不同意的说法……」
「那么内衣裤就算了。喏,把这个戴上。」
如此说完的衣绪,扔过来的是一顶假发。
「啊啊,黑铁纲是长头发的啊。」
钢紧紧盯着接过来的假发。虽然他没有接触过这一类的东西,不过无论是外表或是触感,都只会让人觉得是真发。要不然就是使用了真正的头发制作而成的吧。
「对了,也让你看一下这个。」
管家如此说完,又开始操作起键盘。其中一个萤幕上,出现一张静止影像。
「这是……」
钢看着萤幕,小声地喃喃自语。画面似乎是以这个宅邸的庭院为背景,女仆一脸灿烂微笑的照片。
照片中的黑铁纲绑着马尾。
「发型也统一一下比较好。你会绑吗?」
「怎么可能会!」
钢摇了摇头,只见衣绪走到他的身后,让钢坐在椅子上,将假发紧紧戴上去,再以熟练的手法梳起头发,俐落地绑好马尾。
「…………」
此时飘来了一股莫名的香甜气息。就算衣绪的长相再怎么俊美,他都是男人啊!为什么他身上会散发出这么好闻的香味……
「好了,完成了。接下来,保险起见还是化一下妆吧。」
「化妆?」
即使再怎么相似,钢也还是男儿身。至少需要上最低限度的妆,让他看起来有点女人味——似乎是这么一回事。
「好了,别乱动。」
「啊,喔喔……」
衣绪这次绕到前面,将化妆道具拿在手上,开始替他刷上睫毛膏。再度展现出熟练的手法。
「话说回来,似乎也没必要化妆。直接用素颜上场应该也不会有问题。」
「……是吗?」
总觉得有点口齿不清,难以好好回答。
该说是觉得尴尬呢?还是因为人生第一次化妆的初体验让他难为情到无法直视前方?或者是因为,以男生而言,长得太过清秀的衣绪脸靠得太近的关系?
恐怕是以上皆是吧。
「喂,脸别乱动。马上就会结束了,给我乖一点别乱动。」
「啊啊,尽快结束这一切吧。」
钢为了掩饰自己的害羞,故意轻佻地说。希望他能原谅自己用这种目中无人的态度说话。因为钢正处于如此异常的状况下。
「……嗯,大致上就是这样子了。」
衣绪将化妆箱的镜子转向钢。
映照在镜子里的是——
「……虽然是我,但是又不像我。」
「还真是贴切的表现。明明只是稍微上了一点淡妆,居然变得更像纲了。话说回来,你变得更可爱了。」
「拜托你别说了!」
至少可爱不是用来夸奖男生的形容词。
钢不由自主地感到坐立难安,开始扭扭捏捏起来。
「是我的错觉吗?怎么觉得你的举止也变得更有女人味了?」
「关于这一点,也拜托你别说了。」
如果连内心都变得女性化,也许会对自己今后的人生产生重度障碍。
「那么,准备就到此为止吧。你有觉得哪里不安心的吗?」
「如果要从头开始列举,太阳就要下山了。」
「哈哈哈。」
虽然不是什么好笑的事,不过让人笑一下也好。
钢站起来打量自己的模样,从脚尖一路看到胸前。
无论从哪个角度观察,看起来都是一位穿着女仆服的女生。
「如何?还满意我这副模样吗?」
「我想想。不过,如果再多一点笑容也许会更好。纲在大小姐面前总是笑容满面,充满活力。」
原来如此,钢点了点头。对那位大小姐亲切一点的确比较好。
钢站在全身镜前,笑容可掬地露出微笑。
「笑容满面、充满活力。」
他一边笑嘻嘻地微笑,一边拉起裙摆转了一圈。
啊哈哈、喔呵呵,尝试了好几种笑法。
这么一来,无论是谁看到都会觉得自己是活力十足的女仆——
「………………」
「怎、怎么了?突然这样。还以为你是心情很好才哈哈大笑,怎么突然沮丧起来了?」
看到钢双手双膝着地,低垂着头的模样,管家以略微焦急的语气询问。
「……当然会沮丧啊。我变成一个百分之百的变态了……」
