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一处极为狭窄、阴暗的仓库内,剑士冈帝姆倒卧在地。
他就倒在靠近门的内侧。
他躺在凌乱不堪、散落一地的物资上,形成一个「大」字形。
佐久夜蹲下观察冈帝姆的伤势,然后站起来,转过身对着零侍说:
「冈帝姆是被某人袭击的——这是伤害案件。」
黑发美女佐久夜是零侍的剑术师傅。这是因为她就是那所传闻中「非比寻常的剑道社」的指导老师。零侍的剑术几乎都是向佐久夜学的,所以他对佐久夜总是毕恭毕敬的。
一直到最近零侍才知道,佐久夜似乎能够在那个世界(艾尔岱)与这个世界(恩迪亚斯)之间自由来去。当然她不是为了好玩才来回于两个世界,而是有更重大的原因,但她从不多谈。
目前,佐久夜留在建设于要塞都市希尔迪亚遗址上的「亚各要塞」,从全世界招兵买马,积极抵抗魔龙帝国的侵略行为。「漆黑剑士佐久夜与瓦雷利亚解放阵线」,俨然成了瓦雷利亚地区人们的希望之星。
目前,零侍也留在亚各要塞当中,服从佐久夜的指挥,与他的灵剑一同奋战。当他知道反魔龙部队的总队长,与那个世界里自己的老师是同一人物时,他惊愕得说不出话来。顺道一提,在他知道铃铃的「主人」其实就是佐久夜时,他的惊讶程度更是不下于此。
「这件事暂时还是保密吧。」
佐久夜关上仓库的门。门一关上,几乎没有窗户的窄小仓库,顿时变得一片漆黑。虽然还有一扇采光用的小窗户,但是被堆积如山的木箱给挡住了,只能勉强让一点光线透进来。
再加上物资堆积过多,几乎没有空间可以供人站立。佐久夜与零侍只得脚边紧贴着冈帝姆的身体站着说话。
「零侍,你把状况整理一下——尽量简短。」
「是、是的。」
一听到佐久夜老师般的说话方式,零侍的态度反射性地变得唯唯诺诺,还讲起了敬语。
「冈帝姆先生倒卧在这里。额头与鼻梁有遭到重击的痕迹。虽然生命没有大碍,不过目前陷入昏迷。——我想最好还是叫个医生吧。」
「你说的对。不过在那之前,我们先调查现场吧。也许有留下一些证据。」
「证据——」
零侍看了看周围的惨状。
仓库虽然有半间学校教室那么宽,但是接近正方形的大木箱靠着墙高高堆起,让人根本无法往里面走。也没有空隙可供人穿越。
还有,入口附近的木箱被硬是撬开,箱子里的物资散乱了一地。
「会不会是小偷啊……小偷进来偷东西,正在翻箱倒柜的时候,被冈帝姆先生发现了,于是一不做,二不休……」
「不,我看不是。」
「咦,为什么?」
「你看固定木箱的钉子。这个盖子是用撬棍撬开的,所以钉子还留在盖子上。你仔细看看,钉子都快生锈了。」
「的确,色泽黑黑的。」
「比较看看就知道了。」
说完,佐久夜就用金属撬棍,撬开了一只还没开过的新木箱的盖子。
「你看现在打开的盖子上的钉子。是不是亮亮的?换句话说,这里散落一地的物资的木箱,不是这一、两天才打开的。我观察了一下,似乎没有哪个木箱是最近才打开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这里会弄得这么乱?」
「这是因为……」佐久夜苦恼地说。「想拿仓库里的东西,必须先从前面拿出一部分物资,不然后面的东西什么也拿不到。」
「什么意思?」
「这里左边最深处的箱子里,放了瓶装的保久食品,零侍,你拿得出来吗?」
「拿出来——啊。」
为了取出佐久夜指定的箱子,必须先搬动前面与旁边的箱子。可是,没有空间可以将箱子暂时推开。因为箱子之间塞得一点缝隙都没有。
再加上每个木箱都相当沉重,不是三两下就能推得动的。更糟糕的是,指定的木箱上面,还堆积了其他木箱……
「呜哇——,觉得以前好像有看过这种解谜游戏耶。」
「如果这些木箱能够推得动还好,但是那些紧贴着墙角的真不知道该怎么办。而且木箱之间一点缝隙都不留。当时负责指挥搬运的人脑袋实在有点不灵光……」
「这个糊涂虫究竟是谁?」
「是人类形态的铃铃。」
「啊——,那完蛋了。」
黑猫铃铃能够变身为人类的模样。然而,原本聪明的铃铃,一旦变成人类形态,脑部的血液循环就变差了。她会变成一个完全不用大脑,判若两人的人物。回想起来,以前零侍就是被人类形态的铃铃一脚踹进无底池塘里,才会来到这个世界的。
「而且还有一个理由,否定了小偷的可能性。……你想,这里可是要塞喔。无分昼夜,随时有哨兵严格把关。可疑分子怎么可能从外面进来?」
「这么说来……」
