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监督:Neltharion
译者:blate1991、飘の芸、提子酱~、失误小忍、十二翼、花粉小v注意報
校润:Neltharion
扫图:blate1991
修图:基佬
---------
作者:入间人间
咦?在我还在感到奇怪的时候她来了。正想着有什么不对劲,喀嚓一声,她已经用手机为我拍了张纪念照。她微笑着,而我却僵硬地笑着。虽然我对她的笑容有百看不厌的自信,但那是因为她每一次的笑容都雕琢着不同的魅力。而现在这和“不久前”毫无差异的笑颜,只能让人感觉到违和感。
2010年,12月25日,是我19岁的最后一天,同时也是圣诞节。生日的前夜加上圣诞节,对上了年级的大叔来说,就像盂兰盆节和正月同时到来一样让人欢喜。在这样令人欢喜的时刻,我还约好了已经交往了半年的女友在车站碰头。
为了在成人的同时也让下面的成为大人,我一直秘藏着这至高无上的庸俗决心与热情,就为了在此一战。从大学上半学期开始授课的四月起,我就为了交到女朋友而使出浑身解数。不管是不是我的活跃结成了正果,总之我带着满腔的兴奋顺利地迎来了12月的这一天。到现今为止都很顺利。
在我们常常当作碰头地点的车站内,银色时钟的指针已经指向了下午六点十分。对,事情就是从这里开始的。我露出笑容,离开了靠着的冰冷墙壁。
握着她的手,我们往车站的中心走去。
但这个在我19年的人生中堪称顶峰的绝妙瞬间,我竟然是“知道”的?
“…………………………啊。”
“嗯?”
“不,那个,就这样走吧……”
迎面走来的一对情侣,她走在我的旁边,手上的包撞到了那女人的肩上。包滑落了下来,里面的东西散落到了地上。……我刚才本想建议她再靠近我一点,而没说出来的结果就是发生了这件事。
“啊哇哇哇!”
她慌慌忙忙地弯下腰,将散落的电话和手帕捡了起来。肩膀被撞到的女人和牵着她的男人已经走出了车站。我的确,“在那之后”帮她把散落的东西捡了起来。
但是降临在我身上的谜之既视感,让我只能呆呆地站着向下看着,什么都没做。稍稍有些迟钝的她总算好不容易在行人交错的脚缝间捡完了东西,站了起来。之后她直直地看着我,可爱的脸蛋嘭地一下鼓了起来。
“帮帮我嘛——”
“啊,嗯。对不起。”
“哼哼,反省的脸,喀嚓。”
她把刚才的捡起来的手机的镜头对准我,按下了快门。她提倡将发生过的每一件事情都拍照留念,所以想把我的脸拍下来。说起来“今天”应该拍过十三次了吧,真是奇怪。
我和她合流之后应该还没过五分钟才对。无论再怎么喜欢,也不会在五分钟之内像卖大白菜一样拍出这么多照片。不知她是不是对照片的质量很满意,发出“嗯”的一声,点了下头。
“无精打采的脸竟然也出乎意料的可爱呢。”
“……咦?”
之前应该被她夸奖过“充满温柔的脸”。虽然我觉得有这种印象……难道没有这回事?
再次牵起她的手,我们走过了绿色窗口(注)的旁边,自然地向高岛屋的方向走去。车站内的人们像毗邻相连的烛光一样互相温暖着。陶醉于圣诞节气氛的男女们没有意识到彼此,最后都化作了挤香油(注2)的一部分。我们走在人与人的缝隙之间,仿佛变成了被消化之前的粘稠米粥,正穿行在人类的身体里。
(注:日本JR的售票窗口。)
(注2:一种小孩游戏,多人互相推挤以取暖)
“想好去哪里了吗?”
把去向交给我决定的她有一些疑惑。不管是不是因为圣诞节,我们竟然挤到了女式帽子的促销卖场,她似乎觉得有些奇怪。我也感到很不可思议,明明没有要来这里的理由,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内心已经十分慌乱起来。这里挂着一个手写的“圣诞大促销”的牌子,我望了望附近,突然觉得胃有点难受。
尽管地方有些不一样,但是她说的话却似曾相识,让我眼前一阵晕眩。
“不是有预约好的地方吗?我们走吧,嗯,走吧。”
我僵硬地点了点头,转过身去,握着她温暖的手。仅仅碰到她那柔软的手,就能让心底和泪腺微微震颤。可另一边,我的手心却在异常地出着汗。应该不是病了吧。
我盯着她的脸。不知是因为害羞还是因为寒冷,她的鼻子红红的。
“你该不会是,紧、紧张了吧?”
她低下头去,扔出一枚炸弹。一瞬间,我所有的烦恼和不安都被这炸弹的爆风给吹散了,只陶醉于她的可爱之中,如果可以的话好想把她抛起来。就算被当做圣诞节特制灯饰的一部分,她的炫目美丽也一定能完美无缺地胜任。
果然,如果说这里发生了什么变化的话,那就是她给了我至上的幸福。
在这之后去了车站前预约好的料理店吃了饭。为了迎合她的口味没有选择西餐,而我又不懂这家日式料理店的菜单,所以点菜就全部交给了她。结果,端上来的所有料理我都感觉曾经尝过。其中有一道炸鸡翅,它的实际材料其实是鲸鱼,连揭露谜底的事我也记得。还有在料理端上来前就出现的奇怪的饱腹感,连一半都没有吃下去,害得她开始担心我的身体。虽然回答了很多次“没问题”,但她还是不断说我“脸色很差”。不过那只是因为别的原因才让我的脸色变坏,所以大概没问题吧。我还感觉十分想吐,不过也忍住了。就连从她那里得到的圣诞礼物,内容我也十分眼熟,应该是她给我的“第二本”。可是我手里却只有刚收到的这一本。现实和记忆产生的差异让我的头痛了起来。
“这次”吃饭的时候,她一次照片都没拍。也许是因为我这病怏怏的脸没有拍照的价值。这点气氛她还是能看出来的。说起来,她基本上是一个老好人。可是现在,连她那害羞的脸颊里溢出的幸福都似乎要和她一刀两断,完全不再出现了。尽管身处温暖的房间里,我的身体却从中心开始冰冷,连呼吸都似乎变得困难起来。
一走出店,连鼻涕都能冻住的寒冷让我冷得发抖,于是我抱住了她。就算在这里突然抱住了她,也会“被允许”。从记忆里回想起这一点,一阵恶寒爬上了背脊,抱着她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哇、哇、哇——”
我抱住了慌乱中的她那小小的头,她温暖的体温将我治愈。从交往到现在,这样大胆的行动还是第一次。准确地说,是“今天”的第一次。抱住她时的心情与她身上衣服与肌肤的感触,还有触碰到她的头发和脸颊的感觉,我好像都经历过。是既视感吧。
“就这样走吧。”
“唉,唉?这样走在人行横道上会很危险哦。”
“没关系的,我会看着的。我不想和你分开。”
我东倒西歪的推着她开始走了起来。倒着走的她一边大叫着“哇哇,啊哦”,似乎为了掩饰她的害羞,一边配合我的步调抱着走着。穿着软绵绵衣服的两人抱在一起向前走的样子,就像垂钓在树下摇摆的结草虫一样。
就算在周围众多拥挤在一起的笨蛋情侣们中间,我们也格外地出彩。对我们投来的视线都暂时放下了自己原本的焦点,一律染上了“烧死他们!”的颜色。可是我,却没有感到任何的优越感。
因为“刚才”应该已经抱过了。
我有点害怕就这样回到站内,但我还是被拉扯着,钻进了那道门。在银色时钟正对面的入口有一个金色的时钟,周围聚集着大量的情侣。这群家伙我并不眼熟。是因为我之前沉溺于她而没有能够记住吗……之前吗?
“那,那个——。你打算,像这样抱在一起,抱到什么时候呢?”
不知是不是因为周围人数的增加而难耐他们的视线,她不停地敲打着我的手臂,向我问道。我在回答之前,抬头看了看金色时钟,原来已经到了晚上八点。八点……。
“我好像还记得,我……在这之后,在这里,问她要不要去做点色色的事情……”
“喂,喂。絮絮叨叨君——”
她的抗议依旧温柔,但隐隐变得强硬起来。我精神恍惚地张了双臂,将她解放出来。她摆弄了下耳朵,发出“啊——”“呜——”的声音,身子扭来扭去。
“好丢人,真的好丢人啊——不过你恢复精神了吗?”
她窥看着我的脸色。她对我如此担心让我甚是高兴,于是坦率地说着“已经精神多了”,点了点头。
太阳穴附近一片清爽,圣诞节独有的寒冷稍微缓和,让我的头脑也能运转起来。至今为止连续出现的强烈既视感,并不能简单归为错觉。但比起这件事,我更想被幸福的现实填满。就这样和她在一起,让她的美丽夺走我的双目,任由时间流逝。我现在只想要这个现实。
我们两人依偎在一起,看着矗立在眼前的大树和上面闪烁着的光辉。
刺眼而炫目的光芒,让我不禁又流下了眼泪。但她没有发现。
“真是梦幻呢——好像屋顶都没有了一样,会有雪花掉下来呢。”
“……嗯。”
因为是圣诞节,车站内也被装上了灯饰,放出炫彩的光影。被涂成纯白色的大树上吊着装饰用的红色袜子。袜子里放着百货店的小模型,上面写着“高岛屋”。就算不刻意去确认,我也是“知道的”。
“对了,不能忘了。还没拍照呢,原本准备拍一堆照片的。在我满足之前会一直拍下去哟。赶快摆好表情,做好一直被拍的准备——”
“……什么?”
她握着红色手机的右手抬了起来,正好遮住了金色时钟。那手机的摄像头俯视着我们,无机质的眼瞳捕捉着我们的动静。我半张着嘴,意识开始被那小小的黑色眼球吸了进去,只能漏出“啊、啊”的声音。
她娇柔的呼吸萦绕在我的耳边,让我的某个部分不停旋转着。
似乎是在呼应我,滴答滴答滴答,
被那只手和手机遮住的另一侧,时钟的指针也在旋转着。
我的记忆指针开始逆行。
接着,她的“魔法”启动了。
“这种时光一直、一直继续下去就好了呢。”
喀嚓,和相机启动的快门音一起,世界进入了纵向的裂纹之中。
在裂纹的世界之中,金色时钟指向了晚上八点三十分。
▷
然后,我“第三次”,靠在了墙壁上,抬头看着银色时钟。
“……不是……既视感。”
我靠在墙上,瘫软了下来。时钟的指针指向的,是下午六点差几分。在这之后再过五分钟,她就会从车站右侧的入口“向这边走来”。
我蹲了下来,行人们的视线集中射向我的背脊与头顶。坐在被冬天的寒气覆盖的地板上,屁股好冷。上半身也大大地哆嗦了一次,全身的皮肤都开始躁动了起来。
紧紧地裹住外衣,双手抱成一团,只有眼角因为愤怒而变得火热,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冬天的空气让皮肤干涸欲裂,发出控诉着水分流失的悲鸣。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在等待她的时候进行了两次约会预演,要说这全都是自己的妄想,我根本无法接受。我的的确确和她相会,然后去了日式料理店,一起用了餐。之后在车站里,两人紧靠在一起拍了纪念照片。两次都是。
现在,第三次即将开始。打开手机确认了一下,日期没有发生改变。12月25日,我还保持着19岁的处男之身。和她一起迎来的第一个圣诞节,本应让我兴奋而雀跃。但是现实中的我却坐在车站脏污的地上,对降临于自己的异常事态感到无比恐惧。
“同一天,同一个时间,重复了三次。”
这当然会让人直觉地想到某个现象。
生活在这娱乐过度的现代社会中的年轻人们,差不多都会想起这个吧。
“难道,是那个?”