「你不需要这么失意,」
管家将手轻轻地搭在钢的背上。
「即使要沦落为变态也得在所不惜!如果你不这么做的话,这个国家就会灭亡。没错,你就是所谓的拯救国家的变态!」
「你就不能否定变态的事实吗?」
虽然他不奢望当英雄,但也不想成为变态。
而且,还必须以完美的女装亮相。这情况说有多变态就有多变态。
他一点一滴地矢去许多东西,但这就是代价。
这都是为了守护国家、东京、学校,还有宫本素子。
「——好!我们走吧!」
钢强而有力地点头,轻轻地拉起裙摆。
现在的他完全没有任何时间犹豫或是踌躇。
马雷比特入侵的话,一切就玩完了。
钢也一点都不想死。
他还有不希望对方死掉的人。
他还有希望能听对方再多说几句话的人。
所以只能不顾一切地豁出去了。
从远方传来的轰隆声,变得更加大声,清晰可闻。
不只有战斗机的引擎声,甚至还能听见东西爆炸碎裂的声音。
这里离沿岸应该还有一段距离,但是能听见轰隆声即意味着战况变得更加激烈了。
但是,现在不是钢在意这种不祥噪音的时候。
「纲!」
第二次闯入大小姐的房间,倒是进行得相当顺利。
别说是顺利了,在他刚踏入房里的瞬间,钢当场被凛凛花抱得死紧。
被她以杀人般的气势打出去的情形简直如一场梦,现在可是受到热烈的欢迎呢。
「纲、纲、纲——」
瑞凤院凛凛花紧紧抱住钢,完全不打算将他放开。
眼看对方似乎在短时间之内不会放开自己,于是钢便回想起截至目前为止的经纬,没想到回想结束之后,凛凛花仍然抱住自己不放。
「太好了,纲。你回来了……」
「……嗯,好不容易……呃……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钢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大小姐的熊抱越来越用力。
比起抱紧,似乎更接近将人捏爆的感觉。如今的他,完全没有任何闲情逸致在意外面的轰隆声。那股惊人的怪力,就快将他的内脏从嘴巴中挤出来了。
但是,钢还是坚持不说出「放开我」。
如果对凛凛花说出这种泼冷水的话,难得好转的状况说不定会再度回到原点。
「我一直在等你,纲。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咦?」
「哇!」
冷不防地,凛凛花松开了手臂,将钢从束缚中释放。
凛凛花当场瘫坐在地上,抬头望向钢。
「纲,你为什么回来?」
「……你问我为什么……」
剐刚还感动万分地紧抱自己,没想到现在又一脸茫然地带着狐疑的眼神看向自己。看来凛凛花是个翻脸像翻书,喜怒无常的女孩子。
「人家明明听说你一直昏迷不醒,为什么突然又恢复了?」
「关于这个嘛……就是这么突然……」
「啊啊,是这样子的吗?吓我一大跳。」
似乎是接受他的说法了。
真搞不清楚这位大小姐到底是疑心病重,还是太容易相信人。
「但是,纲你真的复原了吗?明明听说你再也不会清醒过来了。你是哪里故障了吗?」
「没、没事,说什么故障……我又不是机械。」
至少可以确定的,是瑞凤院凛凛花没抓到事情的重点。
「咦?这么说来,你的声音好像有点不一样……」
「啊,这是那个时候受的伤,导致声带有点损伤。据说就是这么一回事,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声音好像不太一样。」
「啊,原来是这样……」
大小姐的心情变得沮丧。