零侍试着整理了状况。最后他得到了一个结论,不禁愕然。
「难道……有内奸想从内部袭击我们?」
「我也不愿意相信这个可能性就是了。」
佐久夜将手抵在纤细的下颚上。
「所以,我试着想了几个否定内奸说法的反论。第一,冈帝姆在我们当中,剑术的能力是数一数二的。至少以一般士兵的实力,就算想偷袭冈帝姆,也很难伤他一根汗毛;然而精英级的高手,又是我仔细确认过为人之后,才让他们加入的……」
「很难想像这种人会背叛大家呢。」
「不过,零侍。也许我们可以加上一个条件:魔龙帝国有魔法师。假设对方使用了操纵人心的咒文……」
「啊——」
零侍的心中突然产生一阵痛楚。在库兰托尔走散的罗洁琳黛,现在已经落入魔龙帝国的手中,被敌人操纵了她的心灵。
「可恶,竟敢使用如此卑鄙的手段!」
「要是爱菈公主在的话,就可以立刻请她调查了……」
人称「冰刃魔女」,受到人们敬畏的魔法大师,伦贝尔的「布兰妮裘」爱菈,目前为了与各国进行交涉,正忙碌奔走于世界各地,不在这里。
「不过,对于魔法理论我也略知一二。所以我知道,想完全支配一个人的心灵,强迫他做出违反自己意愿的事情,必须进行相当绵密的事前仪式;这种魔法不是轻易就能施咒的。不过,假使有一个人『本来就对冈帝姆怀有怨恨』……。如果这个人早就想报复,只是一直在忍耐的话,别人只要用魔法轻轻推他一把就够了。或许只需要极为简单的咒文,就足以让同伴互相残杀……」
「真的有这种人吗——不,所谓人心叵测嘛。」
「这里调查完之后,就去找实力够强,足以让冈帝姆负伤的人谈谈吧。不过,直接叫出来可能会提高对方的戒心。所以要由我们主动跟对方见面,听他们怎么解释。」
说完,佐久夜再度蹲下,开始调查仍然意识不清、瘫软在地的冈帝姆。
冈帝姆是兽人剑士。来到亚各要塞,最令零侍惊讶的其中一件事,就是在这个世界,多得是长着一张野兽脸庞的人物。以大多数的场合来说,这些人种的头部以及手脚前端,都还留有野兽的特征。冈帝姆是黑豹的兽人,因此具有豹头,全身覆盖了黑色短毛,并且生了一条像鞭子一样的长尾巴。
「真厉害……」
零侍再度对冈帝姆一身优美的肌肉赞叹不已。
冈帝姆的体魄跟零侍细长紧实的肌肉不同,也不是所谓的健美先生那样的大块肌肉。
当人们看到野生动物那经过精炼的美丽体态所呈现出的阴影,常常会产生一种莫名的感动。冈帝姆的体格就像那样,精美绝伦。
「真不明白……冈帝姆怎么会进仓库呢?太不可思议了。」
佐久夜看了看头部的伤势,仔细触摸了头部,以手指摩娑着做确认。她用指尖捏了捏冈帝姆的耳朵,确认毛皮的状态,连耳朵内侧都不放过。
最后她捧起了冈帝姆长长的尾巴,手心抚触着确认它的触感,零侍看了忍不住问:
「……你在做什么啊,佐久夜小姐?」
「嗯?没有啊!没什么啦。别在意。」
2
「这里眺望的风景,跟船上的甲板最像了。」
海盗小姐蜜丝托拉·涅蕾丝。这名人称「海魔女蜜丝缇」的美女,坐在要塞外墙的顶端,两条修长的玉腿在半空中晃来晃去。出于某些原因,她现在是这座要塞的成员之一。
冈帝姆在加入阵线前,曾经是海盗的冲锋队长。而该艘海盗船的女首领,正是蜜丝缇。两人的关系最亲近,一定能够问出些什么。
「我想你也不喜欢拐弯抹角的,我就明说了,蜜丝缇。」
「好啊,你问。」
「你有打冈帝姆吗?」
「如果你是指小腿之类的话,他几乎天天被本小姐踹喔。」
「我不是指这个……该怎么说才好呢?你有没有趁他不注意,偷袭他?」
「这是什么傻问题,凭什么本小姐非得这么做?」
「就是啊……」零侍说。「她没有理由这么做。」
「不是,本小姐打他根本不需要理由。」
蜜丝缇说出了出人意料的一句话。
「本小姐想打冈帝姆,只要说一声『给本小姐站在那里,把头伸出来』不就了结了吗?」
「你是这个意思啊……」佐久夜被她吓到了。「然后,冈帝姆就会照你说的做……?」
「那还用说。他可是本小姐忠实的仆人啊。」
「唔——,有了!我知道了!」
零侍忽然大声嚷嚷起来。
「犯人就是你吧?蜜丝缇。」
「本小姐也知道了。笨蛋就是你吧,零侍。」
「自己先说不可能是这样,就不会遭到怀疑,反而成为盲点。我看你是故意想误导我们吧,怎么样!」
「本小姐没有理由这么做啊。」
「你就算没有理由也会打他吧。而且搞不好是他说『您最近点心吃太多了。稍微控制一点吧』,你一时气上心头也说不定啊。」
「他、他的确是有这么说啦……」
「真的这么说了……?