科幻小说里常有的,卷进了时间的循环或者螺旋之类的那个。
循环现象。……大概应该是这样说的吧。能让同一天无限循环的现象。莫非我真的卷入了这样的麻烦?只有我吗?仔细观察周围的人。他们都没有任何不安,反而因期待相会而欣喜雀跃,开心地用手擦着发红的鼻子和脸颊。……真的只有我、吗?
双手撑在颤抖的膝盖上,颤栗着挺起无力的腰脊,总算站了起来。恐惧的汗水渗到帽子里面。说起来,我还戴着帽子。我已经慌乱到连这件事都忘记了。
我摘下帽子,瞥了一眼银色时钟,已经六点五分了。差不多是她快到的时间了。之后我会再一次的和她见面,两人牵着手走出去,吃饭……然后,又被卷回到这里?
“开什么玩笑!”
原本我在各种意义上都即将成为大人,可在这人生最重要的一刻即将到来之际,却不得不忍受它被迫延后三次的事实。至少让时间进行到第二天吧!到底要向谁许愿才行啊!
“抱歉,久等了?”
这次,她依旧滑稽地推开车站的门小跑了过来。在这之后她应该会为了拍圣诞纪念照而想从包里拿出手机。然后不知为何会在找手机上花点儿功夫,用了几分钟时间。曾经历过两次的这个场景,又一次出现在我的面前,完全没有丝毫不同。
“……………………”
“圣诞节纪念,来,笑一笑!”
“……嘻。”
和第一次的照片相比,被拍照的人脸上的笑容应该劣化了许多吧。
总之,让我再一次重复这两个半小时吧。
首先她会被路人撞到,之后包会掉下来。于是我拉住了她的手臂,这一次就只尝试避开这件事吧。她对我行为略感到不可思议,睁圆了双眼。如果没有经历过这次冲撞,当然就不能理解我这个动作的意义,所以她的反应也是自然。于是我便知道,她并没有度过第一次和第二次的记忆。
果然,似乎只有我进行了循环。
日式料理店化作19岁这奔二年代最后的谈话场,我在里面打起精神和她重复着那些无聊的话题。这次依旧出现了不可思议的饱腹感,所以没有让她为我点菜,而是用乌龙茶糊弄了过去。吃饭的时候,大快朵颐的她心情极好,好几次架好手机上的照相机。喀嚓喀嚓,她对着不明白其中趣味的我拍了六七张,一边开心地笑着一边烦恼道,
“差不多容量要满了。但是每一张都不想删掉呢——”
“是呀,真是纠结呢。”
她真让我羡慕。每一次都能用新鲜的心情去享受这美食。
之后,我抱着她穿过人行横道,两人在车站里仰望着天顶的灯饰。无意识间向虚空中吐露出甜言蜜语,我又寻找到了19年中至高无上的幸福。
然后,晚上八点半。她的“那句话”降临了。
“这种时光一直、一直继续下去就好了呢。”
红色的手机响了起来,传来了提示着拍照结束的“嘟噜嘟噜咚啷”的乐曲。
世界的轮廓随着乐曲扭曲起来,失去了边界。
▷
到了第四次,我并没有在原地沮丧,而是先冥思苦想起来。
仿佛是一种必然,我站在了下午六点的银色时钟旁的墙脚下。
“是因为那个手机……吗?”
这种时光一直、一直继续下去就好了呢。然后她拍了照片。之后我便回溯到了下午六点。那就是循环的原因?为了能让这时光一直持续?不是吧,这种事太扯了。女朋友会用魔法,莫非是家有魔女的前奏?开什么玩笑!
但是,除此之外我想不出任何线索。如果这点小事就能引起循环现象的话,那世间的笨蛋情侣们岂不是每天都要被囚于这时间狭缝中十数次?所以我所遇到的应该是特殊现象吧。
不断重复着,19岁的最后一天。
永远的19岁,永恒的处男之身。至少别让我遇到后面这个呀!
是因为她有这种特殊能力吗?又或者是因为掌管圣诞节的神开了一个玩笑?我虽然不明白这其中的原因,但是还是准备开始事实上的第四次圣诞节约会了。……真幸福啊——。
“把最美味的先放在最后,然后不断重复……这是在训狗吗!”
是神在让我焦急,故意玩弄我吗?我可不想在圣诞夜被如此伟大的存在用受虐的方式锻炼。退一百步来说,如果对方是她的话我就认了,允许了。不,倒不如说是希望如此。
……说起来,现在的情况某种意义上就是她在玩弄我吧。果然我还是不想受此待遇。总之必须要从循环中逃离出去才行,就和那些我曾阅读鉴赏过的故事里的主人公一样。因此,该怎么办?
为了迎来不同的结局,所以想要改变一下行动,于是我仔细回想了一下这两个半小时。
“…………………………”
好嘞,那就从最奇怪的地方下手吧。
这次就试试阻止那次纪念拍照吧。这样的话,也许就不会回到过去……了吧?不过因为是时间循环,第一次尝试肯定会失败的吧。
“反正,要是能成功的话,就没有第一次和第二次的区别了嘛。”
正因为失败,才会有第一次。然后才有下一次。正因为能生出结果,所以失败才是成功之母。
想到这里,不知为何突然想去厕所了。为什么呢?我明明没有闷在厕所里演算或者做作业之类习惯才对。
用全身推开门进入车站的她,看见我之后小跑了过来。如果我对她说出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这些不可思议的现象的话,她会做出怎样的反应呢?不过反过来想的话呢,我笑了起来。
“什么呀,你这么想见我这么多次呀!”大概会这样说呢。
“今天的你不管见了几次都是最可爱的!”
在眼神交汇的瞬间,我打破了之前既定的流程,对她竖起了大拇指。面对我这不同寻常的爽朗态度和表扬,她没有害羞,反而瞪大了眼睛。
“你得圣诞热了吗?”
“这个造词不错呢,我现在还深切地希望自己是陷入了幻觉呢。对了,等一下去趟厕所好吗?”
约会见面之后最先去的地方竟然是厕所。但是,如果发生时光倒转的话就没有什么问题。要是没有倒转,那就更没有问题了。有多少问题都可以挽回的吧,对已经成为20岁的我来说的话。
我让她等着我,然后去了厕所。解决完问题以后,我看着洗脸池的镜子上映照出来的糟糕脸色,自嘲了起来。只是在同一个时间重复了四次而已,这耐久力真是差呢。脸色苍白得仿佛真的得了感冒一般,心脏的鼓动也如实传达着我的惊慌失措。要是反过来习惯了的话,也许一切都会结束吧。但如果习惯了这幸福的话……
反复洗了几次脸后,我走出了厕所和她会合。迎接我的是“厕所纪念照”,我只能无力地用傻笑来回应了。接下来,我刻意去描摹已经经历过三次的“时间”。在同她毫无意义地应酬的同时,我发疯似的寻找着映入眼中的异变。比如,掌管着时间的神明有没有因为一个人过圣诞节而发着寂寞的牢骚之类的。怎么可能有呀!
有的只有穿着刺眼的大红色圣诞服在车站里招揽客人的电器店店员。谁会在圣诞节特意跑去签手机合约,或者是去买那些重得要死的PC呢?那些叮铃铃作响的廉价铃铛声音真让人不舒服。
她拍了一下手,
“圣诞老人全身毛茸茸的,看起来很暖和呢。”
“……是的呢。”
圣诞老人的旁边还站着一位双脚行走的麋鹿。好似与麋鹿故作垂肩的辛苦模样同步一般,我也垂下了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不断地打着哈欠。只是因为困倦了。
晚饭草草了事,出去之后也没有抱着她。
接下来,在晚上八点半即将到来之际,我们已经站在了金色时钟之前。在她的陪伴下,我对着眼前早已看腻了的圣诞装饰发出“啊,好美呀——”的敷衍赞美。只是看腻了这装饰还好,可假如这时间不断地反复下去,也许不知何时,我会不会连她也看腻了呢?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害怕起来。我的价值观正在逐渐被消磨,我已经逐渐变得不是我了。不是自己的自己,这恐怖太过哲学,根本想象不出来。
“对了,不能忘了。”
不是吧,你不是已经忘了吗?不是连手机存储快满了都忘记了吗?
突然,我从她的手中把手机夺了过来。“啊!”,她对这唐突的恶作剧高声抗议,蹦蹦跳跳地想要拿回手机。但我却把手机举了起来,让她够不着。手机的那一头,那个时刻隐约可见。那个我必须要跨过的时刻,就要到了。
她越靠近红色的手机,我便把握得通红的手举得更高,并强烈地祈愿着。
请让我变成大人吧。
我向19岁的神明许下愿望,眼前闪过一片炫目的光线。
然后,
“为什么要这样欺负人啊!”
这句话,竟成了和“第四次”的她的离别曲。
▷
“可恶……”
不是这个原因吗?还是我的做法不对?下午六点的银色时钟,晚上好哟。
想着直线相隔几百米的那个金色时钟,我有点消沉起来。没有照相,她也没有说那一句话,但是八点半的时候,时间却被强制重置了。
没有她那红色的手机,只剩下自己略带冰冷的双手。
“为什么要这样欺负人啊……”
我用手捂住脸,反复琢磨第四个她临终的话(这样说好像有点奇怪,却又很适合)。在轮回之时,大多作品里都会随着循环的次数增加而导致精神被腐蚀。而我呢?不知为何,后颈和肩膀都非常疲劳,还变得好困。除此之外,现在我还对这无法成为大人的时光感到欲求不满。总体上来说,并没有觉得有什么特别的痛苦。
我现在处理这个循环现象的态度,就像对待打完结局、走通所有的隐藏迷宫、并且击败了所有的BOSS后的RPG一样,不但不觉得腻味,反而为了提升等级而更加努力。没有比这越来越没有意义的时间更无价值的东西了吧。但是我却非常喜欢这毫无意义的休息日。
我愿意相信,不管回档多少次,我的经验值都累积起来了。
到升级还需要多少经验值呢?好像没有人会告诉我呢。
“……嗯?”
我反复地摸了摸脸。虽然想把手拿开,可是下颚附近的违和感让我的肌肉僵硬起来。浑身的血气迅速褪去,连脚下都快要站不稳了,唯有指尖不断地在下颚前来回抚摸着,确认着。从皮肤里长出来的异物传来了轻微的触感,让我的脑侧陷入了永久冻土的冰寒之中。
于12月25日的早晨被我仔细剃干净的胡子,微微地“长了出来”。
“啊……哎、哎?什么?不是吧!慢着慢着!”
