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着克洛姆及盖杰尔的骏马奔驰于夜色之中。乘坐巨大山犬小桃的露露则紧跟在后。三人抄东侧的迂回路线,绕到巴哈马强行军带头部队所在的驻扎地。
即便到了目前这种深夜时段,漫天星斗加上月光洒落的利基亚地区视野仍旧相当良好。话虽如此,却也还不到足以清楚看见对方行动的地步。
能够看见的就是篝火及营火,加上围绕在火光周边的人影。
此时,盖杰尔笑咪咪地小声嘀咕着说道:
「大家都睡着了耶。」
根据目前的时间来看,敌军铁定是已经就寝了。同时也能看见夜哨轮班起来在营区周边巡视的模样。
(好啦,接下来就等其他友军抵达现场再说吧。)
克洛姆边想边躲在岩块后方屏息以待,过没多久便听见对面的西侧响起数不清的马蹄声,是一部分的蓝格骑兵队抵达现场了。巴哈马强行军的哨兵一听见马蹄声,立刻吹响代表紧急事态的笛声。
刚睡醒的士兵因着白天行军的疲劳,加上接连受到袭击所累积的精神压力而导致动作变得较为缓慢。即便如此,面对生死交关的事态,他们仍拔剑凝神注意响起马蹄声的方向。
「好,我们上。」
话一出口,克洛姆及盖杰尔同时跳上马背冲向敌营,露露也骑着小桃随后跟上。
「露露你什么都不用做也没关系喔。」
「哦,是吗?」
「你最好离远一点以免受伤。」
「嗯,我知道了。」
确认露露点头表示理解后,克洛姆抽出挂在腰际的两把开山刀。盖杰尔也拔出背在背上的大剑作好应战准备。
利基亚士兵们的目光全数集中至蓝格骑兵队所在的方位,但那边其实是诱饵,目的自然是为了转移利基亚军的注意力。
克洛姆及盖杰尔则从反方向发动袭击,这波攻势纵使无法大幅削减对方兵力也无妨。
重点在于让对方深信『格兰斯坦迪亚不单只是威吓,也会实际发动攻击』。先前为了拖延利基亚军的进军脚步,而不断重覆现身扰乱又立刻消失的举动。但利基亚迟早都会习惯这种行动模式,到时克洛姆等人的袭击就再也没有意义可言。因此有采用夜袭手段,给对手造成威胁的必要。
克洛姆及盖杰尔接连挥动兵器劈砍漫不经心的敌兵。
「哇哈哈哈哈!」
「盖杰尔,不要太过深入!」
克洛姆一边牵制再继续放任下去很有可能会直接杀进敌营中心的盖杰尔,自己也同时挥刀应战。敌兵数量虽多得惊人,但己方却骑着擅长突围的骏马。
砍倒企图包围的利基亚士兵后,立刻策马冲出包围网。这次以极少数人马发动夜袭的作战有其意义,因为人数一旦增多,就会导致机动力稍微下滑,而这「稍微」将造成致命危机。毕竟面对人多势众的利基亚军时,一旦判断稍有延误,便会立刻遭到包围而赔上性命。单就这点而言,盖杰尔算是最适合执行这项作战计划的不二人选。
压倒性的强悍个人战力,以及靠自身判断力突破难关的直觉铁定不亚于任何人。
再加上他也能带给敌人极大的恐惧感。就此层面来说,盖杰尔在这项特殊作战当中发挥出相当强大的力量,也如克洛姆想像一般击溃利基亚士兵,令他们惊惧不已。
就在这个时候,忽见一匹巨马身影挡住了克洛姆等人的去路。
「卑鄙下流的格兰斯坦迪亚!」
手持巨大弯刀的这名男子挡在克洛姆面前,同时高举弯刀过头。
「我乃利基亚陆军大将葛拉姆·奥克勒特!堂堂正正与我一决胜负吧!」
弯刀挟着连克洛姆带马一同砍成两半的凶猛劲势直劈而下。克洛姆连忙以绝妙的缰绳操纵手法闪过这刀,但对方早已立刻补上第二及第三刀。
克洛姆在千钧一发之际运用手中开山刀化解攻势。此时,人在后方的盖杰尔察觉到此事,露出开心的神情说道:
「喂,我也过去帮忙如何?」
「你别过来!那边拜托你了!」
「啥——可是啊〜〜」
盖杰尔一脸羡慕地边东张西望边接连砍杀利基亚士兵,谁知这次竟换成待在远处的露露不服输地放声大喊。
