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拥有多么划时代的力量,只要无法控制,都是帮倒忙。
就算在车子装上时速超过三百公里的引擎,只要没有能让车子停下来的煞车,就跟自杀没两样;平时用起来稀松平常的自来水管,一旦栓子坏掉,就会害家里淹水;信用卡也是,不带现金就能自由购物固然方便,但对无法克制购买欲的人来说,未来还有个人破产的恶梦在等着他。
同理可证,超能力也一样。世界上最棘手的东西,莫过于无法控制的超能力。
中井健从小就为自己的能力所苦。
即使对方没有说话,他也能看穿对方的心情,知道一些不想知道的事。
首先是他的妈妈。
每次他一哭,妈妈身旁就冒出黑漆漆的可怕烟雾,他看了很害怕,所以哭得更凶,那些类似烟雾的东西也跟着变红,雾茫茫地扩散开来。即使如此,妈妈的表情也没有生气。「怎么啦?乖乖乖,不哭不哭喔。」妈妈温柔的声音、柔软的手,与温暖的怀抱,使阿健停止哭泣,然后那些颜色吓人的烟也消失了。
就算不是超能力者,每个人多少都有过类似经验,这就叫做「察言观色」。或者可说,超能力者眼中的气氛是有颜色的。
阿健的情况是,这项能力随着成长越来越发达,他开始了解那些颜色代表什么意思,能从微妙的差异中读出那个人的心情,所以他最讨厌去人多的地方,去了会被旁人的心思扰乱,常常害他过度换气症候群(注:Hyperventilation syndrome。因为呼吸过快、过深,导致身体排出过多二氧化碳,引发硷中毒症状,严重者可能昏倒。)发作。
「一般人看不见那些烟。」大概在他三岁的时候,妈妈这样告诉他。
「妈,你今天心情好像很好,整个人金光闪闪耶。」话一说完,那些烟便黯淡下来,化为难以言喻的污浊色彩,虽不到阴森的程度,但是不再漂亮了。
妈妈讶异地在阿健面前蹲下,窥探他的双眼。
「阿健,你常说的颜色,究竟是指什么东西呢?」
「是烟啊,妈背后冒出的烟的颜色。」说完,妈妈的脸色也只是越发阴沉。
接着,她说出一席至关重要的话:
「阿健……你可能看见了妈妈看不见的东西。不过啊,这件事或许很重要,你以后多跟妈妈聊聊那些烟雾的话题好吗?不要告诉别人,偷偷告诉妈妈就好喔。」
妈妈当时的开导,对阿健今后的人生产生重大影响。他不懂妈妈的意思,但是没有拒绝;尽管无法点头答应,但他多少听进去了。也多亏妈妈开明的教导,他才没有变得更加畏缩。
不过,等他上幼稚园之后,又遇到新的问题。
几个小朋友开心地玩在一起,阿健一加入他们,烟的颜色就突然改变,而且情况很频繁。具体来说,那种颜色有点暗,是污浊的咖啡色。
「我为什么不能跟你们玩?」
糟了!阿健说完暗叫不妙,因为目前还没人说不准他加入。
紧接着,一名女孩对他说:
「小健……你长得好奇怪,我讨厌你。」
其他男生也跟着说:
「走开啦……看到你就恶心。」
其实阿健早就知道了。几十个孩子聚在一起,有人长得很可爱,也有人长得不好看;有人瘦,有人胖;有人高,也有人矮,种类很多。而他长得矮,又有点胖。如今重看儿时的照片,就连他也觉得自己是个眼神阴沉的丑小孩。
颜色混浊的咖啡色,是讨厌他的颜色。
察觉之后,他再也撑不下去,每次看见朋友背后升起那团烟,他就悲从中来,转身逃跑。渐渐地,他变得只敢找颜色明亮的朋友一起玩,因为害怕对方颜色变暗,言行总是小心翼翼。
等他懂事以后,光看烟的颜色就能大致猜出对方的想法;尤其是聊到一半颜色突然改变的时候,他能从前后文读出对方的真心话。此外,烟雾的质感也不尽相同,有人细碎均一,有人到处是空洞,也有人像缠绕的丝线,各有各的特色;简单来说,就是所谓的个性。
阿健越来越熟悉解读烟雾的方法,同时也不忘研究如何不看见它。要完全看不见当然很难,但他尽可能不去留意,说穿了就是忽视。小学高年级到刚升国中的时候,他已经掌握大致的诀窍;思春期时,他已经很少在日常生活中不小心读到别人的心了。
接着,阿健的生活再次出现转折。
刚上大学那阵子,日本掀起研究超能力的热潮;大四那年夏天,日超协(日本超能力师协会)正式成立,使这项职业受到认同,教他永生难忘。
老实说,刚开始他还有点半信半疑。
偷看别人的心这种窃取隐私的行为,拿来当正职真的好吗?如果只是性格分析倒无所谓,但是能帮上什么忙?对着一个人说:「你个性粗枝大叶,爱敷衍了事又没耐心。」不是只会惹怒对方吗?