这个是管家传授的藉口,不过造成女仆昏迷不醒的原因似乎非常有可能为外伤所致。看这位大小姐的表情,她似乎也知道受伤的事情。但无论是外伤还是精神方面的问题,都没办法突破目前的状况。
「但是有一点很抱歉。我的记忆似乎变得有点模糊,尤其是服侍大小姐期间的相关记忆,几乎都……」
「咦?真的吗?」
凛凛花只是一味地将原本已经够大的双眼,睁得更大。
对大小姐而言,光是失去纲就足以构成让她变成茧居族的重要存在。而这样的纲失去记忆,想必对她造成的打击也不小。
只不过,失去记忆是必要的设定。
因为钢完全不清楚纲的事情。如果凛凛花提起任何与纲有关的回忆,马上就会露出破绽。
「居、居然失去记忆……怎么会这样……」
也许大小姐并不需要失去记忆的纲。但是,他仍然有必要先将当场被人识破的可能性排除。
这也是一种赌注。
「不过算了,反正纲还是纲。」
「…………」
这场赌注似乎是赌赢了。而且,还是相当轻而易举地获胜。
钢尽可能地不显露情绪,暗自在内心松了一口气。
「虽然如此,但我还知道该如何服侍人。大小姐,您愿意允许我继续服侍您吗?」
「唔,不行。」
「就是说啊……呃,不行吗?不,我是说您不允许吗?」
「不行。」
大小姐只这么说完,然后又迳自抱起枕头。
钢微微皱眉。看来没办法说是赌赢了吧。她似乎相当难应付——完全不按牌理出牌。
『喂,以防万一,我话先说在前。』
钢的耳边突然传来衣绪的声音。其实是钢的耳里装有小型的无线耳机,所以才能即时接收管家的指令。
『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现在不是悠哉闲聊的好时机吧?』
钢轻轻地拍打装在胸前的微型麦克风。这是代表着『我知道』的暗号,毕竟钢不能发出声音回覆。
「纲……你真的是纲吧?」
「诚如您所见。」
面对抱着枕头,以一副怀疑的眼神望向自己的凛凛花,钢斩钉截铁地回答。
钢刻意抬头挺胸,向大小姐展现自己。因为他有自信,从外观看来自己与纲没有任何相异之处。
是的,无论从何种角度看来,黑铁钢俨然就是黑铁纲。
不管从何种角度观察,绝对不会有人看穿他其实是男扮女装的女仆。
不会有人看出来,他男扮女装成别人,而且还尝试要欺骗眼前的女生——
「哈哈、哈哈哈哈哈……」
「纲?你怎么突然干笑起来?」
『喂,你在搞什么鬼?大小姐会起疑的!』
管家说得非常有道理。
刚才不小心恢复自我的意识,但是现在不是在意男扮女装或是男人自尊等事情的时候。如果死掉的话,别说足自尊,一切都会是一场空。
「失礼了,大小姐。医生曾经严肃地说,这是我昏迷好一阵子之后留下的后遗症,所以偶尔会出现这种诡异的举动。」
「纲,居然留下这么可怜的后遗症……」
这次她倒是非常干脆地相信了。钢果然还是摸不清楚大小姐到底是疑心病重,还是个性太单纯。
「但是……」
大小姐轻声细语地说。
「果然现在的纲不是纲。虽然外表没有任何变化,但是内在不一样的话,就不是我的纲。我的纲虽然很笨,但是不会做出这种诡异的举动。」
「还真是不客气啊……」
『纲真的是笨蛋……那家伙居然把大小姐当成小狗小猫在宠。有这么不惧怕国家令娘的笨蛋,也算是奇葩了。』
从耳机传来管家感慨极深的絮语。明明一直嚷嚷着时间不多,结果从管家身上也感受不出事态严重的危机感。
『话说回来,迎击的部队似乎也正打得如火如荼喔。再过不了多久就会登陆了。如果再继续毫无进展的话,我就会采取只保护大小姐人身安全并前往防空洞避难的手段。』
咚咚,钢再度敲了敲麦克风。
