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几何时,人们对于困苦二字的概念越来越淡薄,甚至已从脑中消失。
隶属于大型集团神力企业之下的〈诺斯底〉,透过研究发现人类拥有名为才能的潜力。人类从此革新迈向下个世代。
与生俱来的才能一共分成六种。
肉体强化。
介入自然现象。
操控真理。
产生幻象。
支配灵魂。
让想像现实化。
在获得自古以来无法想像的强大力量之后,人们对此陷入狂热。
这也是进化已呈现停滞的人类,能够一口气迈向下个阶段的瞬间。
藉由操控自然现象与真理,人们得以有稳定的粮食供给。
透过肉体强化,大家不再生病或遭遇意外。
利用支配灵魂,世上的纷争稳定地迈向终结。
经由预知,就连天灾也得以消弭。
使用精神控制,就此获得内心的平静。
而且才能带来的恩惠不止于此。
人类长年以来追求的永生不死,再也并非遥不可及。
人类筑起任谁都能平安度日的理想世界,大家皆享受著平稳安逸的生活。
不过──任何时代都存在著所谓的例外。
对于被世界排除在外的人们而言,名为和平的特权形同虚设。
「二号(due)、六号(sei)、八号(otto),进入指定的房间。」
此处位于昏暗的设施之中,在这个没有任何窗户、四面皆为水泥墙壁且只摆放一张简易长椅的房间里,传来一阵夹带杂讯的广播声。
坐于长椅上的三人无力地起身,朝著按照编号分配的房门走去。
灰色衬衫上写著六号的少女,也站在写有二○六这串数字的门前。
门上的小玻璃窗倒映著她的脸庞。
那双眼睛黯淡无光,没精打采地微微眯著。暗沉的银发因为没有梳理而不规则地乱翘。
少女的年纪大约八岁。
可是她完全没有符合其年龄的朝气,浑身散发出阴沉的氛围。
话虽如此,这里每一位被指定编号的实验对象看起来都是半斤八两。
「六号,快进去。」
少女遵循指示,推开房门走进室内。
里面有个能容纳一人平躺的台子,上方能看见五条机械手臂从天花板垂下来。
少女躺在台子上后,五条机械手臂同时启动,分别抓住少女的四肢和腰部,并且毫不留情将小针头刺入她的体内。
「设置虚拟才能。类别,心奏。」
广播结束的下个瞬间,少女的身体随即大力一抖。
一股烧灼肌肤的痛楚袭向她。
系统正强行将才能植入少女的体内。
此处是后天引发才能的研究设施。
对于先天不具备或无法使用才能的人,这里每天都在进行能否强行将才能植入目标体内的实验。
少女是此设施内的其中一名实验对象,更是用来确认研究成果的白老鼠。
「呃、啊……」
她第一次接受实验时,发出几乎快喊破嗓门的惨叫声。
但无论她如何哭喊,双亲已不在身边,也没有能帮助她的熟人。
研究人员更是从不手软。
少女对这个事实感到绝望,身心俱疲到已经懒得哭喊,如今只是基于反射才发出声音。经过这两年来不曾有过变化的生活,她的身与心都已经习惯疼痛了。
「设置结束。」
约莫十分钟后,实验结束,机械手臂接连放开少女的身体。
痛楚随之从她的身体散去。
「立刻前往训练室。」
接著马上传来这阵广播,意识还很模糊的少女赶紧起身。
踩著不稳的脚步勉强离开房间。
她来到走廊,按照指示慢慢前往指定的地点。
「喂,滚开滚开!」
此时背后传来宏亮的嗓音以及车轮转动的声响,少女不加思索便退至一旁。
两名研究人员推著一个大型担架床,迅速经过六号少女的身边。
能看见三名年纪与少女差不多的孩子们,就这么堆叠在担架床上。
即使担架床被人粗鲁地推著,三人都同样毫无反应。
──啊~他们没能熬过实验。
这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后天植入才能就是伴随如此严重的风险。
若是产生抗拒反应,就会造成细胞机能停止,导致当事人丧命。
也有人因为痛楚超过忍受的极限,就此失去理智。假如陷入这种情况就已经没救,会被直接下药处理掉。
这里的实验对象都是「无才能者」。
是被剥夺生存权的存在。不管遭人如何无情对待,都没有抗拒的权力。
差别只在于早死或晚死罢了。
「……」
目送这群可怜人的少女,在她阴沉的眼底里参杂著些许羡慕的神色。
或许死了还比较幸福,因为这样就无须再遭受折磨了。
这就是少女在设施里度过两年的时光后,绝无半点虚假的真心话。
被送来这里的人之中,大约两成会在最初的一周内过世,半年内则有五成的人会死去。
在接近一年的时间里,死亡率将高达七成。
几乎无人能活过一年以上。
少女已突破这道分水岭。
──听说死者不会被埋葬,而是弃尸在某处……
尽管少女觉得很过分,却没有感到同情。
因为她非常羡慕这群人能够死去。
甚至嫉妒他们能离开这个蛮横无理的世界是一种幸福。
──我好想赶快死一死。
──好希望立刻死去。
──要不然至少先失去理智。
──若是能就此丧失自我该有多好。
在这个设施里唯一能做的事情,就只有一心祈求有谁可以赐死自己。
当然这个祈祷并不能向任何人诉说。
毕竟少女完全不相信有谁会帮忙实现心愿,至于神的概念则是早就忘得一乾二净了。
……不过她──少女立刻消去闪过脑中的那张脸庞。
所谓的救世主根本就不存在。
六号进入的训练室十分宽阔,里头放了一张长桌,桌边有简易的小圆椅。
此处的天花板特别高,墙壁上侧设有能清楚观察所有实验对象的大型玻璃窗,研究员们就坐在另一头的器材前,俯视著房间内的状况。
六号走进训练室里和其他实验对象会合,坐在桌边的椅子上,并且拿起放在上面的头盔状器材。这个头盔对孩子们而言尺寸太大,配戴起来会罩住鼻子以上的部位。
头盔里有内建萤幕,目前并未显示任何东西,只是一片黑。就连周围的景物都看不见,彻底遮蔽住视野。
「开发才能专用头戴显示器,启动。」
器材内传来广播后,萤幕里闪过一阵黑白相间的杂讯。
下个瞬间,视野一口气产生变化。
除了自己以外的地方都化成一片白。
「送往虚拟世界(Individualism)完成。」
四周已不是原来所在的房间。
放眼望去只有无止尽的白色空间,也像是自己正飘浮在半空中。
不过她确实是以双脚站立,能感受到脚底踩在不冷不热的东西上。
「我已提醒过许多次,你们无法在现实世界中发觉才能,因此得在虚拟世界里磨练才能的感觉。就算是无才能者的你们,在这里将更容易发觉才能。」
测试官的声音直接在脑中响起。
这是每次测试都会提醒一次,她早就已经听腻的一段话。
明明她就是无法发觉才能才会被送来这里,但彷佛是为了提醒她别忘记自身立场而一再叮咛。
「六号,拿出弓来。」
「……是。」
随即凭空出现一把弓。这把被称为长弓的武器,只比少女的身高再短一点。
少女将弓握在手上,却不见所需的箭矢。
「听著,这次注入你体内的才能是能够显现灵魂的力量,将其化为能量释放出去。我们已预测此才能适合化为箭矢。」
脑中再次传来说话声。
六号随即明白要利用才能制造箭矢。
约莫在三十公尺的前方出现一个圆形箭靶。从六号的位置看去,箭靶显得有点小,直径应该还不到四十公分。
「箭矢先由我们来帮忙准备。架弓。」
六号依照指示把弓架好,并且拉开弓弦。
也不清楚这把弓是以何种材质制成,即使是力气不大的少女也可以轻松拉弓。
「产生。」
在测试官的一声令下,身体出现一股力量被抽走的感觉,同时涌现出强烈的恶心感和倦怠感。
或许是基因在抗拒植入的才能,使用时经常会产生副作用。
六号想起自己过去被植入类似的才能时,因为跪倒下来而换来一阵严厉的斥责,并且受到体罚。
所以少女维持住意识,用力站稳双脚,勉强撑住差点倒下的身体。
接著她感受到有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慢慢地通过身体汇集于手上。她的指尖开始发光,接著那道光从指尖延伸出去。
等她回神时,手里已出现一支光箭,接下来只需把它射出去。
「放箭。」
六号依照指示让光箭脱离指尖,使其飞射而去。
光箭彷佛化成一道彗星,拖著发光的尾巴往前飞行,精准地射穿箭靶。
那道光也随即消失散去。
「……嗯,的确如同预测,这才能似乎挺适合你。」
六号透过广播得到还不错的反应后,稍微松了一口气。
若是结果不顺利,就会惹测试官不悦,并且换来一顿臭骂。由于这种情况发生时很容易受到体罚,因此对少女来说当然是能免则免。
「记住刚才的感觉,这次就由你自己来产生光箭。」
前方接连出现好几个箭靶。看来是要她拉弓射击那些箭靶。
六号架好弓后,开始回想刚才的感觉,将那股不可思议的力量集中于体内。
接著她把这股一松懈就会散去的能量勉强汇集于指尖,光箭随之再次显现。
她将产生的箭矢射出去,精准地打中箭靶。
少女不断重复相同的动作──仔细射穿每一个箭靶。
「太出色了,居然全都射中了。今天就先到此为止。六号,你接受完消除才能处理后就可以返回房间。」
少女感受到恶心感和倦怠感逐渐消退,大大地呼出一口气。
视野随之从白色化成黑色。
她轻轻挪动双手和肩膀,确认自己已回到现实后,便摘下头盔放在桌上。
这些动作与往常无异。
就算今天难得出现不错的结果,也不会让状况好转。
至于这些实验要持续到何时等问题,少女早已不再思考。理由是想越多只会令心情越沮丧。
她隐约认为直到死之前都摆脱不了。
「二号!快抬起你的手!」
一旁传来怒骂声,嗓音尖锐到近乎歇斯底里。
「难道你还不懂吗?植入你体内的才能可是特制的喔!基因已证明它很适合你!所以不可能无法发动!就算你是失败品,但既然身为【星之继承者(Aeon)】──」
后方传来研究员们不安的交谈声。
「都已收了那么庞大的资金,如果没成功会很不妙吧。」「我们都会被降阶的……」「有可能是研究的前提打从一开始就错了吧?」「现在已由不得我们说这种话了。」「假如得不到成果,我们都会完蛋的,只能硬著头皮上了。」「距离纳哈修大人的视察还有一段时间,只要在此之前……」
才能的相关研究是由掌控全世界的〈神力企业〉旗下组织──〈诺斯底〉在负责。
而且位阶的管理同样是〈诺斯底〉在把持。
〈神力企业〉于二○四八年掀起才能革命后,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已统一世界,人们的住所从此开始有阶级之分。
分别是Ⅰ阶、Ⅱ阶、Ⅲ阶、Ⅳ阶跟Ⅴ阶。
此政策是根据才能的实用性以及潜力来替人们区分阶级。
「无止尽的竞争才得以促进才能提升。」
基于神力企业的这个理念,就此发展出身分阶级制度。
Ⅰ阶是只由特权阶级所组成,唯独拥有专业方面或强大力量的才能者才会名列其中。
Ⅱ阶是才能特别出众之人才得以加入。
Ⅲ阶是拥有平凡才能之人,此位阶的人数最多。
Ⅳ阶是才能拙劣之人便会被分入这里。
Ⅴ阶是不具备才能者,也就是这个时代里的异类,派不上任何用场的人就会被贬至此处。
Ⅰ阶区域是将Ⅱ阶区域当作地基,位于世界的最高层。
只有住在上述两大区域的居民,才能够享有名为太阳的特权。
Ⅲ阶区域就是人类原本所定居的七大陆,但自从又被称为Ⅱ阶区域、覆盖整个地球上空的大陆──《天盖大陆》兴建完成之后,此处就再也享受不到太阳所带来的恩惠。
Ⅳ阶区域则是位于地底下。
此处的居民就只能仰赖人工照明,以及仅剩稀疏阳光的Ⅲ阶区域所残留的余光而已。
至于Ⅴ阶区域就位在更深层的地底之中。
那是从世界中隔离出来的死亡阶层,无法得到太阳的恩泽。
相传该处充满黑暗,是个死亡无穷蔓延的世界。
也是个绝大部分的人都不曾在意过、人口所占比例不足1%的世界。
因为才能会遗传,所以人们很难按照自身的决定进出其他阶层。再加上政府打从一开始就掌握各种才能的潜力以及实用性,大家必须付出非比寻常的努力和创意,才有办法提升位阶。
因此人民居住的阶层几乎是采取世袭制。
不过为了促进竞争,仍存在著「可以提升位阶」与「会被贬低位阶」的赏罚制度。
可是这部分的决定权也掌握在〈诺斯底〉的手中,世人的居住环境将会在他们的一念之间彻底改变。
「你这个废物!给我再试一次!」
为了避免位阶遭贬,任谁都会被怒火冲昏头。
这股赤裸裸的情绪回荡在训练室内。
──这都与我无关。
倘若这个设施解散,自己将面临何种下场?
