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旭姬他们会合之后,阳翔的大脑就跟CPU短路一样,像是已经烧坏了。
但他依旧无法改善脑袋的过热状态,心情迟迟没有平复下来。
后来好不容易跟同伴互道晚安,准备登出游戏时——
「阳翔,发生了什么事吗?你怎么好像怪怪的?」
在即将下线前,就连旭姬也忍不住上前关切。她一脸讶异地看向咲月与阳翔的模样,深深烙印在阳翔的眼底。
虽然咲月的情况没有阳翔这般严重,不过旭姬似乎仅凭咲月那难以平静下来的态度,猜出两人之间肯定发生什么事。
至于克莱布,偏偏这时没有捉弄他们。
「呼……」
到了就寝时间,阳翔钻进被窝后,自然而然地深深叹了口气。思考这种平日从未接触过的问题,大脑总会特别疲倦。这就跟临时挪动平时不常使用的部位,令身体吃不消的情况十分相似。
咲月说过的一字一句,鲜明地浮现在脑海里。
『你现在就邀请我,一起去参加明天的舞会。』
咲月的声音里带有一股决心。
即使满脸羞红,仍旧露出一副平日从未见过、意志坚定的模样。
『原则上都是男女配对参加,而且是由男性邀请女性。至于邀请在舞会里共舞的对象——说穿了就是自己的心上人。』
克莱布的这句话闪过脑中。
正因为咲月没有明确地说出口,反而让阳翔更加清楚明白。
——意思是,咲月喜欢我。
阳翔从未预料到会发生这种事。
他以此为线索,回想起了一些往事,终于明白自己至今为何会多次惹咲月生气。
当初觉得咲月老是没来由地发脾气,想想绝大多数都是自己与旭姬或其他女生扯上关系的时候。
一想通咲月是在吃醋之后,不管是制作戒指当时以及其他情况,有太多事情都让人有迹可循了。
咲月大概是这样想的——阳翔怎会这么迟钝,他何时才会明白自己的心意。
纵使咲月未曾直接说出口,如今回想起来,根本是再清楚不过了。
但是——
「为什么是我……」
相较于阳翔,咲月一直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她没有败给失去旭姬的打击,考上了好学校,留下好成绩,步上人生的康庄大道。
为何她会喜欢上像阳翔这种直到与旭姬重逢之前,活得行尸走肉的男性……等等。
『我从小学以来……就一直喜欢著你。』
——既然如此,咲月是远在发生那起事件之前,就一直喜欢著我吗?
在与旭姬重逢当时,咲月已经找到阳翔了。
隔天,她就登门拜访阳翔。
一直以来不断在帮助阳翔。
要是没有咲月,阳翔应该仍摆脱不掉那些多余的烦恼,就这么得过且过地浪费时间,或许也不会登入《Re'Union》。
「我……对于咲月……」
——我有喜欢咲月吗?
至少能肯定并不讨厌她。
与她在一起时,并不会感到排斥,甚至大部分时候都觉得很开心。
咲月对自己而言既是重要之人,也是同伴。心中存有感谢,很多时候,都承蒙她的帮助。
无论是被她臭骂一顿,或是她笑脸盈盈地看著我,每件事对我而言都是珍贵的回忆。
既然如此,为什么——
「我会没办法接受她的告白……」
阳翔之所以感到犹豫,有部分原因确实是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
但还有一个更重要且暧昧不明的理由,阻止阳翔从口中说出回答。
比起六年前,咲月可说是女大十八变,美得令人难以置信。
她之前也被大学生搭讪过,即使这情况称不上是稀松平常,她曾多次被人告白也不足为奇。
甚至令阳翔不禁认为,自己与咲月在一起,简直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如果她告白的对象是贵法,阳翔反而还比较能接受。
「为什么是我啊……」
各种话语跟思绪,不停在脑子里打转。
既然自己至今从未看穿咲月的心意,无论想再多也不可能找到答案,但是阳翔又陷入或许自己能够找到头绪,犹若无底泥沼的深渊之中,拚死不断挣扎。
「……到头来,只是看我要不要邀请咲月参加舞会吧。」
假如——
阳翔给出同意的答覆,选择接受咲月的心意,事情会变成怎样呢?
