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绫崎隼
1
正值盛夏,漆黑的夜幕降临。
我在站台等着慢车,寻找无形的自我。
随着这个夏天的结束,暗淡无光的十余岁时代也将迎来终点。自我意识膨胀,无聊故作忧郁,像那些文科高中女生一样过度粉饰着青春。厌恶这样的自己,想要做出一些改变,大概是由于这样的原由,我踏上了旅途。
突然传来了愤怒的人声,转眼看去,在等候着同一辆车的站台里,一名高个少女和一名男性工薪族发生了争执。
在这样的距离下听不清具体的对话,但只是看到这两人的争吵,就会有切身的感受。上一次和别人争吵要追溯到什么时候呢?争吵需要对手,愤怒需要内心的弹力。这两者在如今的我身上都找不到。
踏入二十岁之前,想要找个恋人,以及谈论不着边际的梦想时也会认真倾听而不嘲笑我的伙伴。心怀这种想法的自己是如此的渺小,如此的普通平凡,于是最终陷入了暗淡的心境。
地方城市的朦胧街灯,与仍未垂头的稻穗。
仅仅在车上摇晃了十五分钟,从车窗向外眺望的风景就发生了变化,使我切实的体会自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车内除我之外别无他人。
陌生的土地上,素未谋面的人们。在平凡的我所不熟知的城市里,说不定会出现打破现状的奇迹邂逅。思及此处,我恍惚的望着八月朦胧的月色……
过道的车门打开,一个人从旁边的车辆走来。转眼看去,是那位刚在在大厅里争吵的高个少女。她环视车内,然后坐到了我对面的座位上。
明明没有其他乘客,车内还有许多空位,为什么……
在找到答案之前,我和她视线相遇,然后下意识的低下了头。明明内心毫无亏欠,可不知从何时起我却变得如此害怕和人对视。也不明白为何,我变成了这样的人。
迷茫地闭上双眼,将耳机里流淌着的音乐灌入耳内。要是闭上眼睛就能和这个世界隔绝就好了,我潜心地祈祷着。
不知小睡了多久。
“住手!”
从耳机流入的音乐中,突然掺入了哭诉般的声音。
睁开眼睛,坐在对面的少女表情扭曲,身穿西服的工薪族站在她的面前。四十岁的男人热忱地向有着丹凤眼的她搭话。我摘下了耳机。看来那位少女正在被搭讪。男人口齿不清,大概是喝醉了。
此时,我再次和她四目相对。
少女投过来的目光,是如此的美丽。
“都说住手了!”
工薪族伸出的手,被她狠狠地拨开了。
这就是俗称的“决定胜负的时机”吧?我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这辆穿行乡村的火车上只有我们三名乘客。一名在火车上被醉汉骚扰的少女,还真是可爱得让人咋舌。此刻我不是在寻找着自我吗?
Boy meets girl welcome。拿出勇气。
虽然自出生后从没像这样吵过架,但眼下正是最适合第一次鼓足勇气的情景,不是么!
不过,正当我振奋心情,将要大声喝止“住手!”时,眼前发生的状况让我僵在了当场。
下个瞬间,喝醉的工薪族被击飞,喷射的鼻血在空中划出一道彩虹的形状。少女举起的右臂以完美的上勾拳击中了对方的脸。
我的大脑无法处理眼见的光景,思考骤然停止。
少女松开紧握的拳头,用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目光俯视向那个男人。
“就这样去死吧。”
面对捂住颜面、疼得满地打滚的工薪族,少女毫不留情地恶言相加,然后以冷淡的视线看向了我。
“看什么看。”
“唉?”
被不耐烦的声音责问,僵死的思考回路终于再次启动。
“我在问你,从刚才开始,是谁允许你一直盯着我的?”
她用带有报怨之色的眼神瞪向我,咂了声舌头,伸出右手。
“那么,观赏费。”
“啥?”
“你刚才看我了吧。不能简单了事,交钱!”
稍等下,这种出人意料的剧情展开是怎么回事。
“喂,快点。一万日元就好。”
“那个,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慌忙抗议后,她一下子靠到我的面前,瞬间抓起了我的衣襟。
“我都说了一万日元就好。我正为钱所苦,是男人的话就闭上嘴大方地把钱交出来。还有,说出你的住址,会还你的,快点。”
被提起的高度已经不能算是开玩笑了,我下意识地从口袋里掏出钱包,然后霎时就被抢走了。接着她看向钱包里……
“明明一幅学生打扮,为什么你会带这么多钱?”
旅行的资金总共十万日元整。我原本打算在这些资金用光之前寻找自我。不知算不算波澜万丈的开场,我现在很可能要面对突然失去全部财产的危机。
她信守了自己的勒索金额,只拿走一张一万大钞,然后交还了钱包。仅仅如此,我的心中却浮现出如获大赦般的心境。如果所有财产都被抢走,自我寻找之旅恐怕就要强制中止于此了。
“那么,告诉我住址,我会还钱的。”
脑海中描绘出的boy meets girl画面已经烟消云散。不用还钱也没关系,我已经不想再和她产生什么瓜葛。但我却无法逃离她的视线,潦草地在笔记本的空白页上写下住址,撕下交给了她。
“在学生街啊。你是大学生?一个人住?”
“……是的。”
“要保管好自己的钱呢。”
正当我想要对她的话提出抗议时,摔倒在地的工薪族终于抬起了头。鼻血把衬衫染得赤红。
“你这家伙,做了什么……”
男人瞪向她,匍匐似地伸出手。
但是,她毫不留情地踢飞了男人的手。男人再次疼晕时,火车驶入了车站大厅。
车门打开后,她用蔑视的目光瞥了我一眼,飒爽地离去了。
蹬墙越过乡下的无人检票机,她的身影渐渐融入了黑暗之中。
后背感受着潮湿黏着的汗水和嵌入夜晚间隙的蝉鸣,我领悟到了寻找自我所伴随的困难。就这样回家吧,突然充溢胸腔的空虚感袭来,我打起了退堂鼓。
2
上午11点。灾难在这一天也不期而至。
连续三次响铃后,传来了用力的敲门声。
迎来了进入大学后的第二年,已经三个多月没有在大学露脸的我,如今在学校没有一个朋友,自然想不出造访公寓的人是谁。如果是推销报纸或是宗教劝诱,敲门声又显得过于剧烈。这里是廉价的古老公寓,没有防盗锁链和猫眼孔,想要确认只能出门。怀揣着不好的预感,我打开了玄关的门……
一秒后就关上了门。准确而言,是想要关上门。但,
“为何闭门拒客?我还没说明来意呢,这种待客方式太过分了吧?呐,能听我说几句么?”