因此阿健在大学毕业后,先到一般公司上班。那是一家大型外食连锁店的分公司,他在商品管理部待了四年,然后又在门市拓展部待了两年,这段期间不时偷偷运用力量。尤其是在门市拓展部的时候,由于他的工作是向地主确认有无销售意愿,使用超能力结果立见分晓,方便得不得了,让他多次被主管称赞「眼光快狠准」。
直到这时他才领悟,超能力只要使用得当,也是能贡献社会的,没有人因此吃亏或心灵受创。明确的优越感首次在阿健的心中萌芽。
短短数年,社会大众逐渐了解超能力师的工作性质,知道他们并非只会读心术,还能借由透视、心灵照相,或是读取残留意念来帮助社会,是很正当的行业。附带一提,「超能力师」之所以写作「师」而非「士」,在于若是写成「超能力士」,就变成「力士」了,多数女超能力者表示,这样听起来很像相扑力士,不怎么讨喜,所以最后才如此决定。
我想当超能力师——阿健总算发自内心这么想。
于是他在二十八岁那年的春天,通过增山超能力师事务所的面试,成为他们的临时约聘超能力师。过了四年,他考过二级超能力师检定。
「早安。」
推开公司大门,除了所长增山不在以外,其他人全员到齐。
负责行政事务的朋江边整理资料边低声问早。年纪较轻、但资历较深的悦子,以及比他晚半年进公司的笃志,两人感情要好地在接待席练习透视。
「好,下一个是?」
「嗯……红心……不对,是梅花吗?」
「欸,你二级真的过了吗?不会用颜色猜啊……啊,阿健哥,早安。」
阿健低头问早,坐了下来。
「梅花……六?」
「错了,是黑桃四。笃志,你太逊了,我看你根本不会透视。」
「不是啦,我纸牌还可以,塑胶牌太难了……还有,你手指挡到了。」
「怪我罗!」
阿健有点同情笃志,毕竟他前阵子二级刚过;反观悦子,已经熟悉一级半数以上的科目,是实力逼近一级的二级超能力师,用读书来比喻的话,就是国中生和大学生的差异。
「啊……我该走了。朋江姐,我去新桥和川嶋建设开会。」
「好。」朋江举手应声。
「对了,笃志啊,你要是无法透视扑克牌,直接对我使用读心术不就得了?」
「说得倒简单。」
也是。笃志不擅长远距离读心术,悦子倒很擅长阻挡意念。不会读的人对上不让人家读的人——这根本是欺负人嘛!更何况,就连阿健都很难读取悦子的心思。
「我走了。」
「慢走不送。」「一路顺风。」
两人同时开口,阿健也低头目送悦子离开。
忽然间,他发现自己笑了——
没错,这里对他来说,是很轻松自在的职场。
增山和悦子随时随地束起屏障;朋江虽然没有超能力,但体质天生不易泄露情感;里面最松散的就属笃志了,幸好他的思考对阿健无害,绝大部分的内容都让他会心一笑。
因此,出了家门最令阿健感到放松的地方就是公司,这里少了许多噪音,相当宁静。不只这样,所长增山虽然动不动就把「麻烦死了」挂在嘴边,却陪他恶补检定范围,帮助他通过二级检定,这真是说再多的感谢都不够。
而且,阿健在进入公司接受增山指导之前,其实只会隔空读取人心的「远距离读心术」,其他能力都是进来之后才学会的。
时至今日,他不禁发自内心感叹,幸好自己没有与生俱来的「触摸型读心术」或「物体媒介感应」那种摸到就会读取的超能力。要是有那种体质,他恐怕早就发疯了。不管摸到什么东西,意念都擅自流入脑中——光想就觉得恐怖。如果空有那种力量而不会控制,真的相当危险。
增山来上班了。
「早啊……咦,悦子呢?」
「已经出去了。」朋江应答。
「喔。对了,阿健,十点半有客户要来,我会陪同接洽,但是案子由你负责。」
「好的,我明白了。」
别担心,这件事增山昨天说过了,而他早已作好心理准备。
客户在约定时间准时现身,是一名目测约三十岁、高挑如模特儿的女子。她身着黑色大衣和窄管裤,穿搭起来非常好看,可惜精神状态明显不佳。不必使用读心术,光看脸色就知道她非常不安。
「我姓川西,之前有打电话过来。」
阿健先请她在沙发坐下,确认她的姓名,这样等一下才方便开合约。女人名叫川西今日子,三十四岁,只比阿健小一岁,他以为对方更年轻。家住上野动物园后面的台东区池之端三丁目。
朋江端来茶水,迅即退下。增山抓住时机带出话题:
「听说令媛离家出走了,希望我们帮忙协寻,方便请教您几个问题吗?」
今日子点头说好。
「请问,您确定她是离家出走吗?」
只见她诧异地皱起美丽的双眉。
「您的意思是?」
「既然令媛不在家,我们不得不考虑她会不会是遇到绑匪,或是被卷入什么纠纷。如果是那样,您不该来超能力师事务所,而是应该报警处理。」
今日子意会过来,轻喃一声,伸手拿起包包。
「我在女儿房间里找到她留下的字条……就是这个。」
「借我看看。」
增山接过字条,迅速亮给阿健看。那看起来像是硬从记事本上撕下来的纸,上面用蓝色原子笔写着:「我要离家出走,请不要找我。春奈」严肃的内容配上浑圆的字体,看起来有些滑稽。
「这确定是令媛的字吗?」
「是的。」
「这是什么时候找到的?」
「星期一下午。」
星期一是三月二十五号,今天则是二十八号,已经三天了。
「报警了吗?」
「当然,我很快就报警了,正式的搜索票隔天才下来……但是一直到今天都没有消息。」
「您向哪个警局报案?」
「上野分局。」
「春奈小姐今年几岁?」
「十五岁,国三,上星期刚毕业。」
也就是说,学校已经开始放春假,国中生白天在外游荡也不奇怪,除非深夜流连闹区、被抓去辅导,否则应该很难被警察找到。话说回来,她这个年纪竟然有十五岁的女儿,阿健吃了一惊。
「您有带春奈小姐的照片来吗?」
「有的……请过目。」
增山再次接过照片,大致浏览后与方才的字条叠在一起,交给阿健,意思是叫他读读看残留意念。