「但本小姐并没有因此就揍他!况且就算本小姐打了冈帝姆,也不需要躲躲藏藏的,因为这是正当的惩罚!」
「那个……你们的主从关系还真吓人呢……」
「我有点难理解为什么像冈帝姆先生这样的人,会臣服于蜜丝缇耶。」
「到底怎么了?虽然不太明白,不过听起来好像是冈帝姆被谁袭击了?」
「大致上是这样没错。」
「这家伙真是没用。」
「我已经知道犯人不是你了,不过还是让我确认一下。今天上午,离中午大约一小时之前,你在做什么?」
「那个时间本小姐正在泡温泉。」
「温泉?」
「好不容易才挖到的天然温泉唷。这附近一带的龙脉特别丰富,热水源源不绝地一直涌出来呢。」
「那么,你是一个人罗?」
「倒也不是一个人。其实……我当时是跟你旁边那个男的在一起。」
「咦?」
佐久夜转过头,盯着零侍的脸看。
「啊!不是啦……那个,应该说是事情的自然发展,还是不可抗拒的力量?总之我都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拉去强制劳动了,超衰的。还遇到那么难为情的事……」
「难、难为情……」佐久夜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本小姐看他闲着没事,才带他去挖温泉的。这小子还挺派得上用场的嘛。不过也有一些地方还须加强。听好了,零侍,本小姐劝你最好练习一下洋装背后钮扣的解法。这点小事也磨磨蹭蹭的,真是丢脸……咦,这么说来你不就是本小姐的不在场证明吗?蠢蛋!证人怎么反过来怀疑本小姐啊!」
「啊,没有啦——抱歉。我忘记了。」
「……。你们交情好是没什么不可以啦,不过啊……你们到底在搞什么啊。」
佐久夜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3
佐久夜与零侍决定去问问艾儿缇娜。
这是因为蜜丝缇提供了这样的参考意见:
「冈帝姆可不是小角色。没有两下子是对付不了他的。除非是能够完全消除气息的强者,或是跟他很熟,使他失去戒心……」
「我们去问问艾儿缇娜吧,佐久夜小姐。她从小在森林里跟野生动物一起长大,是个天生的猎人。也许她能够提供我们一点线索。」
艾儿缇娜坐在树荫下,一本正经地收集着鸟的羽毛,正在制作某种东西。
「这是什么啊,艾儿缇娜?」
「是箭羽。这个一定要做好,不然箭会飞不直。」
艾儿缇娜是个精灵。精灵们都很喜欢使用弓箭。照她们的说法,弓箭似乎是这世上最优雅的武器。
她们有着一对尖耳,住在深邃的森林里,过着极致环保的生活。她们比人类更有智慧,比野生动物更灵敏——。并且比怪兽更难以取悦。
「你们好像从刚才就两个人到处走来走去,发生了什么事吗?」
「有点事。」佐久夜说,「艾儿缇娜,你令人上午都在做些什么?」
「我吗?今天早上比平常起得稍微晚一点,四点半起床,洗了脸,梳了头,用刷子清洁衣服,五点的时候就从正门出去了。接着巡视一遍希尔迪亚大城墙内的难民状况,检查哨兵有没有按照预定站哨,看看警卫做得彻不彻底,然后稍微书面检查一下物资的配给计划……」
「咦?」
「之后我去了一趟森林看一下有没有异状,跟树木、绿草与鸟儿说几句话,然后在能力可及的范围内,看看街道有没有损毁,大城墙有没有崩塌……啊,对了,佐久夜小姐,东南边修补过的那面墙,上次只是紧急处理一下,差不多快坏了,最好赶快安排工程,不然撑不了多久喔。我想我回来的时候大概八点左右吧。我跟瞭望塔的看守人员换班,到十点之后就是我的自由时间了。对了,佐久夜小姐,我觉得这里的要塞正门的盘查应该要再严格一点吧?他们的确有做盘问,也有检查物资,可是文件与货物有些不合的时候,他们竟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放行了耶!我一直在监视检查站有没有好好做事,所以看得很清楚!到了中午过后,负责人跑来请我原谅他,说他会洗心革面的,我这才放他一马!」
「嗯——,艾儿缇娜?」
「你真的很厉害耶。」
「咦,什么意思?」艾儿缇娜一脸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的表情。