他们将在被称为相亲活动也不足为奇的舞会上一起跳舞,周遭之人都会认定他们是一对情侣。
时下风气是会让大家在VR网路游戏里的关系,直接反应在现实生活中。
换言之,阳翔与咲月在现实中也会成为情侣。
阳翔在脑中幻想,自己和咲月一起走在路上的情况。
两人相约在车站见面,咲月对著迟到的阳翔发脾气。
一起参观游乐园或动物园时,咲月一如自己的年纪那样嬉闹著。
午餐时间,咲月大快朵颐吃著甜点。
每一个画面都很容易在脑中想像出来,却又令阳翔觉得与往常没有太大分别。
因此,阳翔才会像是想延续这种生活地接受告白。
不过他又认为,这么轻易接受告白会很不妙。
到最后,仅仅思考是否接受告白,睡眠时间就不断减少。
原本显示于时钟里的日期已经远去,切换成全新的一天。
「话虽如此,我非得在今天做出结论不可。」
舞会已近在眼前。
老实说,阳翔对于舞会本身并不感兴趣,甚至希望临时中止算了。
或是现在立刻染上无法登入游戏的怪病。
但是,这些想法都很不诚恳。
咲月并非一时兴起才说出这种话。
这么做,势必需要莫大的勇气以及觉悟。
「不过……」
心中又有另一个害怕得出结论的自己。
阳翔总觉得在得出答案后,会彻底改变他们之间的关系。
「再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阳翔他们已不是小学生了。
现在都已是高中生,正处于逐渐成为大人的时期。
男女关系也会大幅变动,再如何挣扎也无济于事。
所以,至少自己要诚恳面对。
「这下子,我肯定睡不著了……」
忽然间,放在枕头边的With发出收到讯息的提示音。
——难道是咲月在催促我吗?
阳翔慌张地深呼吸,同时看向With的萤幕。
寄件者不是咲月。阳翔暂时松了一口气,但在看清楚对方的名字后,又感到十分困惑。
「贵法……?」
讯息的内容
『你现在马上来旭姬的坟前。』
就是如此精简。
没有先打任何招呼,也没有写上任何理由,而且是不由分说的命令句。
其中最令人意外的一点,是他主动联络阳翔。
「他像这样没先打招呼就直接联络的情况……总觉得很令人怀念。」
这种相处方式,跟就读小学时一模一样。
阳翔以前从未在意过这种事。
每次他传送讯息给〈昴宿〉其他成员时,写信方式也是半斤八两,有时还会被贵法以及咲月提醒自己的文法不太正确。
「可是,为何要约在旭姬的坟前啊……」
基于地点的关系,给人一种事情并不单纯的感觉。那里并不是晚上会想接近的地方。
既然贵法这么晚还约人过去,阳翔自然是非去不可。
相信贵法是不会没事忽然找人出去的。
尽管觉得天气变得有点冷,阳翔仍起身下床,换上外出服。
『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阳翔简短地回覆后,在玄关穿上鞋子。由于家人都已经入睡,阳翔蹑手蹑脚地走出家门。
「贵法的理由……等去了就会明白。」
语毕,阳翔一脚踏入看不清前方的黑夜之中。
走了二十分钟左右,阳翔抵达旭姬下葬的寺庙附近。
进入山路,沿著狭窄的石阶往上走,不久后便看见一间寺庙。在跨过大门后,阳翔继续往深处走去。尽管已是深夜,入口也没有封闭。
沿途并非没有照明,气氛却诡异得让人以为自己迷失在其他的世界里。
大概是位在高处的关系,明明正值夏季,气温完全不会闷湿,可说是凉爽舒适,更是突显出这里与住宅区之间的差异。
在《Re'Union》里,也存在著几处这种地方。四周空气相当混浊,又一片阴暗,彷佛整个空间都在黑暗的支配之下。
阳翔用With的萤幕来充当照明,朝著旭姬的墓地前进,很快就发现墓前站著一名熟悉的访客。
「贵法……」
「你来啦。」
贵法有如想挑战暗夜般,身穿以白色为主的衬衫与运动棉裤,站在夜里是更加醒目。
贵法一直注视著墓碑,完全没看阳翔一眼。
阳翔循著贵法的目光看向墓碑,发现上面供奉著鲜花。是旭姬最喜欢的桃色非洲菊。盛开的非洲菊,彷佛把周围都照亮了。
「那朵非洲菊,是贵法你带来的?」