为了防止我关门,红色的运动鞋插入了门打开后的空隙。
只开着运动鞋宽度空隙的大门对面,在眼前挤出笑容的,正是在火车上遇到的恐吓犯。三天前,与她的相遇成了心灵创伤,我也因此断绝了寻找自我之旅的想法。现在,灾难再次披着羊皮降临。
“报歉,我有点忙。”
“说谎。大学正是暑假吧。”
“不,是特别课程。”
“呐,你想死么?今天是八月十三日。哪间学校会在盂兰盆节上课?如果你继续说谎,这个公寓就要爆炸了哦。”
露出天使的微笑,却说出了极为可怕的话。
我的后背直流冷汗,最终还是死了心,卸下了关门的力气。
“哦,还有空调呢。打扰了。”
门被粗暴地打开,容忍了她的入侵行径。
“喂,等下。你有何贵干?我要叫警察了。”
“明摆着是来还钱的嘛。我会把那一万日元还给你,快拿点喝的出来。就是因为你这个样子,才一直交不到朋友。”
“别多管闲事。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我欲哭无泪地向她反问。她露出了鄙视的笑容。
“唉……真是把自卑画在脸上呢,看来你果然没有朋友呢。要是在研讨课题时要求结成2人小组,你肯定会猝死吧?”
她走进了乱七八糟的房间,连按了几下调节空调温度的按钮,两秒钟就把数值设定到了最低温度。
“又活过来了!空调最舒服了。呐,你常备着无糖可乐么?”
“那个,你不是来还钱的吗?这样的话,不赶快还钱然后回去吗?我很忙。”
“你又说谎了。我知道的哟,你差不多就是个家里蹲。”
冰冷的视线向我刺来。
“你怎么会知道这种事……”
“咦?我居然又猜中了?我随便说的呢。你能充满自信地说出三名以上朋友的名字吗?”
“你到底是有何怨恨,要如此纠缠我?”
“都怪你在火车上瞥了我一眼吧。说起来,那个时间你在地方线上做什么?”
“……我在寻找东西。”
“找东西?”
“怎么说呢……”
难以解释清楚。
“讨厌毫无变化的日常生活,所以想踏上旅途远行,直到花光所有的钱。也许这样做就会有些什么改变吧。”
我的回答明明认真严肃,她却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个难道就是俗称的寻找自我?”
“是的。不好吗?”
“不,没什么不好。简而言之,就是让我心感怜悯。该说是旧时代的产物吗?真的会有这样的傻瓜呢。但是,你为什么回家了?”
我充满愤恨地盯着她。
“在你的恐吓下,害怕了。”
她抬头陷入了沉思。然后,
“哼嗯,那么作为借钱的还礼,我来帮你改变吧?”
她露出挑衅的眼神,说道。
当然,我不应该认真地接受她的建议,也不能认为自己这样的废物会如此简单改变。但是,对当时的我来说,即使厄运之神也想要紧紧的依靠过去吧。回过神来时我已经点头同意,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
3
她的名字是新垣明季沙。
她拿出驾照,祖籍是新泻县的地方城市,我出身于毗邻的山形县,却未曾听闻过她的故乡。
应该是为了还钱而来的她,如今却改口声称自己没钱,然后又向我提出“要去打工么?”,弄得我一头雾水。虽然不得要领,但自从相遇之时起,现状就从未改变过,我已经失去了抱怨的力气,也没有抵抗的心情。
“我眼下没有现金。但是,如果你能陪我一起,我会十倍返还,顺带也能帮你找到帅气的自己。”
钱的事情先放在一旁,改变这样的日常生活正是我的愿望。
交不到一个朋友,停留在不负责任的社会延缓期,怎能忍受这样的状况!我如同抓住稻草的溺水者。虽然比起稻草,她更像是一把利刃,但若将吾身委以她的行动力,大概会产生一些改变吧。
沐浴在从车窗照射进来的盛夏阳光中,我们在火车上摇晃。
我支付了两个人的旅费,坐了一个小时左右的火车后,下车的地点是海边的乡下小镇。那么,为什么我们会来到这里呢?在我提出怀疑之前,紧接着又坐上了沿海岸行驶的大巴。
在大巴的摇晃方式中似乎能体味到人生的意义,憧憬这种大人的日子似乎就在不久之前。如今,不论坐在旁边的她是何人,我所期待的未来又是什么模样,仅仅在旅行的目的尚未明确的眼下,我仍然拥有做梦的自由。抱着她其实是被我遗忘,曾与我山盟海誓的青梅竹马之类的幻想,自己不禁害臊得想死,不过一旦怀有了这样的期待就再难停止妄想。
抵达终点,仅有的我们两名乘客下了车。
环视立在周围的广告牌,看来这里是温泉街。成片的向日葵田在眼前无边无际的铺展。我们还真来到了乡下。
时间刚过下午五点,滚滚烈日已经向西倾斜。这时我却注意到视线内的向日葵有些奇怪。很明显,所有绽放的向日葵全力地低着头。是生病了,还是别的原因?
“注意到了?眼神很尖呢。这是为了振兴小镇开发的新品种,名为“负向日葵”,用来对抗这阴郁的夏天,你怎么看?”
这是什么问题,完全搞不明白。
“对了。顺便向你确认一下。你多大?”