第一张照片是在某座公园拍的,是今日子和老公女儿的三人合影;第二张照片是和五、六个同学合拍的,春奈在照片里穿着运动服;第三张大概是毕业典礼的照片,春奈穿着制服,哭肿了双眼站在校门口——共三张。春奈是个圆脸、有着小虎牙的可爱女生,身高大约一百五十公分,比今日子矮上一大截。父亲约莫四十五岁,长得挺帅的。
阿健一边看照片,一边寻找字条上的残留意念。以专业术语来说,就是「有机物媒介感应」。其中颜色最深的残留意念,是今日子发现字条时的惊愕与动摇。此外还能看见另一种颜色,表达出相同的情绪,可能来自她的父亲,不过看起来很模糊。上面残留着少许来自春奈本人的悲伤情绪,但由于今日子的意念过于强烈,破坏了细微的语感,读不出个所以然。可以肯定的是,那和她离家出走的原因有关。
增山继续问:「您知道她离家出走的原因吗?」
今日子的视线落向桌上的茶杯,阿健利用这个机会,稍微使用了远距离读心术——
今日子本性直率、认真、开朗,意念质感细致均一,很少出现不均等的状态。然而春奈的离家造成她的不安,使她的意念出现扭曲,产生不少漩涡状的变形,颜色是偏暗的紫色。
「我和先生商量很久,都找不出原因……」
她没有说谎,因为意念没有出现特别的变化。
于是增山进一步询问:
「她就读哪一所国中?」
「我家附近的台东区立上野第一中学。」
「这表示她平常的活动范围并不广?」
「是啊,她不是去学校,就是去上野车站一带。对了,她在御茶水上补习班,不过高中大考已经考完,所以没课了。」
「这样啊……」
增山放低语气,今日子心中的不安色彩随之增强。
不过,他很快便接着说:
「现在的漫画咖啡厅和网咖规定要检查身分证,国三女生想在那里单独过夜,理论上不可能做到。当然,只要她谎报年龄,或是和朋友借会员卡,情况就不一样了。」
今日子的思绪产生涟漪,似乎不认同这番话。
这些反应想必增山也看在眼里。
「不过,我实在很难往那方面想,因为春奈小姐的外貌很符合她的年龄。」
「是啊。」
思绪倏然恢复平静,从这些小地方也可看出她的直率。
「看样子,她躲在亲戚朋友家的机率较大。您联络亲戚了吗?」
「我怕把事情闹大,所以还没和他们说,但悄悄观察过他们的反应……我想他们不太可能瞒着我们藏匿春奈,不管是我婆婆还是我父母都是。」
「其他亲戚呢?」
「我先生是独生子,我自己有个姐姐,家住岛根县(注:位于日本西侧,北邻日本海,南界广岛县,距离东京非常遥远。),目前不在东京。」
国中生能单独前往岛根吗?太难了,几乎不可能办到。
「会不会跑去朋友家?」
「我问过了,但是没问到。」
今日子不安的颜色又增强了。这种颜色强到某个程度,女性极可能突然哭出来,必须小心。
「您知道她身上大约带了多少钱吗?」
她微微侧着脖子思考。
「我每个月给她两千五百圆的零用钱,如果她一点一滴存下来,加上压岁钱的话……最多不超过一万吧?」
阿健已经忘记自己国中时每个月拿多少零用钱,现在的小孩一个月两千五够用吗?不过问了也只是多管闲事。
「她可能自己去银行领钱吗?」
「不可能,存折、印章和提款卡都由我保管。」
「她离家后,你是否确认过东西还在?」
「是的,经我先生提醒后,我马上检查了。」
看来她对此很有自信,意念紧紧绷起。
既然如此,算得松一点,顶多两万吧?确实去不了多远,也很难长期在外住宿。
不过,如果她想到可以自己出去赚钱,情况就棘手了。在这个时代,身上只要带着一支手机,就能和陌生男子接触,一旦学会了援助交际,谁知道接下来会沦落到哪?
「您应该打过她的手机吧?」
「我一直尝试拨给她,但她似乎没开机。」
「这表示定位功能也不能用了?」
「是啊,现在完全测不到。」
增山轻咳一声。
「我了解了。顺便问一下,您先生今天怎么没跟您来?」
今日子一脸歉疚地低下头。
「他今天有重要的工作无法推辞,日前外出不在……不过最晚应该会在七点左右到家。」
增山点头表示明白。
「接下这个案子后,我们会派人去府上叨扰,和您先生打一下招呼,顺便检查春奈小姐的房间。我们不会擅自打开抽屉,这方面请您放心,真的只是去看几分钟。」
不过,他们会直接碰触物品和家具,使用「物体媒介感应」来调查线索。
「此外,我们也想与您先生谈谈,这样方便吗?」
「好的……麻烦你们了。」
接下来要说明付费方案及合约上的详细规定,因此由阿健接手。
晚间七点五分过后,阿健按下川西家的门铃。
「您好,请进。」
来应门的是一家之主川西彰浩。阿健之前就听说他在都立高中任教,但是看到他在家也是一身白衬衫、V领毛衣加西装裤这十足的教师装扮,不禁愣了一下。听说他今年四十五岁。
「幸会,敝姓中井,是增山超能力师事务所派来的。」
「我是川西……这次劳烦您了。」
他的内在也一如教职员,相当认真老实,意念密度很高,质感也很均等。有些人或许不喜欢他这种固执的个性,不过阿健本身对他印象不错。不管怎样,这种人都比能从四处是空洞的意念中窥见其他色彩的人要来得强。
不过,他也和今日子一样,呈现精神不安定的状态,意念中出现细微的扭曲,到处是干涸的裂痕。这也可能来自于工作或是其他压力。
「首先要做什么呢?先看看春奈的房间吗?」
「好的,麻烦您了。」
彰浩带他走上玄关正前方的楼梯,来到二楼,春奈的房间就在右手边。补充一下,春奈是独生女,川西家是三人家庭。
彰浩率先走入,阿健跟着进去,随后进来的今日子默默关上房门。
房间约四坪大,打扫得一尘不染,尽头有扇高度及腰的窗户,下面放着床;右手边是书桌和书柜,左边墙面放着衣橱;衣橱左边角落有只大熊布偶,睁眼坐在那里。
书桌上空无一物,连电脑设备都没看到,难道现在的国中生也没有自己的电脑吗?