佐久夜小声对零侍耳语:
「……总之,跟艾儿缇娜应该没有关系,如果她人在检查站的话,一问就知道了。」
「就是啊。」
「你们两位感情可真好啊。」
艾儿缇娜不知道是怎么了,看起来很不高兴。
「艾儿缇娜,我就开门见山地问了,你最近跟冈帝姆有没有吵架?或是对他有没有什么不满?」
「欸?冈帝姆先生?没有啊。那个人虽然长得很可怕,但是人很好。我对他没什么不满啊。不过我倒是蛮想扁零侍一顿就是!」
「为什么啊!」
「谁叫你长得这么欠揍!」
「不懂你在讲什么!」
「那你知不知道最近有谁跟冈帝姆起争执?」
「这问题问得真怪。发生了什么事吗?」
「是有一点事。之后我再跟你仔细说明。」
「嗯,我不太清楚耶……。不过就我猜想,海盗之间的关系蛮紧张的,也许起过一些争执也说不定喔……」
4
在要塞的中心区域,有个小小的喷水池。
亚各要塞的建设地点原本是个农村,喷水池则是农村的遗迹。以前这里还是村落的时候,喷水池周遭是喷水广场,可以想像过去必然是一处民众聚集休憩的场所。
在喷水池的石墙上,一只黑猫正躺在那里睡觉。这里是铃铃的固定位置。
前往下一个地点找人问话之前,佐久夜与零侍经过了水池旁。两人本来应该直接通过此处,但不知为何,佐久夜却像被吸过去一般调转方向,走向铃铃身边。
然后她露出了零侍从未见过的满面笑容,手在铃铃的头上摸得她小脑袋晃啊晃的,然后手伸到它的下巴搔个不停,由上往下抚摸它的体毛,接着又由下往上,逆着体毛的方向往上摸,最后用两手包起猫咪的小脸蛋,把它的脸搓揉个乱七八糟,这才一边哼着歌,一边开开心心地回到零侍身边。
「好了,我们走吧。」
猫咪一脸疲惫,开始梳理它的毛皮。
迪伦与伊萨利,在远离要塞中心地区的一片绿草广场上。
他们俩也选择了能够瞭望宽广天空的地点安身,这点跟蜜丝缇倒是满像的。这两个人是小孩看到都不敢哭的海盗团弧光巴卡尼亚第一好手与第二好手。他们与蜜丝缇的海盗团水火不容,是活在海上的男子汉。
迪伦是个将一头乱糟糟长发用头巾包起来,凶神恶煞般的壮汉,即使跟算是高个子的零侍相比,也足足高出一个头。武器是类似劈刀的弯曲剑,零侍就算两手拿都嫌重,但迪伦却能双手各拿一把,使出二刀流的剑技。
伊萨利是留着一头女性般长发的消瘦男子,是迪伦船上的船员。听说他本来是做魔兽猎人的。这人十分沉默寡言,每当看到河川或沼泽,就会一语不发、喜形于色地开始垂钓,是个活生生的钓鱼痴。
迪伦正躺在草皮上吹着草笛。伊萨利将秤砣挂在钓竿上,玩着将秤砣投掷到目标位置的小游戏。
「喔喔,女英雄与她的跟班驾到罗。」
迪伦草率地坐起来,迎接两人到来。
「我不喜欢女英雄这个称呼。可以请你换个叫法吗?」佐久夜说。
「我无法否定跟班这个称呼……」零侍说。
佐久夜二话不说,马上开始套话。
「我听说了喔。你好像跟冈帝姆起了争执?」
「啥?你在说什么?」
迪伦的表情变得有点不愉快。
佐久夜继续装傻,
「也许你们曾经意见不合?人家都说搞不好你们俩哪天会大打出手呢。」
「我跟冈帝姆那家伙吗?放屁,是谁在那里说一些有的没的?我是很想把那个女的烧成焦炭,不过豹头倒是还好。」
「哎呀,真意外。我还以为你们海盗之间是势不两立的呢。」
「那家伙是个汉子。让他在那个娘们手下做事太埋没人才了。」
那个娘们指的八成是蜜丝缇吧。
「迪伦……曾经想挖角冈帝姆……希望他离开海魔女,加入我们这边……喀喀喀。」
伊萨利以小得像蚊子叫的声音低声说,最后还发出一串痉挛般的笑声。
「是这样的吗?」
「是啊。以前的事了。」
「他怎么回答?」
「那家伙气疯了。他回答说:『无礼之徒,竟敢看轻我的一片赤胆忠心!』那股气概真的打动我了。」
「这就是义气啊……」
零侍感动得不住点头。「受到冈帝姆先生忠义之心打动的迪伦,也称得上是个侠义之士呢!嘿,一条好汉!」
「干海盗的要是没有原则,那就跟地痞流氓没两样。冈帝姆那家伙是个明理人。我真不明白,他何苦去对那种女人效忠呢?喂,零侍,你也得当心哪。迷上那种祸水是会倒大楣的。也记得提醒李克一声喔。」
「哎呀,竟然在我面前把女人讲得这么难听。你叫李克与零侍当心,是在拐着弯子讲我吗?」