这个事实让我颤栗起来。额头仿佛被碰了一下,向后仰去,结果后脑狠狠地撞到了墙壁上。与此同时,我的眼睛还在咕噜咕噜地转着。世界好似自由落体般晃动起来。
没有被回档。
时间一直在累积着。恐怕之前的每一个2小时30分,我的身体时间都在不断前进。现在已经来到第五次,也即是总共过了十个小时。从现在算起十个小时后就是凌晨四点左右,胡子长出来一点点也就不是什么怪事了。换句话说,我的肉体早已迎来了生日。没有她“恭喜成人”的祝福,悄悄地迎来了成年。
“啊!”
难怪刚才肚子那么撑。因为我在第一次的时候就已经酒足饭饱了。还有这异常的困倦,以及上一次感到的尿意,都是“继承”下来的。
真是个不完全的循环啊!普通情况下的规定,不是循环现象只会影响到意识吗?意识和肉体没有分离的循环现象,不就是死刑吗?
“怎,怎么了?”
“……啊?”
随着影子往上看去,不知何时她已经到了。她把手按在我的额头上,好像在看我有没有发烧。她手上的冰冷让我发热狂奔的头脑慢慢冷静下来。啊,果然她才能治愈我的烦恼。虽然我不知道这效果能保持到什么时候,但是现在我想要依靠她。
“没事吧?你不舒服?要不要回去?”
“没关系的,我还行。”
伴随着反胃的恶心,我在她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仿佛没有半点希望,我有可能永远都脱离不了这个循环。
也许会有终结的时候。如果我就这样死掉的话,尸体恐怕依旧会一直循环下去吧。由于我不会复活,所以仅仅是在我的主观意识上可以迎来终结。
开什么玩笑!我才不接受如此狼狈的结局,就这么无意义地死去。
当然,我也不想无所作为地任由时间流逝,最后变成老头子。
所以,要抵抗到底,要跨越这19岁最后的试炼。
“……好嘞。”
这次就离开车站吧。搞不好一切都是因为车站里出现了迷之空间。由于妒忌笨蛋情侣的单身汉们的热切期望,产生奇迹的可能性虽然无限趋近于零,不过也不能说没有。
我转向她,把手放到她的肩上,用向她表白的诚意说道,
“我们去旅行吧!我来出旅费。”
“嗯,啊?怎么突然说这个?一日游?”
“不是一日游啦,太阳都下山了嘛。”
“啊,是、是这样。”她立刻面红耳赤起来,向车站外撇开了视线。完全黑暗的世界之中,各式各样的电灯闪耀着光芒,宛如异常明亮的雪景一般。嗯嗯,她慌忙地点了点头。
“旅,旅行的话……也就是说要在外面过、过夜了!”
“不,就算不过夜也没关系。我只是想去远一点的地方。”
“……感觉你好像不太开心?”
她似乎在询问着我刚才苦恼地坐着的原因,表情染上了一层阴郁。让她如此烦恼,我感到十分愧疚,想要开口说点什么。可是却口干舌燥,喉咙深处传来阵阵绞痛,让我什么都说不出来。如果非要勉强发声的话,说话也只会变得有气无力吧。
“你跟我说的话,我也许能给点建议哟。”
“……那么,就一起坐新干线,到了就给你说吧。”
“嗯……去哪呢?”
“京都。”
我指了指绿色窗口上贴着的海报,拉起了她的手,走进窗口买了两人份的特急车票和乘车券。虽然身上没有足够的钱买往返票,可是为了节省时间,我拿上单程票朝着检票口跑去。希望号和光芒号,你们能摆脱这时间的螺旋吗?
“……不过,”
时间循环的故事定式,大多都是先让人做了许久的无用功,再以失败而终,直到最后好不容易出现了一道光芒,让人得以解放。不过,讲故事如果不像这样,故事就不会有高潮,也不那么吸引人了吧。
“…………………………”
撇开这些作品的定式不谈,我突然觉得挺不可思议的。为什么在最后逃脱循环之前,故事里主人公的所有尝试都必定以失败告终呢?……不,这答案也太显而易见了。
因为他们没有掌握住规律,就像解不出数学考试的题目一样。如果某个数式里被带入了完全无关的公式,就只能得到错误的结果。也就是说,如果找不到规律的话,就不可能找到任何应对的方法。可是这循环现象和数学不同,根本没有老师来教啊。
所有的事象,都必须经由当事人的头脑来分析辨明。这简直就是强人所难嘛。
我的肉体并没有回档重置,就意味着我的头脑只会变得越来越差。
“要去旅行的我们,喀嚓。”
在月台等着新干线的两人,在立食荞麦面馆的食券贩卖机前一起拍了照。手机的相机开始运转的时候,我还在担心会不会发生时光倒流,不过到了最后不过是杞人忧天罢了。我吸了吸鼻涕。她把水蓝色的围巾前端重新披在肩上,洋洋得意地举起手机。那画面上的我鼻涕吊着,闪闪发光,而她的表情也有一些僵硬。
“旅行回来的时候,两个人都能笑着拍照就好了。”
面对她的关心,我只能再次吸了吸鼻涕来回应她。事实上我真的,真的也希望这样。
不过,她的安慰话儿里面依旧提到了用手机拍照。看到她还是老样子,我也宽心了些。
拍纪念照是她的哲学,而且在这一点上,她的价值观也十分独特。就算我建议她拍照留念,只要她觉得不感兴趣,就会坚决摇头。平常为人温顺的她,只有在拍照的时候才会突然表现出顽固的一面。每当她言及自己的这一哲学时,那极富魅力的样子都会让我立刻迷上她。
“啊,电车来了。”
是新干线吧,我默默地笑着。略过回声号,我和她乘上了停在对面月台的希望号。眼前并不是自由席车厢,不过先上去再走到自由席车厢就好了。
“已经好几年没有出去旅行了呢。去京都也是头一回。”
“我倒是第二次去,小学的修学旅行时去过。”
不过我只记得啃过鹿仙贝的事情。那东西盐味太淡,不和我的口味。不对,那应该是去奈良的事吧。京都那边尽去了一些我不感兴趣的观光点,所以根本没什么印象。
“京都那边寺庙很多吧?”
“以前在漫画上看过一个玩笑,说京都的寺庙比咖啡店还多呢。”
“那么圣诞节的时候,寺庙会挂满灯彩,还会有圣诞老人吗?”
“……不知道呢。”
似乎寺庙和圣诞节在宗教上不太相容呢。不过管它呢,去了就知道了,只要能到那边的话。
在我们朝着自由席车厢移动的时候,新干线开动了起来。“哇呀呀”,车内的摇晃让她有点站不稳。我握住了她的手,朝着三号车厢前进。
“车上的人真少呢。”
她望着空空如也的指定席车厢嘟哝道。充满车内的暖气彷徨着不知去向,仿佛漂浮在空中。皮肤很快暖和了起来,耳朵痒痒的,脸颊有些微微刺痛。
“因为是圣诞节吧。”
“这个日子去京都旅行,我们的趣味可真深沉呢。”
我做作地微笑了一下,算是回应了她。不知是不是我的笑容让她稍稍安下了心,她也跟着我露出笑意。可是,“这个”她也会消失掉吗?
三号车虽然是吸烟席,不过基本上没什么人。我们在最后端的座位上坐了下来,我在里面,她坐在我旁边。把脸靠在窗户上,外面的冷空气让我的鼻子都粘到了玻璃上。
“小镇的灯光,看着总感觉暖洋洋的呢。”
透过窗户的点点微光,让她不禁发出感慨。的确是这样呢,我才意识到它们的存在,注视着一直映在眼前的那些光。与寒夜中闪烁的星星们相比,这些光的确更加明亮。
“……就像看着孵化前的蛋一样。”
“是呀——,像是充满了希望。”
“希望,是说希望号吗?”
尽管在我最近读过的漫画里,这些蛋尽生出一些奇怪的东西。我将手肘撑在窗沿上,不一会儿,睡魔向我袭来。咚,身子沉了下来,眼球变得非常沉重。
“睡吧,没关系的。”
她小声让我去睡觉,摸着我的头发,将我心中的波澜都抚平了。
“嗯……”
“到了我会叫你起来的。”
“嗯……谢……”
我悄声地道了谢,也不知道她听到了没有,便闭上了眼睛。好沉,眼皮和肩膀都很沉。虽然没有下雪,但是却感到积雪般的寒冷。意识模糊了起来,连列车奔驰的声音都从耳边慢慢消失了。
“不过,先照一下你可爱的睡脸,喀嚓。”
嘟噜嘟噜咚啷,身边响起拍照的声音。她的动静和这个世界,
都没有发生变化,我安下心来。现在,是几点了呢?希望号,能完成它的使命吗?空调的热气逐渐将我的意识溶解,让我淹没于睡意之中。
我抵抗不住,睡着了。
如果能如愿以偿的话,醒来之时,我希望能被她的声音叫起。
被“这个”她。
▷
“起来了!”
我的肩膀被摇晃着。受这声音和震动的引导,意识在污泥之中挣扎起来,宛如苏醒的尸体一般,开始浮出了泥面。接着,一阵寒风吹过,将我的身体连根吹起。
我猛然惊醒,抬起了头。她正靠在我的面前盯着我,一副担心的样子。她身后的行人们的奇异视线一下子都向我刺来,就像看见了什么污秽的东西一样。
“到京都了?”
眼角渗出的泪水让我看不清周围,于是向她问道。
她的脸上充满了困惑,那表情变化的过程真是难以用言语形容。
“要去就去北海道!……以前倒是有过这个广告呢。刚才那是京都的版本?”
“……京都呢?”
我像傻瓜一样又问了一次。她也对我这个傻瓜真诚相待。
“在梦里,去京都旅行了吗?”
她一脸的疑惑,担心地问我。不久,我眼睛的焦点总算对上了现实。
我睡在车站脏兮兮的地板上,让“赶来见面”的她担心了。
银色时钟反射出来的灯光,炫目得仿佛要刺瞎我的双眼。这一刻,我蓄存已久感情爆发了。
我狂啸了起来。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哭了,但我想要大声吼出来。
将一切都交给希望号和光芒号的逃离行动,在我这吼声的回响中,被宣告了终结。
……难道世界上真的存在我们不知道的神明,他将时钟的指针转来转去,才发生了这种事吗?是因为他多管闲事呢?还说是只是在恶作剧呢?
头晕目眩的我开始怀疑起高次元的存在。莫非事实是这样的:我命中注定要在19岁的圣诞节死亡。但是由于我不会接受这命运的解释,所以就让我在死之前的时间里不停循环重复,让我活到厌烦为止。
这样就可以毫不费力地将完全绝望的人类带到那个世界去了。
我停止了一切归罪于神明的妄想和吼叫。喉咙仿佛被撕裂一般火辣辣地疼痛着。我用手压住了不断涌上来的血气,低声反抗道,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随着“时间”活着,绝不是神明所能操纵的。
因为这是人的意志和生物的法则,因为时间是人类特有的概念。所以“神无法操纵时间”。时间对真正的神明来说没有意义。
“所以,我应该还是能做点什么。”
全力嘶吼之后,头脑里面那些阴暗的东西都被清理了出来,全部消散了。
只要能够理解的话,不管绕多少弯路,过程也并非没有意义。我的一切都没有被重置,都好好地积累着。你看,只要认真地邀请她的话,连京都她都肯陪我一起去。我连这个都知道到了,哈哈。但是真是遗憾呢,都一起去旅行了呢。不过若不是时光倒流,搞不好还要担心回来的旅费吧。我又没有存款,只能向她借吗?