「唔,想请教一下太太,您知道春奈小姐带走多少换洗衣物吗?」
「啊,是……我看看。」
今日子打开衣橱确认。事实上,阿健真正想知道的并非她带走多少衣服,而是因为衣服长时间接触身体,比较容易残留意念;当中又以冬天穿的厚外套为佳,最容易在内里留下强烈的意念,他只是想确认衣橱里有没有类似的外套。
遗憾的是,里面没有类似衣物,不晓得制服类是否拿去送洗,一件都没看到,甚至没有羽绒外套。
「我不太清楚她内衣裤的数量,但确定少了两件牛仔裤、三四件长袖T恤、黑色羽绒外套,再来是……」
「啊,不用那么详细,大概就够了,谢谢您的配合。」
既然如此,接下来只能看书桌和床了。
「不好意思,方便检查一下桌面吗?我不会开抽屉的。」
「好的……麻烦您了。」
阿健行了个礼,手放上桌面的软垫。软垫是两层设计,下层铺着没有花纹的粉红色垫子,上层是厚厚的透明软垫,中间夹着三年级的课程表。
不愧是国中生的书桌,上面残留着各式各样的讯息。一般来说,想从塑胶材质的物品汲取意念较为困难,幸好这是木头桌子,意外地便于捕捉情报。
春奈喜欢英语,但成绩普普;不擅长数理科目,不过生物还过得去。朋友叫江……江……江利……子,江利子,和……亚纪?不对,是亚美吧。再来是……加……加代子。喜欢的男生是小……小泉……小泉同学,不过还没告白。讨厌的人是——
「唔……咳咳!」
阿健不小心叫了出来,急忙干咳掩饰。
一搜寻春奈心中的负面情感,最先浮现的竟然是今日子的影像,而且非常清楚。
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继续寻找。
春奈显然怀着强烈的忧伤,原因似乎来自于今日子。不过,那和憎恨不太一样,她喜欢自己的妈妈,喜欢归喜欢,心里却受了伤,悲愤难耐,才刻意去讨厌她。明明喜欢,却又讨厌,这种矛盾的心情——是背叛吗?没错,春奈认为自己被今日子背叛了,然而具体的事由读不出来,原因全被悲伤的情绪覆盖,连最重要的线索都破坏掉了。
为什么呢?今日子是如此温婉漂亮;究竟是什么原因,使春奈痛恨起自己的妈妈?一般来说,正值花样年华的少女,不是应该比较讨厌爸爸吗?
那么,她对彰浩又是怎么想?
阿健继续搜寻残留意念,不一会儿便给他找到。没错,她对爸爸怀着类似于妈妈的厌恶感,不过相较之下程度较轻。那股意念并不薄弱,只是较轻罢了。这不代表问题已经解决,而是因为其他问题所占的比重太大,才将那股意念挤到角落——这样解释应该比较对。
这个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做父亲的或许脱不了关系,但是以结果来看,应该是发生了让春奈厌恶起母亲的事。相对的,做母亲的却浑然不知。
明明女儿受到这么大的伤害。
「请问……春奈小姐最近看起来是不是有什么烦恼?」
夫妻俩面面相觑,然后今日子轻轻点头。
「她最近的确有点焦虑……心情不是很好。不过,她毕竟是国中生……这种情况并不是很频繁,我认为不需要过度紧张。」
「您曾问她遇到什么烦恼吗?」
「我问了……但她不肯说。」
「她本来就是这种不爱吐露烦恼的孩子吗?」
今日子的思绪越发紊乱,扭曲及波纹侵蚀着整体。
「以前不管遇到什么事,她都会告诉我……最近可能叛逆期到了吧……所以我也觉得不要过度逼问她比较好……」
说完,今日子终于难过地掉泪。在外面时虽然憋住了,不过一回到家,旁边还有丈夫陪着,紧张的情绪终于绷断了。
不过,今日子的颜色依然没有多大改变,顶多是蓝色变深了,但绝不可能变成其他色调。也就是说,她并没有说谎,而是真的不知道。
阿健点头表示理解,然后重新面向床铺。
「这里也方便让我检查一下吗?」
「请。」彰浩代替今日子回答。
人在就寝时,会习惯性地想当天最挂念的事,而枕头是最适合用来了解当事者近况的媒介。
不知春奈的情况又是怎样?
果不其然,她的思绪绝大多数和今日子有关。童年的回忆、一起做的苹果派、成套的浴衣、在意着教室后方的教学观摩。没错,在她的心目中,母亲一直是她的骄傲,她们常被误认为姐妹,两人都真心为此感到高兴。
一定有什么关键,改变了她们的母女关系。
阿健试着搜寻藏在枕头棉絮里,介于中间的意念色彩,看看能否找到从暖色变成冷色——从喜欢转变为厌恶的契机,譬如今日子的表情产生涟漪的瞬间。
是这个吗?