「咦?啊,我说溜嘴了。」
伊萨利卷起钓鱼线,二话不说转头就跑。迪伦也跳了起来,跟伊萨利一样逃命去也。
「迪伦——!给我站住!回来好好解释清楚!」
「哇哈哈哈哈!零侍!我再教你一件事!女人一旦发起火来,就不讲道理了!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啦!」
5
「午安,佐久夜小姐……还有你,跟来做什么?」
「死神」李克虽然不擅言词,但好歹对佐久夜还有基本的礼貌;然而他对零侍投注的目光,视线本身简直就具有杀伤力似的。
李克在瓦雷利亚解放阵线当中,是少数与零侍年纪相仿的剑士。年纪尚轻,就已经是个十足的「战场老将」。至今他在多场战事中立下显赫功绩,可说是佐久夜的得力助手。
然而,很少有人对李克表示敬意,或是想跟他私底下往来。这是因为——有个不吉祥的说法,认为李克所属的部队一定会全军覆没,只有他一个人存活下来。
其实只要冷静想想,就会知道这只不过是因为上级信任李克的实力,将困难的作战指派给他,即使作战失败,他也会尽全力维持战线到最后一刻,才会形成这样的结果。但是时常游走生死边缘的士兵们,难免对不吉利的征兆特别敏感。
别人给他取的绰号是「死神」。
至于李克本人,又是一副「这样正好,省得别人来烦我」的态度,对别人的评语没有一丝怨言,结果加深了他的孤立处境。
而李克对零侍又有极大的反感。虽然其中一些原因只能算是乱发脾气,但零侍也的确必须负一部分的责任,所以零侍无法回嘴。而且看到李克在部队里孤立的样子,也让零侍很担心。可是每次碰面都要被酸两句,有时候实在令零侍有点不爽。
两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
「你还是一样讲话带刺啊。」
「那又怎样?」
「你的态度这么硬,在你身边的人都会被你累死。你这样就像是拿着看不见的剑见一个砍一个。」
「既然你很清楚,那就不要接近我。就这么简单。」
被李克这么一讲,这天的零侍难得回了一句坏心眼的话。
「嗯——。你就是喜欢当刺猬攻击别人,是吧?如果只是态度咄咄逼人那还好,应该不会真的拔剑砍人吧?我看搞不好别人撞你一下肩膀,你都会跟人家打起来喔?或者是看人的时候,心里暗自判断这个人能不能杀之类的……」
「只有人格有缺陷的人才会这么做吧?」
「你不就是人格有缺陷吗?」
「你竟敢这样讲我!」
李克当时正在打铁铺的店门口检验每一把战斧,听到零侍的挑衅,气得他握起了拳头。
就在李克怒火中烧,正要一拳抡向零侍的时候。
他看到佐久夜的表情,查觉到事情有异。他不再扑向零侍,而是采取了正好相反的行动。换句话说,李克往后一跳,拉开了与零侍之间的距离。
虽然不知道有什么不对,但不能再往前踏出一步了。让李克采取别种行动的,大概就是这种野生的直觉吧。
「正在气头上的时候,眼前有这么多利器,却还是选择拳头作为男孩子的武器。你真是个善良的孩子呢,李克。」
「佐久夜小姐,你为什么在笑?——这是某种测验吗?」
「咦?呵呵,那我就告诉你。要是平常的话,我现在应该怕你们大打出手才对……但今天我什么事都不必做就能得到情报,反而觉得庆幸呢。」
「佐久夜小姐有时候真的满『精』的耶……」零侍不禁发了一句牢骚。
「呵呵,李克,你的直觉真的很准。零侍,这种地方你得跟李克多学学。」
「什么——,实在很不想耶。」
「佐久夜小姐。我觉得这样算计人不太好。……发生了什么事吗?」
「之后我会一起向大家说明。在那之前,先让我确认一下。今天发生了一起事件,你上午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事物?」
「上午我在北边的瞭望塔站哨。」
讲求效率的李克,回答问题时毫不拖泥带水。
「我一直站在那里,但没有看到什么袭击或是异常状况。你所谓的可疑人事物,比方说是什么呢?我只有用望远镜看到在要塞中忙碌地四处奔波的佐久夜小姐,以及把肥皂放进洗脸盆里,好像准备要去公共澡堂洗个热水澡的某个笨蛋。」
「呜啊,那是蜜丝缇在叫我跑腿。……你就不能看在同样是男人的份上,当作没看到吗?」