或许这次当真会被人处理掉。
不过若可以摆脱这个地狱的话,想想也挺不错的。
过著这种只能承受疼痛,被人当成物品糟蹋尊严的生活。
少女已经失去多种人类应有的情感。
六号离开训练室,回到二○六室接受消除才能处理。
尽管研究员说没有消除植入的才能将对身体有碍……但少女认为保有才能的实验对象四处乱跑反而会更难管理。
她回到实验对象们共同居住的寝室后,发现其他人都还没回来。
这里是一张桌子或椅子都没有,也没有任何窗户,唯一的萤光灯还十分昏暗。
就只有粗糙的垫被跟勉强能保暖的毯子。即使室内有维持恒温,但终究算不上是温暖。
一想起在被送来这里之前是睡于加厚的垫被上,而且还有松软的棉被,就会感到极大的落差。不过当年的感受,早已从少女的记忆中消失了。
「我回来了~~」
一段时间后,房门忽然自动打开,一名衣服上印有二号两字的少女走了进来。
该名少女比起六号高出半个头,之前聊到年龄时,她说自己比六号年长四岁。
尽管发色有些偏淡,但她天生就拥有金发碧眼,所以就算在此环境下也比旁人更醒目。
这位就是刚刚在训练室里遭斥责的少女。
话虽如此,她却露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身处在这样的设施里,唯独她散发出一股与现场格格不入的氛围。
她摆出与平常无异的态度说:
「啊,小六号,你今天这么早就结束实验啦~」
「……别那样叫我。」
「咦~又没关系,你这个坏心眼~」
「这与坏心眼完全无关。比起这个,二号你是这里最年长的人,应该要表现得更稳重……」
「住在这个设施里,表现得再稳重也没意义啊~毕竟我们几乎没有自由,好歹在房间里过得更自由、更懒散、更开心点嘛~」
这番发言在此设施里可是大忌。如果被研究员们听见,将会被人以缺乏合作意愿的名义进行体罚。
不过她从六号来到这里时就是这副德性。
到底是她意志坚定,还是早就已经发疯了,六号无从判断起。
「瞧你老是挨骂却一直死不了,记得你比我早两年前就待在这吧?」
「是啊~我这个人的身体就是特别强健。这种时候应该感谢父母吗?尽管我是被他们卖来这里的。」
真是个令人不知该作何反应的回答。
六号想吐槽说强健的并非身体,而是心灵才对,不过她懒得聊下去,于是决定保持沉默。
「对了,小六号,既然你这么早就回来了,表示你的实验结果挺顺利啰?」
问题是眼前之人并不会因为她的这种态度就结束话题。
六号发出一声叹息后给予回应。原因是故意不理她,她只会继续死缠烂打。
既然眼下无事可做,表示她们除了交谈以外别无选择。
「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总之我被植入才能后可以发射光箭。因为测试官似乎很开心,所以我应该会被人朝著这个方向继续实验吧。」
「假如你接下来的实验都很顺利,并且完美驾驭的话,就是此研究所成立以来第一个成功案例,不知你会怎样耶?」
六号也不清楚成功案例会面临何种结果。不管怎么说,她都觉得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插图007)
「至今都没有成功的案例吗?」
「没有耶~无论是一号、三号先生、小四号或五号都在即将成功前死掉了。小六号你也要当心喔。」
「你是要我如何当心?况且我只想赶快死一死。」
「不许你说这种伤心话啦~」
二号走向六号,温柔地拥住她。
这也是二号常做的肢体接触。她彷佛把六号当成亲妹妹疼爱。
「喂,麻烦你别乱抱啦。」
「咦~又没关系,因为小六号你抱起来暖暖的,我很喜欢喔。」
「问题是我很热。你去抱别人啦。」
「听说大家以前都会这么做喔~只要一有什么事,大家会不分彼此地立刻互相拥抱,并且亲吻脸颊喔。」
语毕,二号在六号的脸颊上轻轻一吻。
「唉唷,这触感很恶心耶。而且你说的以前是什么年代啊?」
「记得还不超过一百年,但也有一段时间了喔~我来到这里之前曾在书上看过,不过那是禁书。我父母就是因为这件事被捕,他们藉由行贿逃过一劫,不过这笔钱是卖掉我才顺利筹出来的。我在经过多次辗转后才来到这里。」
与二号朝夕相处两年,这是她第一次提及这段往事。
尽管确实令人同情,但对于被送来这里的人而言,这类际遇终究算是时有所闻。
不过这段往事有顺带解释另一个并未阐明的部分。
「原来你不是因为没有才能而被送来这里啊?」
在这里的人不是没有才能,就是无从发动存在于体内的才能。
如果拥有才能,也就不必在这里接受实验了。
「我跟其他人有点不太一样,是因为才能派不上用场才被送来这里。」
「……意思是二号你可以发动才能吗?」
「嗯,是可以呀,但我无法按照自己的意识施展出来。」
二号说出了这彷佛是很理所当然的一番话。
「而且,听说就算成长了也没用,毫无未来性可言呢。」
六号听完后,忍不住低下头去。
因为她没想到就算拥有才能,也会沦落至这种地方。
二号见六号一脸哀伤,更是用力将她拥入怀中。
「你在同情我吗?小六号真温柔呢~」
「我、我才没有咧。总之你快放开我,大家差不多都要回来了。」
「又没关系,就让大家瞧瞧我们有多么要好吧~」
「简直是不知所云!」
六号不由得大声抱怨,但她之所以能保持理性,二号的存在可说是相当关键。
要不是有最年长的她经常主动照顾每个人,肯定有更多孩子早就放弃求生意志,六号也算得上是其中一人。
六号是真的很想死,也觉得失去理智反而能够得到解脱。以上内容是她的真心话,同时她也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眷恋。
可是──她并不讨厌和二号相处的这段时光。
甚至曾想像过,假如死后能继续和二号在一起也不错……
◇ ◇ ◇
自从那天以后,六号都被植入相同的才能。
她一连两周都在虚拟世界里发射光箭。虽然每次只能产生一支箭,却是百发百中。若要指出她这段时间的成长,就是变得可以连续施展了。
大概是基于体验过许多次的关系,植入才能时不再感到那么疼痛,还驾驭得更加得心应手,已逐渐习惯该如何施展。
六号之所以被送入设施是因为没有才能,导致她对才能恨之入骨,但是现在像这样能够使用后,她的心情可说是十分复杂。
她认为若是从一开始就拥有这个才能的话,也就不必来到这里了。
「好,到此为止。明天也拜托你啰,六号。」
「这下子肯定能完全适应。几乎没有反噬或副作用。果然只要入门成功,接下来就没问题了。问题在于能否套用在其他人身上……」
「等等,我认为配合基因情报来判断可能会比较好。」
「毕竟只需计算出能否与核酸序列匹配即可。花个几秒就搞定了。」
这天似乎有许多研究员都来观摩六号的训练,并且直到现在都不停进行议论。完成作业的六号则是一如既往,毫不理会这群人的对话返回寝室。
由于这天的训练特别久,因此其他人都已经回到房间里了。
六号因为无事可做,便靠在墙上任由时间流逝。毕竟这里没有娱乐用品,也同样没书可看,最好的休闲方式就是避免消耗体力。
六号观察周围,发现二号正跟其他孩子玩著她没见过的游戏。他们从刚才就一直以垂直的方式握拳,彼此喊出一个数字,并且竖起或收起大拇指。瞧他们似乎玩得很尽兴,但看在不懂规则的六号眼里是一头雾水。
「对了,二号,听说你最近都被植入同一种才能吗?」
衬衫上印有十三号(tredici)的少年不经意地如此询问二号。
这位少年留著一头短发,态度看起来有些强势,年纪似乎是与六号同龄。
二号轻笑一声,将问题拋回给十三号。
「十三号也一样呀,你最近好像也都被植入相同的才能。」
看来除了六号以外,也有其他人不停被植入同个才能。
「十八号(diciotto)也一样吧?」
十三号将话题丢给十八号。
「唔、嗯……」
十八号不同于十三号,是个看起来有些软弱的少年。
他的身材瘦弱到很像是女孩子,而且留了一头长发。
「记得小六号你也一样吧?」
六号早就料到自己也会被迫加入对话里,于是无奈地点了一下头。
房间里目前一共有十三名孩子,可是没有其他人举手附和。
照此情况看来,这段期间只有他们四人不断被植入相同的才能。
「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瞧研究员都完全没给个解释,真叫人不舒服。」
十三号气呼呼地抱怨。
其实他在这里是素行不良,是个经常顶撞研究员而被体罚的惹祸精。
尽管他常说「如果能这样一死了之也算是赚到了。」可是直到现在都没能实现心愿。
「我说十三号呀,你不可以因为玩游戏输了就设法转移焦点,这次可要愿赌服输,把毯子交出来喔。」
「吼──!我还没输!比赛的结果尚未揭晓喔!」
这小子真是精力旺盛──六号无奈地发出叹息。
训练结束后大多只会待在寝室待命,但偶尔还是会有追加训练。
为了因应突发状况,六号是想尽量避免浪费体力。她就连挪动身子都嫌麻烦。
不过这天──
却出现有别于以往的突发状况。
「……」
房门突然打开,三名研究员不发一语地大摇大摆走进房间,两旁则各站一名手持武器、模样宛如老练士兵的武装人员。
平常是不会有研究员进入这个房间。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只会透过内部的扩音器下达指令。
面对这个罕见的情况,孩子们都相当害怕地躲到房间角落。二号则是把年幼的孩子们护在身边。
「二号、六号、十三号、十八号,出列。」
似乎身为其中代表的研究员,毫不理会眼前状况,如此说著。
六号率先起身,其他被叫到号码的人也尾随其后。
这四人都在刚才坦承自己近来都被植入相同的才能。
「你们要换个房间住。都跟我来。」
研究员们只甩下这句话,便沉默地离开房间。
由于事出突然,孩子们都还来不及搞清楚状况,可是不赶紧跟上去的话肯定会受罚,因此六号等人并没有多加反抗,就这么跟在后头。
此房间对六号而言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但要她与一同生活的其他孩子们从此分开,就算不曾提过此事,她仍感到有些落寞。
「你们可说是此设施的第一批成果。」