「这是我家栽培的。每当非洲菊盛开时,我就会带来这里供奉……希望能让旭姬开心点。即使明白她还活著,经过六年的时间,这已成了我的习惯。」
「是吗?对了,记得之前也看过这个非洲菊……」
阳翔跑来挖开旭姬的坟墓时,也同样供奉著非洲菊。
「没错,就是你突然跑来挖坟的那天。」
「咦……所以你也看到啦。」
阳翔的表情变得很尴尬。
他并非感到害羞,而是一想到被咲月以外的人看见那幕光景,就有一股烦闷的情绪涌上心头。
「我并没有想看到那些。」
语毕,贵法终于转身看向阳翔。
「我喜欢旭姬。」
听见这句话的瞬间,阳翔的心脏用力一震。
心中缠绕著一股郁闷的烦躁感。
「我从小学就一直喜欢著她,被她的笑容拯救过无数次,所以这次轮到我来拯救她了。」
贵法对于旭姬的思念。
即使是对于这类情感相当生疏的阳翔,或多或少也有所察觉。
特别是自从登入《Re'Union》之后,贵法对于旭姬的一言一行,都已超出朋友的范围。
「但是旭姬在GAME OVER之后,甚至撒手人寰。」
阳翔默默倾听著贵法的话语。
「我真的饶不了你,无法原谅未能在《UNION》里保护旭姬的你!」
「……我从以前就清楚明白这件事,但我问你,你就能够保护旭姬吗?」
「现在的我,已经能保护她了!」
「你凭什么说这种话!」
「因为她就是我的一切。」
贵法神情认真地说出这句话。
「只要是为了旭姬,我愿意牺牲自己的一切。假如你有这份觉悟……应当能够站在旭姬的面前才对。」
阳翔的内心越来越烦躁。
并不是因为贵法重提小学当时说过的话语。
可是阳翔却无法找出令他心烦气躁的根源。
「但是旭姬她……!」
贵法说到一半突然噤声。
他的眼中燃起熊熊怒火。
「你是为了吐苦水,才约我出来吗?」
「不是,我只是想向你宣布一件事情。」
贵法深呼吸一口气。
在这片寂静的空间里,就连虫鸣声也不见了。
「我要邀请旭姬参加舞会。」
阳翔错愕地倒吸了一口气。
换言之,贵法决定向旭姬告白。
「……为何你要特地跟我说这种话?」
「你不懂也无所谓,我并不打算徵求你的同意。不过赌上我的尊严,有件事我非得对你说清楚不可。」
事已至此,阳翔仍看不透贵法的用意,以及自己心情烦躁的原因。
「随你高兴就好。」
阳翔吐出这句话后,贵法迅速走近,一把揪住阳翔的衣领。
而且用力到几乎快弄伤自己的手。
阳翔衬衫上的扣子,直接被扯了下来。
「我……就是看不爽你这种态度。」
「我从以前就是这样。」
「不对,换作是以前的你,在被人揪住衣领时早就反击了。快给我回想起来,打赢这样的你根本毫无意义。」
「我听不懂你想说什么。」
「既然如此,你就继续一知半解地等著挨揍吧!」
贵法举起右手,一拳扎实地打在阳翔的脸上。
阳翔一个脚步不稳,跌坐在地。
「唔……!你干嘛啦!」
「起来,让我确认你的觉悟。」
「什么觉悟!我根本搞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懂也无妨!你就维持这样的无知,彻彻底底从我的世界中消失!能够保护旭姬的人,果然是我!」
「你……别胡说八道喔!」
阳翔站起身来,打算回敬贵法而挥动拳头。
却被人轻松躲开,脸颊硬生生吃了一记反击。
阳翔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呃啊!」
随即又被人赏了一记扫堂腿。
因为阳翔早已站不稳,就这么被人轻松踹倒,再次一屁股跌坐在地。
「你只有这点程度啊。六年的光阴还真残酷,让你我的本事有著如此悬殊的落差。」
「你、你有学格斗术吗……?」
「空手道与柔道都有段位,剑道也有学过,合气道只接触过皮毛。」
「学过武术的人,居然还率先动手打人。」
「所谓的力量,就该在必要时发挥出来。」
所以你是拿来欺负弱者啰——阳翔把这句话吞回肚里。
弱者。
用这两个字来形容此刻的阳翔,可说是再适合不过。
不过,阳翔仅存的尊严,无法容许自己承认这种事。
「来吧,赶紧想起过去的自己,尽管放马过来!如此一来,我才能够确信自己已经超越你了!」