即使马雷比特毁掉东京都内,阿斯塔蒂机构还是会誓死保卫国家令娘的安全。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仅有四名能与马雷比特势均力敌的珍贵战力,怎么可能放任其暴露在敌人的攻击之下。
另外,能进去那个什么防空洞的似乎只有大小姐而已。先不论钢本身或是管家的下场,至少可以确定的是都内居民会出现大量的牺牲者。
这样下去的话——
「大小姐,为什么您认为我不是纲呢?」
「说越多话就越觉得你不是纲。因为,纲从来没说过『我是纲』这种话。」
她会这么想也是无可厚非,钢不禁开始认为这个办法行不通。
拜托她打倒马雷比特是最后的阶段。如果在尚未获得她信任的情况下提出要求的话,一定会加深她的怀疑,甚至有可能被她看穿,自己是为了让她击退马雷比特而被送进来昀冒牌货。不,就算早就已经被她看穿也不奇怪吧。
「我相信纲。但是,你果然不是平常的纲,如果是平常的纲……」
凛凛花如此说完,抱着枕头俐落地转过身去。
那个背影虽然说是拒绝了自己,反倒令他感到一股寂寞之情——
「大小姐,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呢?」
「我想见纲。」
凛凛花仍然维持背对的姿势,但钢总觉得他知道她现在露出何种表情。
她——忍着泪水在哭泣吧。
「所以——」
凛凛花缓缓地……
「说服我。」
缓缓地如此说。
这句话确实蕴含着好几种意念在里头。
瑞凤院凛凛花现在所求的,就只有那么一点——
她喜欢的是那个服侍自己的纲。
站在这里的是失去过往记忆——当然,真正的问题与记忆无关——陌生的纲。
钢不经意地想到,她是不是在闹脾气呢?
如果很喜欢的玩具坏掉了,就算告诉小孩子会再买一个一模一样的新玩具,小孩子也不会接受。会认为「这个比较好」、「不是这个我就不要」,相当执着于一直陪伴自己的玩具。
因此,她才会对失去记忆的「全新的纲」,毫无一丝兴趣吧?
如今管家也什么话都不说。难道说马雷比特已经登陆了吗?
已经没时间了!剩下的手段也……完全没有!
更何况,一开始就只有男扮女装成女仆,来见大小姐的手段而已。
不过,毕竟他是下定决心才来到这里,现在放弃还太早。
「就是说啊。要您马上相信似乎太强人所难了。以前的我,也不是立刻就能与大小姐您正常对话的吧?」
「……都是纲一个人一直说。如果我无视你,你反而会莫名其妙地更加得寸进尺。我曾经动过六十三次想要杀掉你的念头。」
「……这么具体的数字还真是惊人呀。」
从刚才钢遭到打飞的状况看来,凛凛花拥有不同于外表的激烈性情。
「顺带一提,实际上有四十四次差点杀死你。」
「你真的下得了手?」
「但总是被你顾左右而言他,逃过一劫……」
看来黑铁纲似乎能让这位性情过度激烈的少女对她言听计从。不光是在外表或是举止上,她拥有与钢相同能力的可能性极高。那是需要某种天赋,并且透过训练才能具备的能力。她与钢绝非毫无关系的陌生人的可能性大增。
钢具备的能力,可不是黑铁一族以外的不相干人士能习得的。
不过,这一点还是之后再来思考吧。
「纲在许多层面上,是个坚忍不拔又可靠的人。」
「是啊,我是个坚忍不拔的女人。所以……在大小姐相信我之前,我是不会离开这里的。」
「哇!」
凛凛花吃惊地颤抖着身体。
钢从身后轻轻地抱住大小姐,将她纤细的身体抱近自己。
凛凛花的体型实在是太过纤细,让人无法联想到她就是不久前将钢打飞数公尺外的怪力人士。身材虽然瘦弱,抱起来却相当舒服,有一种Q弹的柔软触感。