「那不然,改由露露过去帮忙!」
「你也不用过来!顾好你自己的安全即可!」
看样子两人都很想参战。话虽如此,完全没料到竟有将军阶级的人物潜伏在这么前方的带头集团之中,克洛姆不禁露出苦恼神情。
只见敌方大将葛拉姆脸上浮现出得意的桀惊笑容。
「呵呵,看来你似乎很讶异见到我出现在此呢。反正你们这班格兰斯坦迪亚人,尽是一些只会动用这种卑鄙手段的胆小鬼。我早就预料到你们一定会发动夜袭!」
挥劈的每一刀劲道都很沉重,而且不仅如此,就连攻击速度也快得惊人。
(哎呀呀,意外逼出一个实力相当强焊的高手了。)
内心如此思忖的克洛姆频频化解攻势。而该说是幸运吗?士兵并无意闯进挥刀交锋的克洛姆与葛拉姆之间。因为两人打得太过激烈,一旦误入射程范围就难逃挨刀的命运。
即便如此,利基亚士兵们仍在克洛姆与葛拉姆针锋相对的周遭筑起一道将两人团团包围起来的大型人墙。纵使击败葛拉姆,如此一来势必无路可退。最后大概会落得被包围的士兵围剿至死的田地吧。
(这下子非得赶紧拟定逃生方案不可了……)
克洛姆一边如此心想,一边微微放松握刀的手部力道。
而或许是察觉到克洛姆的举动了吧,葛拉姆顿时表露出相当明显的暴躁情绪。
「臭小子,你以为瞒得过本大爷的法眼吗!别以为靠那种放水的剑击就能撂倒本大爷!」
「哎呀,穿帮啦?」
「少瞧不起人了,臭小子!」
克洛姆以毫厘之差持续闪躲变得更加凶猛的剑击,然而却难以完全避开葛拉姆锁定要害直取而来的猛烈剑技。他明显感受到自己身上的微小伤口正逐渐增多。
「就算你再怎么东躲西闪也没用!」
「是是是,那我就稍微拿出一点真本领如何?」
面对克洛姆这番刻意挑衅的言词,葛拉姆火冒三丈地全力挥舞弯刀。受到情绪激动的影响,其剑路也变得较为粗率。克洛姆以毫发之差闪过这一刀之后,顺势欺近葛拉姆怀中并以开山刀祭出一击。在葛拉姆「咕啊」地闷哼一声的同时,侧腹也随之喷出鲜血。
(……但太浅了。)
克洛姆一边确认给对手造成的伤害,一边拉开与葛拉姆之间的距离。
(看样子他远比我想像还容易发怒……既然如此……)
克洛姆边评估对手个性边架起开山刀。只见葛拉姆转身面向他,毫不介意腹部伤势地笑着说道:
「呵呵……好样的。来,跟本大爷一决胜负吧!」
「啥,我才不要咧。」
克洛姆刻意搬出轻描淡写的语调激怒对方。
「你……你说什么!臭小子,你想愚弄这场战役吗!」
「嗯……反正这事根本无关紧要嘛。」
克洛姆边轻抓头发边表现出一副嫌麻烦的态度移开视线。随后只见葛拉姆果然如克洛姆所预料一般,更加怒火中烧地高举弯刀迎面直扑而来。其杀气腾腾的气势,甚至令围绕于周遭的士兵们发出近似恐惧的惊呼声。
紧接着划破空气的剧烈声音响起,弯刀呼啸而至,但已不如方才那般精准。克洛姆巧妙地倒退,持续闪躲对手攻击。葛拉姆若趋前试图展开近身肉搏战,克洛姆便展现出有如杂耍般的灵巧动作回避攻势。而在这段期间,弯刀与开山刀完全没有激荡出半点火星,此事反而更加点燃了葛拉姆的斗争心。
「连战斗都只会用如此卑鄙的逃避作法吗?」
克洛姆仿佛挑衅显然怒上眉梢的葛拉姆一般,嘻皮笑脸地做出回应。
「卑鄙很好啊,反正只要不落败就没差。」
只见葛拉姆顿时额冒青筋,祭出一记使尽浑身解数的水平斩击。
在这么想的时候,克洛姆骑乘的骏马已经身首异处。
「下一个就轮到你这臭小子了!」
收回的弯刀利刃对准克洛姆直扫而来。
「露露!」
克洛姆在放声大喊的同时起脚轻蹴马背往后跳开——葛拉姆的弯刀在千钧一发之际扑了个空。跳开的克洛姆腾空飞舞。
此时只见载着露露的小桃纵身跃向半空中,以背部接住了下坠的克洛姆。
「谢啦。」
「嗯。」
葛拉姆仍不死心地挥鞭策马,企图继续追杀克洛姆。
「别以为你能逃出这片包围网!跟我对决吧!」