「你少在那边自说自话!」
阳翔站起身子,纵使双腿发软,仍强忍痛楚面向贵法。
「没想到你我实力相差这么多,那我就继续自说自话吧。旭姬应该待在我的身边,根本不该是你!」
「你也没资格说这种话!」
阳翔再次出手,但仍不敌贵法。
贵法这六年来一直勤练武术,自甘堕落的阳翔想与之较量,简直是自不量力。
就算在《Re'Union》里取回力量,终究仅限于游戏世界。
两人在现实中,能力方面有著天壤之别的落差。
而且这是光靠才能(sense),也无法弥补双方差距的世界。
「无论是在《Re'Union》或现实,你都赢不了我!但是……为何偏偏是你!」
「你究竟想说什么!」
「为什么旭姬会出现在你的面前!?不对,真要说来是旭姬为何要保护你!?」
「……所以你宁愿死掉的人是我吗?」
「对啊,任谁看了现在的你都会这么认为!若是当时死掉的是你,一切都会变得更好!」
贵法的这句话,刺进阳翔的心中。
『是你害死旭姬的!』
比起当年的话语更加深入,甚至贯穿阳翔的心底。
如果是过去的阳翔,或许不会放在心上。
但是,阳翔亲眼见识过。
自己GAME OVER后的那个世界。
旭姬维系著〈昴宿〉之间的羁绊,等待阳翔归来的世界。
对阳翔而言,那里也是理想世界。
甚至令人不会在意六年来的空白。
因此,贵法说得十分正确。
若是阳翔死去的话,世界就不会扭曲成现在这样。
这句话一针见血——使人不得不承认。
但是——
「我说什么都不能认同那种事!」
阳翔一把抓住贵法。
贵法却轻松化解,顺势将阳翔往侧面一拋。
阳翔来不及调整姿势缓冲,以背部重摔在地,一股酥麻的痛楚袭向全身。
「你就赶紧承认,该死的人就是你!」
贵法以锐利的目光射穿阳翔的眼眸。
「没这回事,我绝不认同。」
阳翔否定了那个世界,重新回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守护这个世界的旭姬。
倘若认同死去的人应该是自己,他就不会返回这个世界。
「看来笨蛋除了一死,根本无药可医。」
「贵法,我觉得你也笨到跟我是半斤八两……」
「你这个笨蛋没资格说我!」
阳翔勉强站起身来。
他的衣服已被磨破,身上各处都有擦伤。
不过,他的眼神尚未死去。
「回答我一件事,贵法,你喜欢旭姬的哪一点?」
贵法嗤之以鼻地回应:
「为何我非得回答你这个问题。」
「就叫你快说啊!」
贵法眉头一皱,发出叹息说:
「我刚才说过了,我从以前就喜欢旭姬。不管是她轻松克服难关的模样,以及事后所展露的笑容。她在帮助我时,总是那么耀眼!从那时开始,她就掳获我的心,我已深深爱上她的一切。她那宛如太阳般的灿烂笑容,对我而言就是一种救赎!」
乍听之下,贵法似乎已将旭姬奉为女神,或是在因缘际会之下,让他真心这么认为。
这番话应当没有一丝虚假。
贵法认真无比的表情,让人不疑有他。
可是,阳翔却无法接受贵法的说词。
「我果然不能把旭姬交给你。」
「你说什么……」
「你到底在看著旭姬的哪里?」
「我从以前就看著她——」
「你该看著的是现在的旭姬。所以我才说你是笨蛋,贵法。」
贵法整张脸都僵住了。
「你喜欢的是小学时期的旭姬,根本没有关注过现在的她。」
「两者有何分别?她从当时就总是笑口常开,笑容满面地迎接我!」
「所以才说你没有看著她,她与当年已经不一样了。她有著跟现有年纪同等成熟的思想,不是毫无底线地做蠢事。她私底下其实很想念双亲,还会为此而落泪。反观你是怎样?她的笑容很灿烂,像个太阳一样。如果你喜欢她,好歹也去明白她的心愿啊!她引颈期盼〈昴宿〉复活的心愿!」
「我会让〈昴宿〉复活,但是已经不需要你!一切都由我来运筹帷幄!」
「就说你太狭隘了!旭姬的心愿是〈昴宿〉全员到齐!少去一颗星星都不行!像你刚才说愿意为了旭姬牺牲自己,这对她来说可是大错特错的做法!若是你喜欢旭姬的话,就打破这种小家子气的外壳,把你最讨厌的我也算进去啦,你这个孬种!」
「竟敢给我大放厥词……!」
——我为何会气愤到这种地步?