在武装人员的簇拥下前进一段距离后,位于六号身边的研究员忽然说出这句话。大概是基于临时把他们带走的缘故,此人决定至少稍微解释一下。
「所以需要与其他人不同的生活环境。」
在爬上漫长的阶梯,行经错综复杂的走道后,才终于抵达目的地。
研究员将卡片放在扫描器前,房门便应声打开,房间内的构造随即映入眼帘。
此处不同于以往的大通铺,尽管没有窗户,房门同样只能从外面上锁,里面却有两组放上床垫的双层床,而且都附有书桌。另外还有厕所跟盥洗室。
虽然摆设十分单调,但环境远比上个房间好多了。
至少算得上是供人居住的房间。
「你们从今天起就住在这里。有其他问题吗?」
面对神情严肃的研究员,二号怯生生地举手。
「那、那个……在上个房间的其他孩子们……」
「自然是维持原样。只要他们也拿出成果,待遇就会不一样。」
「就算除了睡觉时间以外也行,至少让我可以再去那个房间。」
想必二号是十分担心其他孩子。
毕竟在她离开之后,那些孩子等于是失去了至今一直照顾他们的最年长者。
相信待在另一个房间里的孩子们,都对今后的日子感到不安吧。
可是研究员瞪了二号一眼,摇摇头说:
「不行,我不许你们今后再与那些孩子有任何交流。」
「……这样啊。」
研究员在见到二号露出落寞的表情后不悦地板起脸来,却没有进行任何惩罚。
研究员们一离开,房门便关闭并上锁,只剩下四名孩子待在全新的房间里。
「那就先请大家多多指教啰。」
二号环视四周,率先开口打招呼。
她总像个好奇宝宝那样主动与人交流。
就像在六号刚来设施当时也是这样,二号跑来不断向她打听各种事情。
「反正我们原本就住在同个房间里,如今也没必要再指教什么吧。」
二号一听完六号的回答,不满地鼓起脸颊说:
「毕竟换了生活环境,总该互相打个招呼呀。对吧?也拜托两位男生不要欺负我喔。」
二号一脸调皮地将目光飘向十三号和十八号。
「请多指教。话说你的个性才不会乖乖让人欺负吧。感觉上反而会被你给狠狠报复一番。」
「……好、好的,请、请、请多指教……」
两人略显困惑地跟二号打招呼。
「既然我们也并非不熟,就设法让生活开心点吧。」
二号以这句发言做出总结。
一段时间后来到晚饭时间,餐点随即送了进来。
这次不再是从前那种不知是何种成分组成的固体食物,以及不冷也不热的清汤。
尽管算不上丰盛,但至少能看出对人的基本尊重。感觉上待遇终于从物品升格成人类了。
六号与十三号忍不住起疑,一脸纳闷地盯著食物。
「……这里面应该没下毒吧。」
十三号警戒地用叉子戳了戳食物,想当然没有出现任何异状。
不过──
「啊,这东西吃起来有味道耶。」
「真、真的耶~……」
二号和十八号毫不在意地大口享用餐点。
特别是十八号露出至今从未有过的表情,幸福地嚼著食物。
「你们也快尝尝看,很好吃喔。」
在二号的催促下,六号跟十三号心惊胆颤地开动了。
这些餐点的确有味道,而且口味是前所未有地复杂。
等六号回神时,眼前的食物已被一扫而空,甚至令她不禁怀疑有谁偷吃了其中一半。
「难道我们的待遇当真变好了……?」
十三号疑神疑鬼地说著,毕竟这只是第一天,没人能够肯定。
「真希望待在另一个房间里的其他人也可以吃到这些。」
就连这种时候,二号仍担心著被留在原先房间里的孩子们。
◇ ◇ ◇
即使待遇变好,身为实验对象的生活依然没有变化。
四人开始针对被植入的才能进行训练,除此之外没有接受其他实验。
但还是有几点与过去不同。
那就是至今生活在一起的四人,因为训练时间都被排开而无法见到彼此。
二号对此感到特别寂寞。再加上没被告知理由,也不清楚其他人过得怎样,导致二号更加不安。
另一点就是训练环境也产生变化。
以往都会进入虚拟世界,在接受辅助的状态下施展才能,如今却改成直接在现实中发动。
虽然没能立刻习惯,但过了两天后就变成可以在现实中使用才能。
二号是分子破坏。
六号是光箭精制。
十三号是透明化。
十八号是精神感应。
四人都熟练到能将才能活用自如。他们之所以知晓彼此的才能,是因为会在宽阔的房间里一起进行训练。
过去训练时都会在各自的虚拟世界里进行,自然无法得知对方是接受何种训练,就连拥有何种才能也不得而知。
六号他们不懂这其中有何意义,可是四人并未多想,就这么继续接受训练。
等他们完全习惯后,情况又再次出现巨变。
那就是训练结束后会被消除的才能,从此留存在他们体内。
「你们平常就多多施展,设法去习惯它。」
话虽如此,按照使用方式的不同,才能也会化成可怕的武器。
尽管四人必须对研究员们言听计从,可是那些研究员似乎毫无危机意识,让人感到相当诡异。
「好,六号,你已达成目标,回房间去。」
六号完成这天的训练返回房间。
里面目前是空无一人,甚至没有一丝声响。
但是──
「……十三号,你已经穿帮了。」
「啧,搞啥啊,六号你也太敏锐了吧。」
十三号的身影随即出现在房间里,同时显得一脸尴尬。
基于研究员们的吩咐,四名孩子平时都会使用自己的才能。
「毕竟呼吸还是有声音,任何动作也会产生声响。只要平常多加观察,你的才能很容易被识破。况且我早就知道你先回房间了,所以你必须更注意其他细节。」
「居然是呼吸声。没想到就连这些事情都得注意不可,你未免也太可怕了吧。」
十三号信心受挫地垂下头去。
只要一同生活过就不难发现,十三号非常喜欢恶作剧。
虽说不会对人造成实际伤害,六号仍多次被十三号捉弄。
之前也有好几次被他碰触身体,不过六号每次都是默默地拍掉他的手。
「我回来了~」「我、我回来了。」
二号和十八号同时回到房间,而且两人要好地牵著彼此的手。他们看起来就像是一对姊弟,令人感到一阵窝心。
「自从待遇改变之后,生活真的轻松许多。只是训练时间有点变长了。」
二号说完后,十三号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就是说啊。感觉上都是多亏我们获得了才能。另外在平日里使用才能,生活也变得很不一样。比方说当我透明化时,稍微出外溜达也不会被人发现。和研究员擦身而过也完全不要紧。」
「十三号,你这么做很危险喔~若是被发现肯定会挨骂的。」
「安啦,只要我维持透明状态,就算踹他们也不会被发现。他们就只会气呼呼地东张西望,然后露出十分纳闷的表情,简直是活该。」
「你、你不能那么做啦。」
「为什么?反正那群家伙都是该死的人渣啊。」
十三号愤恨地蹦出这句话。
似乎藉此将自己至今在实验中遭受的痛苦给发泄出来。
「我是能认同你说的话,可是你不能再这么胡来,我担心你会受到伤害。」
「这点程度的事情只不过算是恶作剧。况且那帮人说我们是研究成果,所以不会对我们下重手,再加上他们好像也一副很焦急的样子。」
「就算情况或许像你说的……」
「我现在也能让接触到的人跟著透明化,还是你要跟我一起去散步?到时不仅能大开眼界,还可以听见有趣的消息喔。比方说对上司的不满,或是外遇之类的。」
「我心领了,因为我实在没那种勇气。」
十三号乐观地说完后,反而令二号更加不安。研究员吩咐他们平常要多多使用才能究竟有何意义,甚至是其中的用意她也搞不清楚。
「我、我也很高兴可以使用才能。因为这样可以跟另一边的孩子们聊天……」
「……原来你会这样去使用精神感应呀。难怪看你最近变得开朗多了。」
六号在听完十八号的话语后,像是终于想通似地捶了一下自己的手掌。
十八号起先一直表现得很阴沉,而且因为紧张的缘故,说起话来总是吞吞吐吐,不过最近变得比较会露出笑容了。
「原来如此!大家都还好吗?有没有人经常在哭呢?」
「八号(otto)有负责整合大家。虽然大家都有些寂寞,不过还算是有精神。」
「这样啊~那真是太好了。」
二号在得知其他孩子的状况后,像是终于安心般松了一口气。
六号不禁感到一阵傻眼。明明都已经自身难保,居然还在担心其他人。
「吶吶,你的精神感应范围有多远呢?」
「不久前就只能在很近的距离,可是现在几乎能涵盖整个设施……有时还可以听见别人的心声。」
「真是太厉害了!你也有读取我们的心声吗?」
「我不会读取你们的,但我可以直接看出你们此刻有著怎样的心情。」
「是吗?那你知道我现在的心情如何呢?」
「因为是呈现橘色,所以你应该很开心吧。」
「十三号呢?」
「他是黄色,大概是对我们的话题感兴趣喔?」
「六号呢?」
「她的颜色一直很淡……我就看不太出来了。」
六号稍稍松了一口气,原因是她不喜欢被人看穿自己的心思。
「对了,记得六号你会产生光箭,那招是非得要有弓才可以发射吗?」
六号在听见十三号的提问后,无奈地将目光移过去。
由于十三号会吵著想得到答案,到头来还是非得解释不可,因此直接老实回答反而能省去更多麻烦。
「光靠指头即可发射,不过有弓会更容易制造出来。」
「喔~你展示一下。因为在训练室里都得集中精神,没办法看个仔细。」
六号不甘不愿地挪动手指。
她以食指对准十三号,在指尖制造出一根小小的光针后,随即发射出去。
光针刺中十三号的下巴,并且很快就消失了。
「有点刺痛的感觉。」
「因为我有控制威力。若是使出全力,你的身体早就被开个洞了。」
二号听完后,开心地拍了个手说:
「小六号,你已经能拿捏威力啦~记得之前你有在墙上轰出一个洞吧?」
「我、我不会再像那样失手了!」
六号听人提起之前的糗事,脸颊染上一抹微晕。
「啊,你在害羞,我透过颜色看出来了。」
在被十八号捉弄后,六号尴尬地低下头去。
反倒是十三号吓得脸色苍白说:
「我居然被这种一不小心就会在墙上开个洞的招式打中身体……」
「就说我不会再失手啊!而且前提是需要弓,光靠指头使不出那种威力!」
「好啦好啦~……咦,奇怪?」
十三号皱起眉头,不解地偏过头去。
同时不停抚摸被针扎过的下巴。
「我使不出才能……没办法透明化了。难道是植入体内的才能消失了?想想植入至今也过了挺长一段时间……」
「咦?我可以使用呀。」
「我也可以……况且我没听说过才能会随著时间消失喔。」
六号也偷偷发动才能,一如方才那样从指尖产生光针。
十三号纳闷一段时间后──
「啊,复原了。」
他在一瞬间透明化,不过很快就现身了。