「你、你做什么?」
凛凛花在钢的手臂中不安地蠕动。但是,她似乎不打算甩开钢,只是没办法冷静下来而已。
「您问我做什么?大小姐不知道吗?」
「…………」
钢抱着大小姐,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她的头发柔软直顺,带着如丝绢般的触感。飘来的香味是会让人不禁沉醉其中的甜美。
钢更加进一步地轻抚凛凛花的肩膀,温柔地拍着她的背。
「呼哈……」
从凛凛花的口中,流泻出一丝甜美的喘息。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反应,钢暗自在内心松了一口气。
这可是黑铁一族代代相传的秘技。
简单说起来,就是与人沟通的技巧。
融化锁定目标对象的肉体,使其变得柔软,就能掌握住对方的心。
其实这不是专门用在人类身上的技巧。但是,只要是生物,无论是哪种动物都能适用,当然人类也不例外。
如果黑铁纲与钢一样的话,她一定也能办到这一点。
而且,用来对付这位棘手的瑞凤院凛凛花的可能性相当高。
虽然他只能孤注一掷,赌看看,但后果应该不会太糟。
「呼哇哇哇哇……」
从凛凛花的口中溢出来的甜美娇声,越发停止不了。
钢的手彷佛在大小姐身上四处游移般轻抚着,并在她的脸颊上印下轻轻一吻。
「啊呜……」
凛凛花的身体一抽一搐地轻颤。
这是唯有熟知包括人类的一切生物身体状况,并且拥有能读取对方心思的人才会的技巧。正确说来,就是一边观察生物的反应,探索出对方会感到舒服的敏感点。
「这个……是纲平常用的……」
「是的,大小姐。您觉得如何呢?」
黑铁纲果然使用过!钢偷偷地感到安心。
「呜呜呜……啊呜……」
凛凛花已经没办法说出完整的句子来。
其实钢也是相当拚命地要挤出话来。老实说,他正努力克制着自己别叫喊出来。
原来女孩子的身体是如此柔软。即使没碰触到胸部,但是他的手抚摸到的平滑肚子,和完全贴合的背所传来的柔软触感,再加上头发散发出来的香气,以及彷佛能碰触到嘴唇的Q弹脸颊。这一切的一切实在都太过香艳刺激了!
但是他很清楚,现在并不是以男性角度思考、感到心头小鹿乱撞的场合。
人命关天,命在旦夕呀。
许多人的性命、自己的命,还有宫本素子的性命——
「纲就是纲。什么都没有改变。」
「…………」
「纲来见大小姐了。」
「…………唔。」
从凛凛花口中泄溢出来的娇声戛然而止。
原本轻颤不已的身体,如今则软软地瘫在钢的身上。
其间,钢的手仍然继续抚摸着她的柔软处——
在钢将脸埋进她发里的瞬间。
「…………呜哇!」
突然之间,钢的眼前迸出一道红光。
「怎、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钢放开凛凛花的身体,迅速向后退去。
眩目刺眼的红色光芒瞬间消逝——
依然坐在地上的凛凛花,看起来一闪一闪地发出光芒。整个人的氛围,变得完全不一样。
「大、大小姐?」
「现在终于懂了吧,纲。」
凛凛花转过身来,以不同于之前——似乎带着某种尊贵的语气说。
她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地逼近钢。
「看来汝失去记忆的确是事实,因为现在的纲与以往的纲,果然还是有哪里不太一样。即使如此,汝仍然是汝。」
「呃、呃……」
凛凛花到底是怎么回事?