阳翔将心中思来想去的疑问——一口气凝聚成确切的话语。
「因为,我也一样喜欢旭姬!」
整件事就是这么单纯。
不论是无法立刻接受咲月的告白——
对于替旭姬擅作主张的贵法感到火大——
愿意赌上一切去保护旭姬的决心——
上述一切都在心中得到完美的整理。
「所以……我不会输给你的!」
「你可终于承认了……既然如此,打赢这场决斗的人才准去邀请旭姬,没问题吧!?」
贵法拿出真本事发动攻势。
他毫不犹豫地挥拳揍向阳翔的脸颊,重击阳翔的心窝。
每一拳,都是打从心底要让对手屈服。
但是——
「像这种预料中的攻击,想撑住并不难!」
阳翔不再丢脸地倒下,而是咬牙熬过去。
他并非发动了才能。
也没有发挥未知的力量。
不过他有活用在《Re'Union》里战斗的经验。
他藉由无论看见何种攻击都绝不退缩的眼力,以及面对何等对手都绝不屈服的胆识,以微乎其微的移动避开致命伤。
来自敌人的刀枪、獠牙与利爪、火炎和冰冻攻击——
阳翔至今总是担任众人的盾牌,游走在枪林弹雨的最前线。
只不过是一个人挥出的拳头,他根本看不进眼里。
「就算这样,人的耐力仍有极限!这下子就结束了!」
贵法使出浑身解数挥出一拳,直逼阳翔的眼前。
阳翔单看一眼即可明白,自己已来不及闪躲。
在拳头即将打中脸颊之际——阳翔居然往前压低身躯。
他明白贵法的拳头将会扎实地打在自己脸上,仍往前跨出一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看在旁人眼里,这完全是自暴自弃的举动。
相较于贵法总是保持快、狠、准的拳法,这一拳可说是奇慢无比。
但是两人同时击中对方。
阳翔的拳头终于打中贵法。
而且是准确命中下巴。
堪称是命悬一线的反击。
「呜、唔……!」
贵法单膝跪地。
阳翔也如同耗尽力气般倒了下去。
「如何……啊?我在你那张游刃有余的脸上赏了一拳喔。」
「哼!只不过是挨了一拳,看我马上——」
贵法随即准备起身——最后却作罢了。
「既然如此,要我揍你几拳都行。」
阳翔撑起上半身,重新站了起来。
此时他已遍体鳞伤,伤势严重到路人看了都会赶紧报警。
但是他的眼眸,仍显得炯炯有神。
彷佛在这片昏暗的环境里,绽放出璀璨的光辉。
甚至使人产生错觉,宛如墓园里显现微弱的光芒,逐渐聚集在阳翔的身边。
像是为了彰显他的外号,【狮子心王】。
眼前这头负伤的狮子,眼中寄宿著坚强的意志。
能够从那双眼神感受出来,他是绝对不会死心放弃。
只要仍有著一口气在,就会不断从地上爬起来。因为阳翔从《UNION》起,不管何时或身陷多么绝望的处境,他都一定会重新站起来。
「来啊,给我站起来,贵法,我只是给了你一拳喔。」
纵使态度强势,阳翔已是步履蹒跚。
他明白自己的身体状况是只要被轻轻一推,就会直接倒下。
贵法注视阳翔一段时间后,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停手吧。」
「……啥?」
阳翔讶异地皱起眉头。
「这场闹剧,只是为了确认你的觉悟,再继续下去也毫无意义。至于邀请旭姬参加舞会……彼此就互不干涉吧。」
「你这小子,把别人像这样痛揍一顿,居然还有脸说这种话……」
「要是不这么做,就无法听见你的真心话。若是没有亲眼见证你的这份意志,我是绝对不会认同你的。」
阳翔虚脱地吐出一口浊气。
确实继续那样烦恼下去,有可能这辈子都无法察觉自己的心意。
不过阳翔的内心仍是五味杂陈。或许有理由算得上是足以让他向贵法道谢,但由于现在全身发疼,反倒令他很想大声抱怨。