“哈哈哈哈,那可真是作茧自缚呢。”
我抚了抚睡翘起来的头发,按着由于睡在地上而疼痛的侧腹,对她笑了起来。看着已不能说是喜怒无常,更像是躁郁交替的我,她似乎被吓得有些脸色发青。
不过,这个她肯定也没有经历过时光倒流,所以没问题。
“去吃饭吧。我肚子好不容易又有些饿了。”
我牵起了她的手,向预约好的店大步走去。我可没有破罐子破摔呢。
虽然没有自暴自弃,但我要做什么,应该做什么,又能做什么呢?
我只知道自己肯定能有所作为,所以只好再继续尝试下去。
“唔——”
该做什么好呢?说起来,我现在真的不知道。
所以首先要决定自己想要做什么。
“唔——”
“……正在烦恼的脸,侧面喀嚓一下。”
想要变成20岁。
想要跨过危机,舍弃掉这处男之身。
还有不再伤害她,两人一起走向幸福。
这些愿望在我的脑中一下子浮现了出来。即使全部实现好像也没有矛盾,就这样上吧。
有三件不得不做的事情呢,永远的19岁还真是辛苦。
▷
说点幸福的话题吧。不是幸福的事,只是我对幸福的想法。
事实上,现在我是某个实验的被试者。实验的内容非常奇怪,是关于幸福的实验。如果只有最高级的幸福不断重复积累,会变得怎样呢?我便是参加了研究这个问题的实验。这个实验不知道由谁而起,我也不知为何自己会参与进来。
19岁,和她一起过圣诞节。我的人生虽然并非单调无味,但与过往相比,今天的确是幸福的绝顶。在这最幸福的一天里进一步浓缩,把最棒的瞬间抽取出来不断重复,人会变成什么样呢?幸福会像施了加倍药水一样无限倍增吗?
尽管才重复了七回,现在得出结论似乎为时尚早,不过做一下中期报告吧。事实上是完全相反。至上的幸福被不断重复以后,不但没有累积,反而被分割开来。每一次循环都会将我感受到的幸福切掉一半。
这感想对一个被卷入循环现象的人来说并不稀奇,但随着循环次数的增加,我的感受性却越来越迟钝。虽然现在还没有到失去自我的程度,但以后总会出现精神崩溃的可能。所以,要趁现在回想起内心的支柱。
支柱的形象十分鲜明。我要构筑起一套系统,即使周围所有的事物都变得混沌模糊,系统也能独立运转着将我带到循环的终点。如果有这个保险的话,我就能安心地直面循环的过程。而这个最重要的保险,正是“处男之身”。
假如我就这样死去,循环依旧没有停止,我的尸体仍然继续被困在时光的圆环内,那么这尸体岂不是永远都是处男了?是不是很让人不爽?所以我要反抗。
不管怎么样的切割,分割出来的部分都不会是零(大概是这样吧,我数学不太好)。
现在,我绝对不能忘记这份幸福,绝对不能失去这份幸福。
如果不以此为前提,我甚至会放弃追求和她在一起的“以后”。
这一次,我只是呆呆地想着这些事情。她也一直呆呆地和我在一起。
唯有一次都没有拍过照的事实,留在了我的印象里。
▷
迎来第八次循环的我抛下约会不管,向家里跑去。家里的书柜上放着的几本以时间旅行为主题的小说。我想把它们拿出来再读了一次,研究一下这些时间旅行的悲喜剧,看看能不能找到可以打破现状的光明。没有去网上书店寻找和购买专门书籍的时间。这是只有两个半小时的战斗。
在奔跑中,我发邮件告诉她约会中止,编造了一个“亲戚的大叔突然死了,我必须去守夜”的谎言。她的回信我并没有看,看的话肯定会伤心的。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想把这心情带到下一次。
我跑进家里,无视了母亲“莫非被甩了?”的揶揄,两脚并一脚地奔上楼,伏在脏乱的房间的书柜前,盯着书背看去。
时间旅行并不是神的能力。时间这个概念,是人类固有的理解,也就意味着时间旅行可以由人心而起。那么只要作为人类的我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即可,哪怕这个解释只有自己认为是正解也无妨。古今东西,所有的关于时间跳跃的故事最后找出结论的方法,不过只是将“自己认为如此”正当化罢了。因此不需要神的理论,一切都由人来决定。
首先先把书柜上高畑京一郎的《时空跳跃》(《タイムリープ》)看一遍。这本书我10年前读过,大概还有一些印象。……不行,这书和我的状况有些不一样,根本无法作为参考。最大的问题在于我身边没有若松君。我将时空跳跃的上下卷原封不动地放回书柜。不过只要发生循环的话,它们都会恢复原状吧。趁现在还有再读一本的时间,我又继续寻找和时间旅行有关的书。因为想研究一下那些和我相似的境遇,所以比起时间旅行和跳跃,我更想找出一本关于循环的书来。
“进入盛夏之门,不对……REPLAY。咦?REPLAY到哪里去了?我记得我有才对……啊啊,那个是她今天要送给我的礼物,所以才找不到啊。”
于是我拿出《进入盛夏之门》的文库本,弓着背专心读起来。虽然内容与时间循环有些不同,但我非常喜欢这本书,已经不知道看了多少遍。
读完之后,我被深深地打动了。不过现在是做这种事的时候吗?这本书没有参考价值,读了也是白费功夫,因为书中的人们和我对时间的认识不同,和我料想的一样。可是,和在车站里一直重复已经体验过的约会相比,哪个更有意义呢?
和依旧19岁的明日比呢?
接着我拿出《死了七次的男人》,还没读到了一半,世界就迎来了终结。到底设定了我要在这个洞里掉下去多少次呢?向挖这个洞的人干杯。
▷
“结局我还记得,也就没有读下去的必要了吧。”
仿佛要把刚才的书合上,我把手合了起来。我从充满暖气的房间再一次被卷回到严冬的车站之中。抱起双手,耳朵被冻得生疼。一瞬间冒出“要是现在是春天就好了”的想法,但这可不太好。
春天可没有圣诞节。最重要的不是让我在时间循环里过得舒服一点,而是能和她一起度过一个可以留下美好回忆的圣诞节。坦诚地说,脱离处男比脱离循环还要重要。我想要大声说出来,这就是现在支撑我的唯一信念。
“有没有能成为参考的东西呢?”
我在脑里反复咀嚼着读过的书里那些模模糊糊的印象。有因为循环次数限制而结束的,有接受了循环的,有运用自己的方法逃脱的,当然也有被囚禁于循环无法脱离的故事。
虽然结局多种多样,但他们在循环的途中,都同样地感到了虚弱和无力。我呢?
这个问题同“我这个人有多少价值”的疑问有直接的联系。
就算正常地经历着年岁,我又能让周围和世界发生多少改变呢?如果什么都不能改变,如果只能改变自己,那么现在的世界就可以满足我了。真想全身心赞美这个世界。活得厌烦了还可以去死,你看,这和至今为止的世界有什么不同?不如说这个虽然有限制却带有重置功能的循环世界,还带有普通世界所没有的附赠特典,搞不好还能活得更有意义。一个不小心,也许还会沉迷其中无法自拔呢。
“……去买一把刮胡刀吧。”
不能再继续想下去了,想得太深脑子肯定会出问题。我内心的焦躁只不过是由于困倦时无法好好睡觉引起的。我绝对不会承认这焦躁和时间循环有半点关系。
就算心里有想把眼前的一切都破坏掉的冲动,我也要忍耐住。
本来,没有人能保证循环世界能永远继续下去。我不沉迷于做坏事,也是因为忌惮着这一点。要是循环在这一回结束,那么我就不得不背负着着和她之间的致命伤痕,活在接下来的世界里。要那样的话,我会在不再重来的世界里崩溃吧。
所以就只追求真正幸福吧。真是要感谢我的良知。
“真是不错的恶念遏制力呢,可是,”
期待着什么都不做,循环就会突然中止,是不是太天真了呢。
“……肯定是太天真了。”
虽然身体已经成年,但是我的内心还是19岁,想要被宽容对待嘛。
▷
“说起19岁,你会想到什么呢?”
因为日式料理已经吃腻了,所以我拉着她进了一家招牌上写着“这里有日本各地拉面”的拉面店。这个车站中小店里,客人们熙熙攘攘地坐着,脸浸在热腾腾的水汽里吃着面。我们也成为了其中的一员,接着我向她提出了这个问题。
“19岁?嗯……唔……呒……”
她把汤匙放下,抱起了双手,眉头紧锁着。那认真的表情和她鼻子闪闪发光的拉面汤油结合在一起,显得十分滑稽。但是,有这么纠结吗?
“想不出来的话就不要想了吧。”
“等等,我有预感会灵光一闪的,到刚才都还有预感。”
就是说现在连预感都没有了嘛!不抱什么希望的我又开始啜起了拉面。
“啊,不用负责。是一个不用负责的时期。”
“啊?”
她突然高兴地说了起来,我发出了疑问。她得意地说着自己的19岁观,就像在上课的老师一样,转着手上一次性筷子。
“就是不用对自己的行事态度负责,可以任性胡为的时期。”
“……唔。”
“十几岁的时候感觉到的‘自己能做到的事情’,与20岁以后‘能做到的事情’的范围是完全不同的。不只是因为20岁以前对现实的认知有限,还因为没有深入地思考‘自己’,所以可以不讲道理地畅所欲言,肆意妄为。”
她的确是够肆意妄为的了,比如扭曲我的时间之类的。
“19岁的冒失莽撞比高中时代更加强烈,仿佛要做最后抵抗一样燃烧起来,这就是19岁吧,我是这么想的。吃拉面的时候,我是这么想的。”
为什么要把“我是这么想的”再说一次呢?
“不过,我们还不知道20岁时会是什么心情呢。”
她吐了吐舌头,害羞地笑了起来。真羡慕她啊。我本应十分理解20岁的心情,所以也能说出来和她的话相比。但我却什么都没说出口。无法畅所欲言,视野也无法拓展开来。真是没有半点好呢。
从拉面店出来,我继续抬头看向金色时钟。深呼吸了好几次,然后做出了决定。
我决定让这一次成为最后的胡作非为,把她的手机弄坏了(这是我做了最大限度的让步后,唯一能交予未来的恶事。)。她头一回被我弄哭了。我也在数秒后,陷入了悔恨的心境。
▷
“看来的确与那次纪念拍照有关。”
“你在说什么事?不,是什么时候的事?”
在车站内的高岛屋地下食品商场里,我漫无目的地来回逛着,自言自语了起来。她似乎觉得有些奇怪,向我问道。不过也难怪嘛,我边想边嘟哝道,
“问题是不管拍不拍,循环都会发生。因为在第一次的圣诞节拍了纪念照而产生循环,所以就没办法再修正回去了吗?不,这样的话岂不是被将死了?可是如果这事情的根源就在于此,那么就不可能从根本上阻止时间的循环了。”
仅仅积累着循环次数,并不能让我再次支配起自己的时间。如果是要将之前发生过的事情全部再现,说不定还能做到,但是这样做根本就毫无意义吧。
“喂,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呢。是在想推理漫画的剧情吗?”