凛凛花用力抓住内心产生动摇的钢的肩膀。
「这个举动并非只是单纯地玩弄吾之肉身。」
「居然说是玩弄……」
这种说法传出去的话,很难听吧。
但是,无法否定也令钢感到有苦鸡书。
「汝的身上流有幻兽御使的血脉,因此才能给予寄宿在瑞凤院凛凛花体内的神兽——也就是吾之魂魄,犹如抚慰般的拥抱。」
「…………」
幻兽御使。
过去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幻兽们栖息于人们足迹难以涉及之秘境,彼此互不干涉。
但是,仅有少部分的例外存在。
这个国家存在着代代传承与幻兽心意互通、拥有秘密奥义的一族。
他们能透过手与手、肌肤与肌肤的亲密接触,和不具备语言能力的幻兽们进行沟通。
当然,与身为人类以外的种族的幻兽们直接接触,是相当危险的事情。
幻兽们只要轻轻一挥,人类的身体就会粉身碎骨。而幻兽御使所选择的对策就是——不要受到它们的攻击。抚摸幻兽、温柔以待,尽量避免做出会惹毛它们的行为。
幻兽御使的能力便是与幻兽彼此互通心意,让它们将自己视为「朋友」。
拥有与身为异种的神兽们心灵相通能力一族的后裔,正是黑铁钢。
他因为具备的血统与接受过的训练,从小即开始磨练这个能力。
钢的「人生谘询」也是活用这个能力的产物。想成为幻兽御使就必须读出语言不通的幻兽心声,并了解它们内心的期望。相较之下,读出拥有共通语言,甚至还是同种族的人类内心想法,对钢而言简直易如反掌。钢只是说出前来谘询的对象「希望别人对自己说的话」而已。
「我的确是幻兽御使。但是,也并非能与任何人心灵互通,正因为对象是大小姐您——」
「吾相信。如今的汝只不过是唯一能与吾心灵互通之人的残骸。然而,吾原本以为汝的一切早已消失得不见踪影。即使只是残余的碎片,只要还剩下一些特质即有正视汝的价值,想必也有——相信汝的价值吧。」
「大小姐,那个……」
「不需要说出一切。」
这次,凛凛花将手挡在钢的面前,要他闭嘴。
「吾早已明了。那令人作呕的怪物又现身了吧。令人不舒服的气息刺得吾全身难受不堪。」
但是却感受不出来我与纲是不同人吗?钢暗自在内心吐槽。
「罢了,吾也受够一直茧居在房间里面。稍微出去玩一下再回来吧。」
「呃,那个……大小姐。」
「怎么?」
「路上请小心。」
听到钢的叮咛,凛凛花露出灿烂一笑。
直到刚才为止,一脸惶恐、态度唯唯诺诺的少女已不复见,那是打从心底展露的笑容。
「这么做并非为了拯救汝,别会错意了。只是吾非常中意这个居所,才无法忍受那个恶心的怪物将之毁坏。」
嘻嘻嘻地发出窃笑声的凛凛花,缓缓脱下身上的连身洋装。
「大、大小姐?」
凛凛花一身雪白的肌肤,就这样映在焦急起来的钢眼前。
她没有穿胸罩,因此现在呈现出仅着一件白色小裤裤的模样。大得出人意料的胸部,也毫无遮掩地暴露在空气中。
眼睁睁看着这副景象的钢也害羞了起来,虽然很想移开视线,但是现在的他可是女孩子,不能做出如此不自然的行为。
「那么,吾就快去快回吧。」
凛凛花赤裸的肌肤瞬间绽放出红色光芒,一眨眼的工夫,她的身体就被鲜艳的红黑色点缀而成的豪华礼服团团包围。
礼服胸前处开得很低,露出香肩,长长的裙摆轻飘飘地延展开来。猛然一变的凛凛花,不可思议地适合那妖艳的礼服。
「纲,家里就交给汝了。」
「呃,是。」
在困惑不已的钢面前,只见凛凛花小手一挥——
伴随着轰隆声,房间的窗户——不,窗边的墙壁整片被吹飞了。如今能非常清楚地看到天空以及宅邸的庭院,通风变得相当良好。
「吾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随着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凛凛花飞奔起来,礼服的裙摆也随之乘扬,接着便从破了一个大洞的墙壁上飞了出去。