「……是吗?那我先走了。」
阳翔摇摇晃晃地转身背对贵法。
「阳翔。」
贵法忽然出声喊住阳翔。
「干嘛?」
「我只认同你刚才的最后一拳。」
「……你这句话,我就当作是赞美吧。」
阳翔缓缓地走出墓园。
他的心脏到现在仍剧烈跳动,浑身上下也疼痛不已。
「痛痛痛。真是的,既然有学过武术,至少也该手下留情啊。」
话虽如此,阳翔的心情却莫名痛快。
「可以在现实里使用才能一事,果然是唬人的吧,艾莉希亚。」
阳翔轻笑一声,可是现场有一股微弱的金光,犹若尾随他的背影似地随风而逝。
▼ ▼ ▼
贵法跪在旭姬的坟前,迟迟没有起身。
「……唔!」
尽管先前对阳翔夸下海口,但是双脚却完全使不上力。
想必是刚才被人全力击中下巴,半规管暂时失灵了。
就算贵法想要起身,实在是力不从心。
如果继续缠斗下去,谁胜谁负就很难说了。
「真是个让人不爽的家伙,从以前就老是这样,每次都在关键时刻发挥实力……」
那一拳只能说是相当好运。
却又不得不让人认同,那记攻击里带有坚定的意志,以及过去那种足以让贵法认同阳翔是自身劲敌的强大力量。
贵法并没有承认自己落败,可是有一股挫败感渗入心中。
他下意识地握住脖子上的那条项炼。
贵法的手掌里,有两枚焊接起来的戒指。
一枚是贵法的。
另一枚是旭姬的。
这是贵法特别拜托旭姬的母亲,成功分得的一件遗物。
他把戒指焊接成∞的形状,为的就是尽可能与旭姬在一起。
祈求两人的羁绊能够永远延续下去。
无论是意志消沉的时候。
或是想说丧气话的时候。
『我们对手中的戒指发誓,大家要永远在一起!』
贵法一直认为,是这枚戒指支撑著自己。
「但是……我错了。」
那只是一种依附。是自己摆脱不了过去,一直执著于过去。
这应当有化成一股让贵法坚定往前走的力量。
但他是否有步上正途,就得打上一个问号。
「虽然很令人不爽,确实一如阳翔说的,我太执著于过去的旭姬……」
由于旭姬保有与以前一样的外貌,导致贵法一直维持著过去的方式在看待她。
他对旭姬的思念,就算在旭姬死后也不曾改变过。
即使经过六年,甚至还不减反增。
不过,这份思念是针对昔日的旭姬。
反观阳翔,他在与旭姬一同冒险的过程中,心境相较于过去已逐渐变化——不对,称之为「进化」会更为恰当。
「越想就越是令人火大。」
贵法不得不承认。
现在的他,已把自己的世界封闭起来。
此时——贵法忽然想起他自以为是地对希说过的一句话。
那就是『只要你无法主动去打破封闭自我的外壳,也就不会有所成长。』
明明是自己说过的话,如今听来却分外刺耳。
「……我非得与这段过去诀别不可。」
焊接起来的两枚戒指,贵法以左右手分别握住一边。
他和旭姬的戒指,宛若当年的仪式那样紧紧相连。
贵法使劲一掰,相连的两枚戒指便应声分开了。
「我已经不需要这个了。」
我要和她踏上全新的道路。
这已是自己不再需要的物品。既然如此,就得物归原主。
「……看样子,我也没资格指责阳翔破坏坟墓。」
贵法稍稍挖开旭姬坟上的土壤,把旭姬的戒指埋进去。
然后从墓碑前退开,轻轻拍掉手上的沙土。
接著他露出莫名开朗的神情,正眼看向墓碑。
「我暂时不会再来这里了,因为我要去见现在的你。」
贵法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 ▽
嘉年华最终日——
也是舞会当天。
咲月早早就登入游戏,抵达会场门口。
她盛装亮相,穿著为了这天特地准备的礼服。
纯白色的内衬外穿著一件群青色高雅宴会礼服的咲月,于在场众多窈窕淑女之中,仍是特别醒目的存在。即使身上那套普通礼服并不带有任何特效,却令她散发出一股充满气质的存在感。