“下个月二十岁。”
“什么嘛,原来是同岁。那么,直接叫我明季沙吧。”
仅从外表来看,完全难以判断她比我年长还是年幼,同龄的事实让我稍微产生了亲近感。她也还是学生吧。
“那个。差不多该告诉我此行的目的了吧。”
“你想改变自己吧?”
我控制住自己害羞的心情,点点头。
“那么,从现在开始按我说的做,你就会产生革命性的变化。”
“但我还是一头雾水。”
听到我的回应后,明季沙的脸上浮现出傲慢的微笑。
“哎呀,说了让你相信我。”
请回想一下至今为止的经历,你到底是经过了怎样的思考过程,才敢堂而皇之地要我相信你。但是,生性懦弱的我来到此地,连回去的能量都已经丧失,最终只能在她的带领下,走在通向街道深处的缘路上。
四处冒起温泉街特有的白烟,傍晚的街道上弥漫着些许的硫磺味。
她走在前方的影子随着的时间慢慢伸长。
大概走了十五分钟,我被带到了镇守在街道深处的巨大温泉旅店。因为一路徒步而来,所以立刻就明白,论建筑的规模,镇上当之无愧的第一便是眼前这栋。
看了一眼标牌,上书“温泉屋·新垣亭本馆·向日葵”。
和洋结合的木建基调,雅致的建筑物散发出高档的氛围。压倒性的存在感甚至可以说是温泉街的盟主,矗立在眼前。
“在这里绝对要配合我。”
小声嘱咐后,明季沙顺势向正面玄关走去。我慌忙紧随其后……
“大小姐!”
站在正面玄关两侧的两个男人看到明季沙后赶了过来。
“大小姐”是怎么回事?男人像是服务员,身上穿着带有“新垣亭”名字的和服,但相貌和举止却明显与正经人不同。剃得很深发际线像是黑道电影里的角色,相貌极有迫力。
“大小姐,您去哪了……大家都很担心呢。”
“多嘴!我不是好好的回来了么?爷爷他们呢?”
“老板在大厅。因为是盂兰盆节,重要人物都已经集合完毕。”
“这样啊。真令人忧郁呢。”
“我去召唤佣人。”
“不用。我回来是有事要和他们说,若是引来额外的事情就麻烦了。退下,天黑前都是正常营业吧。”
听到明季沙的话后,男子们俯身低着头做自己的工作去了。
“那个……新垣小姐?”
战战兢兢的叫出她的名字后,女式皮鞋的鞋根便用力踩在了我的脚指甲上。
“我不是说过直接叫我明季沙么。喂,你是笨蛋么?想死么?”
“报歉,是我的错。明季沙。”
“嗯,这样就好。真壁市贵。”
可恶。这是她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却只能让我感觉到蔑视之意。
“做好心理准备了吗?接下来就是战争了呢!”
到底要准备什么,明季沙还是没有把关键之处告诉我,真是丈八和尚摸不着头脑。虽然想抗议,但无奈自己是胆小鬼。我察觉到自己脸上的抽搐,强挤出微微的笑容附和了她。
“那么,战争开始了哟,做好觉悟吧。”
她的眼神中充满精悍之色,向正面玄关奔去。战争是什么,我完全搞不明白。但是,事到如今我也明白理解,这种牢骚话对她绝不适用。
4
大厅中正在举办宴会吧。觥筹交错的热闹场面,随着明季沙的登场突然一变。
沉默在周围扩散,好奇的视线集中在我们两人的身上。要用怎样的语言来形容此时的心情呢。大厅内有数十名看上去绝不像是正派人士的粗俗男人。所有的视线都转向了我和明季沙。
这个人刚才说过要开战吧?这是什么噱头?
明季沙的全身承受着视线,肩膀浴风而行,笔直地冲向大厅深处。一位威严的白胡老人坐在上座,脸上满是伤疤。
“如您所愿,我回来了。”
面容严肃的老人来回抚摸了一次白胡子。
“本以为你会逃窜到最后,终于下定决心了吗?”
“爷爷,你莫不是老年痴呆了?我不是说过自己的人生要自己决定么?”
“你到底想胡闹到什么时候!”
“父亲不是排除了全族的反对和母亲结婚了吗!那我又怎能忍受强加于我的政治婚姻?”
“但是,真理亚年纪轻轻就故去了,结果悠马在哀伤中变成那幅样子。虽然还无法让你理解这次婚姻的含义,但对这条观光客人减少的街道来说,和舞原家的联姻以及业务合作……”
明季沙哼笑声打断了老人的说教。
“那种事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不管舞原是大企业还是世家,但用钱就能让我幸福么?我还只有十九岁,怎么能和年长十余岁的老头结婚!太恶心了!”
“说话注意点!舞原先生也在场!”
我总算有点明白了现场的人物关系和事态。明季沙是这个温泉旅馆家的孙女,看起来她被强迫和某个大企业家的儿子结婚。白胡子老人是明季沙的祖父,她的父亲似乎正卧病在床。
明季沙环视了一圈,不久后,视线固定在了一处。
“对,他就是舞原和沙。马上就是后天的婚礼,劳他提前赶来。不许再说无礼的话,人要知耻,混账!”
那是一位脸蛋漂亮到令人害怕的男人,身上随意穿着白衬衫和领带。脖子和手腕上挂有数个闪亮的贵金属饰物,一头摩登造型的长发,看起来不像是什么良家子弟,更像是夜店的牛郎。
喂,明季沙,你的脸有些发红啊……刚才骂得那么痛快淋漓,现在莫不是看入迷了?难道以前没看过他的照片么?
“唔……你是舞原和沙?初次见面!”
声音提高了八度。果然像是对他着迷了。
“呀,你好。”
随着轻快的微笑,舞原抬起一只手打招呼,似乎刚才的吵闹没有影响到他的心情。明明刚被未婚妻直接拒绝了婚约,看来小白脸的心里果然还很从容吧。被雷劈死就好了。
“舞原先生,虽然有些突然,请让我在此把话说清楚。”
然后,我的右臂被用力一拽。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明季沙就把自己和胳膊和我的胳膊贴在了一起。这就是女孩子的味道呢。正当我沉浸在这种不合适宜的感慨中时……
“我已经和此人定下婚约。所以不能和你结婚。报歉,请回去吧!”