「啊……」
在震惊不已的钢面前的凛凛花,喷出彷佛要将全身包覆住的艳红火焰,接下来像是无视于大气重力般飞向天际。
转眼之间,她那娇小的身躯便消失在天空的另一端。
「…………这是开玩笑的吧?」
『那就是寄宿于凛凛花大小姐体内的幻兽能力。』
耳边传来衣绪的声音,钢顿时回过神来。
『幻兽中的幻兽,被誉为四神的四神兽之一,火焰之鸟——「朱雀」就寄宿在大小姐的体内。』
钢恍惚地一边听着衣绪的声音,一边凝视着破了一个大洞的墙壁。
这点程度的破坏对她来说,应该算不了什么。但是,那一击恐怕能将数人瞬间粉碎吧。
这是钢初次亲眼见识到,真正的幻兽能力持有者的力量——
钢在累积幻兽御使修行的过程中,从来没见过任何幻兽。因为在他出生之际,它们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踪影。
只不过,没想到以令人意外的形态回归这个世界的它们,能力居然强大到这个地步。
自己是否一不小心陷入难以脱身的泥沼之中呢?事到如今钢才思考起这个问题。
「话说回来……」
『怎么了?』
「那位大小姐明明很中意这个宅邸,结果倒是破坏得相当彻底嘛……」
窗户、墙壁的残骸、房间内部的家具凌乱地四处散落。
这么说来,成为女仆的自己必须收拾残余吧。
钢一边想。
远方的天空,能看见彷佛星星般散发出红色光芒的一小点。
瑞凤院凛凛花的身体发出红色光芒,飞舞在空中。
脚下是人们居住的街道,大海在远处展开。
似乎有个巨大的物体从那片海的另一端逐渐逼近。
凛凛花知道那是被称为马雷比特的生物。
至今为止,已经接触过对方无数次了。每一次的形状、大小都各有异处。简直就像是为了不让凛凛花感到厌倦般,变化出各式各样的丰富面貌。
「终于来了。」
凛凛花微微一笑。
彷佛魟却长达二十公尺以上,拥有不可能是魟的巨大体型。
同时,它还不是在海里,而是在空中以百米冲刺般的速度,一路游过来。
凛凛花将包覆全身的火焰燃烧得更加剧烈。然而,无论火焰如何激烈燃烧,凛凛花的身体都不会被烧伤,甚至也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炎热。
火焰完全受制于寄宿在她体内的朱雀之力下,因此自己的身体绝对不可能被火焰烤焦。
凛凛花以更甚于马雷比特的速度疾飞。
她来到海平面上,静待马雷比特的到来。虽然她并不在意脚下的街道会变得如何,但是黑铁纲不希望见到街道受到破坏。
因此,凛凛花战斗时,总是尽力将街道的损害降至最小——甚至是零。
「差不多该开始了吧,怪物。不对,吾也算是怪物。抱歉,吾失言了。」
凛凛花转向距离近到伸出手就能碰触到的马雷比特,展露一抹微笑。
即使道歉,马雷比特也不会回应「没关系」。凛凛花实在不喜欢面对无法进行对话的对手。
但是,也不会因此就想放过它。
那是因为她背负着国家令娘的宿命。
而且,最主要的理由是——没有任何一件事情比保护黑铁纲活着的这个世界更为重要。
「唔喔!」
长在马雷比特头部的两根触角突然释放出强光。
释放出两条像是要将周围横扫一空的高热光线。高输出功率的热光线逐渐扩大,大到甚至要将凛凛花整个人吞噬殆尽。如果遭受正面攻击的话,恐怕凛凛花会一个碎片都不留地消失得一干二净吧。
「呼哈哈!」
凛凛花放声大笑,轻巧俐落地闪避凌空横扫而来的那两道从四面八方扫过来的高热光线。她在高热光线只差一点点就要碰触到身体的距离下闪躲。比围绕在自己全身上下的火焰更加高温灼热的光波刮起一阵狂风,彷佛要将她吹飞。