从刚才起,就不断有男性孤注一掷地上前向她搭讪。
「不好意思。」
尽管冷漠地拒绝对方,但这已经是第八人,令咲月不禁感到疲惫。
不光是这八位烈士,仍有人虎视眈眈地等在一旁,再加上咲月无自觉地吸引著已有舞伴的男性目光,可说是罪孽深重。
不过她一片痴心等待的对象,只有一个人。
那个人终于抵达现场。
大概是这名男子还懂得察言观色,换上一套合乎时宜的穿著。
看他的样子,应该是今天临时买来的。
咲月不自觉地心跳加速。
她抱著祈求老天爷保佑的心情,等待该名男子——阳翔来到身边。
「咲月,抱歉,让你久等了。」
真是的。
明明引颈期盼的那个人已前来赴约,可是咲月的心情一口气沉到谷底。
因为光看他的表情,咲月就明白了。
也不想想我注视著你多少年了。
接下来会得到怎样的答覆,咲月早已瞭然于心。
「抱歉,咲月,我不能跟你一起参加舞会。」
这是咲月最不愿听见的一句话。
至今累积的一片真心,就这么逐渐崩塌瓦解。
不管接下来的话语再温柔,无论接下来的言词再真心。
得到的答覆终究不会改变。
咲月最想听见的回答,就算再不可能成真或撒谎骗人也行,就是希望阳翔愿意与她一起参加舞会……
「……这样啊。」
咲月光是说出这句话,就已濒临崩溃边缘。
她的心情难以平复,甚至令她无法保持理性。
她有一股现在只想瘫坐下来的冲动。
「真的很对不起。」
阳翔真诚地鞠躬道歉。
他的表情前所未见地真挚,诚恳地向咲月道歉。
想必他是从来没有这么烦恼过,拚了命在思考这件事。
阳翔确实有接收到咲月至今对他的思念吧。
就算如此。
这份情意依旧未能传入他的心中,无法引起他的共鸣。
「……」
你想与谁共舞呢?这个愚蠢的问题差点脱口而出。
这种心知肚明的问题,还有什么好问的。
就只是让自己被迫面对现实罢了。
咲月自然而然地敛下眼帘。
——我现在是露出怎样的表情呢?
这模样实在是无法见人。
自己说什么都办不到以笑容送走眼前的他。
「既然如此……你就赶快去吧。」
咲月低著头,伸手推向阳翔的胸口。
「就叫你……快去呀。」
再这样下去,自己真的会隐忍不住。
会被一股不惜拋下所有也想恣意哭喊的冲动给冲昏头。
「抱歉,咲月。」
就算再如何道歉,也得不到任何安慰。
「……这套礼服很适合你喔,我是说真的。」
这明明是好想从他口中听见的台词,可是咲月现在完全高兴不起来。
他以往绝对不会说出口的台词,为何偏偏挑在这种时候说呢!
「那我走了。」
阳翔从咲月的面前转身离去。
「……呜。」
眼角已渗出泪水。
现在根本无法抬起头来。
但是要当著这么多人的面放声大哭,咲月的尊严是绝不容许自己这么做。
「你被甩啦。」
一旁传来彷佛又在她的悲伤上浇了一桶冷水、丝毫不留任何情面的话语。
咲月是不可能听错的。这股声音,是来自于站在身旁的贵法。
「……你来这里做什么,我还以为你去找旭姬了。」
咲月强忍泪水,开口提问。
「你这么说是基于天然呆?还是故意数落人呢?」
贵法先是难以启齿地止住话语,接著莫可奈何地解释说:
「我被甩了。她清楚明白地对我说,她不能和我参加舞会。」
「就算是这样,瞧你似乎一点都不懊恼,我还以为你会更加失控呢。」
「还好啦,就只是稍微看清楚现实了。毕竟我必须拥有更宽阔的视野。被人拒绝,可说是理所当然的结局。」
咲月轻轻发出叹息。
「那我们都是被甩的人啰,跟以前一模一样。」
彼此都是亲眼撞见,当时旭姬和阳翔交换戒指的人。
这六年来,他们的内心总是充满挫败感。
「说得也是,真的都一样。」
难道他们原本就料到会发生今天这种情况吗?