“和那个差不多吧。”
西点区域的奶油味比平时还要重上六成。我们宛如走在甜得发腻的糖雾中。预订了圣诞蛋糕的大叔们和到处买这买那的情侣们围在了人气很旺的店前,和式点心店反而显得十分冷清。下了自动扶梯之后,左边是西式甜点店,右边是和式点心店,右边显然比较好走。走过卖巧克力羊羹的店前,店员还推荐试吃,于是她就吃了一点。“甜得一股焦糊味”,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最近呀——,超市里的试吃变得越来越少了呢,真有点寂寞。我小的时候……”
她开始说起自己的回忆,我也暂时不再自言自语了。但一旦闭上嘴,走着走着睡魔就向我袭来。在和她约会的时候来真是太没礼貌了。
好困。好想不被打扰地能睡一下,几个小时也好。
在半睡半醒之间,不知不觉就离开了甜点卖场,来到了熟食区。这里似乎在卖照烧鸡扒,十分热闹。她的眼神更加熠熠生辉了。对于她来说,炸虾比巧克力的吸引力更大。
“哎哎,去那儿买点可乐饼行不?我肚子饿了。”
就算不问我也没关系吧。好呀,我点点头。她高兴地朝着卖牛肉饭的店跑去。我陪她走到了橱柜前,然后又开始自言自语起来。如果烦恼只驱动大脑活动,搞不好我会因头脑发热而倒下。
所以就算变成一个自言自语的奇怪男,我也不得不让嘴来陪着脑袋。
“手机并没有未知的能力。就算弄坏了,时间也没有恢复正常。所以是拍照和她组合在一起才会发生时间循环……组合?不,就算她没有拍照,也依旧发生了循环,所以只有这两点是说不通的。神力?那根本不在考虑范围内。那么就是我的原因了?”
就算没有和她在圣诞节相会,我也会被卷回了车站。
……我虽然已经尝试突破了许多可能的因素,但什么变化也没有发生。
“假如循环是由多个因素产生,那么我能在两个半小时内对所有的因素做出相应的对策吗?……不,等等。突破可能的因素?”
可能产生循环现象的原因之一,就是某个条件没有得以满足。这种情况下,只要让拥有这个条件的人满足,就可以结束循环。假如这次也是这个原因呢?
也就是说要让她满足?莫非至今为止她都没有满足吗?最初的约会的时候也没有?
想到这里,我制止了拿着可乐饼准备付钱的她。
“我来付吧。”
尽管我觉得这不太可能让她的一切不满意都烟消云散。
“唔——是我吃就由我来付啦。”
“不,请让我来付吧。就当上次的赔礼。”
“……上次?你对我做了什么坏事吗?”
之前弄坏了手机以及纪念照片的事,都没有时间去一一道歉。
“哎呀,因为是圣诞节嘛。”
这个理由算个什么啊,刚说出口我就觉得不对劲。但是她却点了点头,“唔嗯,原来如此”,然后张开了笑脸。看来是接受了这个说法?
“因为是圣诞节嘛。”
不知为何,我们两个都接受了这个理由。我付了三个可乐饼的钱,然后再次走了起来。
“虽然不是刚炸好的,但是也很好吃呢。”
她立刻打开包装吃了起来。……看着她那幸福的侧脸,我心里却是五味杂陈。比起我之前的尽心关照,一个可乐饼就能让她如此的满足,真不甘心呀。
“要不要吃一口?”
似乎把我的视线理解为了想吃的表情,于是她递给我一个可乐饼。不要,我摇了摇头,然后环视着整个食品商场。……唔——嗯。
“对了。”
“嗯?你刚才说不要了,我就不用给你了哟。”
她笑着把可乐饼藏了起来。我可不是那个意思。
“圣诞节却带你来食品商场里逛,啊,真是抱歉。”
“为什么道歉呢?你看大家,这里不是有好多情侣吗?”
这里也是那里也是,她指着附近的情侣说道。喂,这样指人很没礼貌的,别这样。
“比起看展览和没有兴趣的电影,在这里能看各种吃的东西,所以我更开心呢!”
这回答真有她的风格。那么现在,她有没有满足呢?
“约会的时候有没有想让我做的事呢?”
“只要和你在一起就好了。”
她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我作为她的男朋友实在是太幸运了。不管再来多少次,我都想重复这一段时光,记住这一时刻。
但尽管这是一件好事,她看起来好像也没有什么具体的需求。
难道不是因为对我有所不满?还是说这循环和她没有得到满足的内心没有关系?我已经完全糊涂了。
这样的话也只有依靠广撒网的策略了。
总之,先依次尝试一下想到的点子吧。
▷
“要不要和我结婚?或者直截了当地说,拿你的处女之身和我的处男之身做个交易吧。”
“唉,唉唉?什么?总,总之后半部分,我先拒绝了。”
“呜哇,真是微妙的表情和漂亮的回答。”
“因为,就算你说要结婚,我们还是学生吧?没钱结婚的吧?”
“也就是说只要有钱就会和我结婚咯?”
“那个……这个……”
“哪个啊?”
“因为害羞说不出口啦!”
在银色时钟前我俩扭扭捏捏地调着情。当然,时间循环又来了,再见我的蜜月。
▷
“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一直在重复同一段时间呢。”
相见的时候,我就把这个世界的真相告诉了她。而她按了按太阳穴,发出“啊……”的哼哼,低声说道,
“原来还有这样的说法,嗯。”
“不信吗?”
“有点太过于突然了。”
她一副无法接受的表情。这是当然的了,她可是真真正正的人类。
更何况,就算她信了这番话,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
“这个圣诞节我已经过了几十次,不对,说的有点过了,已经过了差不多有十次了。我和你准备去过京都,还去逛过食品商场。这都是真的。”
我用恳求的态度对她说道。她一直盯着我的双眼,似乎在想“这家伙是不是真的疯了”,但是最终还是决定“不要刺激为好”,点了点头。
“好吧,我相信你。”
太好了!成功说服她了。真不愧是她,太宽容可亲了。
“那么,该怎么办呢?你是被时间倒流卷回来的吧,可是我却不记得这回事。”
“正是如此。”
两人抱着手,不停地绞尽脑汁。
实在是非常的可惜,到时间限制之前都没能生出了个诸葛亮来。
▷
“要不要一起去洗澡?”
“啊?”
“让我帮你搓背吧!”
“搓、搓背就不理你了!”
生气了。感觉逐渐的有点偏离主旨了。
▷
“哇哈哈哈,这里这里!”
“把手机还给我——”
我把她的手机夺了过来,对追着我不放的她不断拍照。这事有什么意义吗?才没有呢。
也许她在潜意识里还愿意追着男朋友呢!看来不是这样。望着气喘吁吁的她,明显我的想法谬之千里。我随意地按下快门,突然手机的的屏幕上显示出了警告。
“啊——?”
“给我,啦——!”
在车站里跑来跑去、气喘吁吁的她将手机从我的手中抢了回去。我正想看看手机屏幕上的内容,却被她阻止了。她一脸责怪我偷东西的表情,把手机紧紧抱在胸口,冷冷地盯着我。唔,看起来充满了不信任感。
“我不会再偷啦,一起看吧。”
“真的?”
“我不会说谎的。”
“说话的这么快,真可疑。”
她虽然还抱有些许疑虑,但也同意我凑过来看手机。
“啊,是容量不够了。”
“哎……?”
的确,屏幕上显示出要保存就必须清理内存的提示。也许是因为平时拍得太多了吧,连我也对她拍纪念照的频率略感惊讶。
“啊,真是的,你老拍我狼狈不堪的样子。”
删除删除,她把刚才我拍的照片一张接一张地删掉了。在一旁看着的我,下意识间想数一下照片的数量。一开始是扳手指,但到后半段却不够用了。“十,十一……”,于是我数出声来。最后,竟然数出了一个十分奇妙,并且和我密切相关的数字。这是偶然呢,还是某人强加而来的必然呢?
“19张……”
要说我在这个瞬间感受到了冥冥中的命运,也不算太夸张吧。因为,这可是19啊!
“要保存这张照片吗?才——不——要!”
对着因容量不足而暂存在画面上的第19张照片,她狠狠地按下了删除键。删除,照片,第19张。拍纪念照,现在继续,保存,照片。第19张!
“啊,就是这个!”
我打了一个响指,为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瞪大了眼睛。这个点子好!能行!太好了!
“就是这样,只要让她拍就好了!”
“嗯?拍?拍什么?拍你吗?”
“就是这样!”面对一脸疑惑的她,我张开双臂全心全意地肯定道。呀哈哈哈哈哈,我的大笑声仿佛能把铁道警察都招呼过来,自然地,朝着空中扩散而去。光明。我眼前出现了一条光辉大道,耀眼的光芒仿佛能将天顶的照明全部吞没进去。这就是所谓的天启吧!
“总算——有救了——!”
大脑仿佛以卍字型旋转起来,感到一阵清爽。萦绕在脑海里的雾霭也全部消散而去,只有希望和高扬,让我高兴地哼起歌来。我的兴奋劲儿连她都跟不上,在车站里奔跑着,抓着墙壁,狂笑着。
狂躁,这个词也不足以形容我现在的状态。我狂乱着躁动着,完全沉醉于自己的想法之中,将19岁的傻劲淋漓尽致地发挥了出来。
循环现象因她而始,由她而终。
一切的关键,都在于她的“纪念拍照”。
这个我在前几回注意起,产生怀疑,并且置之不理的结论,又一次走进了我的视线。
这一想法的方向性,绝对没有错。
只要有如此强烈的信心,我也一定能实现只有我才能做到的“真正的事”。
▷
才拍了6次,完全不行。即使和她交往了半年,也没有能把握她的价值观。这就是她的魅力所在。她最棒了!我通过赞美她保留着自我意识。
▷
4次。2个半小时的限制可真是麻烦。时间完全不够啊。
▷
0次。由于撑不住,我在漫画咖啡店睡着了。竟然梦见了茄子(注),这又不是过年!
(注:日本新年梦见茄子“なす”,预兆新年能心想事成“成す”。)
▷
2次。由于睡糊涂了,所以前半部分什么都不记得。
▷
拍了19次,但还是失败了。看来由“我”来拍照是没有意义的。这一次我总算认识到拍照必须以她为中心才行。
▷
7次。我对她大夸特夸,试图增加拍照的次数。
感觉到有效果的也只有两次左右,看来光拍马屁也不行。
▷
4次。我的灵感也差不多到了极限,于是领悟到必须要转变一下方向,或者要善加运用才行。
不采取之前的预备知识,仅仅进行新的“单一行为”是不可能满足要求的。
▷
我到底能不能脱离循环呢?虽然这样的想法在我心中挥之不去,但是我之前应该说过,“神无法操纵时间”。
时间这个概念要如何解释,只要由自己决定就可以了。不如说,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我所处的循环现象可谓前所未闻,所以科学也尚未力及于此。对这没有帮手的全新处境,除了自行解释也别无他法了。
所以不能迷茫,不管多少次,也要重复继续下去。
搭乘着没能到达终点的希望号和光芒号,我继续穿越着时空。
接着,
我,
到达了那个“时刻”
▷
“第十九次圣诞节吗?”