今日子站在厨房回过头来,笑吟吟地说:「你回来啦!」但是看在春奈眼里,就如同石膏像在说话。
——你骗我!
刹那间,春奈产生这样的想法。但是原因呢?
紧接着突然发生奇妙的现象。
春奈的视野被吸入今日子的身体里。不对,是她自己跳进去的?厨房的场景猛烈地扭曲成一团,变成截然不同的地方,那种感觉就像春奈进入今日子的脑海。
怎么回事?春奈想做什么?
稍待片刻后,周遭景色恢复平静,场景转换到明亮的屋里,可望见泛白的墙壁与略低的天花板。这里像是老旧公寓的其中一间房,旁边站着一个男人——是彰浩,他穿着颜色与今天略有不同的V领毛衣和西装裤。教人意外的是,他的怀里抱着婴儿,神情莫名严肃。
那是多大的婴儿呢?至少不像是新生儿,但是应该还不会走路,大概一岁吧。
接着,眼前伸来另一双手,轻摸宝宝的小手。
——这孩子由我来养。
是谁?今日子吗?不过声音似乎太低了。
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彰浩藏有私生子?
撇开那些不管,这到底是什么现象?
难道春奈读取了今日子的心思?
超能力师的工作内容,在法律上被分类为「征信业」,不但得向行政区域的公共安全委员会提出相关业务报告,还有义务提交文件。不用说也知道,他们执行业务的时候,不可违犯到法律禁止或是限制的项目。
换句话说,超能力师若是侵犯到个人隐私,将被视为违法。关于这点,日超协制定了严格的规定,禁止一切犯法行为。具体来说,他们不可窃取超出职权范围的情报,举凡一切思考、记忆、感情,都属于当事人所有,不可未经当事人允许,擅自使用触摸型读心术——很奇妙的说法吧?
这难道是说,遗留在外头的情报你爱怎么读都可以,未经当事人同意便以触摸方式读取内部资讯就不行吗?就算是这样,不小心摸到、读到的情形仍时有耳闻,因此这些规定主要是用来防止他们将偶然获得的情报用于业务上。
如上所述,假设前方站着一对显然有问题的夫妇,他们也不能擅自透过触摸的方式了解问题症结。
「真不好意思……谢谢招待。」
阿健与彰浩面对面坐在一楼客厅,今日子端上红茶后,跟着坐在彰浩旁边。
「呃,接下来的问题如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想请教一下太太,您是几岁时和先生结婚的呢?」
今日子睁大双眼,情绪微微掀起波澜,不过应该只是被突如其来的问题吓到了。
「呃……十八岁。」
两人互看一眼,待彰浩点头后,今日子才继续说:
「事实上,我们以前是班导和学生……我高中一毕业就和他登记结婚。春奈当时快出生了,我是在十九岁时生下她的。」
原来如此,难怪夫妻相差十一岁,还有这么大的女儿。
不过这个问题只是用来铺陈,重头戏在后头。
「两位只有春奈一个小孩吗?」
这次他集中精神,仔细确认今日子的思绪。
「是啊……我之前忘了提吗?」
「啊……不,我问过了,真抱歉。」
她意外平静地带过这个问题,毫无说谎的迹象。那么,刚刚那个令人震惊的私生子影像又是怎么回事?那个宝宝现在怎么样了?
说起来,这个情报来源也很可疑。
「我还想再请教另一个问题,春奈小姐拥有什么特殊能力吗?」
今日子听了脸色骤变,情绪一阵骚动。
「您是指……超能力吗?」
当着超能力师的面露出不安的表情好像有点失礼,不过这对一般父母来说,实在不是乐见的消息。
「经您这么一说……」
彰浩率先松口,但迟迟未见下文。
「发生什么事了?」
今日子一问,彰浩的思绪便乱成一团;不只这样,本来位于角落的一道裂痕大幅隆起,沿着思绪表面裂向中央。
这意味着压力、纠葛,以及麻烦,不知是否和春奈离家出走有关?至少直到刚才为止,彰浩的心中都没有类似问题。
「老公……你怎么了?」
彰浩直盯着茶杯,一动也不动,嘴巴似乎想说什么,却犹豫地咬紧下颚。
在犹豫什么?
阿健集中精神读取彰浩的意念,脑中隐约浮现一张女人的脸,但只能勉强看见眼睛和鼻子,无法判断是谁。可以肯定的是,那个人不是今日子。难不成是外遇对象?然而阿健无法解读这种变色方式,眼前产生许多皲裂,从裂缝透出血水般的鲜红色。通常劈腿快被抓到时,意念应该会罩上数层摇曳的深色阴影。
彰浩或许是下定决心,开口说道:
「其实……有件事我没跟老婆讲,那就是……我有个大我两岁的姐姐。」
「咦?」今日子叹了一声,思绪产生新的扭曲。
彰浩微微垂下脖子。
「抱歉,可是我们已经快二十年没见面了,她是个品性不良的女人……对刚认识的人说这些,真的只是家丑外扬……她长期从事卖春和陪酒业,从以前就和黑道往来……」
原来刚刚那张脸是他的姐姐?