「我当然逃得出去,而且是托你的福喔。」
被克洛姆这么一说,葛拉姆霎时面露惊愕神色,看样子他似乎到现在才意识到周遭的状况。因克洛姆四处逃窜而促使葛拉姆不断展开猛烈追击,拜他的行动所赐,原本围绕在四面八方的士兵阵形大乱,导致包围网向外扩散而变得较为薄弱。
「臭小子,给我站住!」
当葛拉姆脱口如此大叫之际,小桃的巨躯早已纵身跃过士兵包围网。目睹这突如其来的事态而面露傻眼神情的葛拉姆立刻破口大骂。
「臭小子,你想逃吗!」
「是的,我要开溜了。反正现在也没有打倒你的理由。」
丢下这句话,载着克洛姆及露露的小桃一鼓作气向前飞奔,成功与盖杰尔会合。
「喔,好好喔,可以载两个人的大狗。」
「要是盖杰尔坐上来,会被小桃咬一口喔。」
「哇哈哈,那只狗看起来很强悍的样子啊,我可以跟它打架吗?」
「当然不行。」
简短闲聊了几句废话之后,盖杰尔开口询问后续的行动方针。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离开战斗区域,麻烦你开路了。」
「了解〜〜」
一回答完,盖杰尔同时换上如同野兽般狞猛的表情。接着,盖杰尔挥鞭策马抢先冲了出去,接二连三地砍杀阻挡去路的敌兵。
等到完全摆脱敌方追兵之后,盖杰尔这才出声提问。
「话说,你为什么没有解决掉敌方的将军啊?」
由此可知他终究还是看得一清二楚。明明单枪匹马对付那么多人,还真亏他有办法分神关注他人的战局。
「现在撂倒将军只会造成反效果。」
「啥?我搞不太懂就是了。」
「率领巴哈马强行军的倘若只是那名将军,那击败他也就算了。然而除他以外,尚有好几名利基亚十二贵族的首脑级人士同行。」
「哦——然后咧?」
「假使在此杀死那个叫葛拉姆的将军,那这大概会演变成一场复仇战吧。如此一来,巴哈马强行军的士气会随之大增,无论如何都创造不出迫使他们打道回府的趋势。但我们的目的,就是要逼他们退回巴哈马湖畔啊。」
「喔——有这回事。」
盖杰尔抛出了一个令人搞不清楚他究竟懂是不懂的微妙回答。反正他也没有理解箇中玄机的必要,因此克洛姆并不打算再继续说明下去。
「也谢谢你啰,露露,你帮了大忙啊。」
「嗯,我有帮到忙吗?」
「嗯,你可是救了我一命呢。」
「这是当然了,克洛姆的命就是露露的命……唔唔。」
克洛姆连忙压住露露的头制止她再继续说下去。接着侧目确认盖杰尔是否有听见两人刚刚那段对谈,结果发现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看样子基本上除了战斗以外,他对身旁发生的事情丝毫都不感兴趣。对此感到放心的克洛姆继续赶路。
他们三人在中途的集合地点与蓝格骑兵队会合。由于他们只是负责在利基亚军附近的高处发出马蹄声,因此并未折损任何兵员,自然也顺利摆脱了追兵。
号称格兰斯坦迪亚最强的蓝格骑兵队,在这方面根本没什么好担心的。纵使真被追上,大概也能轻松击退追兵吧。
就这样一路往骑兵队阵地直奔的途中,露露开始表现出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怎么啦?你想睡了吗?」
「……嗯,好像……非常……想睡……」
露露这么说,好几次都差点失去意识。
「抱歉害你撑到这么晚,想睡就睡无妨。」
「………………嗯。」
露露边回答边趴在小桃背上陷入沉睡。克洛姆感慨良多地叹气,并小声对小桃说道:
「就是这么回事,拜托你啰。」
小桃只是侧目瞄了克洛姆一眼,闷不吭声地继续奔跑。回到阵地后,克洛姆立刻让露露躺下并替她盖上被子以免着凉。或许是作了什么不太好的梦吧,只见露露脸上带着辗转难眠的表情。
(虚空也会作梦吗?)