喂,稍等一下!
大厅里瞬间燃起了怒火,愤怒声纵横交错。百分之一百都是向我的咒骂碎语。“杀了你”、“活埋你”、“要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之类的骇人言辞传入我的耳中,但我也没有听说过这件事啊!
“就算我有未婚夫也没关系,市贵已经向我发誓,在任何敌人面前都会保护我!”
明季沙拳头抵胸大声呼喊,当然,是在全力的撒谎。
“你叫市贵?你这家伙!居然对出嫁前的姑娘出手!”
白胡子的当家愤慨激昂,在场的任侠男儿也脸带怒色起身。
“喂,市贵也说几句!你那么爱我,会替我说服大家吧?”
稍等一下。为何要用如此感觉良好的湿润眼眸把麻烦事都推给我?开什么玩笑!对了,还不如请你亲口告诉大家你在开玩笑吧。
对面的上座处,家主拿起挂在墙上的日本刀,一口气从鞘中拔出了刀身。
“看起来新垣家的婚姻遇到难题是代代的宿命呢。市贵,老朽为了取妻最终与全族死斗,你听说过我脸上伤疤的由来吧?即使如此仍然单身前来挑战,这份觉悟虽然愚蠢,但也很了不起。不过,我新垣虎雄作为一族之长,必须要结果你的性命。”
明季沙阻挡在愤怒的虎雄和我之间。
太好了。原来你会帮我阻止他的!可是下一刻,她却拽着我的胳膊,把我拉到了虎雄的面前。
“市贵就算是死也要保护我呢!”
原来不是要保护我!
明明句尾的发音那么可爱,内容却说出如此骇人,这个小姑娘!
“正因为如此,孙女看上的男人,虽是敌人也值得钦佩。”
冷笑中,白须老人手握日本刀摆出上段的姿势。
我看向舞原和沙想要求助,他却很平常地在和旁边的男人把酒言欢。唉?你才是话题的中心人物吧?为什么如此平静?
“市贵,就算人鬼相隔我还是会喜欢你的!”
不要随意就杀了我啊!都是因为你,我现在简直如履薄冰!
要死了!真的要死了!
未曾有过的生死危机迫近身前,就在我将要失去意识时。
“真是相当吵闹的宴会呢。”
通透美妙的声音传来,大厅里的所有人都看向了入口处。一名高个、温文尔雅的男人身穿平和色调的和服,站在那里。长发下戴着眼镜,知性的双眸注视着明季沙。
“悠马……你身体如何?”
虎雄放下举起的刀,脸色紧张的向他问道。
悠马应该是明季沙父亲的名字。身体虚弱的他体型纤细,虚幻得仿佛将要溶解在如今夏日的热气中。
“明季,你回来了呢。”
“父亲……”
明季沙一改刚才顽劣的态度,内心明显的动摇起来。以虎雄为首的全族男性在悠马面前也露出了紧张的表情。
“好久不见,还好么?”
“我很好……父亲的身体似乎也好一些了……”
悠马满脸若无其事的笑容,视线转向了我。
“你是明季的朋友?”
“啊。是,是的。报歉……”
“明季给你添麻烦了。我准备了最好的房间,请安心的在此住宿。”
“等下,悠马。这家伙是不速之客。现在正要决定谁才是配做明季沙的丈夫……”
“父亲。婚礼是在后天吧?如今再怎么着急也无法解决问题。明季好久没回家了,还没安稳下来。请不要把未来的不安放到今日。舞原先生也在这里。明天再听明季的结论也不晚吧?”
听到悠马稳重的建议,虎雄不太情愿地将刀收入鞘中。
“即使事有波折,结局也不会改变。从道理上讲,也不能再让舞原先生看到如此不成体统的场面。”
虎雄再次向舞原低头,然后看向了我们。
“明季沙,你也听到了。你要在明天黄昏之时对一切做个了结。这是一族的全体意决议。如果你无法接受,我就只能和你断绝关系。要仔细思考自己的决定会带来的后果。”
这句话为今日的乱局拉上了终幕。面带苦色的明季沙也没有顶嘴,我们在悠马的引导下离开了大厅。
离去之际,回头看到舞原和沙一脸认真地神色注视着装有日本酒的酒盅。我弄不清楚他在想什么,当众丢了面子却没有发怒,反而静观局势。他的心中到底卷起了怎样的波澜呢?
巨浪般的无妄之灾暂时过去了,我终于有了片刻的思考机会。
悠马把我带到了住宿用的房间,咳嗽声让旁边的我也不禁感到痛苦。同时,每当他咳嗽时,明季沙的表情也悲伤得扭曲起来。
来到房间后,我提出了一直在意的问题。
“那个……刚才虎雄先生说如果不结婚就要和明季沙断绝祖父女关系,是认真的吗?”
“没有人能推翻父亲的决定。”
“但是,既然你是继承人……”
“一眼就能明白吧?我大概不可能比过了七十七喜寿的父亲活得久。他没有理由听取这种儿子的意见。”
“父亲,不要说出这种马上就会死了似的话。”
眼见着就要哭出来的明季沙提出抗议,悠马的脸上浮现出混着悲伤的苦笑。明季沙深深的爱着这位病弱的父亲吧。如果断绝亲情,就要斩断和悠马的缘分。这样真的对她好吗?