「这和春奈有什么关系?」
今日子的声音在发抖。
彰浩再次垂下头。
「春奈曾经问我:『爸,你有没有花心?』那个时候……我脑中想到了大姐,因为她最近才来找过我借一些现金花用。」
轰的一声,今日子的思绪掺入愤怒的色彩……不,那应该是吃醋的红色。
「好吧……那和春奈又有什么关系?」
「超能力啊。」
今日子缩回碰到彰浩手臂的手。
阿健亲眼看着她的心中出现一道鸿沟,尽管很想做些什么,但老实说,他相当抗拒介入这种心灵层面的问题。
「如果,我是说如果喔……春奈她有超能力,读到我脑中那一幕,以为我有外遇怎么办?她会那么想也不奇怪啊……不,她八成读到了,所以才找我问那种问题。」
彰浩的精神突然变成干涸脆弱的沙漠,好像些微的刺激都能让它分崩离析。那是极度的不安、猜疑及恐惧。没错,得知自己的心被人偷窥,就是这么令人害怕,不由得担心——该不会那些秘密都被知道了吧?这是很正常的反应,所以超能力师绝不能把得知的情报说溜嘴,更不该随便插手心灵层面的问题。
但是,阿健不认为彰浩的外遇疑云是春奈离家出走的主因,毕竟她的悲伤是来自于母亲今日子。
「中井先生,抱歉问您奇怪的问题,超能力这种东西有可能在一夕之间突然学会吗?」
彰浩的整体意念,正持续以二级左右的震幅摇晃。
「我不认为春奈从小就有超能力,她以前不是直觉那么灵敏的孩子,应该说,她的个性很乖,凡事不会多想。如果她真有超能力,应该也是最近才学会的吧。」
这真是个困难的问题。发现孩子从小就有超能力的大多是父母,绝大部分的案例都是父母比孩子先发现,阿健的母亲就是这样。柑反的,要是一直没发现,说是父母的疏忽也太言重了。根据现有情报,他实在无法确定川西夫妇是什么情形。
「关于这点……我无法给您明确的答案。选择当超能力师的人,几乎都是与生俱来就拥有强大的力量。反过来说,每个人也或多或少拥有类似超能力的特质,像是第六感、预测等等。严格说起来,那也是一种超能力,只是那种力量多半随着成长被纳入物理法则。超能力者拥有的力量,算是一种超越常识的力量吧……」
两人露出认真的表情,同时吞了口口水。
「可是,像我们这种运用超能力的行业,也是直到近几年才受到认同,过去的常识逐渐被打破……说不定整个社会环境也变得更容易培养出超能力者。」
今日子这次叹起气来。
「怎么了?」
她缓缓看向桌子,眼神充满旁徨,意念也起了碎浪,本来的蓝色逐渐朝黑色逼近。
「其实……我最近也被她冷眼相看了好几次……中井先生,你们使用读心术时,是不是会紧紧盯着对方的眼睛呢?」
这个问题他一样无可奉告。有人和增山一样,光看脸色就能读心;也有人像笃志一样,边听边推敲出正确答案。硬要说的话,悦子读心的时候,的确有点像在瞪人。那么阿健自己呢?这点他当然不知道。
春奈拥有超能力的可能性或许不低,说不定她无形中窥见父母的心,得知了意外的真相,深深地受伤,才会离家出走,这样想或许比较自然。
「现阶段,我无法断定春奈小姐有没有超能力。世界上的确有检测超能力有无被使用的仪器,但是非常贵,我们目前没有那样的配备。我们不如先把这个问题放一边,以追踪春奈小姐的下落为优先考量。请教一下,江利子、亚美、加代子、小泉这几个名字你们有没有印象?」
改变话题后,他们似乎变得比较放松,今日子的表情豁然一亮,答道:「他们全部都是春奈的同学。」。
今日子迅速和四人取得联系,询问春奈有没有在他们家,告诉他们的母亲目前的状况,并强调若是春奈有打电话过去,请务必和她联系。
麻烦的是,这个年纪的孩子有事也不跟父母讲,比起家人,更重视和朋友的约定,于是阿健当晚实际绕去这四个人的家,先从外侧观察。
他先从住最近的山本亚美家开始调查,那是由四栋设计相同的房子组成的分售住宅,每户前方都有类似中庭的私人通道,通往大门,山本家是后方右手边那一户。阿健姑且在那里绕了一圈,无论大门或是后面的窗外,都没有找到春奈进出的残留意念。春奈的意念和父母很像,质感细腻,不过因为还很年轻,色调深浅不一,某些部分开了大洞,一旦记住那个形状就很难忘记。
接着他去了森山加代子家,他们家住在公寓四楼,无法爬窗进入。阿健检查了大门,这里也没找到春奈的残留意念。
第三间拜访的是小泉裕也家,他们在路边经营快餐店,叫「小泉屋」,由于出入者人多混杂,所以很难辨视。阿健确认了私人住家的后门,依然没找到春奈有来过的痕迹。
这下子要是连宫坂江利子家都扑空,就得地毯式搜索全班同学的家了。所幸这次春奈的意念浓浓地残留在宫坂家的外墙。
仔细一想,四户里就属宫坂家离川西家最远,就算春奈才国中三年级,也知道要尽量躲远一点吧?另一个理由也可能是因为这里是四户中最大的。瞒着父母在公寓里藏匿朋友很困难,不过这么大的房子不无可能。阿健沿着外墙绕了一圈,这里起码有两百坪那么大。漆成浅绿色、上面铺着屋瓦、品味绝佳的日式外墙,春奈出入的地点,推测就在后侧小巷的电线杆一带。
阿健试着读取她的残留意念。
里面颜色最深的意念,是今天早晨天刚亮时留下的。再早一点的时间是晚上。出现的画面大概是江利子的房间,她应该是脑中想着明亮的房间,爬上这道墙,而且不是初犯,感觉很熟练。春奈早上离开这个家,到了半夜再偷偷回去,就这样度过好几天——应该是这样。
他在路灯下看手表,九点四十分。
如果春奈今晚也在宫坂家叨扰,会在几点左右回来呢?