就在他如此心想之际,小桃走过来舔了露露的脸一下,随后仿佛守护她似地缩成一团。过没几秒钟,小桃便开始发出平稳的睡眠呼吸声。
确认到这点之后,克洛姆本也准备就寝,却突然有种好像被人盯着看的感觉。他转眼环视周遭,只见蓝格等人围在篝火旁边喝酒闲聊,盖杰尔则是缩在树木底下呼呼大睡。感到百思不解地微微侧头的克洛姆赫然发现一只大鹰映入眼中。这只大鹰停在树枝上头,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自己。再仔细一看,它的脚上绑着一个以木材及纤维制成的小筒。
(原来是珐拉啊……但话又说回来………………我果然还是拿鸟类没辙啊……)
克洛姆边想边提心吊胆地走近大鹰,取出装在小筒里头的纸条。过程中,大鹰只是纹风不动地注视着克洛姆。
在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
露露心不在焉地自黑暗深渊抬头仰望天际,而在露露背后则有小桃像是守护神一般紧跟着她。
「……小桃,你来了吗?」
露露一边温柔地轻抚小桃,一边转眼环视周遭。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呢?
掠过脑海的疑问解答就在视线前方。
她一凝神观视,发现在黑暗当中有好几道生锈的巨大铁栅层层叠叠地排开。
同时也感受到铁栅对面传来一股不明气息。
「吼…………」
小桃发出带有威吓之意的低吼声,铁栅的另一侧存在着某种事物。
某种巨大且吓人的不明事物。
那是一头异形生物,铁栅永无止境似地向前延伸。
那头生物一发现露露,随即迈步往她走了过来。必须抬起头观看的异形生物,露出犹如空洞般的漆黑眼瞳望向露露。它有着一张令人联想到动物骸骨的相貌、被浓密毛发覆盖住的脚,黏附在背上的无数张脸庞不断发出求救般的悲鸣声。凸起的肋骨,加上长到极不搭调的四只手臂。
露露曾经见过这头生物。
就是出现在大殿上的那头生物。
——精灵神·席翁。
仿佛附着在皇帝身上一般形影不离的异形,拥有『神』之名号的存在。
精灵神凝视着露露,发出近似低吼的声音。
「……虚空啊,你又再次来到这个世界了吗?」
露露并未回答这个问题。
「为什么,虚空?你们为何要降临在我们试图操纵的这个世界?」
此时,小桃开始对精灵神发出猛烈的吠声。露露见状随即出手安抚小桃的情绪。
「小桃,没关系。」
接着,再次转眼望向精灵神。
「我只是降临罢了,就这么单纯,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
如此回答之后,精灵神也只是默然定睛凝视露露。
不料精灵神背后竟响起数道声音。
「离开吧,虚空!」
「不要介入我们的战争!」
「回去!滚回你自己的地方去!」
那是如同精灵神一般带有诡异外形的复数存在。有扭动修长躯体的存在、有任凭一头火状怒发指天的存在,以及转动数颗眼睛望向四面八方的存在——许多异形存在,冲着露露发泄情绪。
露露稍微轻抚小桃之后,便缓缓调转脚步。
而这些声音则永无止境地洒落在露露的背上。