伴着纯白的吐息与因寒冷而颤抖着的下唇,我自然而然地嘀咕着。总觉得花了相当久的时间才到达这里。或者说那只是错觉,实际上我和其他人一样,好好地过着24小时循环的生活……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车站入口处的银色时钟前,除了我之外还有许许多多人在等候着,因为这来来往往熙熙攘攘的声音,我不禁想塞起耳朵。
像这样人一多,便会陷入阴郁的心情,头痛混同着污浊的空气和腐臭的热气一同袭来。但是,一想到接下来等待着我的事态,便明白现在不是萎靡不振的时候。
再想想今天是什么日子吧。
2010年12月25日。
19岁的圣诞节。
车站理所当然地比平时更热闹。我周围的人以及我自己都相当匆忙。我在作为19岁度过的“最后”一天,在车站等候着交往了半年女友。
背脊离开刚刚靠着的墙壁,用手整理了下衣服上的褶皱。
她快要来了。
在此之前再回想一次。
一切都是为了光辉的明天。
为什么我要在这里等她。
“如果那时没说那句话就好了。”
吐出染上白色的二氧化碳的同时,我说出这有些后悔,不,是可归类为相当后悔的话。
这个季节就算在建筑物内,气息也会因寒冷而凝结。在这种时期里竟有如此欢乐的日子,总让人感到相当的奇妙。不,或许正因为这寒冷,反而想通过热闹和喧哗来取暖。若是这样便能理解了。
“不过,有些厌倦了。”
我吸了吸鼻涕。这身体经历了如此圣诞,差不多开始想念新年了。不如说希望今年是最后的圣诞,希望圣诞节至少废止五年。
我凝视着银色时钟。秒针转动的声音被嘈杂的噪声淹没,并没有传到我身边。我不断反复经历着夜晚,五感如同持续冬眠般变得迟钝、朦胧。已经几天没有沐浴阳光了呢。
“成年真是件悲哀的事。”
我半开玩笑地发着牢骚,拨开已经遮住眼睛的刘海。刚才等待在旁边的女孩和男友汇合,一边互诉私语般散发着甜腻的气息,一边消失在车站的人群中。
追随着他们的眼睛变得干涩起来,所以我合上眼睛,让泪水渗出来。
漆黑之中,不知何时起脑海中浮现出一块钟面,可那上面显示的时间又表示着什么呢?
这次,一切都会结束吧。
思考间,她总算从车站外走了过来。她穿着臃肿,甚至让人怀疑是不是塞满了棉花,像一只羊一样。
她是个吊梢眼的美人,光从长相判断会给人难以取悦的印象。所以一旦她生起气来也许会让人发憷吧。不过她不太生气,不如说从不生气。她是个性格温和又有些天然的老好人,只是长相上完全没反映出这点,不过这种不平衡的部分就是她的魅力所在。
“抱歉,久等了?”
她摆弄着围巾,窥探着我的表情。我说着不,摇了摇头。
“等你不能叫等,应该叫……盼望?”
不是一样的吗?她的脸上浮现出如网眼般交叉的红线,控诉着这股寒气。为了掩盖自己的词穷,我的手抚上她的脸。她的脸滑溜溜的,冷冰冰的。
“你的手也很冷呢。”
她包裹着手套的手抚上我的手背。纤维碰上干得生疼的肌肤,痒痒的。搞不好,正互相亲热的我们,也是让人心痒痒的存在。
“啊,圣诞节纪念,赶紧拍一张!”
她绽开笑颜,遵循着拍照留念的惯例,搜索着提包。和往常一样,手机没有老实地出现。她哎呀哎呀地露出焦急的神色。
“手机,快出来。”
我看厌了碰头后她找东西的场景,便先走一步。反正再过十秒就能找到,所以还是采取更有效率的行动吧。
“啊,等等。稍微等——”
她以把包翻个底朝天的气势把手伸进伸出,小跑着追来。从后方传来 “找到了!”的声音,于是我回过头去,不料“喀嚓”一下被拍了。
她拿着的手机相机发出“嘟噜嘟噜咚啷”(我听上去是这样的)的声音,标志着拍摄的结束。
“回头时拍到的,所以晃掉了呢。”
她看着手机画面,撅起嘴来,似乎感到不满意。所以之后她问道“再拍一次可以吗?”
我答应过,也拒绝过。
本来在她寻找手机的场景中,等到最后都会发展为只拍一张就会满足。虽然是同一时间的反复循环,但理所当然还是存在些许分歧。
我说着“可以哦”并点点头。她兴高采烈地将手机摆于水平位置,好像从正面拍了我。不过拍这种照片到底哪里开心了呢?之前就一直抱有疑问,也问了好几次,但她却只是歪着头笑着回答“谁知道呢?”。总之,她自己也不知道。
“好的,拍了哦——”
“……耶——”
我敷衍地摆出V字手势。不知是谁打开了车站的入口,吹进来的风让我缩起身体。
“圣诞装扮的你,喀嚓。”
虽说几经波折,但她的拍照纪念总算结束了。就和之前一样。
“手,牵不?”
我开口说道,她便比较起双手来。这摇头晃脑的样子甚是可爱。
“你要伸哪只手?”
“啊——右手?”
收到如此回答后,她只脱下了左手的手套,然后小跑着绕到我的右侧,握住我的手,咧嘴对我笑笑。
不管什么吊梢眼了,她最棒了。
“果然还是想直接摸一下呢。”
“呕。”真是可爱得有点让人想吐。
“啊,要纪念一下圣诞牵手。”
说完,她再次架起手机。这次以我们紧握的手为聚焦点,喀嚓一下拍了起来。她真的很喜欢拍照呢。
所以要追溯她的行动,基本就和浏览她的手机照片是一个意思。
“好嘞,那么走吧。”
我和她一起向车站的中心前进。途中,有个女人和她擦肩而过,肩膀撞上了她的包。包从她手上滑落下来,里面的东西散落在车站的地板上。
“啊哇哇哇”“呜哇哇哇”
我模仿着她狼狈的样子,和她一起蹲下捡起掉落的东西。当然,因为牵着手所以效率糟糕哦,有意见吗?
两人画圈似的移动着,捡起了所有掉落的东西。她蹲着,向我窃窃一笑,然后便架起了手机。
“满是温柔的表情,喀嚓。”
“……拍完了?”
“恩,超棒的。”
“那就好,那么,走吧。”
我拉过她的手,快速前进,融入车站里混杂的人群中。因为工作归来的上班族以及圣诞节这种不成理由的理由,车站中充满了男男女女的人群所形成的洪流。我们投身其中,瞬间就感到一股干燥的热气包裹着我们。原来是人们吐出的热气。
在令人不快的空气中,她看了看我的脸。
“决定去哪儿了吗?”
“……是呢,我能去哪呢?”
“嗯、嗯?”
她的表情中带有疑问。我并不在意,继续说道,
“我哪里都去不了呢。”
这种对话到底是第几次了呢。我回看她的脸,凑上前去。
“哇,有点、太近了!”
“我只告诉你真相。”
与其说无视她的狼狈,不如说那样很有趣并且值得一看,于是任凭这股劲头继续说下去。我放低声音说道,
“其实,这个世界已经循环好几次了。”
嗯?她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咦,难道你已经读过了?”
“嗯?”
“其实呢,今天的礼物是……”
“啊——不,这是……啊,算了。”
我完全抛下世界的真相,撇开脸去。
“神秘的你,喀嚓。”
我被拍了后脑勺,苦笑着挠了挠脸颊。
“开玩笑的。店已经预约好了。”
“你看你看,拍了相当不错的。”
她给我展示了刚刚拍摄的画面。我对自己的照片真是难以发表什么感想。
“因为摄影师技术好。”
“尽说口是心非的话——”
她用手肘顶了我一下,但似乎并没有不高兴。我和心情愉快的她结伴而行,从金色时钟一侧的入口走出了车站。
“哇啊——好冷。”
肌肤刚暴露在室外的气温中,她的口中便猛地溢出白色的气息。我也同样,吐出的空气因为迎面的风向而飘向脸颊,有一种鼻尖要冻住的错觉。
“圣诞节在春天就好了。”
“但是你想,暖和了就不能紧紧靠在一起啦。”
所以言外之意就是:冷就依偎在一起吧。她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意图,一步缩短和我的距离,靠得更紧。
在这种状态下,她举起手机。
“依偎纪念照一张。”“没有异议。”
两人侧腹相接,仰望着手机。嘟噜嘟噜咚啷。嗯,不错的一张。
拍完后,我们手挽手走在外面。
“现在要去怎样的店?”
“车站前的日式料理。价格好像还算公道。顺带一提,今天我请客,奢侈一下吧。”
我的钱包勉强付得起吧。她重新架起刚要放下的手机。
“高级纪念一张。”
“……什么纪念?不,还是算了吧。”
“那么,奢侈纪念一张,喀嚓。”
不是高级纪念吗?
接着我们一边颤抖着叫着好冷好冷一边走着,便来到预约好的店。钻过暖帘进入和风的入口,喉咙便被充满室内的热气侵袭。
喉咙深处如肿胀般闷热、疼痛。
由于持续着过于规律的不规律生活,身体状况接近最糟。也分不清有没有感冒,只觉得手脚相当沉重。
“好暖和——”
她揉着脸颊,完全在享受着暖气。店员从店内走来,我说有过预约,便被带到里面。
店内有些昏暗,隐隐约约浮现出统一为暖色系的墙壁和地板,我尽管正在走路,眼皮却变得沉重起来。手指捏住眼皮强行撑开,调整了好几次。
我和她相对坐在里面的位子上。她脱下围巾,双手打开菜单,还兴奋地看起放在桌上的那一份。然后瞥了我一眼,
“你要点什么?”
“我都可以,你随便点。”
我把店员拿来的手巾覆盖在干涩的眼睛上,并交给她来点菜。短时间内来过几十次,以至于从左至右记住了菜单的排序以及所有价格。于是暂时不想再看菜单了。
而且,交给她点菜的话,也已经知道她会怎么点。不管试几次只有这个结果,不会有丝毫变化。之后她会做什么也是。
“那就点一个3150日元的套餐。”
看吧,这是历史,一成不变。
“啊,刚刚忘了。给你这个。”
习惯店内的暖气后,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包装盒。
“哦哦,这是!……什么呢?”
“是圣诞礼物,给你的。是来自只属于你的圣诞老人。”
“哦哦!……一般,这是男的说的吧?”
我尽管苦笑着,还是接过盒子。
“不过,败给你了呢。应该我来送礼物……啊,给你在高岛屋买些什么吧?”
如此提议后,她说着“不不”满脸笑容地摇着头。然后,自然而然拿起手机。又是纪念摄影吗?
“这里,是你请客吧?那么就够了哦。足够了,不如说太奢侈了。”
“是么?但是呢,总觉得……”
好了好了,比起这个快打开看看,她催促道。我说着“那么……”,拉扯蓝色蝴蝶结的一端,从上方打开盒子。
“面对礼物的你,喀嚓。”
闪光灯刺眼的亮光中,我探头看着盒子。拿出里面的东西,试着掂量了一下,竟然很重。
“……是书呢。”
“是《REPLAY》。很好的书哦。还是说以前看过?”
“不。谢谢。一定会看的。”
我道谢道。而她不知是看着礼物还是菜单,歪着头偷偷地笑了出来。
“嘿嘿——”
“诶,发生了什么好笑的事吗?”