5
明明是不速之客,悠马先生却给我安排了一间过于宽敞的豪华和室。壁龛上挂着华丽的挂卷,形状难以描述的壶在塌塌米上并排陈列。
我的专业正是建筑学。老实说,对饶有风情的街道以及崭新的宅邸内部构造很有兴趣,但却没有外出的勇气。过了晚上七点,有人送来了从未见过的怀石料理,但包括明季沙在内没有其他人来访。
日期交替之时。
向窗外窥探,旅馆中一片寂静。温泉的营业只到今天的傍晚,如今这个建筑里只有包含亲属在内的有关人员。
我的房间在第四层顶楼,通过旅馆中央的巨大通顶能直接看到一层。靠在红木的扶手上向楼梯下方俯视,没有外出散步的人影。
事情的经过暂且不提,好不容易能在如此高档的温泉旅馆住宿,去泡一下露天温泉吧。在给我带路时,悠马先生曾言及这里有二十四小时供应的温泉。
我悄声向温泉设施走去。我盘算着如果有人在就回去,但至少在换衣间里还没有察觉到有别人。
走进大浴室,只洗了洗身体就来到了屋外。
蒸汽的那一头,一个令人惊叹的广阔露天温泉映入眼帘。葱葱郁郁的树木气势恢宏地并排耸立,几枚树叶飘落到水面上。
把脚伸进水中,波光荡漾,月影摇曳。
仅是踏入这个温泉,就能让人感受到住在这里的意义。露天温泉的美丽不禁让人发出无边的感慨。
白柏的芳香,盛夏的虫鸣。朦胧的月光,茂盛的绿叶。
引水用的添水跃起时发出竹筒敲击声。当我看向那里时不禁摈住了气息,如同庭园般秀美的露天温泉让我深深为之着迷,因此完全没有注意到,
“呀,又见面了。”
蒸汽的对面,明季沙的未婚夫舞原和沙注视着我微微一笑。
“啊,打扰了,报歉。”
看到慌忙道歉到我,他露出了苦笑。
“我想不出你有什么需要道歉的原由。”
“因为,白天都是因为我,把你的婚约弄得一团糟糕……”
“啊,不用在意。你不是新垣家的人,所以我能如实相告,对我而言,就算这次婚事无法顺利举行也没什么关系。”
他口气闲淡地说道,但……
“但是,这次相亲也是业务合作的一环……”
“他们希望通过和舞原的合作,重新振作温泉街吧。这条街道的山景和海景都很漂亮,食物也非常美味。如果提出适当的咨询意见、筹得资金,就大有可为。可如今现状每况愈下,和我们的业务合作是他们极其渴望的一张牌吧。你也在小镇入口处看到了吧?那个叫做“负向日葵”的东西,就是这个小镇的努力一直迷走的产物。”
“舞原先生如何看待这次婚事?”
“明季沙啊。虽然今天是第一次见面,大体来说,她很可爱吧。我很喜欢强势的女人呢。应该说是喜欢被咒骂的时后背哆哆嗦嗦的爽快感吧。在这方面你也一样吗?”
非常遗憾,我完全不能理解这种取向,但暂且先暧昧的点头回应。
雾气对面的舞原目不转睛地看向浮在夜空中的明亮满月。
“我能问你一件事么?”
“嗯。”
“你真的是她的恋人么?”
锐利的视线向我刺来。
“在大厅时,你看起来有些困惑,我不禁怀疑你是不是也和我一样,怀揣着某些原由而来。”
他的推测一语中的。明季沙只是利用我缺乏主动性的性格来提出解除婚约。因此,我当然也没有忠诚于明季沙的义务。
我的心情浮摇不定。
不好意思背叛同伴不多的明季沙,如果擅自说出她刻意隐瞒的事情,不知自己将受到怎样的对待。但是,一直为明天而担惊受怕的现状也让我也很难受。
想说出来轻松一些,想让他知道我逐渐闭塞的困境。舞原比我年长,看起来也是从容有度的大人,我不禁产生依赖他的想法。回过神来时,我已经将自己和明季沙的相遇以及至今为止的所有经过全盘相告了。
听完一连串的话后,平静的微笑从舞原的脸上消失了。
“她想向你寻求帮助吧。”
“不可能办得到吧。我一个人面对那样的一群人……”
“不是这件事。我是说你和她在火车里相遇的时候。乘坐另一辆火车的她,过了一会儿后换到了你乘坐的火车上吧?看样子,你在站台里看到的那个和她吵闹的男人,和被她打飞的那个男人,十有八九是同一个人。她为了甩掉纠缠不休的男人而换乘火车,却害怕再次被人搭讪,所以特意坐到了你的正对面。然后果不其然,那个醉汉又来骚扰她。”
舞原继续往下说,仿佛亲眼看到了当时的场景。
“她明明期待着你的帮助,但就在眼前的你却什么也没做。不论再怎么逞强,她只是一个女孩子。女性对被陌生男人骚扰的恐惧,远远超出咱们男人的想象。她肯定对没有出手相助的你感到失望,甚至愤怒吧。然后想到了这个出气的计划。”
“……出气的计划么?”
“对。将你卷入这些的回家之旅,消愁解闷之余,顺便意图破坏我们的婚约。所以,她不惜恐吓也要问出你的住址。”
听到舞原自信满满的解读后,我越发感到事实大概就是如此。
“……为什么你能明白到这种程度?”
他的脸上浮现出喜欢恶作剧的孩子般的表情。
“如果我说自己是私人侦探,你会相信么?”
侦探?如此强势的职业真的存在吗?
见我难以解开心中的疑念,舞原苦笑道。
“你的反应很正常。我做什么职业和这个也没什么关系吧。但有一点需要订正,我其实只有二十六岁,被当成三十岁的老头真有点伤感呢。”
虽然舞原说话的态度很超然,但故意歪曲婚约者的信息,按世间的常识看是绝无可能。到底这桩婚事是怎么一回事呢?
“你自己怎么看待明季沙?”
“你要问我的话……”
老实说,只能说是灾难。
“就算是你,在火车上也曾想要帮助她吧?”