「我并不打算到处张扬。无聊透顶的事情讲出来只会更无聊透顶而已。」
「啊,给我等一下。还有不准叫我笨蛋。」
「你本来就是笨蛋,叫你笨蛋有什么不对。笨蛋。」
「或许我真的很笨,但你也不能对着笨蛋喊人家笨蛋啊,笨蛋。」
「好,那我就换个说法。……像你这样无忧无虑的,真是可喜可贺啊。」
气死人了。
6
西蒙的酒馆白天没有几个客人,店里空荡荡的。店里虽然摆放着木制的桌椅,但没有人坐在那里。女主人西蒙出去调货,暂时离开店面。
佐久夜等人常常利用这家店做为作战会议室,因此店门从来不锁,随时开放。
「看样子,大家似乎都是清白的……但每个人又多多少少有点嫌疑……。我还是看不见真相。」
零侍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嘀咕着。
佐久夜在酒馆里左右徘徊,似乎在思考一些事情;不久她轻轻笑了一声,将背靠在吧台边。
「是吗?我已经知道犯人是谁罗。」
「咦!」
零侍惊讶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你已经知道了?」
「是啊。其实说穿了并不复杂。我怎么没发现这么简单的道理呢?」
「犯人究竟是谁?」
「呵呵呵……」
佐久夜笑得仿佛胸中别有他意。
「别再隐瞒了,零侍。一五一十招出来,你会轻松很多。」
「咦?」
「是不是要请你吃猪排饭你才肯招?」
「呃,那个……」
「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一
佐久夜开始哼起日本民谣「妈妈的歌」。就是歌词描述母亲熬夜为孩子织手套的那首歌。那些低成本的警匪剧里成千上万的刑警要让嫌犯招供时,都会一边感人肺腑地说:「你老家的妈妈在哭泣啊!」一边哼唱这首歌。
「这、这是什么两小时警匪片的剧情啊!不,更重要的是你跟我说这些老掉牙的台词,就表示……
「呵呵呵,没错——」
佐久夜离开吧台,抬头挺胸地站好,伸出食指,指着自己正面的人物。
「犯人就是你,零侍。」
「什,什么——!请、请你等一下,佐久夜小姐!」
「什么事?」
「别开我玩笑了啦!为什么我会是犯人啊!」
「你的反应不错喔。解谜场面的犯人就应该像你这样。我想现在就是剧情的高潮,被逼得走投无路的犯人露出马脚的时候吧。」
「不不不!我是在请你说明清楚!我不懂你怎么会这样想啊!」
「很简单。冈帝姆是身经百战的勇士,连我也对他敬畏三分。除非他真的失去了戒心,否则想偷袭他是不可能的。而且如果附近有人拿着凶器,我想就算对方是自己人,他也不会轻怱大意的。所以……」
「……」
「所以,从理论上我们可以得到一个结论,那就是『以凶器袭击冈帝姆的犯人,并没有拿着凶器』。」
「咦,什么意思啊。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是啊,以一般情形来说的话。但如果加上这个条件呢?『有一个人平常手无寸铁,但能够随心所欲地取出刀剑』。好吧,正确来说,当这个人没有拿着剑的时候,会带着一个女孩子。」
「……」
「犯人先空手接近冈帝姆让他失去戒心,然后让同行的雪姬变成灵剑形态,再从背后用剑殴打冈帝姆。能够使出这种手段的,就只有活剑的主人『灵刃师』。换句话说,唯一一个能使用灵刀·雪姬的人,零侍,你就是犯人。」
「等等,请你等一下。」
零侍用手拍了桌子好几下。
「如果是这样的话,李克不也能够随时随地取出灵剑吗?因为他跟我一样都是『灵刃师』啊。」
「李克有不在场证明。我们已经确认过,他的确一直待在瞭望塔上。」
「我也有不在场证明啊。我那时候在跟蜜丝缇泡温泉……」
「没错,直到刚才,我都被这一点误导了。」
零侍,你真了不起——佐久夜将双臂交叉在胸前。
「你只用了一个巧妙的说法,就制造了一个骗局。你让我以为你那时候正在跟蜜丝缇一起泡温泉。不过,事实并非如此,对吧?你的确挖了温泉,也替她解开了背上的钮扣,但你们俩——并没有一起泡澡。我猜蜜丝缇一定是这样说的吧。『解开钮扣后,你就闪一边去吧。你敢偷看,本小姐就把你大卸八块』……