“抱歉咯——我要点一个比最便宜的套餐高一级别的。才不客气呢。”
一副吃货样的她拿起菜单,表情坦然,明显很开心。
看着她期待着未曾见过的料理而兴奋的表情,我花多少钱都不介意。虽说我其实不想吃。
“点最贵的也没关系。”
“哦哦哦,像个富人的你,喀嚓。”
平时是什么人呢,我多少有些在意起来,但还是老老实实被拍了。来到日式餐厅后,她明显情绪高涨起来。似乎选择了正确的店。
不过,不管带她去怎样的餐厅或者地下食品卖场,她都会比平时更闹腾。比起情欲更在意食欲。
和我的欲望完全相反呢。
不管怎么说,根本不会有以抛弃处男之身为目的而想逃出循环世界的家伙。真是无用却真切的愿望。
“如果每天都是圣诞节,那天天都能在这里吃饭了!”
“……这个,有三个问题。”
“什么什么?”
“第一,会吃厌。第二,我的经济情况不允许。第三……每天都是圣诞节的话太冷了。我比较喜欢春天。”
我竖起三根手指,而她“唔唔”着皱起眉头审议了一下我的话,最终说着“也是呢”表示认同。然后又立刻笑出来。
“啊,对了。喂喂。”
她似乎想开始说些杂谈。
“你有想过重走几遍人生吗?大概,有过一次吧。”
“……算吧,经常有的幻想。”
“《REPLAY》就是这样的故事哦。”
唔嗯,我暧昧地回答。她似乎觉得很热,便脱下穿着的外套。
“之前借来的电影也是这种故事哦。标题是,那个……是什么来着?”
“《今天暂时停止》?”
“对对。人就喜欢重来。”
“恩,确实如此。虽然我不喜欢。”
我这么回答道,而她说着“是吗”,有些不满似的嘟起了嘴。我继续说道,
“因为和同一个人谈好几次恋爱的话,就算做移情别恋,在我的定义中。”
哼哼哼,怎么样,这是肯定的吧,我暗自发笑。作为突发奇想这是最好的台词。不管回想几次都值得自夸。实际上,她有些动摇地慌忙吵闹起来,像一只脚下遇到爆竹炸开的小鸡一般。啊——真开心。
“拍、拍照留念——!”
她虚张声势地水平架起手机。然后,快门发出声音。嘟噜嘟噜咚啷。简称为嘟噜咚好了。
“纪念什么?”
“纪、纪念帅气!”
“那可真是,当仁不让了。”
等待她平静下来期间,前菜被端了上来。看到前菜,她的表情立刻就亮堂起来,真是相当容易理解的人呢。
总觉得这次又要为什么而拍照留念了。
“话说,刚才你说过吧。”
她的笑法让我鼻尖发痒。
“说过什么?”
“就是世界在循环。”
“……啊啊,是说过。”
我像是事不关己般回答后,装作开玩笑一样凑过去叮嘱道,
“要对大家保密哦。”
“与其说保密,不如说,就算我能回到过去的话,也已经忘记了吧——”
“……………………………………………………”
“如果每次回去记忆都会消失的话,我们就没有证明的方法了嘛。”
“对极了。”
我深深地表示同意,同意得不能再同意了。甚至要用头敲桌子了。期间,她已经不知不觉间吃光了自己那份前菜。我连筷子都没拿。
每次都像习惯一般,在此处惊讶。
“相比循环,停止时间更好呢。”
“确实如此。循环最大的问题点在于尽是过程,却没有结果。有始无终,太气人了。”
“果然结果对于人生很重要呢。”
“确实呢。”
我又点点头。现在,我通往20岁的过程早已穿越了结果。
这次,我想让结果回到正常的位置。
她的左手拿起手机。
“纪念聊了难懂的话题,喀嚓。”
那么,加油吃吧。我挽起袖子振作起精神。
之后似乎因为客人少,菜被陆陆续续端上来,在料理面前她的筷子和手机相继发出声响。端来生鱼片时,便说,
“2010纪念,和鲜鱼一起的圣诞节。”
“圣诞老人用金枪鱼和蛋……喂。”
喀嚓。端来烤鱼时,便说,
“和半开着嘴的鱼一起迎来的圣诞夜纪念。”
“啊,从脑袋开始嘎啦嘎啦地啃呢。”
喀嚓。就这样,在这种情况下,她异常活泼地度过了快乐的时光。
“还要来这家店哦。”
她一边对端上来的茶吹着气,一边心满意足地说道。好像很喜欢的样子。
“恩,那么明年也来?”
“恩——明明回到今天就能再来了。”
“哈哈哈。”
我们开着玩笑。
结完帐后便来到外面,地面就像飘到平流层上一样冷冰冰的。仅仅数秒,围绕在身上的空调热气就立刻被夺去,皮肤好像要裂开一般。她慌忙重新穿好外套,带起围巾。
“哔叽——”
“像史莱姆一样的叫声呢。”
“咕噜咕噜,吃饱的我们,喀嚓。”
连象声词都是史莱姆式的。来来往往的车灯穿过黑夜,即使被这光照着也不像太阳那么温暖。
真冷啊。身边没有防寒用具呢,我刻意寻找着,虽不巧但可喜的是身边只有一个防寒用具。
……嗯,怎么说呢,不管是吃晚饭还是怎样,店外面就是车站前的大马路,所以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做有点不道德,但是走出店外的她一直说着好冷好冷,看上去好可怜啊。于是我累积了如山一般高的借口,抱住了她。当然,是堂堂正正从正面抱的。
“哇、哇、哇——”
她慌张起来,而我抱着她小小的头,触碰着她的体温和柔软的头发。虽然想着如果夺取了她仅有的热量有点对不住,但还是没有放手。
“前进——前进——”
“我、我才不是蚂蚁先生呢——”
(注:来自某搬家公司的广告)
我们相互抱着,开始移动。我夸张地左右摇晃着,像短腿的涂壁怪一般走在路上。她也一边转着眼睛一边倒走着。
(注:涂壁怪是GEGEGE的鬼太郎中的妖怪之一。)
“总觉得你今天有点奇怪啊——”
“是圣诞特别模式。”
“呜、呜哇——圣诞这个词的通用性太异常了——话说,我有点害怕。”
她控诉道:因为看不到后面。放心吧,我也看不到自己的后面。
“我来成为你的眼睛——”
知道这么说她会很开心,是在第几次循环时呢?
“联、联合作业纪念,喀嚓。”
她以别扭的姿势拍了我。虽说有车站的灯光,但晚上能拍得好看吗?不过本人似乎很满足,我也不介意了。
……经历过的温暖、感触、对话。
我紧紧将她抱在怀里,忽然想到。
已经是第几次像这样抱着她了呢?因为手一直围绕在她的腰背上,现在也没办法掰手指数出来。
“哇、哇、哇——”
我并不害怕周围的视线,反而抱有优越感。很棒吧——这个女朋友。我和在餐厅里的她一样,情绪异常高涨,就这么推着她走向车站内。若是相扑的话,那是我赢了。晚上的相扑?好色呀!
“那、那个——准备紧紧抱到什么时候?”
她似乎因为周围视线的增加而难耐羞耻之心,一边咚咚敲打着我的手,一边问道。明明已经过了晚上八点,却仍有许多人集中在金色时钟处,抬着头看着它。
大多数男男女女都相互依偎,似乎在观赏着圣诞节的彩灯装饰。
“恩,真是的,真没办法,我的小女朋友。”
“别、别像对大雄一样对我。”
(注:来自《哆啦A梦》的台词)
刚从我的手臂中解放,她便拨弄起着变红的耳朵呜呜低吟着。
“呜哇——好漂亮——”
“明显是在掩盖自己的性骚扰……啊,不过真的很漂亮。”
和其他情侣一样,我们两人看着天花板中心的光辉,看得入了迷。涂得雪白的大树装饰上挂着又红又大的袜子。
亮得刺眼的光芒如灯做的雪花一般。沐浴在这光芒下,她不禁微笑起来。手也自然地握在一起。
“虽然很冷,但心里变热了呢。”
“对我来说,没有比你更温暖的了。”
“恩、但是、但是——真是的,你个羞羞人。”
她敲打着我的肩膀。听起来,这个造语和容易害羞是正相反的意思呢。
就这样,我们逗留在车站中,和世上的情侣们一样尽情享受着圣诞节。在车站内,在金色时钟前,这是一切开始的地方,但不是一切结束的地方。
从循环中解放后,并不意味着人生就此结束。虽是19岁的终结,但也是20岁的开始。
“今天也马上要过去了呢。”
她有些恋恋不舍般说道。再睡几天就到新年了,我自嘲道,
“明年,我们就成人了呢。”
“是呢。”我对生日在二月份的她说道。虽然我的是在过年前。
“今年是飞跃……不对,发展?虽然不是很明白,但是是生机勃勃的一年。”
她抬头看向我。就好像是在说这份生机勃勃的主要原因在于我一样,让人难为情。她好像也感到害羞。
“虽然活到十九岁,过了十九次圣诞节,但是和你一起度过的今年是印象最深刻的。”
“那是巧合呢。我也是哦。”
哈哈哈,我毫无顾忌笑得前仰后合。
明明她对我说了开心的话,但一想到现在的境遇,我还是无法坦率地接受这份喜悦。
我背过脸,抬头望向时钟。
金色时钟的指针快要指向晚上八点半。
“…………………………………………”
“哦,难得严肃的表情。喀嚓。”
才不是难得吧。我是认真在烦恼应该如何表现心中的波涛汹涌,比以前烦恼得更深、更久。那么,接下来就是正题了。
“我说那个。”
我扭扭捏捏摆弄着指尖,朝她的脸瞥了一眼。害羞得没办法长时间看着她。
“嗯、什么?”
咽了下口水,锤了锤胸。至今为止已经练习过好几次了。
那么,赌上今天的一切,说吧。
“今天呢……那个,如果之后没有安排,和我做些色色的事吧?”
多么直接的邀请方法啊!发情期的动物也比我有节操和礼节!
后悔如雪崩一般袭来。
我汗流不止。她一时愣住。思考回路立刻就要短路了。太老套了啊喂。我的心脏剧痛起来。
“这、这么、这么直接的吗……”
她终于开口了,虽没有想象中那么慌张,但连头皮都染上红色,吞吞吐吐,扭扭捏捏。
“色色的你,喀嚓……”
她没有像刚才一样活蹦乱跳地拍照。然后看着相机的灯光,抬起头来。
那么,回答呢?我一边想着一边注视着她。
“对了。说过不能忘记的。”
她举起捏着红色手机的右手,右手正好挡住了金色时钟。
然后,她张开了光润的嘴唇。
啊啊,那个瞬间又要来了。十九岁的继续。无法成为大人的明天。
我摆好姿势盯着手机。思绪如走马灯般咕噜咕噜回转着。每次迎来这个时刻,我心中的时针就会以几百倍的速度回放着记忆。
担心循环现象而感到害怕。
想要乘新干线逃走。
弄坏了她的手机。
然后,总算发现了这个世界的“规则”,勉强弄清方向。
我又要回到19岁了吗?又要回到那个只有经验值无情地积累而等级本身并不上升的世界了吗?