“那个,如果女孩子在眼前被醉汉纠缠,一般来说……”
“不后悔吗?当时如果鼓足勇气,此时的你可能就变成了她心中的大英雄。”
“事已至此,后悔也晚了吧。”
如果能和明季沙成为平等相处的朋友就太幸福了。但现在,我只是她的下仆而已。何况,我也不期望她会改善对待我的态度。
“喂。好不容易认识那么可爱的女孩子。不要轻言放弃。”
“但是,重铸曾一度失去的信赖……”
“长大成人后,邂逅并不是容易得到的东西。你也马上就要成人了吧。应该更加重视一期一会呢。”
舞原的两侧嘴角上扬,做出猫一样的笑容。然后,
“我有一个绝妙的好主意。”
自信满满地说道。
舞原先生先行离开了温泉,我眺望着几欲落下的星空,陷入了深思。
如果想要和明季沙重铸为平等的关系,只要将她从现状的困境中救出来就好了。那是唯一的、决定性方法吧。不过,我毕竟只是一名局外人,是不可能做到的。即使如此……
明天的黄昏,不知道明季沙会得出怎样的结论,但我要陪伴她到最后。我下了决心。虽然她是那样胡来的家伙,但被强迫步入自己不中意的婚姻也太可怜了,即使将来没有boy meets girl的情节,共享了至今为止的旅程也能体会到重要的友情。而且最重要的是,舞原先生最后的话说到了我的心坎儿里。
“不论何时,只要是可爱的女孩子我就会喜欢。男人都是同样吧?”
我虽然没出息,但这句话我深表认同。
即使是我,只要是可爱的女孩子就会喜欢。
6
天亮了,当天我一直呆在分配到的那个房间里。
吃完送来的豪华午餐,看着卫星台播放的英超录像时,明季沙终于露面了。
“之后就是在大厅的最后商谈,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你才是,要如何决定?”
“明摆着要抗战到底嘛。直到高中都在努力学习,终于得到自由可以彻底地玩,怎么可能在二十岁就结婚!”
“但是,不结婚的话就要被扫地出门了吧?”
“问题就在这里。断绝家庭关系后也不能再去上大学,现在有佣人的话什么家务都不用做,而且我最终也想得到这个家的财产……”
为何她在此时也坦率的面对自己呢。我的心境也渐渐清爽起来。
“那也好。反正也只能尽人事知天命了。走吧。”
最终,我们仍然没有得出任何的结论,便向大厅走去。
在这件立足于业务合作而结成姻亲关系上,亲戚当中没有人会成为明季沙的同伴。如果没我,她就是孑然一身。
族人已经聚集在大厅中,甚至还看到了昨天不曾露面的女人和孩子。
白须家主新垣虎雄威仪堂堂地坐在上座的中心,明季沙的父亲悠马坐在旁边。悠马身穿优雅的和服,在新垣家中独放异彩。
舞原和沙就坐在上座旁边,还是一如既往地与紧张无缘,浮现出飘然的表情,与我对视的时候还浅浅一笑。
明季沙勇敢地靠近虎雄。
“明季沙,脑袋冷静下来了吗?”
“你觉得我一天就会改变想法吗?看来爷爷不满足于秃顶,更要向痴呆的方向迈进了吧?来自地狱的迎接还没到吗?”
“你这家伙!说话太过分了吧!”
“我和市贵是彼此相爱的!明明有自己喜欢的人,怎么可能和其他人结婚?我无法欺瞒自己的感情,爱绝对不能有谎言!”
但是,高声宣称的这份爱情正是赤裸裸的谎话。
“如果强迫我结婚,市贵也不可能坐视不管。虽然他看起来这样,但各种方面和那种感觉却很厉害呢。”
还说这种没头没脑毫无根据的话……
在明季沙廉价的挑拨下,坐在虎雄周围的可怕面孔站起身来。
“市贵!你这家伙,看来死也不能满足你呢!”
“你这混蛋!既然敢诓骗大小姐,就不要想活着回去!”
三十秒就让整个场面沸腾起来,这大概也是一种才能吧。
他们激昂的敌意集于我一人之身,让我三秒钟就泪眼朦胧了……
“明季。你做好觉悟了吗?”
悠马通透的声音响起,场面瞬间安静得仿佛能听到滴水声。
悠马的脸上浮现出悠然的笑容,继续说道。
“我站在明季这一边,会尊重你的意思。但是作为交换,明季也必须接受新垣家的决定。我会和你断绝父女之情。”
听到表情丝毫不变的父亲如此相告,明季沙变了脸色。
“怎么会,就连父亲也要和我断绝关系……”
“因为那是全族的决定。虽然斩断和明季的亲情十分痛苦,但既然是你所期待的未来,那我也承受着这份痛苦支持你。”
“但是,不是刚刚约好,等到父亲的身体康复就一起去旅行吗?”
“希望和新垣家诀别的人不正是明季吗?”
悠马所言在理。
因为他只是重述了明季沙的话,没有任何错误。
“但是,怎么会……”
悠马流露出的眼神仍如同往常般淡然,从他的表情中看不出丝毫的苦恼或犹豫,淡然到冰冷的程度。悠马继续往下说。
“明季应该考虑了一个晚上,然后才决定要断绝关系的吧?”
明季沙的心中既没有舍弃过去的觉悟,也没有在被规划好的未来生活的觉悟。在互相缠斗的提问中被强迫做出复杂的选择,而且这选择甚至还有时间上的限制。她仿佛想要堵住耳朵似地抱紧脑袋。
不论女儿如何苦恼,悠马依旧毅然决然地面对,甚至让人感觉到有些残酷。
“因为……父亲……肺康复了以后要和我……但是,结婚对我来说还……”
如今,没有任何人会对欲哭无泪的明季沙伸出援手。明明周围的全都是自己的亲戚,却没有一人站在明季沙的这边。
她紧紧地握起拳头,指尖几乎扎进了手掌心。
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孩子,所知的前因后果也仅仅限于流言的程度,但我能确信的事只有一件。悠马和在场的其他男人不同。他不但明白自己的提问会将明季沙逼入绝境,还清楚明季沙内心有多么苦恼,尽管如此他仍然露出了微笑。
我的双亲不算伟大,但也不会没用到边笑边逼迫孩子的程度。至少自己的骨肉遇到困难之时,肯定会前来相助。但是,造成如此残酷的结局真的好吗?只要说出的话符合道理,就一定伟大吗?如果父亲不再是同伴,又会谁会成为明季沙的同伴呢?