他大可守在这里,反正春奈不认识他,又非得经过这条小巷,只要逮住那个机会就好。
问题是,他的肚子开始饿了。川西家邀他留下来吃晚餐,但他严正拒绝了。要是来的路上先买面包就好,但他一时心急,没有立刻想到这件事。
没办法,他只好穿越小巷,走过马路,冲进路程约一、两分钟的便利商店,买了红豆奶油棒状面包和罐装玉米浓汤,快步回到小巷。
可惜他没有时间慢慢品尝。电线杆下站着一个人,黑发留到下巴,穿着黑色羽绒外套、牛仔裤和白色运动鞋,路灯照亮她的侧脸——没有错,是川西春奈。
刚刚要是忍住肚子的饥饿,稍微站着等一下就好。阿健在心里咂舌,用跑的缩短距离,但还来不及出声,春奈就发现他了。
这下该怎么迎击呢?
阿健决定反向操作,主动解除阻挡意念的屏障,让她爱怎么读就怎么读。
——我是超能力师事务所的人,叫做中井,你的爸爸和妈妈托我来找你,方便和我聊聊吗?
春奈虽然发现他,却只是稍微瞄一下,没有进一步动作,像在等他通过。
——春奈小姐,我是超能力师,你爸妈托我来找你。春奈小姐……
阿健叫了她三次,然后决定放弃。
这次他选择用说的。
「春奈小姐。」
春奈总算看向他,眼睛睁得大大的。被陌生男子叫出名字似乎让她吓了一跳,意念因此缩了回去。
这里很暗,又是狭窄的巷子,不知道春奈当下想到什么,以为阿健是刑警吗?还是以为他是跟踪狂呢?她急忙攀上围墙,而且没有一脚先跨电线杆,而是突然攀住围墙上的屋瓦,想一口气爬上去。
「啊,危险!」
只见她两手一滑,踩着墙壁的脚失去重心,整个人往后方倒去,再这样下去会头部着地——
有些人或许会想,既然是超能力者,难道不能用念力让春奈浮在空中,帮助她完美着地吗?然而现实中的超能力不是万灵丹,连考试的时候,都只要求他们用念力移动最重一公斤的物体,想自由操纵四十公斤左右的人体是不可能的。
结果他还是跟一般人一样,冲过去接住她。
「呀!」
「唔!」
要是能完美接住一定很帅,但时机很难抓。阿健只能勉强飞扑,充当春奈的肉垫。
就算只有四十公斤,从高处狠狠摔落的力道也很强,阿健肺部受到挤压,顿时呼吸困难,用力撞上地面的胸部和腹部又冷又痛。
「啊……唔!」
春奈起身,离开成了肉饼的阿健。阿健翻身仰躺,忍住胸部的疼痛吸气、吐气。
「呃……你没事吧?」
边问边搭住阿健的肩膀。
等他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春奈隐藏的悲伤、焦虑、打击和纠葛,如土石流般冲了过来,阿健赶紧阻挡意念,却挡不住巨大的洪流。
「对不起……你有没有受伤?」
短短一句话,让阿健找回冷静。
她是这么悲伤,内心受到伤害,却关心着身为陌生人的他,黑亮无比的眼睛泛起泪水,担心地确认他的伤势。
多善良的孩子。
「嗯……我没事。」
这时,春奈倒抽一口气,视线紧盯着阿健大衣下的腹部一带。
「糟了!」
「啊……别紧张,这是面包。」
看样子,她似乎把从破掉的袋子飞出来的红豆奶油棒状面包,误当成什么重要的东西。宛如安排好的一样,罐装玉米浓汤紧接着掉出来,在柏油路面上越滚越远。
「哈哈!」春奈笑了出来。
这个动作牵动面部肌肉,使一行泪水划过脸颊。
春奈本人真的非常娇小,和身高只有一六〇的阿健坐在一起,目光仍比他矮了十公分以上,脸也和波萝面包一样小。
夜里,他们来到公园,尽量选了离门口近又明亮的长椅坐下。阿健起初问她要不要去家庭餐厅,她却坚决不要。她身上的钱已经所剩无几,但也不想让陌生人请客——似乎是这样。
阿健拿出名片,说他受父母所托而来,春奈点了个头。
这大概就叫因祸得福,多亏阿健当她的肉垫,她才迅速对他敞开心扉。阿健很想告诫她:不要随便相信陌生人喔!另一方面也认为,这就是这孩子的优点。
「你离家出走以后都去了哪里?做些什么呢?」
春奈似乎有点生气,微微嘟起小嘴。
「我晚上住小江家,白天一直待在漫画咖啡厅。我怕待在同一家店太久,店员会通报警察,所以两、三家店换来换去。」
她微微看向手中的名片。
「你是超能力师……所以可以读取我的心思或是想法吗?」
面对这个问题,阿健先歪歪脖子。其实刚刚碰到身体时,他就读到非常多的讯息,不过还是先瞒着吧。
「没那么厉害,主要是判断对方的心情或精神状态。不过要是说谎,一下子就会穿帮喔,因为心的颜色会变混浊。」
「是吗……」春奈放松肩膀。「我会说实话……你愿意听我说吗?」
被那双眼睛注视着,谁能拒绝呢?她的眼神实在太无辜、也缺乏警觉了。
「嗯,说吧,尽量说。」
春奈再次点头,开始娓娓道来。
「跟你说……我看到爸爸把钱给那个女人。」
没错,阿健试过心灵呼唤,也直接触摸过她,确定春奈没有超能力。她不是读了彰浩的心看到那一幕,而是偶然亲眼目击到。
「那个人浓妆艳抹,感觉很土,又很穷酸……应该是个大婶,但是更像老太婆。而且……她的脸长得和我好像。」