尽管可以再次使用才能,但由于想不透其中原因,他像是难以释怀地紧闭双唇。
「在被六号攻击的瞬间,身体有出现一股奇怪的感觉……」
「我除了缩小光箭以外,可没有动其他手脚喔。」
二号似乎陷入沉思,露出一张复杂的表情。
「难不成是……」
她接近六号说:
「小六号,你刚才射击十三号的那招,可以打在我身上吗?」
「咦?可是……」
「你别担心,快开始吧。」
虽然六号百般不愿,还是对著二号射出一根极小的光针。
二号在被击中手背后,甩了甩手说:「稍微有点刺刺的。」
接著她就近拿起一张纸,闭起双眼聚精会神。
不过什么事都没发生。纸只有稍微动了一下,并未出现任何变化。
「……果然没错。」
二号想通似地点点头,六号等人则是一脸纳闷。
「你到底想说什么?别在那边卖关子,快解释啊。」
「先等一下,还有一件事非得确认不可!」
二号难掩心中的好奇,竖起食指以手势提醒大家稍待片刻。
一段时间后,二号再次拿起纸张集中精神。纸张这次被分解成粒子。想来是她发动了被植入的才能〈分子破坏〉吧。
「你刚才的动作有何意义吗?」
听见六号的提问,二号欣喜地用拳头轻轻捶向另一只手掌说:
「关于小六号你使出的光箭,虽然只是我的猜测,但我想是可以让对方暂时无法使用才能。该说是我刚才忽然完全感受不到才能的波动吗?总之就像是被人强行堵住波动了。」
除了二号以外,另外三人都吃惊地睁大眼睛。
「这是真的吗!?的确,我被射中时,是有出现类似的感觉喔──!」
「太、太厉害了……居然还能做到这种事情……」
六号对此毫无自觉,因为她只是将光箭发射出去而已。
「小六号对于这部分毫无头绪吗?」
「老实说,我也不清楚。」
她原以为只是制造光箭,研究员们也只有解释过这方面,对于附加效果则是不曾提及。
「或许他们是担心会使用在自己身上,所以才瞒著不说喔?」
十三号摆出一副得意忘形的态度,开心地说著。
说起才能遭到封印,就等于是剥夺一个人的自我证明。
这种感受对他们这群实验对象而言是再了解不过。
「而且门锁的安全装置也是用才能运作吧?只要利用光针攻击安全装置,就可以成功解锁吧?」
「感、感觉上行得通耶……六号姊姊好厉害喔……」
十八号紧接在二号之后开口称赞,不过身为当事人的六号没有一丝真实感。
「但也只能短暂让才能失效,感觉上实在没有多大用处。」
「应该可以透过训练提升有效时间吧?毕竟是光箭里具有封印才能的效果,只要你想著这件事射箭,或许可以令对方的才能失灵喔。假如效果长达一个小时,就真的很强耶。」
六号先前发射的光箭,细小得与一根针没两样。
倘若放大至一支箭的尺寸,结果又会怎样呢?
六号自然是完全不考虑拿室友来做实验,但脑中也冒出一丝跃跃欲试的念头。
「……我下次会向测试官提议,让我针对这部分进行训练。」
就算可以封印才能,但老实说根本派不上用场。
一个不小心还会被当成阻碍人类革新的才能而赔掉小命。
「先等一下!由我们主动告知那些研究员没发现的事情……」
十三号暂时止住话语,露出别有深意的眼神环视众人。
「那个……这房间有被人监视或窃听吗?」
他像是在讲悄悄话般,压低音量如此提问。
「我想应该没有才对。他们并没有监控我们在房间里的一举一动。要不然在十三号你乱玩火时,早就先过来制止了。」
「这么说也对,我那次太超过了,抱歉啊。」
十三号扬起嘴角──说出一个惊人的提议。
「喂,我们一起逃离这里吧?」
而且是实验对象们做梦都不曾想过的事情……
「你在说什么啊……」
六号傻眼地望向十三号。
不过十三号的表情非常认真,散发一股不许将此提议当成玩笑话的压迫感。
他以不像是孩子的严肃语气接著说:
「当然,在此之前有许多事情非得查清楚不可,但反过来说只要调查得够仔细,大家不觉得我们四人也可以逃出这里吗?」
另外三人目瞪口呆地说不出半句话来。
十三号看见他们的反应后,进一步解释说:
「听好啰?首先是我带著你们一起透明化,藉此掩饰我们的行踪。二号你负责破坏走道与障碍物。六号是万一有人来阻止我们时,就用封印才能让敌人无法战斗。只要我们事前安排好逃脱路线,就一定会成功的。」
可是二号跟十八号的表情看起来都不太赞同。
「只有我们逃走的话……感觉上太无情了。」
「对啊,就算我们只是碰巧被送来这里……」
十三号彷佛早已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立刻补充说:
「所以才需要十八号的〈精神感应〉。我们现在无法直接和他们取得联系,但你办得到啊。到时就跟他们先讲好要一起逃走。我也没打算拋下他们,从一开始就把他们考虑进来了。」
十三号信心满满地说出的这个提案,对众人而言是充满吸引力。
他们可以脱离这个地狱。
只要能离开这里,担心遭受折磨的日子就会结束。
只要能离开这里,他们就不再是物品,可以重拾身为人的尊严。
外界肯定远比这个地方更为舒适──众人深信这世上不可能存在著比此处更残酷的场所。
──此计画听起来漏洞百出,但就算当真失败……
这是个风险极高的甜美诱惑。
听在理性之人的耳里,恐怕会一笑置之地讥讽说这么做太莽撞了。
问题是吊在眼前的诱饵过于迷人──有著足以令这群孩子孤注一掷的价值,而且他们并未成熟到能够坚定地去抗拒摊放在眼前的梦想。
再加上假使真如十三号所言,他们非常顺利地逃出这里──
于是,所有人都不由得点头同意了。
「好~首先就是把设施的构造摸个一清二楚。我用透明化去调查走道,设法完成地图,等画好地图就来决定逃脱路线和执行计画的时间。」
「到时再利用我的〈精神感应〉,与其他孩子边联络边行动吗?」
「嗯,没错。就等他们被植入才能后,在还没消除前逃离这里。毕竟或许会拥有能派上用场的才能,而且离开这里后总是需要才能。不过这终究只是附带条件,我对此并没有抱持多少期待。假如情况紧急的话,就算他们没被植入才能也会带著一起走。」
十三号现在满脑子只想著脱逃计画。
十八号也全面配合。
二号与六号则是几乎被说服了。
看在六号的眼里,她颇意外二号会支持这项计画,可是二号的力量对众人而言是不可或缺的,因此她没有多加过问。
「现在想执行计画还稍嫌太早,等我们磨练好才能再说。尤其是六号,如果你可以长时间让对手的才能失灵,在紧要关头时将是一大助力。」
「我明白了,我会趁著训练时间多加尝试。」
「我是设法将〈分子破坏〉锻炼到能尽早摧毁一切物质就可以吧?」
「我则是努力让感应范围能扩展到设施以外的地方吗?」
「嗯,我也会尽可能提升透明化的有效时间。直到计画安排妥当之前,大家都要耐住性子。」
众人的心中并非毫无一丝迷惘。
不过,渴望摆脱这里的心愿,已经膨胀到无从克制的地步。
「我们无论如何都一定要离开这里。」
四人宛如一言为定般──同时重重地点一下个头。
这个逃亡计画就在如此沉著且坚强的意志之中展开了。
◇ ◇ ◇
在定下目标后,训练时自然是更加投入。
六号在发射箭矢时,逐渐感受到一件事。
那就是能够封印才能的才能──
在得知这个才能后,她开始能凭感觉理解该如何将此力量注入光箭,或是避免把力量注入进去。
甚至很纳闷自己至今为何都没有察觉这件事。
每当她结束训练,就会渐渐掌握固定在自己体内的才能,以及这股神秘的力量。
另外三人也同样不断磨练各自的才能。
二号现在不仅可以迅速破坏墙壁,还能够让墙壁恢复原样。如此一来,就可以更轻易地强行打造出逃离时的必经之路。
十三号的才能加强到不光是人,就连接触到的物体也可以透明化,有效范围与时间同样大幅提升。另外还发现在透明化下松手也不会立刻失去效力,在必要时就能够兵分两路。藉由这项优势,他从设施内偷了一些物品。
十八号同样成功提升了〈精神感应〉的范围,现在能达到设施以外的地方。
就连定期来补充物资的货运人员都掌握得一清二楚。
其中能读取外来人员的心声可说是一大发现。多亏这些人的座标,他们已大致掌握设施的占地面积。
十三号之所以能比想像中更快摸清设施的内部构造,全都是拜此所赐。目前他已完成好整体设施三分之二的地图。
尽管几乎占满桌面的图纸上能看见许多歪七扭八的线条,不过这张地图的确已逐渐成形。
最大功臣十八号表示──
「因为我无法和研究所的人交谈,不过当我希望与更多人说话时,自己的意识就会不断向外扩张。」
以上便是他的解释。
「虽然没办法透露太多这里的事情……不过外面真的有好多人,而且也有跟我一样能使用〈精神感应〉的人,我就试著去请教更多诀窍……」
他现在似乎热衷于和外界的人交谈。
「你没办法向这些人求救吗?」
面对十三号的发问,十八号不禁全身一抖,摇摇头说:
「大多数的人都不清楚这个设施在进行何种研究……另外,肯回应我的人也不多……」
「果然这法子行不通。想想也是啦。」
十三号很快就打消念头,直接躺倒在床上。
坐在一旁的六号将身体靠于墙上,静静聆听著其他人的对话。
不过模样显得相当疲倦……
──总觉得……全身发冷……
由于六号鲜少加入话题,因此二号也没有察觉她的异状,继续跟十八号聊天。
「……嗯~小六号,你觉得有没有其他方法能跟外界取得联系呢?」
「……」
可是当二号如此提问后,便惊觉六号看起来有别于往常。
「唔……」
六号沿著墙壁慢慢地倒下。
「小六号?」
六号此时呼吸急促。
因为她的肤色过白,令人不容易看出来,但她现在真的是脸色苍白。
「小六号!」
二号迅速跑到六号的身边。
她让六号躺到床上后,焦急地关心询问:
「你没事吧?小六号。」
「……我没事,只是有点冷……」
六号的嗓音比平常更加没精神。
明明室温并没有变化,她却感到浑身发冷。
「十八号!快按下通话键!」
「唔、嗯!」
十八号跑去按下设置于房间角落的通话装置,而这也是对外唯一的联络手段。
『什么事?』
「小六号昏倒了!拜托快来看看她!」
『……这点小事有啥好联络,我们可是很忙的。』
「不、不会吧……」
『你们的待遇优于其他人是事实,但你们以为自己的立场能够请医生治病吗?』
「要、要不然至少给点药……」
『贵重的药物岂能给你们这种人使用。』
通话就这么无情地切断了。
众人完全说不出话来。
即使待遇变好,到头来还是一样被当成物品看待。