深呼吸一口气。
轻轻抬起右脚,然后用力踏向塌塌米。
犹如被扩散开的轻微振动所吸引,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我的身上。
就趁现在。
“全都是谎言。”
我做好觉悟,打开了话匣。
“我没有和她定过婚约。”
话音刚落,我就被明季沙踢飞。双手刚撑在塌塌米上,又被倒剪双臂,以将要被绞刑的势头提了起来。
“你在说什么?”
她已经没有精力来控制盛怒下的音量了吧。
“我说过如果你不配合就要杀掉你吧?”
就在大家都在为突然的事态而困惑时,我粗暴地挥开了明季沙的手。
“放开。这样太荒唐了,我来想办法。”
我站起身,瞪向虎雄和悠马。
一头雾水地卷入了这个乡下的骚动中给我添了不小的麻烦。虽然我大概是小说中那个一定会出场的那个小丑,但就让我说出想说的话吧。
“为了挽救这个小镇而强迫十九岁的女儿结婚,你难道不会感到羞耻吗?她明明如此反感,难道你就不考虑女儿的心情吗?不遵从全族的决定就要断绝关系?对养育了将近二十年的女儿的爱意难道就如此的渺小吗?明季沙难道不可怜吗?你们联合起来逼迫她,就算只有我一人也要站起来保护她!”
马上传来了数声咒骂。如同预想的那样,一瞬间我就成了众矢之的。
如果明季沙所说是谎言,那我就是完全的局外人。局外的小屁孩连前因后果都不清楚,就狂妄地对大人说三道四。我十分理解他们的愤怒,不过,在愤怒上是彼此彼此。
“也为舞原先生想一想吧,他最终也要沦为政治婚姻的道具。失礼也要有个限度,你们不会感到害臊吗?太过愚蠢了!”
“不许再继续胡闹了!”
虎雄取出背后的日本刀,一口气从鞘中拔出刀身,向我冲来。
喂,真的要来啊。眼前的情景超出了我的预料,正要逃跑时却脚下一滑,然后狼狈地摔倒在地,而刀则朝向我高高举起……
突然,一声大笑响彻在气氛紧绷的大厅中,。
愕然的虎雄停下脚步,我也看向了那边。
“啊,失礼了。”
发笑的人是舞原和沙。
“要做到那种程度吗?”
他一边强忍着笑意,一边撩起头发,迈着优雅的步伐向这边走来。从举止来看,他的确比我这样的小孩更胜一筹。
“你们让我充分地认识到了新垣家对这庄亲事的想法。”
舞原至今为止一直对整件事装作冷眼旁观。他终于开口时,在场的所有人都表情紧张地注视着他。
“第一点,请让我谢罪。我不是舞原和沙。”
听到这句话,在场的所有人都浮现出惊呆了似的表情。
虎雄收刀入鞘,一脸疑惑地寻问道,
“老朽现在一头雾水,到底是怎么回事?”
“实际上和沙的状况和那边的大小姐极为相似。他似乎也有瞒着亲戚的恋人,在这庄婚事面前最终选择了私奔,然后委托身为亲戚的我收拾残局。”
“委托……吗?”
“大概因为我是没有就职于家族企业的局外人,所以容易支使吧。本来作为亲戚,我也觉得必须要把握状况,所以来到了这里,然后遇到了昨天的骚动。我当时实在是不知所措呢。不过,通过昨天和今天的状况我终于理清了事态。怎么办呢?首先,我们有个提案。”
只是看到这两天的商谈,就能得知这次婚姻的主导权在舞原家。不但企业的规模有差异,热切盼望合作的一方也是面临困境的新垣家。
“昨天,我报告了和沙的事,向本家确认过了,我们不会更改出台观光业务以及参与这个小镇咨询服务的计划。我虽是门外汉,但看起来这里是最适合选作商业典型案例的街道呢。怎么样?现在的状况下双方都有错。解除姻亲关系,只谈论商业上的合作如何?”
听到这个提案,就算是见识浅薄的我,也能轻而易举地预想到回答。
新垣家首脑们的欢呼声响彻大厅,虎雄竟然也夸张地振臂高呼。
“真是想都不敢想的好事!实际上,说实话,把这个像炸弹似的孙女嫁出去,老朽深感担心。”
“喂,这是什么意思!”
虎雄没有理睬大声吵闹的明季沙,继续说道。
“虽然有些羞愧,如果娶了这样的姑娘,舞原先生也太可怜了……”
“喂,闭嘴,秃子!放开我!你到底在摸哪里!”
事情好不容易得以解决,我不得不先控制住明季沙。
“真是诚慌诚恐,把你卷入了当家的过失里。不过,你看,这个姑娘很可爱吧?我被女孩咒骂时就会爽得混身颤抖,出于这样的想法,救下意识地旁观起来了。”
面对突然变得语调轻浮的舞原,明季沙不断地踢腿,但在我的阻挡下却够不到他。
“变态!也向我道歉!”
“冷静一下!最终不是变成了明季沙最希望的结局了吗?”
“我不满意!还有,为什么装作亲近地直呼我的名字!”
腹部被膝盖正面一击,我痛苦得几近昏倒,真是不留情面……
是愤怒的泪水吗,还是松了口气后的安心之泪?明季沙的双眼中稍稍的淌出了泪珠,
“像笨蛋一样,随你们便了!”
对开始谈笑的虎雄和舞原抛出了这样的一句话后,明季沙快步离开了大厅。
刚才,悠马对明季沙的追问究竟是是真心话,还是为了引导场上氛围的便宜之策?我弄不清楚。悠马面带微笑地注视着明季沙背影,从他此时的表情也无法看穿他的真心。
“这样好么?对明季沙置之不理。”
我向他的背后发问,悠马回过头,眼神仍然是一如往常的淡然。
“我给小时候的明季留下了痛苦的回忆。也许正因此,虽然把她培养成了自由奔放的女孩儿,但却很容易感到寂寞。像那样走开,肯定是在等着某人追过去。”
“那样的话,那就马上……”
“十分感谢你为了明季发怒。”
悠马再次看向走廊,眯起了漂亮的眼睛,
“外面似乎很热呢,我又是这样的带病之身。虽然我很想再照顾一下女儿,该怎么办呢?”