「你的意思是说,我趁这时候回到要塞袭击了冈帝姆先生吗?太离谱了,你又没有证据……」
「但是你的说词当中有矛盾。」
「矛盾……?」
「你是被蜜丝缇硬拉去的,对吧?那为什么有人看到你拿着沐浴用品四处徘徊?」
「啊……」
零侍低下了头。不久,他的肩膀开始微微颤抖。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终于——
他发出一阵抽搐般的笑声。
——他在笑。
零侍慢条斯理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佐久夜小姐,你真了不起。我早就觉得你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但你比我想的更厉害。」
他一步步逼近佐久夜。
「真是输给你了,实在想不到现实生活当中,竟然有人能够做出推理小说里名侦探般的推理——」
「——!」
佐久夜被零侍的气势所压倒,不禁后退了几步。现在的零侍已经豁出去了——
他发出一种令空气紧张的危险压力。
「不过,佐久夜小姐。你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佐久夜的全身变得紧绷。
「只有一个错误。这唯一的一个错误,却是致命性的。要是没犯这个错误就好罗。就是啊,完全不行。实在是无可挽救……」
「……你、你说我犯了错误?」
「是啊,我现在就告诉你。」
零侍现在站在佐久夜身体的正前方,两人之间几乎没有距离。他露出凶狠的表情,紧盯着佐久夜的眼睛,说:
「那就是——……」
几乎与佐久夜脸贴着脸的零侍,只说了一句话。
「……犯人不是我。」
然后是一片松弛的沉默。
「咦,怎么会?」
「所——以——啦——,佐久夜小姐的推理听起来很帅,也很像那么一回事,可是全都不是事实!我真的没有做啦!」
「可、可是,你的不在场证明有矛盾……」
「那只是蜜丝缇说:『去拿肥皂跟洗脸盆来!』叫我去跑腿而已!我的确离开了温泉一下,所以不好意思反驳你罢了!」
就在零侍大声辩解时,酒馆的门「叽」的一声被推开,雪姬一边开心地走进来,一边说:
「啊啊,泡澡真舒服。……原来你在这里啊,零侍。来,快来替我做保养。」
「咦,雪姬,你去泡澡了?」
「是啊,因为零侍挖到了温泉,所以我刚才跟蜜丝缇一起泡澡。佐久夜你看,我的肌肤变得这么光滑。你不妨也拨空去泡一下吧。」
「你泡热水没关系吗?」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哪个女孩子不会洗澡净身?」
「不,可是你是冰剑耶……」
「要是连洗澡水都能把我溶化,那还算什么高等冰精灵?不过蜜丝缇倒是有说:『跟你一起泡澡,水都变温了!』没泡多久就离开了。对她还真有点过意不去。」
「所以啦……雪姬一直在泡澡,不可能袭击冈帝姆先生的。」
「那、那你刚才干嘛像真凶一样回答得话中有话嘛!」
「谁叫佐久夜小姐那么兴奋,我才忍不住配合的啊!唉呦,现在不是胡闹的时候吧!」
酒馆的门又被推开了。
7
酒馆的门被人推开,背光浮现了一个黑色人影……
来者具有强壮结实的体魄,全身漆黑,而且长了一颗豹头。
「冈帝姆!」
「冈帝姆先生!」
「喔喔,原来你在这啊,佐久夜大人。」
冈帝姆摇了好几下头,头晕脑胀地说道:
「佐久夜大人。——你那样太过分了。」
「咦?」
「你不记得了吗?在下可是被打得好惨啊。」
「咦,什么?——我吗?」
「什么?佐久夜小姐?」
只有雪姬一个人对这件事似乎毫无兴趣,坐在桌旁拿起磨刀粉开始拍脸。看起来好像在擦粉底,其实是在保养日本刀。
以下是冈帝姆的说法。
最近,冈帝姆在要塞里,常常感觉到一种来源不明的视线。
——有人一直盯着在下。
他虽然提高警觉观察四周,对方却巧妙地隐藏起自己的存在。
有人在看着自己。不止如此,还跟踪自己……
但冈帝姆不知道对方的真实身分。
今天又感觉到那种视线了。难道有人对在下怀恨在心?那么今天在下必定要逮住此人逼问一番,叫他不准再鬼鬼祟祟的了。