两人都是心中的思念被无情毁去,无处发泄自身的情感。
但是——
「而且依照无法死心放弃的部分来说,我们也都一样。」
咲月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稍微眨了眨眼睛。
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因为这句话通通倒流回去。
「你还不放弃呀,真是个死缠烂打的家伙。」
贵法露出无所畏惧的浅笑。
「比赛才刚拉开序幕。过去只是过去,如今我终于能向前看了。对我而言,这场胜负才正要开始。」
「真受不了你,居然说比赛才刚开始。一个人再不服输,也该有所节制喔。」
「怎么,难道你已经决定退出了吗?」
「不许你替我擅作主张。」
咲月往前方看去。
「就算被迫面对现实,我的心意仍没有任何改变。毕竟……阳翔终于明白我的心意了,所以接下来还很难说。」
「你果然是个坚强的女孩子。」
「从你的口中听见这句话,不知为何觉得挺火大的。」
逐渐有人涌入会场。
较早参加的人们,已经开始跳舞了。
「若是让旁人认为自己被甩,总觉得不太甘心……你愿意与我共舞吗?」
贵法伸出一只手,以说笑的口吻邀请咲月。
咲月深呼吸一次,最终回握住眼前的那只手。
「好吧,瞧你也多少变得有男子气概,本小姐就答应你吧。不过要我与你缔结永恒之爱,我可是敬谢不敏。」
「……你好歹也说得婉转点吧。」
贵法无奈地轻笑出声。
「我可是因为被甩而伤透了心。你既然身为男人,这点小事就忍让一下呀。」
「单就伤心这部分,我也差不多啊。」
「啰嗦,若是你不好好扮演护花使者,共舞时我就狠狠赏你一脚。」
于是,咲月与贵法沐浴在柔和的灯火之下,以流畅的步伐翩翩起舞。
他们品尝著恋情未果的苦涩滋味。
抬腿跨出下一步。
▼ ▼ ▼
被咲月送走的阳翔,快步朝著旭姬的身边飞奔而去。
踏出的每一步都略显不稳。像奔跑这种单纯的行为,阳翔现在却觉得异常困难。
「她在哪……?」
阳翔环顾四周——有了。
即使那个人站在室内的角落,视线也受到拥挤的人墙所影响,阳翔仍用目光捕捉到她的身影。
「啊、阳翔……」
来到旭姬面前的阳翔,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是前所未见地剧烈。
身穿一席纯白色礼服的她,与平常简直是判若两人。
旭姬为这天所准备的礼服,应该就是用之前与阳翔一同收集来的银狼毛所制成。为了更加凸显礼服本身的白色,布料上巧妙地使用了各种银色装饰。
在发色的衬托之下,旭姬看起来实在不像是日本人。她那惹人怜爱的模样,就算说她是某国公主,也会让人信服。
亲眼目睹她这超乎想像的变化,阳翔不禁有些退缩。
老实说,脑中隐约闪过一股想转身逃走的冲动。
不过这么做,对于送走自己的咲月来说,根本是一种侮辱。
「旭姬。」
「——嗯。」
阳翔从正面注视著旭姬。
然后将手往前伸去。
「你愿意和我一起跳舞吗?」
旭姬倒吸了一口气。
应当只是短短几秒钟。
阳翔却如坐针毡,像是已经等了好几个小时。
是接受?还是拒绝?
能换来的答案是如此单纯,等候的期间却令人提心吊胆,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四肢在微微颤抖。
阳翔不想让自己没用的一面暴露在旭姬面前,可是他就连故作镇定都办不到。
「你愿意跟我跳舞吗?」
稍早之前,有听过类似的话语。
就是昨天一起出门之前,旭姬这么询问过阳翔。
那时,两人是顺应当下的情况一同外出,但是这次不一样。
此刻非说不可的台词,就只有一句。
「你是我唯一的选择。」
阳翔语气坚定地说出这句话。
旭姬绽放出一张超乎以往的灿烂笑容。
看她的表情,彷佛终于等到了这句话。
她的脸颊自然而然地染上代表欣喜之情的红晕。
「嗯!」
旭姬点头同意,握住阳翔的手。
阳翔安心得差点腿软,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但是,旭姬没有留时间让他松一口气。
她拉著阳翔的手,往舞池的中央走去。
「我们站在中间跳舞吧,阳翔,这样一定更有意思!」
阳翔微微一笑。
——没错。
这才是旭姬。
她是我心仪的女孩子。
旭姬接受邀请的那份喜悦,让我的心中逐渐充满一股既温柔又安稳的感觉——
「没问题,今天我就舍命陪君子吧。」
「嗯,那就麻烦你担任护花使者啰!」
两人在闪耀的星空下跳起舞来。
但是他们有时抓错拍子、踩到彼此的脚、搞错舞步的方向……
动作笨拙得实在称不上是跳舞。
不过这天对两人而言,是个特别的日子。
共舞的两人,脸上显露出远比在场任何人都更为幸福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