但是,体内寄宿着火鸟——朱雀能力的凛凛花,拥有肉眼无法辨识的羽翼。空中作战可以说是她最擅长的战斗模式。高热光线火力强大,以肉眼完全追不上的速度破空飞来。然而,彷佛在空中漫舞的凛凛花速度更快。
「看汝能狂妄到几时!汝就是那种只学会一百零一招就跑出来丢人现眼的笨蛋!」
凛凛花轻巧地挥了挥左手。
瞬间发出咚一声沉重的爆炸声响,马雷比特身体的一部分燃烧了起来。原来是凛凛花射出一团火焰,直接命中马雷比特。空气因为剧烈的冲击撼动不已。
「……话虽如此,这种程度起不了作用啊。」
凛凛花脸上浮现苦笑。马雷比特虽然晃动了一下,却依旧一副活力充沛的样子。毕竟,对凛凛花而言,刚才的一击不过是代替问候的小攻击而已。
「不过,如果又是汝唯一会的那一百零一招高热光线的话——」
说到这里,凛凛花的眼睛稍微睁大了一些。
原本以为马雷比特会再度施展高热光线,没想到那具巨大的身躯突然加速,朝凛凛花的方向飞过来。
明显比截至目前为止的飞行速度快上许多。面对突如其来的速度变化,凛凛花一时反应不及。
「唔!」
当发出银光的身体覆盖住她视线的同时,全身传来一股强大的冲击。
此时已经来不及挥动肉眼无法辨识的羽翼,凛凛花宛如子弹般急速落向海面。
「…………唔!」
在尚未理解到自己被撞飞的事实前,她就沉入了海中。凛凛花在沉入海里二十公尺深的地方,将围绕全身的火焰燃烧得更加剧烈,并挥动那隐形的翅膀。
凛凛花犹如潜水艇般急速上升,飞出海平面,继续飞高,直到与刚才以身体撞飞凛凛花之后,仍然乖乖地待在原地不动的马雷比特对峙。
「汝还满有两下子的嘛!没想到居然会演变成原始的近身肉搏战。」
凛凛花将力量灌注至双手,令蓝色的火焰宿于其中。以更甚刚才马雷比特肉弹的速度,凌空飞来,轻轻挥舞蓝色的拳头。
「那么吾就用这招吧!」
凛凛花以要一头撞上去的气势接近马雷比特,举起右拳使出全力揍下去。
空气中传来一道彷佛厚重玻璃破裂的沉重声响,马雷比特银色的身体产生龟裂。即使受到火焰团块攻击也毫发无伤的那副躯体,确实受到了损伤。
凛凛花丝毫不停歇地继续挥舞着拳头,每挥下一拳,马雷比特的身体就龟裂得更多,裂痕范围也逐渐扩大。
马雷比特没有发出任何一声惨叫,犹如木偶般无声地持续承受痛殴。想必是凛凛花挥出去的每一拳都太过沉重,使得它毫无招架之力吧。
发出咚一声特别沉重的一拳挥下之后,马雷比特颤抖不已的身躯向后蜷曲。
「差不多该结束了!毕竟新的纲还在等着吾!」
凛凛花将左手向前一伸,制造出一根彷佛细长火焰的棒子。
不、不对。
棒子有着和缓的弧型曲线,那是由火焰打造而成的弓。
接下来,凛凛花以右手制造出一根锐利无比的火焰弓箭,架在弓上。
这是过去存在的朱雀无法使用的能力。唯有体内寄宿着朱雀的第一级能力者,才能制造出来,等同于天神之力的终极武器。
朱雀的弓箭——四神战器·红莲炎帝。
她缓缓拉紧火焰的弓弦,瞄准蜷曲着身体并挣扎不已的马雷比特。
在她将手上的弦拉到最紧绷的同时——
凛凛花的眼前浮出一个与她的脸同样大小的火圈。火圈的中心,闪烁着豆大的红色光点。
当那个光点与马雷比特的中心部位重叠时——
「一切都结束了。」
哼。凛凛花脸上浮现的笑容随之消失。
战斗的喜悦之情或是对马雷比特的杀意,如今从她的脸上完全找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凛凛花面无表情地放掉手中的力量。
这样就差不多了。
用力拉到紧绷的弓箭,被笔直地释放出去,漂亮地贯穿马雷比特那巨大躯体的正中央。
劈体正中央遭到弓箭贯穿的马雷比特,那巨大的肉体在熊熊火势中燃烧起来——
彷佛纸屑般崩解,缓缓落入海中。
「晚安。」
凛凛花在怪物临死之际,仅仅说了这么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