「可恶!那群人到底是怎样!?我相信他们一定有多的药!」
十三号大声抱怨,一拳捶向墙壁。
「现、现在该怎么办……再这样下去……」
十八号忧心匆匆地观察著六号的脸庞。六号显得十分痛苦,呼吸非常急促。
「至少得吃点退烧药才行……」
二号摸向六号的额头后,六号唇瓣颤抖地开口说:
「不必……麻烦了……」
「小六号?」
「对我来说,反倒很庆幸能这样死去……」
十三号忍不住皱眉说:
「喂喂,你在胡说什么啊!?」
「对、对啊,说什么死的……」
十八号像是慌了手脚般目光游移。
「小六号,我们会一起逃出这里的……」
「……与其继续承受这样的折磨,我情愿……赶快死去。」
十三号听了这话变得十分激动。
「既然如此,你为何要支持脱逃计画!?」
「……因为我觉得……总比继续在这里……被人当成物品活下去更好……假如脱逃失败的话……我们应该会被处理掉吧……?只要能早点死掉,对我来说,就是幸福……」
这是六号一直埋藏于心中的肺腑之言。
她对于那些承受不住实验,死后被扔进垃圾投入口的孩子们是羡慕不已。
如果病症恶化令她蒙上天宠召,她认为是一种幸福。
「不行。」
二号一脸严肃地看著六号。
「……这条命是我自己的,我想如何使用……都可以吧。」
「那可不行,因为小六号你要活下去。」
「为什么……」
「因为这是命中注定………至少我是这么认为。」
六号这次并非是受病痛折磨而眉头深锁。
她无法理解二号想表达的意思。就连二号也对于自己的话语感到半信半疑。
「……你不必安慰我……但我还是想为自己无法帮忙逃脱计画一事……向你们道歉……」
六号觉得全身比刚才更冷了,说起话来也有气无力。
此刻的她虚弱到令大家都抱了最坏的打算。
「别开玩笑了!」
十三号发出怒吼。
「现在别再提什么逃脱计画!我们只是无法拋下受苦的同伴──拋下受苦的家人啦!」
十三号似乎是真的非常愤怒,握紧双拳瞪向六号。
「十三号……」
还真是不可思议。
六号在听见十三号的这番话后,身体的颤抖随即止住。
彷佛有股暖流涌进自己的心底……
「我、我知道药品放在哪里了!」
十八号急忙说著。
「你怎么会……啊,你去读取研究员的内心吧!赞喔!放在哪里!?」
十三号把完成到一半的地图摊开来。
十八号立刻指向其中一处。
「按照他们的形容,就放在三楼的这附近。该处似乎有存放药品。」
「那附近我还没去过。怪不得我从没见过哪里有存放药品。」
「等、等一下……你想做什么?」
六号眼见十三号走向房门,立刻出声叫住他。
「当然是去找药啊。十八号,你也跟我走,我们一起去。」
「唔、嗯。」
十八号点头答应,六号见状后仍继续劝阻。
「……胡来,你们何必那么做……」
「听著,六号,死了就什么都没了。那不是什么解脱,就只是终结罢了。」
这句话听起来格外沉重,彷佛十三号曾亲眼见证过他人的死亡。
言外之意是他已经受够这种事情了。
「二号,麻烦你陪在她身边,我去去就来。我们很快就会找到他们存放的药品,然后马上赶回来的。」
「十三号……我明白了,就拜托你啰。」
二号藉由〈分子破坏〉在通往走廊的墙上挖开一个洞,等透明化的十三号和十八号离开房间后,她再将墙壁恢复原样。
「……为何他们不惜这样以身犯险……」
「因为他们希望小六号你能够活下去,这与逃脱计画无关。」
「……我还是无法理解。」
「当然我也和他们一样。」
「……意思是你们都不肯让我死去啊……」
二号露出苦笑。
「虽然我一直很犹豫是否该说,总之你不会死的。」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跟你刚才说的那句话……有关吗?」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而且那不是一场梦。」
二号一脸认真地继续说:
「感觉上应该是好几年后,我知道你跟我都还活著。」
「……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所知道的这些都会成真。」
其实六号一直觉得很纳闷,平常看起来无忧无虑的二号,为何会支持这么鲁莽的计画?
即使听在六号耳里只是片面的安慰,不过二号似乎挺相信这些内容。二号并非随波逐流,而是她以自己的方式从中找出了活命的机会也说不定。
「我没有看到画面或听见声音,总之我跟你在未来里都还活著。但我也只知道这些而已。」
「……真是令人困扰的消息……」
「咦~小六号你也太无情了吧。」
二号像是闹别扭似地鼓起双颊。
「你必须活下去,因为想死随时都办得到,只要你心一横咬断舌头就会丧命了。」
六号的身体开始微微发颤。
直到此时此刻,她才确切感受到死亡所带来的煎熬、痛楚以及绝望。
她原以为死亡是温暖的,是能帮她摆脱痛苦的唯一手段。
但在持续受到折磨后,她开始害怕这股疼痛会无止尽地膨胀,甚至怀疑死后也会不断持续下去。这有别于研究或训练所造成的刺激,而是她毕生第一次体验到这种源自于体内的痛楚。
六号并没有真正理解何谓死亡,只是误以为死亡是更加近在咫尺、更加单纯且常见的事情。明明死亡根本就没有那么肤浅……
纠缠她的寒意与疼痛越来越强烈。
简直就像是只身被拋在暴风雪之中,内心被名为孤独的感觉逐渐淹没。
「放心,我就在你身边,十三号和十八号也在这里,我们几乎已经算是一家人了。」
二号彷佛想一扫六号心中的恐惧,紧紧握住六号的手,并且摸著她的头。
此举所带来的些许温暖,似乎让病痛稍稍缓和了。
「稍等一下喔,我看看能不能用自己的才能来帮你。」
「……你还能帮人……治病吗?」
「我的〈分子破坏〉原本就是操控分子所产生的结果,所以可以治疗一定程度的伤口,我想应该也能用来治病。其实我早就分析过你的身体,现在只要设法破坏后来才进入你体内的病毒……」
二号的手开始发光,产生的粒子接连进入六号的身体。
没过多久,六号的呼吸逐渐稳定下来。
「差不多就这样了。如果再继续下去,恐怕会连同病毒把不该破坏的组织都一并毁掉。」
「……我现在舒服多了。」
「耶嘿嘿,这算是训练的成果吧。即使是后天植入的才能,终究还是帮了大忙。」
一段时间后,十八号透过〈精神感应〉通知他们已经回来了。
二号在墙上开了一个洞后,十三号跟十八号随即从洞口进入房间。
「我们把药拿回来了。」
「因为不知道哪个能用,所以拿了很多回来。」
「我刚分析完小六号体内的病毒,原则上知道需要吃哪些药。」
二号把洞填好后便开始挑选药剂,接著拿杯水来让六号服下。
「这样就没问题了,小六号。我相信你过段时间就会好多了。」
六号朝著二号伸出自己的手。
「……可以麻烦你……继续握著我的手吗?」
此刻的她显得有些害臊,却又像是想跟人撒娇。
二号露出微笑,轻轻握住六号的手。
「当然没问题啰,今晚我都不会放开你的手。」
六号在被二号握住手后,很快便进入梦乡。
二号等人则是一脸欣慰地在旁照看著。
◇ ◇ ◇
隔天,六号一醒来就看见二号的脸近在眼前。
那是一张彻底放松的脸庞,大概是作了开心的梦,表情看起来很逗趣。
六号忍不住伸手去捏二号的脸颊,只见二号眉头深锁,等她松手后,二号又变回那张逗趣的表情。
「……舒服多了。」
六号发现病徵已全数消失,身体都康复了。
现在不会再莫名浑身发冷,也没有倦怠感,看来是顺利痊愈了。
「你醒啦,六号。」
十三号缓缓清醒,从床上起身。
十八号也因为声响睁开眼睛。
「你、你还会不舒服吗?六号姊姊。」
「不会,我已经康复了。」
「那真是太好啦。」
十三号露出腼腆的笑容。
「让你们担心了。」
十三号害臊地撇开目光。
「我才没在担心你咧。」
「可是你在找药时,一直都在担心六号姊姊不是吗?」
「哇──!那才不是在担心咧!」
六号听不太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是她明白自己害他们操心了。
「毕竟逃脱时需要六号的帮忙啊。」
「你又在那边说反话……」
「给我闭嘴!十八号!」
十三号轻轻敲了一下十八号的头。
稀松平常的对话一如既往地重现在眼前。
昨日那段饱受死亡威胁的体验恍若一场梦。
「谢谢。」
六号脱口说出这句话。
她就像是面对家人般,说得相当自然。
但在她道谢完后似乎感到非常害羞,随即红著脸低下头去。
明明她只是坦率说出自己的心声,内心却感到一阵悸动。
「……原来你也会道谢啊。」
十三号的这番话十分失礼,但六号不以为意。
因为他的个性就是这样,本身并没有恶意,单纯是藏不住心底话罢了。
「……呼啊,早安~你们是怎么了~?」
「什、什么事都没有。」
二号睡眼惺忪地清醒后,这天也同样和家人们一起度过,与往常无异的一天就此开始。
六号莫名觉得这个黯淡的世界,似乎出现了一道曙光。
◇ ◇ ◇
自那天以来,六号的身体再也没有出现异状。
她变得更加用心进行训练,为了逃离这里而努力磨练才能。
四人结束训练返回房间后,十三号意气风发地将画有设施内部构造的图纸摊放在桌上。
「嘿嘿嘿~这张地图终于完成了。虽然上次前去找药是个意外,结果却非常有意义喔。」
也不知算是不幸中的大幸,还是出乎意料地有助于实现最终目标。
总之他们终于完全掌握整座设施的内部结构。
「包含大家提供的情报在内,差不多就是这样。」
「如今再看一次,这张地图还真是壮观耶……」
大概是成品超乎想像,六号忍不住发出赞叹。
此地图制作得十分详细,可以由此看出十三号想逃离这里的决心。
「能走的路线应该都在上面。至于设有安全装置的地点,只要等研究员经过时再快步通过就好。」
相较于之前看到的地图,里头有追加各种注解。
除了走道跟房间以外,还有写上监控室、研究室、休息室、会议室、警卫休息室等标记。
就连警卫的巡逻时间和路线都有详细记载。
至于有人的地方会加上星星符号,研究室则是杂乱地画了几十个星星符号。大概是有很多人会进出那里吧。
「所以要尽可能避开画有星星符号的地点吗?」
「……没错,逃跑时追兵自然是越少越好。」
面对二号的提问,十三号回答得有点犹豫。难道是有其他想法吗?他看向研究室的目光特别犀利。
那双眼眸不像以往那般率真,反而夹杂著某种负面情感。
「你怎么了?」