他眼神平静地对我说道。
7
我一边擦着流出的汗水一边走出旅馆,明季沙就在门外旁边的树阴下。
寻问馆内的佣人、搜索明季沙的房间都没有她的身影,她拿着行季,果然是打算回去了。
她是在等我吗?我不知道该如何前去搭话。摇摇晃晃地走到她的身边后,突然就被踢开了。
“太慢了!皮肤要是晒黑了,你能负责么?”
还是一如往常的以自己为中心的小公主。
“喂,刚才有人提起我吗?”
她看向另一个方向,同时向我寻问。虽然想着把悠马的话告诉给她就好,但因为明季沙的不直率,实话实说的话似乎还会被踢。
“……不,什么也没有。你现在是名正言顺的自由之身了。”
“这样也很让人生气啊。明明想要把人家当成道具来用,知道没必要后马上就翻脸不认人。”
“你父亲的病还在静养吧。不是很好嘛,能平安治好。”
“治不好的,父亲的肺很脆弱,从以前开始就不断住院、出院,而且时机还很差呢。教学参观、毕业典礼,父亲几乎没有来参加过我的这些活动……喂,为什么我必须要对你说这些话?不能白白让你听到,要收钱的哦。”
虽然她的口气粗鲁,但侧脸上的紧张之色已经消失。明季沙真的很喜欢自己的父亲吧。
我俩一起走在通往车站的路上。
在负向日葵绽放的田间道路上,仅是因为某人和自己的影子并排而行就会感到雀跃不已,大概这样的风景就是我所憧憬的夏日幻想吧。
“刚才,我在大厅里头脑混乱,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
明季沙眺望向远方的山棱线,喃喃自语般的说道。
“在僵在原地的我身边,你为我发怒了吧?那时候我也感觉到了。”
明季沙停住脚步,用认真的眼神注视着我。
我被她漂亮的双眼所捕捉,心跳怦怦直响。
昨天晚上在露天温泉,假未婚夫舞原对我如此说道。
“我已经掌握了前因后果,明天由我来解决这次的争执。不过,难得的机会,最后你也在她的面前展现出帅气的一面吧。不用担心,我会负责调停场面,你来保护明季沙。在困境中得到救助,就算是她也肯定会心动的。”
实际上,一切正如同他说的那样。在大厅里明季沙被不停逼问,想要伸出援手的我义愤填膺,全都在意料之内。总之,现在注视着我的她也和舞原所说的一样……
似乎有些难以开口的明季沙低下脑袋。接着,我说道,
“那种做法还是作罢比较好。你应该被人称作暴躁的小孩吧?你也快要成人了,做出那种事是无法在社会中生存的。”
……flag完全断掉了。
“给我好好反省。你真的会被我杀掉的哦?”
虽然没有期待自己会成为英雄,但事及此时她居然没有丝毫感动,我不禁心感悲伤。
不过,这种丢人的结局,说起来也像是我的风格。
“对了。我也要向你道歉。”
“道歉?”
“火车里初次相遇那天,在那之前我明明目睹了明季沙在车站站台上被醉汉骚扰,当时你用眼神向我求助,但我却没能鼓起男子汉气概。”
“你在说什么?脑袋里长虫子了?”
明季的脸上浮现出困惑的表情,但我毫不在意地继续往下说。
“不用逞强也没关系。我听完舞原的推理,全都明白了。那个时候的明季沙希望能从醉汉的手中得到保护才坐到我的面前吧?但是我却无法振作勇气,背叛了你的期望。虽然事已至此,我……”
“你先给我闭嘴!”
话说到一半却被强行捂住了嘴。
“虽然不知道那个变态教唆了你怎样的思想,我会坐到你的对面只是想要恐吓你。”
啊?唉?!
“在换乘中寻找能下手的对象,结果看到了你的黄色耳机,那副笨拙面孔不禁让我想起了这条街道上的向日葵。我想着如果是那家伙大概很容易就能抢到钱吧。可是心怀歹意之时,你却听着音乐睡着了。当时的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呢。”
“唉?等等,难道不是因为你被醉汉骚扰时我没有出手相助,为了出气才把我卷入了这次回老家的事件中么……”
“啊?为什么我非要得到你的帮助?而且,要是你妄想缠上我,踢飞你哦。”
怎么可能……那么,是舞原的推理出错了?
“我最初真的只是打算抢钱呢。你的钱包里有那么多钱,真是帮大忙了。当时我没有回老家的钱,看到你逆来顺受的性格,还真庆幸自己找到了一个容易上当的冤大头。这就是把你带到了这里的原因。快感谢我,让你度过了一个快乐的夏天吧?”
为什么这种随意的解释也能说通呢……
这种能动的想法已经超出了令人惊讶的范围,甚至令我欣羡不已。说起来,习惯之后这也算是她的独特之处吧。
“啊,都是你的错,我在盂兰盆节都没得到零花钱,所以给我回去的路费。然后,一万日元我也不会还了哦。”
“什么时候还钱都行。”
心口瞬间受到一击,呼吸突然中止,不过……
“什么呀,搞得还像有下次似的?而且,我不会还的。”
挺起胸膛的明季沙一口咬定。
“……没钱的话,不试着去打工吗?”
“自我寻找才是初级的家里蹲就不要说这种很了不起似的话了。”
“那么,一起去找打工的地方如何?”
明季沙愣愣地瞪着我。但之后,
“那好吧,你先去打工试试,如果有好地方介绍给我,我也不是不行哦。”
口气粗鲁地说道。
平静而满溢热气的风抚过。
低着头绽放,宛如我的人生一般的向日葵在一旁微笑。
再稍微尝试一下像样的生活吧。我生出了这种想法。自出生以来,第一次不再自我嫌恶。
这个短暂的季节如果能再延长片刻就好了。
这就是我在十九岁的夏日邂逅,我的青春狂想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