红色、黑色加上深蓝色,春奈的心情非常激动。
「以前我常想……我有个年轻的妈妈,长得很漂亮,和我一点也不像,为什么呢?曾有男生问我:『你真的是她亲生的吗?』但我当时相信自己长大后会变得和妈妈一样漂亮;我会长高,有双细细的腿……我会早早结婚生小孩,而且一定是女生,大家会说我们像姐妹,我一直是这么想的……可是并不是那样。」
春奈紧紧抓着羽绒外套的下摆。
「那个女人一定才是我的亲生妈妈,我现在的妈妈其实是后母,所以就算我长大了,也不会变得跟妈妈一样漂亮,也长不高。那个浓妆艳抹、满脸皱纹、俗气又穷酸的女人,居然一脸得意地收下爸爸的钱……」
她忍住呜咽,继续说:
「回家以后,妈妈和平常一样,用清脆悦耳的声音欢迎我回家……我心想,你骗我!我其实不是妈妈的小孩,却一直深信自己长大能和妈妈一样,真是个大傻瓜。现在……我受够了!你不是我真正的妈妈,因为爸爸喜欢你,而你也想和爸爸结婚,所以才勉为其难当我的妈妈……一这么想,我就不想继续待在那个家了。」
也就是说,她入侵今日子脑海的那些画面,只是反复想着今日子时产生的幻想。
「是吗……」
阿健点了点头,然后重新面对春奈。
「可是这和叔叔听到的不太一样呢。事实上,你的爸爸有个大他两岁的姐姐,你看到的人,应该是你的姑妈。」
「咦?」
阿健要她先别紧张。
「这件事你妈妈也不知道,你爸爸是当着我的面说出来的。那个人和你看到的一样……是酒家女。可是啊,你爸爸是学校老师,很难把这种事说出来,才刻意瞒着你们的。听说他们已经失联二十年以上了。」
春奈紧紧皱眉,怀疑的颜色在心中加深。
「这是真的,我很肯定你爸爸那时候没有说谎,他不是会说谎的人,你妈妈也一样。她明确地告诉我:『春奈是我十九岁时生的小孩。』一样没有说谎。你妈妈说的是真话,关于这点,我可以向你保证。」
春奈惊讶地睁大双眼,泛起点点泪光。
「真的吗?」
「嗯,真的。」
「我真的是妈妈的小孩?」
「是啊,我向你发誓,你是川西今日子小姐的小孩。」
「真的?没有骗人?」
「我干嘛说谎,说谎对我又没好处。」
「你能发誓吗?」
「好,我以增山超能力师事务所之名向你发誓,我说的话都是真的。」
语毕,本来坐着的春奈跳起来,两手抱住阿健的脖子。女孩子特有的香甜气味,使他感到飘飘欲仙。
春奈紧紧抱住他呢喃着:
「谢谢你,还好我是妈妈的孩子……」
瞧她身材娇小,身体却意外温热。
阿健解除意念屏障,想拥抱那颗毫无阴霾的心,不过还是打住了。
协会的规定还是得遵守才行。
后天,川西今日子带着春奈来公司打招呼。
「实在很谢谢您,尾款我最晚周末汇给您。」
旁边的春奈对阿健灿烂一笑。阿健点点头,她有点害羞地耸耸肩。
「那么我们就此告辞。」
「再见了。」
两人回家的背影紧紧相依,和渗入春奈枕头的记忆一模一样,金光闪闪。阿健很高兴她们母女和好如初。
增山吁了一口气。
「最低以两周为限,基本费用十五万,尾款十万的B付费专案,实际上只花一天就解决了……阿健,你真是大家的榜样。」
办公室刚好全员到齐,一一为他鼓掌。
「不愧是阿健哥。」
笃志的话表里一致,诚实把心中的想法说出口。
「干得好,阿健哥。」
悦子边说边露出恶作剧的目光接近。
「对了,和那个妈妈比起来,你更萌她女儿吧。」
她一面调侃,一面伸手想拍他的肩膀——
「啊!」
阿健急忙加强意念防御,但是悦子仍用力推了他好几把。
「快说嘛……你是不是偷偷做了什么?」
「咦,阿健哥,真的吗?」
阿健好不容易甩开悦子,走回自己的座位。
「没有啊……我怎么敢。」
「欸?阿健哥,你是不是脸红了?」
「哎唷,算了啦,你就别再逼问他了。」
朋江出面救援,悦子吐吐舌头。
阿健把今日子盖过章的调查报告底本、经费明细表(这次是空白的)准备齐全,拿到增山的桌子上。
「麻烦了。」
「好,辛苦了。」
增山随便瞄过,把它塞进桌上的文件柜。
他用另一只手托着面颊,抬眼注视阿健。
「这次的案子,你执行起来感觉怎么样?」
有些时候,增山会像这样问大家的感想。
「这个嘛……嗯,我常常不小心读到别人的心思,然后暗自受伤。可是,其他没有超能力的人,因为不了解人心,也无从了解,所以可能被伤得更深……虽说人心本来就是这样,但我不禁有感而发。」
增山托着腮帮子,轻轻点头。
「我知道了。」
他的视线飘向墙上的时钟。听说那是这间公司刚开幕时,恩师送给他的纪念礼。
指针刚过下午四点半。
「今天没什么重要的约,阿健又有精采的表现,我们早点下班去吃烧肉吧。」
「好耶!」最快被钓中的是笃志。
「我想吃叙叙苑(注:束京有名的连锁高级烧肉店。)。」悦子完全不懂得客气。
「我去打电话给老公。」朋江急忙接口。
「我没说要请客喔。」增山试图强调,但没人理他。
至于阿健——只是笑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