六号发问后,十三号将视线移向二号。
「……二号,你的〈分子破坏〉能用在人的身上吗?」
二号露出困惑的表情,老实回答说:
「不行,〈分子破坏〉得先掌握目标的结构才会生效。想用在人的身上,就必须先确认过每一个人的身体构造。尽管我能破坏或治疗人体,但需要先进行分析……而且分析很花时间,在此之前就会先被对方撂倒吧。」
「可恶……六号,你的光箭呢?」
「……你确认这件事想做什么?」
十三号被这么一问,像是很犹豫该不该回答般陷入沉默。
他在深呼吸一次后,才终于开口说:
「我想杀了那帮人。」
十三号毫不避讳地露出杀气腾腾的眼神,语气中充满愤恨之情。
从他的表情不难猜出答案,但还是让人想不通个中理由。
「为什么?若以逃脱为目的,根本不必那么做,只需透明化离开这里就好。」
十三号怒气难消地摇摇头。
「……就是他们杀的。」
接著他紧紧握住拳头,嗓音颤抖说:
「在来到这里之后,我的弟弟就被他们杀了。」
「……果然十四号(quattordici)就是你的弟弟……」
听见二号的发言,十三号立刻点头回应。
六号也对此号码之人有点印象,只不过她很快就没再看见这个男生了。
理由当然就只有一个。
「我弟弟在接受实验后,经历一阵痛苦很快就没命了。怎么说都算是被他们害死的,所以我想为他报仇。」
意思是身为实验对象的十四号,最终被迫迎向凄惨的下场。
十三号之所以表现得如此积极,或许不光只是为了逃离设施,而是也想找机会一雪血海深仇。
他见到六号受病痛折磨之所以会积极帮忙,恐怕是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弟弟。
六号的确也想帮十三号一偿宿愿。
「抱歉,这件事我无法支持你。」
但她还是摇摇头提出异议。
(插图008)
「我也觉得这太勉强了。」二号也给出类似的答覆。
十八号在感受到十三号的眼神后,彷佛想逃避回答似地将脸撇开说:
「太、太危险了,况且也没必要那么做吧?」
就如同十八号所言,这对逃脱计画来说是多此一举。
即使途中被人发现,也不必杀死设施里的工作人员,要是这么做反倒可能会陷入危机,平白提升计画失败的风险。若想保证一定能逃出去,就得杀死设施里的所有人才行,但问题在于敌众我寡。
外加上每位研究员拥有不同才能,倘若对方能侦测周遭的动静,透明化将会立刻失效。况且这群人肯定都是个中好手,就连使用何种才能都不得而知。
因此他们只能尽可能隐藏行踪,最理想的情况就是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设施。
十三号深深地叹了口气。
「……哈哈,也对,忘了我刚才说过的话吧。」
他似乎坦率接受了另外三人的劝阻,小声地同意放下坚持。
于是他再度将目光移回手绘的地图上。
「那么,这次就要将准备工作收尾啰。为了确保这张地图是万无一失,得找个人陪我一起出去绕绕。」
「啊,这次还是我去吧。那就麻烦你帮我透明化啰,十三号。」
「OK,交给我吧。二号,麻烦你在墙上开个洞。」
二号一如往常在墙上开洞,等透明化后的十三号与十八号走出房间后,便立刻把洞堵住。
房间里只剩下二号与六号。
「弟弟啊……」
「你对他还有印象吗?二号。」
「嗯,他是个听话的好孩子……不过他过世当时,十三号的表情有些诡异。」
「怎么说?」
「……其实我也说不上来,总之就是非常复杂的表情。」
六号能联想到的就是哀伤与愤怒。
但假如是那么单纯的话,应该一眼就能看出来,不至于让二号解释得这么含糊。
「小六号不可以死掉喔,也不许你再说自己很想死。」
「……你不是说我们一定会活下来吗?」
「终究还是很难说呀~~」
二号以十分缓慢的动作抱在六号身上。
「你放开啦,这样很热耶。」
「又没关系,反正另外两人也不在,这房间又没那么热。像这样抱著六号,总觉得能让心情平静下来。」
「问题是我平静不了啊。」
「哎呀~别这么斤斤计较嘛~你抱起来软软的好舒服喔~……」
由于说再多也是白费唇舌,六号只好放弃抵抗,无奈地发出叹息。
二号平常就是个缺乏紧张感的人,不过自从决定要逃离这里后,她的这一面更是变本加厉。
「你当真是无忧无虑耶……接下来可是要去做非常危险的事情喔。」
「因为我们有可能会成功逃离呀,害我忍不住去思考离开后的打算。」
二号随即在六号的耳边细语说:
「如果离开这里的话,小六号你想做什么呢?」
其实六号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她只把逃出这里当成目标,至于之后则是一点计画也没有。
「……与其说我想做什么,不如说得先思考该怎么活下去。毕竟我们对外界是一无所知。比方说如何确保大家的食物?去哪寻找过夜的地点?重点是我们得逃去哪里──」
「小六号真是太死板了~」
「是二号你太乐观了。」
「但是,就算逃出这里,你依旧是以大家一起行动为前提,我很高兴能听见你这么说喔。」
在被二号提醒之前,六号对此是一点自觉都没有。
她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只身离去的选项,自然而然认为大家要一同逃走,并且永远生活在一起。
而这就是所谓的家人……
『我们只是无法拋下家人啦!』
十三号当时说过的这句话闪过脑中,导致六号害羞地不敢直视二号。
或许是觉得六号的这个反应实在太可爱,二号用脸颊去磨蹭六号的脸颊。
「我也很高兴能见到小六号愿意活下去喔。」
自从六号来到个设施以来……不对,即使在这里生活多年──
她一直很想死,也确信死了会更好。
同时也非常羡慕那些被植入模拟才能后,因为排斥反应而死去的其他实验对象。
甚至恨透自己迟迟死不了的身体,并且曾思考过可以轻松丧命的方法。
但她现在有了一丝改变。
心中萌生出小小的求生意志。
起因很可能就是与大家一同逃离设施的这个目标。
再加上他们四人一起过著如家人般的生活,迫使她把求死的念头摆到后面。
认为直到目标实现之前,自己都不能轻易死去──
「你知道吗?小六号,在很久以前──在非常久远的年代里,像我们这种年纪的孩子都会在同个地方学习,并且在阳光底下一起嬉戏喔。」
「……真的吗?」
「我爸爸不知从哪拿来的一本书,是一本很久以前的书。虽然是禁书,却有描述到当年的日常生活喔。」
二号露出神往的表情缓缓道来。
「在那个年代里是每天都和家人谈天说地,每天都与大家做有趣的事情,每天都吃著双亲准备的美味佳肴……没有任何痛苦与折磨,是个充满幸福的世界。」
这对二号而言恐怕是理想中的世界吧。大家还住在上个房间的时候,就是她最常找人聊天,也是她邀请大家一起玩游戏。
「听说是个任谁都可以去追求梦想的世界喔。」
「反观现在的人……即使并非像我们一样被关进设施里,听说也不能去做任何缺乏效率的事情,浪费时间被视为是一种罪恶……」
所有一切皆受人管理,就连未来也是由他人来决定。
期间还得不停与人竞争,一旦遭淘汰就会被降阶,想翻身可说是比登天更难。
以客观的角度来看待,这是个充满痛苦的世界。
而实验对象则是身在更恶劣的世界里。
就算逃离设施,所处环境也不会有多大改变。
反倒是饮食方面可能会面临拮据。
六号早已切身体会过这个世界并非充满美好的梦想,反而有著更多不是美好梦想的荒谬之事。
「二号你在离开这里后,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
六号不经意地发问,二号的脸颊忽然染上一抹微晕。
「听完不许笑我喔?」
「为何这么说?」
六号不客气地再度询问,二号回以一张略显尴尬的苦笑。
「等我逃离这里后……我想要谈恋爱。」
「恋爱?」
「嗯,想谈一场美妙的恋爱。」
六号脸上浮现出听不太懂的表情。
她甚至对恋爱这个词汇的定义都感到相当模糊。
「我希望遇见喜欢的人,并且和那个人一起生活。」
「我看你对身边每一个人都挺喜欢的啊。」
「啊哈哈,这里面我最喜欢的就是小六号你喔。」
「……你说这种话,我也不知该如何回应。」
「可是说来遗憾,我指的并非这种喜欢,而是喜欢一个人到无法驾驭自我内心的地步。不过我从来没有体验过,所以完全不懂那是怎样的感觉。」
六号再次露出一张听不太懂的表情。
但是能看出二号对此抱有非比寻常的执著。
「小六号,你可以思考看看离开之后想做些什么喔。」
「问题是我也不知道……不过──」
「不过?」
六号想追求的事物。
尽管还不明确,不过她想起了依稀留存于记忆中的太阳,以及阳光普照的世界。想要亲眼看看──存在于更加遥远的未知世界。
并且身旁还有著二号、十三号、十八号以及其他孩子们。倘若能够和这群愿意与自己成为家人的同伴们同甘共苦地一起生活,一起眺望相同的景色,也不知会有多么美好。
但是不难想像就算逃离设施,也无法实现这个心愿,只有不同的苦难等待在前方。
所以──
「我只要能跟大家一起离开这里就好。」
「小六号……」
「虽然我无法肯定……但我相信在逃离设施后,大家一定可以在外面好好活下去。反正我们拥有才能,任何问题都能摆平的……」
六号一反平日作风说出如此毫无根据的话语。
大概是她更不愿伤害内心充满希望的二号。
二号像是很满意六号这次的回答般,轻轻一笑说:
「说得也是,让我们一起加油吧,小六号。」
接著她像是想把人推倒似地紧紧抱住六号。
「就、就叫你别乱抱人啊!」
六号原本想将二号推开,却又莫名喜欢这种温暖的感觉,于是决定不再挣扎。
毕竟这或许是最后一次能够放松心情地互相拥抱,乾脆就随她高兴吧……
逃脱计画已执行在即。
一切准备都渐渐就绪。
◇ ◇ ◇
他们已清楚掌握设施的结构。无论是必须开启的门、必须破坏的门、集合地点、脱逃路线等等全都谨记于脑中。
另外将设施人员的位置、行进方向和行动方式全都统整成资料,就连警卫的巡逻时间与范围也尽可能地查清楚了。
当然也有和另一个房间的实验对象们取得联络。
再来只剩下挑选一个合适的日子,恰巧就在这时收到一个好消息。
「听说有高层即将来访。设施内所有人员在那天几乎都会前去迎接,而且等我们的训练结束后,将召开一场长时间的会议。」