冈帝姆悄悄躲进了仓库内。也许对方会来偷窥冈帝姆在里面做什么。到时候自己就冲出去,将此人逮个正着。
他感觉到有人就在仓库门外。
碰!冈帝姆用力将门推开。
「呀!」
对方发出了娇弱的惨叫。是佐久夜。佐久夜一脸惊恐,立刻反射性地把门重重地重新关上,发出「碰」的一声。
冈帝姆来不及反应,被门板恶狠狠地撞在鼻头上。他的眼前顿时一片空白。连哀叫的时间都没有。不止如此,门扉重重关上的冲击,还让摆在堆积如山的木箱上面的工具箱掉在他的头上。工具箱的边角不偏不倚地砸在头顶上。
冈帝姆就这样晕了过去。
「啊——……」
实在太过滑稽的物理性事实,让零侍无言以对。
「没办法,仓库里本来就很乱了。就算打翻一只工具箱,也看不出来吧……」
至于佐久夜,似乎还没能从打击中恢复过来。
「所以,冈帝姆是在那时候昏倒的……?」
「佐久夜小姐,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都不说啊?」
「因为我没想到会是自己害的嘛。」
「佐久夜小姐……」
这时,正在擦磨刀粉的雪姬,一边继续保养她的肌肤,一边提出了她的看法。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听起来,好像是佐久夜在跟踪、监视冈帝姆?」
「对,说到重点了。」
零侍弹响了一下手指。
「所以意思是说,佐久夜小姐被魔法操纵了,想伺机对冈帝姆先生下手……」
「不、不是这样的啦,是……」
「是?」
「其实是……」
「其实是?」
佐久夜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自暴自弃地大叫:
「……我一看到耳朵摆动,就控制不了自己啦!」
「耳、耳朵——?」
事情是这样的。
佐久夜是个隐性的爱猫族。
瓦雷利亚解放阵线这个组织的指挥权,几乎全在她一个人身上,其责任重大自不待言。压力也不是普通的大。除此之外,她也会烦恼自己是不是不应该介入、影响这个世界的趋势。
她这个人就是容易多想,因此烦恼也更深。
在这种时候,放松身心的最好方式,就是看一看、摸一摸小猫咪。
说到部队内的爱猫族,副队长芬里尔是最有名的,但佐久夜对猫咪的热情也不输给他。她与芬里尔甚至还会定期举行「猫咪魅力讨论会」,其热情可见一斑。
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宠爱铃铃虽然已经够开心了,不过最近刚加入组织的豹人……也就是猫科的冈帝姆,仍然紧紧抓住了她的心。
嗯……真难以抗拒。
摸起来会是什么样的触感呢?
啊啊,那对耳朵。动来动去的。
啊啊,尾巴……
身为领导人,佐久夜必须随时保持严肃的态度,但她的视线有时候还是会往冈帝姆身上飘过去。
视线一飘过去,她的表情就软化了。
好想摸……
她无法按捺自己盯着冈帝姆看。
至于冈帝姆,似乎将这种视线当成可疑的存在了。
而今天,当佐久夜看到冈帝姆一个人躲进无人仓库时,她不禁好奇冈帝姆到仓库有什么事,要做什么。
该不会是躲起来,偷偷梳理尾巴的毛吧?
好、好想看……
她走过去想稍微看一下状况,仓库门却突然打开来;她一时情急,就把门用力关上了。
「就只是这样而已啦……」
佐久夜垂头丧气地说。
「欸——这个嘛……」
零侍哭笑不得地搔了搔自己的头发。
「结论是:跟踪冈帝姆先生的是佐久夜小姐,让冈帝姆先生受伤的也是佐久夜小姐。然后达成当初的目的,尽情抚摸了冈帝姆先生的也是佐久夜小姐,所以……」
零侍毫不留情地用手指指着她。
「也就是说,犯人就是你,佐久夜小姐!」
「怎、怎么这样——,结果是我造成的吗——?」
爱菈公主回来后,为了安全起见,进行了一番调查;结果确定目前没有任何人中了敌人的魔法。真是可喜可贺。
——不,对佐久夜来说,只有一件事不值得庆贺。
自从这场事件之后,有好一段时间,零侍、爱尔蜜娜与艾儿缇娜等人之间流行起一个秘技;就是快要挨佐久夜小姐骂的时候,只要戴上猫耳发箍,就能逃过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