没有结果的世界。只有过程、只有路途的时光。欢笑没有意义,让她开心只是过程。在这如噩梦般的圣诞,如果幸福只是过程,那就没有价值。
自上而来的光芒变得更强,降临我脸上的光芒让物体的位置和轮廓变得模糊起来。这宛如升天或者穿过天国之门般的光景,让我的心情变得严肃起来。
肠胃绷紧,手脚沉重得连指尖都僵直起来,脚底拼命支撑着如等待死刑般颤抖的膝盖。仿佛身处盛夏般喷涌而出的汗水如心中的泪水般流淌,加速的耳鸣声和周围的嘈杂声扰乱着内心,尽管如此我仍旧祈祷着。
就在这次结束吧。
心中浮现的时针颤动着。
她的“魔法”启动了。
“这种时光一直、一直继续下去就好了呢。”
▷什么的,“别开玩笑了!”
“咦?”
她对着举起的手机画面上显示的提示,感到有一些疑惑。我的背脊被从全身涌出的冷汗浸透,收缩的眼睛深处渗出血丝,我凝视着时钟。
“啊——居然满了。”
难以判别她是感到不满还是对这发展感到满足,她苦笑着把手机举到我面前。我那干燥的嘴唇生硬地朗读着画面上显示的文字。
“容量不足,无法保存图像数据。”
“删除点什么吧,但是,嗯,好纠结。每张都是重要的记录呢。”
“……哈、哈、啊、呼、哈。”
没力气了。膝盖窝像被夹起的豆腐般奔溃,我一屁股摔在地上。由于没有做好准备,于是重重地撞上了臀部。那里还是肉薄的地方,撞上了尾骨,疼得我想哭。
“怎、怎么了?头晕吗?刚才还在说那么奇怪的话!”
她抛开手机的问题,为了看我的脸而蹲下来。我重点擦拭了一下眼部,发现眼泪已干不再流出来了,于是放下心来,对着还是19岁的她微笑道。
“眩晕……起来了,从某种好的意义上说。”
“那、那就是吃了有点奇怪却让人舒服的药吗?”
“啊……是的,正沉迷在叫做你的药中!”
“要、要说是的话,你、你完全醉了!”
哇哈哈,自家培育酒精!恩、发电?自家、自家……自家酒精!
一笑起来肺部深处就抽痛起来。脸颊肌肉僵硬,到底过了多久没笑的时间呢,这本身就值得一笑。周围那像是看着怪人的眼神真可爱。人们上下走动,向内向外走去。电车发车的噪音和冲击振动天花板,发出如咀嚼般的咕噜声。
啾……传来一阵如同奇怪生物鸣叫般的声响。车轮的外延好似破碎一般,变回一条孱弱的线条。只是,这条线因为时光流逝而经年老化,无法修复。
……哎哟,刚刚忘记了。
“不保存了。”
我操作着她的手机,删除了刚才拍的图像。
“啊,你做什么——?”
“好了好了,这样就行了。”
我安抚着生气的她,舒了口气。身上的负担慢慢滑落。
“……………………………………”
我抚摸着下颚。因为短时间内剃了好几次,皮肤也给弄伤了。因为睡眠不足身体摇摇晃晃,耳朵砰一下充满隐隐约约的耳鸣。身体的状态真是近年来的最差状态。
算了,既然现在循环已经中止,这些状况不久也会消失吧。
拍19次照片后她的手机容量就会到达极限。这次拍照和8点30分的瞬间重合,使其变成“进行了拍照留念,但会失败”的结果。我一直在寻找着使其成功的组合、方法以及可能性。我自己随意拍照的话没用。她不满足,那个世界就不会结束。
第一次在没有预备知识的情况下,尽情享受圣诞节的我也只得到13次拍照机会。正因为如此,这次终于找到了方法,能够完美组合顺利度过流逝的时间。
不对,我已经完全搞不清这次是第一次和第几次的组合了。
说是几百次有些夸张了吧?说十次又太少了。
“总觉得过了两年份的19岁呢。”
“什么?你今天尽说些奇怪的话。”
“因为发生了奇怪的事。不过,那也结束了。”
我十分满足,甚至已经厌倦19岁了,所以想立刻成为大人。
虽然总的来说,果然还是因为她才引起的循环,但是那还是算了。
因为这是她做的。而且还因为我在循环的世界中通过各种方式伤害了她。
话说,就是那个吧。第一次的时候,我忽然提议说“不做点色色的事吗?”,所以她踌躇起来,便发生了循环现象。看吧,解决此事的动机还是想破处男之身吧?所以这其中包含了相反相成的意义……哈哈,真无聊呢——
让她满足。也就是进行拍照留念。
防止循环。也就是让拍照留念失败。
让一眼看上去矛盾的两个事物同时成立后,我总算、总算、总算总算总算总算总算总算总算总算总算总算总算总算能够那样了啊!
思考到一半思维开始颠簸垮塌,难以自控。在心里,土黄色的岩石如同从天空和大地上长出来般突然出现,完全把我压平。尽管完全压垮,但还是有什么从缝隙中哧溜哧溜溢出。如果酱般粘稠的东西覆盖在岩石上、像融化岩石一般红着几个眼睛匍匐向前。这家伙在吼叫。
快乐化为粒子,向世界中扩散。眼球过度接受了光线照射,周围染上一片雪白。记得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也曾在车站里吼叫过,那时的吼叫夹杂着悲愤。而这次是因为那甚至让人起鸡皮疙瘩的解放感,脑袋里像是盖上一层朝雾一般。
白浊陆续涌来将我吞没。颠簸在光之湍流中的肩膀摇摇晃晃,头发和牙齿也好像要消失在某处。一切结束之后,我最终留下了泪水。
明明是冬天,泪水却热得惊人。每次流出都在化开肌肤。
然后,那化开的肌肤和肌肉使得僵住的泪腺进一步崩溃。
最棒的连锁反应。
我继续吼叫着,意识时而飘渺时而急速冷却,回过神来时钟已经指向9点。离我20岁生日还有3个小时。
“没事了,已经没事了,现在超级有精神。”
她因为我引人注目的奇怪行为在各种意义上都感到精神痛苦,可也只是一笑了之。尽管如此,似乎因为我完全没有站起来,她的表情也无法豁然开朗。实际上我是因为膝盖打颤站不起来。
过于高兴了后便能理解小狗漏尿时的感觉。下半身很放松。现在的话,可能会一下子失禁,那就糟糕了呢。我爽快地忍住了。
冬天寒冷刺骨的空气对于我这持续吼叫后发热的身体来说相当舒适。我擦去额头上的汗,拨开长长的刘海后,向呆在身边的女友微笑。
“诶、啊、啊——……接下来,你要做什么呢——”
似乎因为被邀请做色色的事的影响,她微微出汗,眼神游离。看着这样的她,我想马上抱起她飞奔在圣诞的夜色之下,但是,
“再过30分钟就好,我还想呆在这里,可以吗?”
“诶?”
“我还想看一会儿时钟走动。”
如颤动般走动的秒针上寄托着欢乐和恐惧。
她虽然不明白我在想什么,但是点点头说着“好的”并定在我身旁。把手机收在包里,笑着一般嘟起下唇,抬头看向金色的时钟。
“不过,你也是个怪人。”
我低声嘀咕道,而她问道“哪里?”意思是“哪个部分奇怪”吧。确实,如果没有像这样集古怪于一身的话,就不像她了。
“和那么奇怪的家伙在一起,一般都会想逃吧。”
虽说因为必要,但尽叫唤着些意义不明的内容,这个电波男啊。
“恩——是呢——今天是比平常奇怪一点点。”
“哦,一点点吗?”
那平时的我又是怎样的呢?
“不过一半是奇怪,另一半看上去很悲伤。抛下你逃走也很奇怪。”
她温和又无力地笑道……什么啊,我的女朋友是圣人吗?
哈——交叉的指尖抵住额头,我大口吐气。
“好想大声说喜欢你。”
“啊,好怀念,那个,虽然我只知道歌。”(注:此处误解为灌篮高手的主题曲:好想大声说爱你。)
是真的叫啦你个笨蛋。
“……这么说来,我说过的吧?”
“是吗?”
听之前就摇摇头。听之前不可能知道到的吧。好天然。
“不,我是说我快要过生日了。”
虽然是从年历上和法律上来说。她说着“啊,是吗?”好像是第一次听到般瞪大眼睛。我总觉得在何时说过,是在循环中吗?
“几号?下个月?”
“三小时后。”
我指着时钟,舒缓了紧绷的嘴角。然后,从脸颊上出现了粉状的东西。舔一舔,发现是咸的。似乎是刚刚眼泪留下的残渣。味道不坏。
“那个——总之,就是明天?”
“嗯。”
“真的假的——为什么不告诉我?应该准备礼物的。”
不知为何,她撅起嘴来。明明看上去因为省出了礼物钱很高兴。
啊——不过,如果她生日的时候我是空手庆祝的,也会留有遗憾呢。理解理解。
“算了,也得到了圣诞礼物。而且,生日的那份,你马上会给我的。”
“诶,我给?什么什么?包里能让你高兴的只有糖果哦。”
变成了自己对自己兴趣盎然的奇怪场景了。礼物就是你自己啊!
“……暂时保密。”
羞耻心阻止了我在大庭广众之下向她明言。但是,在数次循环间,确实是这诚实的欲望让我振作起来。如果不是因为这处男之身的话,我可能到中途就会放弃了吧。正因为这种未知的体验在无限循环的时间尽头闪着微弱的光芒,我才没有放弃。处男之身全裸着越过时间的螺旋。处男之身快来全裸。
谢谢你,处男之身。
我从愚蠢的赞歌之中清醒过来,发现她正注视着我的侧脸。
“什么?我都要害羞起来了啦。”
“这么一说总觉得脸都成熟起来了呢。”
“真的?”
“和昨天在大学见到时判若两人。”
说不定就是别人哦,我半开玩笑笑道。不如说她更有可能是另一个人。这里还是原本我第一次度过2个半小时的世界呢,还是与那个世界邻接的世界呢?我不知道。到底是在黑色马克笔画出的线上用手指不断来回摹写呢,又或者是不断重新划过线条,失去原型而变成了漆黑一团呢?我也没办法辨别。
不过,这些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相比这些,
接下来更重要。
马上就要迎来成人的时刻,之后我会怎样变化呢?
接下来,顺利地从处男之身毕业后,我又会拥有怎样的价值观呢。
那相对于跨越循环的世界更让人兴奋。
当然,是好的意义上的。
“啊,对了对了,先拍照留念吧。”
她艰难地抽出收在包里的手机。不同于寻找东西时的笨拙,她熟练且迅速地操作着手机,整理数据后低声说着“删除”,看上去恋恋不舍。
“删了什么照片?”
“你在大学聚餐时喝得烂醉如泥大吐特吐的照片。”
居然留着这种东西!一边清晰地回忆起那似乎已经久远的记忆,我不禁因为胃液混杂豆腐锅的味道皱起眉头。与此同时,心中掠过一丝不安。
如果现在同意拍照留念的话,循环还会发生吗?
呜呜呜。我不由得提防起来。但是,还是努力地露出笑脸,全身无一处不哆嗦着。
有一个大吐特吐的麻烦男做男朋友的她在按下快门之前,不知为何做了个V字手势。我虽然也想这么做,但是想着不行不行都变成大人了,还是自重些吧。就在为了这又幸福又无聊的事烦恼间,喀嚓一下快门按下。
“接下来要变成大人的你,喀嚓。”
嘟噜嘟噜咚啷中,我只是向前方笑着。
既然她保证了“接下来”,那肯定没问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