十三号兴奋地说著,彷佛接下来的发展都对计画十分有利。
「意思是就连有可能会察觉我们逃脱的优秀研究员们,也会前往那里啰。」
「没错。反正那些警卫都没有什么出色的才能~光是透明化就可以轻松绕过他们。外加上很可能是最大阻碍的研究员们几乎都去参加会议,我们应该就有机可趁。而且换个角度来看,对我们的监视也会比平常松懈。」
众人一致同意在那天执行计画。
时间是四人结束训练之后。
等研究员们解散且前去参加会议时,他们就会展开行动。
到了当天──
在另一个房间的孩子们都被植入才能,一如往常地接受训练。
六号他们的训练也几乎在同一时间进行。
此次来观摩的人数远比以往更多,其中也有许多从没见过的人。恐怕他们就是设施人员口中的「高层」吧。
他们似乎在互相交谈,但无从掌握谈话内容。
六号等人克制住激昂的情绪,一如往常冷静地完成训练。
二号原本有提议在训练前执行计画,可以避免在疲倦的状态下进行逃亡,不过──
「记得在训练结束后,研究所的人会比较少在外走动喔。」
十八号提供的这个情报十分关键。
再加上这天是大多数的研究员都会前往距离出口最远的会议室,即使大家在训练后多少会有些疲倦,但最终还是决定等训练结束后再行动。
「本日训练到此结束。」
室内响起一贯的广播声,下一句就是「全都回到房间去」……
「二号先待在原地,其余的人都回房间去。」
偏偏这天不同于以往。
面对这个突发状况,四人一瞬间都傻住了。
「怎么啦?除了二号以外的人都赶快离开。」
「……是。」
勉强镇定下来的六号,轻轻拍了一下十三号与十八号的背部。
于是三人接连返回房间。毕竟继续待在原地,也只会令人起疑。
「可恶,为何偏偏在今天出状况……!」
十三号一走进房间就开始抱怨。
「既然有外来要素介入,我们就该考虑到突发状况……」
六号冷静地进行分析,十三号却不领情。
「现在哪有空说这种话!要是我们四人没到齐的话,就不可能逃离这里喔!」
「先、先冷静点,十三号,我正利用〈精神感应〉联络二号姊姊……!」
或许在场最冷静的人是十八号。
他早早就在跟二号交换讯息。
「如何?」
「她再一下子就会回房间,好像只是被找去问话吧?」
六号与十三号至此才松了一口气。
「真是的,干嘛不在训练前先问啊?那些高层简直是莫名其妙。」
「怎么办?要改日子吗?」
「不必,那些人接下来肯定会去开会。如此一来,我相信成功率最高的日子终究还是今天。」
「可是其他人的才能已经被消除啰……?」
「这也是没办法啊。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多确保点才能……不过光靠我们四人应该没问题。反正当初也是以此为前提安排计画。」
这个时候,二号一脸紧张地回到房间里。
「我回来了。」
「你们聊了什么吗?」
「嗯~有个奇怪的叔叔在关心我的身体状况……」
「为何只找二号你呢?」
「我也不清楚……」
二号不解地歪著头。
「虽说情况不太对劲,但至少我们四人都到齐了。」
十三号说完后,二号心领神会地点头以对。
「作战开始。」
十三号依序触碰二号、六号以及十八号的身体。
三人被触碰的身体部位开始变透明,就这么溶入周围的背景之中。
二号、六号跟十八号的身影从现场消失了。
「听著,接下来必须按照计画进行。我与六号会将逃脱路线上的监视器、警报装置还有安全装置逐一解除,二号跟十八号去把其他人带过来。」
四人都看不见彼此。
却能感受到大家很有默契地点了一下头。
「出发!」
在十三号的一声令下,二号将墙上开了个洞,四人迅速走出至今所居住的房间。
接著他们兵分两路,往各自的目的地前进。
现在已经不能回头了。
这场行动是不成功便成仁。
设施里有安装多台监视器。
即使四人已透明化,还是难保对方何时会察觉出异状。
就算能骗过所有的警卫,终究瞒不住少部分的研究员们。
「首先是毁了他们的眼线。监控室和系统相关房间的门锁全都是以才能构成,六号你的才能可以破解才对。」
「我已尝试过好几次,没问题的。」
他们打开监控室的门,迅速走了进去。
墙上有一整面的萤幕,画面里能看见设施内的现场状况。
里头有三名监控员注视著萤幕。
他们在注意到门忽然打开后,纷纷露出纳闷的表情,却没能察觉六号等人的存在。
「喂,刚才是谁开门的?」
「我也不知道……」
其中一人前去把门关上。
十三号趁机直接冲到机器前,开始操作触控面板。
所有萤幕瞬间关闭。
监控员们感到一阵惊慌。
──这些监控员都拥有可以立即向外联络的〈精神感应〉。
六号眼下必须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她把弓拿在手上摆出射击姿势。
因为看不见自己的身体,一切都只能凭感觉,不过她对此早已驾轻就熟。
「唔……!」
六号接连射箭,让监控员们都暂时无法使用才能。
十三号随即拿出透明化的绳索,将这群人五花大绑。
「怎、怎么回事!?」「身体好像被东西缠住了……」「啊、喂!是谁在恶作剧──」
监控员们陷入恐慌,不过从他们的角度来看,自然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这三人的身体被牢牢绑住,就连起身也办不到。
用胶带封住他们的嘴巴后,只要这些人发不出声音,直到被人松绑之前,都不必担心风声走漏。
完成工作离开监控室时,十八号向六号进行联络。
──我们与其他人会合了。你们那边呢?
──非常顺利。那边都没事吧?
──因为训练刚结束,有孩子稍微身体不适,但应该没大碍。
──我知道了。那就继续按照原定计画,前往之前约好的地点碰面吧。
六号将以上内容转告给十三号后,他随即点头以对。两人就此快步赶往会合地点。
可是,十三号在途中忽然停下脚步。
「……你怎么了?」
十三号伫立在研究室的门口。
进行才能研究之际,研究员们就是在那里观摩实验对象被植入才能后的状况。该处可说是用来观察训练室情况的房间,也是研究员们的工作地点。
能感受到没有参加会议的研究员们都在里面。
十三号彷佛脚底生根般站在原地,以充满怨恨的眼神瞪著那个房间。
那里也是十三号画上大量星星符号的房间。
「我们不必进去那里。十三号,你之前也同意了。」
「……或许里面能获得有助于逃脱计画的线索啊。」
「你觉得我们有时间这么做吗?」
「而且只要打倒他们,也能确保逃脱时没有后顾之忧。」
简直是满嘴歪理。十三号似乎已失去冷静。
毕竟会危及计画的研究员们都正在开会,而不是在里面工作的这些人。
「这不在计画之中。」
话虽如此,十三号仍不为所动。
「……我还是饶不了他们!」
面对这声突如其来的怒吼,六号吓得双肩一颤。
「因为植入才能的实验失误,我弟弟就这么白白送命。当弟弟的尸体被放上推车时,你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吗?居然骂他『一无是处』喔!?明明是他们自己失误才害死我弟弟的……!」
十三号以近乎哀号的嗓音继续破口大骂。
「重点是……我听见后却无能为力!就只能发著抖听从那些杀死我弟弟的凶手们!而且我还安慰自己说『死了反倒比较幸福,对弟弟来说不失为是一件好事』……!我无法原谅这样的自己!」
十三号死死盯著面前的那扇门不放。
六号突然想起二号说过的一句话。
『不过十四号过世当时,十三号的表情有些诡异。』
恐怕十三号是为了混淆失去珍视之人所产生的愤怒与哀伤,才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六号,我无论如何都要进去。」
看著十三号的眼睛,六号明白说再多都是白费唇舌。
但她还是不想就这么轻易拋下十三号。
「不行,我必须阻止你,因为大家──因为其他家人都在等著我们。」
「嘿嘿,家人啊。没想到能从你口中听见这句话。」
「你别打马虎眼,我是认真──」
「你先走吧,要不然他们没办法会合。况且途中遇到研究员或警卫拦阻时,也需要你的力量不是吗?」
语毕,十三号朝著门跨出一步。
自动门即将开启,到时里头的人势必会察觉情况有异。
为了成功逃离这里,如今必须有人留下来拦阻这群研究员。
「在帮你们透明化后,我的工作就结束了。所以你快走吧,六号,别再担心像我这样的傻子──他们就拜托你了,你的工作是保护好我们的家人。」
十三号露出微笑。
看起来就像是他对自己的选择没有一丝后悔……
接著他毫不犹豫地冲进房间里。
「唔……!」
六号在接受托付后,悲痛欲绝地远离现场。
若是她停留太久,将拖慢大家会合的时间,导致逃离时的风险大幅提升。
「在透明化失效之前……我们会一直等你的。」
也不知十三号是否有听见。
但现在只能祈求他可以平安归来。
六号斩断心中那舍不得离去的牵挂,抓紧时间前去跟二号等人会合。
片刻后,六号顺利与二号、十八号以及另一个房间的九名实验对象会合。
尽管看不见他们,但可以藉由细微的呼吸声进行确认。
「十三号呢?」
「……他晚点过来。我们讲好在出口集合。」
二号和十八号都没有进一步追问,大概是他们都已经猜出原因了。
想当初十三号提议要报仇时,他三两下就被说服的态度非常不自然。
恐怕两人打从一开始就有不祥的预感。
十三号的透明化效果还可以维持三十分钟。
或许是时间还算充裕,精神上才能够像这样游刃有余吧。
「快走吧。」
当众人准备赶往出口之际,现场瞬间警铃大作。
设施人员已发现他们逃出房间,气氛立刻紧张起来。
就算看不见身边的同伴,还是能透过氛围感受出他们十分惊慌。
「放心,那些人都看不见我们,而且我可以让敌人无法战斗。」
即使六号如此安慰,众人似乎还是无法安心,现场弥漫著一股不安的气氛。
不过,现在只能强迫大家往前跑。
一路上由六号解开沿途的门锁,或是让二号强行破坏墙壁,以最短路线赶往逃脱地点。
「我知道你们就在──」
敌人还来不及把话说完就倒下了。
六号拉弓制造光箭,立刻发射出去。
光箭接连命中敌人的身体,同时封住他们的才能。
遭箭矢射中的人当场昏倒,六号更是趁著其他人陷入恐慌之际继续放箭追击。
转眼间就撂倒所有敌人,成功稳住局势。
其他人在见到追兵全被轻松打倒后,这才终于安心下来。充斥于现场的不安氛围渐渐散去。
拜此所赐,一行人赶路的速度大幅提升,顺利在原定时间内抵达逃离地点的房间。
这里是设施的后门,也是用来卸货的出入口。
因为目前没有开灯,此处是一片漆黑。
只要推开眼前那扇门就可以逃出去了。
由于现场没有其他人,也不见其他追兵,因此大家决定先在这里等十三号。
「十三号怎么还不来……」
警卫们似乎没想到他们会跑来这里,周围就连一丝脚步声都没听见。
却也表示十三号还没有赶过来。
「十八号,你还联络不上十三号吗?」
「我、我从刚刚就一直在呼唤他……但是得不到任何回应……」
不难猜出十三号发生了什么事。
尽管已经太迟,六号还是懊悔不已,早知道当时就不择手段阻止他了。
「……我相信他一定会赶来的。」
因此眼下她只能说出这种乐观的场面话。
逃脱计画截至目前都非常顺利。
几乎没发生任何意料外的状况,众人成功抵达能够逃离设施的地点。
唯一的变故就是十三号脱队了。
「只剩下五分钟就会解除透明化……」
如此一来,就只能拋下十三号离开这里了。
原因是事情闹得这么大,假如再被抓回去的话,将会走向最坏的结局──
众人方才行经的那扇门传来一阵脚步声。
房间里弥漫著十三号终于过来的喜悦之情。
但是──
「居然能挣扎到这种地步,也算是合格了。」
房间内的照明忽然同时打开,一阵强光围绕住六号等人。
待视力恢复后,只见大批的警卫和研究员将六号他们团团包围。
而且彷佛能看见他们的身形般,目不转睛地盯著。
「我已封住你们的才能,附加在你们身上的透明化被解除了。」
「咦……」
这句话所言不假,孩子们能够看见彼此的身形。
明明直到才能失效前还有一段时间啊……
「这片区域是只要按下一颗按钮,你们就无法使用各自的才能。无论面对任何事情,都必须多加一道保险。」
二号打算发射电击,周围却毫无变化。
他们的才能已遭人彻底封住了。
「……感觉上就跟才能被小六号你封印时一模一样。」
即使身陷如此万劫不复的状况,六号仍对一件事颇为在意。
「你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其实道理很简单,我们利用整座设施来实验你们能逃到何种程度。只要把被植入灵魂实体化、透明化、粒子操作以及精神感应的人关在一起,并且让你们清楚掌握各自的才能,肯定会开始思考该如何逃出这里。」
「……意思是我们一直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吗……?」
老人像是终于听见最想听的那句话,脸上浮现出笑容。不过那是一张此设施人员特有的卑劣笑容……
「发起计画的这小子,从头到尾都照著我们的预测在行动。」
位于老人身后的其中一名警卫,朝著实验对象们扔出一个东西。
现场发出一阵物体重摔在地的声响,只见遍体鳞伤的十三号可怜地躺在那里。
「咿……」
十八号忍不住发出惊呼。
一个人伤重至如此地步,也难怪在接收到精神感应时也无法回应。
「……抱、歉……都怪我……搞砸了……真的很对不、起──」
十三号好不容易挤出声音道歉后,便彻底失去意识。
他已停止呼吸,就这么断气了。
「咦──」
六号的脑中化成一片空白。
「为何你要杀了他!?根本没必要杀死他吧……!」
目睹如此蛮横无理的一幕,六号忍住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放任失控的情感大声怒吼。看著愿意与自己成为家人的十三号死在眼前,至今总是冷眼旁观他人死去的少女再也无法保持冷静。
但是老人对此无动于衷。
「这就是直到最后都抱持过度的自信,与我们作对的下场。只不过是只白老鼠,就该乖乖把力量用在逃脱计画上,他却胆大包天到想要伤害我们。」
「……」
「在场合格的人只有你,六号。」
「只有我……?为、为什么……?」
「十八号的才能过于普遍,二号则是高价买来,成果却令人大失所望。反观你,原以为是个无才能者,其实却并非如此。你当初就具备优秀的才能,只是苦无方法发掘出来。就像水龙头里明明有水,偏偏洞口被塞住,水自然是出不来对吧?」
「……难道我的光箭是……?」
「我不讨厌聪明的孩子。你猜对了,那些光箭并非来自水龙头,而是从别的洞口制造出来。尽管有些强行运作就是了。」
「不会吧……」
「那是你与生俱来的才能,〈封印〉。」
设施人员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六号的〈封印〉就是令目标无法使用才能。
他们甚至很清楚安全装置也会受到影响──
「六号,你是我们的得意之作,但是……」
老人举起一只手,随即从旁射来一发子弹,直接贯穿十八号的额头。
「剩下的人就不需要了。」
十八号的身体只流下些许鲜血,不过仅仅这样就让他化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整件事来得太突然。
十八号就连一句遗言都没有留下。
身为其中一位家人的他,就这么一脸惊恐地死去了。
「这间研究所即将关闭,原因是赞助资金全耗光了,所以我们需要演一出戏,剧情是研究所遭实验对象摧毁,最终剩下的研究成果只有六号,只有你这位最理想的研究成果活下来,我们才有理由向〈诺斯底〉交代,进而保住我们的地位。」
此刻的六号已萎靡不振,大脑无法接收任何讯息。
老人再次举起手来,六号身边的其他孩子接连惨遭射杀。
他们的身体飞溅出鲜血,一个接著一个倒下。
在完全无法抵抗的情况下被人赐死。
六号曾经如此期盼的死亡,就这么荒诞无情地扩及身边的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就尽情惨叫吧,尽情发出哀号宣泄出悲伤吧。心情的变化越是剧烈,就越是能为才能带来革新。」
敌人将枪口对准唯一存活的二号。
二号却不为所动。
她像是打击过大般呆立于原地。
就在这时,六号脑中闪过二号曾说过的一句话。
『感觉上应该是好几年后,我知道你跟我都还活著。』
那果然只是安慰人的场面话。
现场响起一声代表结束的枪响。
六号默默地闭上双眼。
等她再次睁眼时,就会看见已化成尸体的二号。
在六号死心放弃的下个瞬间──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金属声响。
那不是子弹贯穿人体的声音。
更像是子弹被坚硬金属弹开的声响。
六号战战兢兢地张开双眼──一幕超乎想像的画面映入眼帘。
一名手持长刀的男子挡在二号身前,并且浑身散发著红色气场。
只见一枚被斩断的子弹掉在他的脚边。
──竟然拿刀砍子弹?
(插图009)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介入者,六号的脑中陷入一片混乱。
二号也目瞪口呆地望著男子的背影。
男子环视周围,在见到那些孩子的遗体后──
「抱歉我来迟了。」
他痛苦地挤出这句话。
「已确保两名主要救助目标!全员突击!」
一群武装人员从研究员们过来的那扇门冲进室内。
「首领,你跑太快了啦!」「对啊!你别擅自行动啦!」
「因为有些情况是得抓紧时间才能够救到人啊!盖尔加,艾吉,动手!」
研究员们也被忽然闯入的入侵者给吓得手忙脚乱。
「咦……!可恶,是传闻中的反政府组织──〈昴宿三〉吗!?」
警卫们奋力抵抗,不过这群入侵者非常强悍,接连把对手打倒在地。
那些人把才能操使得出神入化,令二号和六号忍不住看痴了。
其中又以那位被称为首领的男子最为出色,在他那有如火焰般滚烫的光芒之前,任何攻击都会被轻松熔解。
「斗气使……」
六号在训练中多次见识过这种才能,不过男子所使用的又截然不同。
红色斗气将一切带有敌意的物体蒸发殆尽。这名斗气使强化自身体能,将变红发热的身体操控自如,挥舞巨剑接连打倒对手。半吊子的才能碰上他根本是不堪一击。六号等人完全不敢反抗的设施人员们,三两下就被男子打倒在地。
「可恶!纳哈修大人应该还在附近!赶紧联络──」
「没用的,这附近的通讯网以及〈精神感应〉都暂时失效了。」
这次有一名黑皮肤的女子架著枪冲进来。
「你们赶快到这边来!」
女子立刻抱起二号和六号。
深刻感受到自身无能的两人,随即从原定计画的那扇门被带离设施。
女子迅速跑出设施,在确认没有追兵之后,才将两人放下来。
「你们都跟我来,现在先什么都别问,晚点会跟你们解释清楚的。」
两人尾随女子沿著昏暗的楼梯往下走,朝著地底深处前进。
眼下除了跟著女子以外别无选择。
「……大家都死掉了。到头来终究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途中,二号一脸失魂落魄地如此喃喃自语。
由于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因此光是接受眼前的事实就已令人心力交瘁。
六号也一样,希望这全是一场梦。
可是沾黏在肌肤上的湿气、消不掉的血腥味、十三号的临死前说的话、十八号死前的表情都在脑中挥之不去,无情地强调著这一切都是现实。
发誓要一同逃出设施的同伴们──家人们都惨遭杀害。
『我们才有理由向〈诺斯底〉交代,进而保住我们的地位。』
那群人到头来只是想自保。既然如此,造成此事的起因是谁?难道是这个一点希望也没有的世界吗?还是自己所不知道的存在策画了整件事?
如今,心中只剩下尖锐带刺的幽冥怒火。
以及为了惨死的家人们,绝对要让始作俑者尝到相同滋味的复仇心。
以上就是六号现在仅存的念头。
「……我绝对要报仇雪恨。」
六号如此发誓,并且忍不住落泪。
彷佛她活下去的理由就只剩下这个目标──
她握紧双拳,用力到从掌中流下鲜血。
「嗯……」
二号忍住泪水,重重地点了个头,宛如想分担这股悲伤般轻轻捧住六号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