位在福格罗港东南方,巴哈马湖南方的佐拉港。
同时也是一座来自拉托鲁格国及史喀尔塔比亚联合国的贸易船舰会停靠的利基亚宗派国对外贸易窗口海港。但自从与格兰斯坦迪亚皇国的开战紧张气氛逐渐高涨以来,停靠的船只数量便跟着减少许多。具备高耸城墙,甚至被称为「铁壁佐拉」的这座交易都市,在利基亚境内也是屈指可数的大都市。
设置在佐拉港的利基亚军总司令部。
有半数在日前参与了与格兰斯坦迪亚皇国会谈的利基亚十二贵族齐聚一堂,他们是从克格诺斯谷风尘仆仆地骑马跨越沙漠来到这里。
娜塔莎·瑞布雷利亚的身影也在其中。
以娜塔莎为首的六名利基亚十二贵族已决定从这座佐拉港派出大型帆船,针对皇都席奥尼亚发动突袭攻击。
在这重要的决议场合,只见六名利基亚贵族列席其中。
「接下来宣读法王陛下所颁布的作战。15万强行军已自巴哈马湖开拔,照预定计画将在四周后抵达皇都席奥尼亚。我等则配合强行军由佐拉港派出7万海军登陆席奥尼亚。目的在于透过海陆两侧发动的总攻击攻陷皇都,擒下皇帝吉尔巴·格瑟克斯,有什么问题吗?」
娜塔莎针对这项作战计划起身发言。
「我有一个疑问。」
「……是瑞布雷利亚吗?什么问题?」
「关于从海上攻击皇都的计划,我个人认为此举太过危险。」
在场显然都超过四十岁以上的贵族们,对分外年轻的娜塔莎这番发言纷纷露出诧异神情。
「这是怎么回事?」
「是。在长达9年的大战期间,我军针对皇都席奥尼亚发动过多达7次的袭击。7次全都是派遣海军自海上进攻的登陆作战,但这7次最后全都以失败告终。」
此时,利基亚十二贵族的其中一人发出不屑的轻哼声开口回答。
「那是因为人数太少的缘故啦。其中6次都是只派遣2个师团共8000人的海战,最后一次则增为3万人,但这种动员数根本无法攻下皇都。」
「真是这样吗?」
「你說什么?」
「我说当真只是人数的问题吗?」
「哼,战争就是靠士兵数量左右一切,士兵数量才是国力强弱的代表吧!」
兵数优势的思考迷思,并非仅存在于利基亚,只要拥有军队的国家都会这么认为,这不单只是局限于利基亚的理念。然而娜塔莎仍旧不肯善罢干休地撂下重话。
「……假使这是您的真心话,那为何在5年前,跟格兰斯坦迪亚交手的我们会陷入那么夸张的苦战局面呢?」
面对娜塔莎的质疑,男子答不上来,只能默默移开视线。
「各位当知问题出在更根本的原因。首先请各位看一下皇都席奥尼亚的海滨地区地形结构图,对方填埋平浅的近海,交通手段全数改成只能走狭窄水路。大型帆船及中型船只都无法驶进这些水道,只有小型的划桨式叶型船可以进入,甚至可以说连叶型船都还嫌太大了点。」
「是怎样?你的意思是要我军现在设法准备更小型的船只吗?」
「不,没那种必要。基本上格兰斯坦迪亚海滨地区全都是由零碎岛屿的集合体所组成。纵使成功登陆该地区,再接下来只会碰到有如迷宫般错综复杂的地形,根本无法执行我军最擅长之组成巨大阵形的人海战术。」
「那么,你认为该如何是好?」
「我们的目的就只是擒拿国皇吉尔巴·格瑟克斯,将他押送至法王陛下跟前。那么只需截断对方所有退路即可,换句话说……」
此时,一直默默聆听会议内容的利基亚十二贵族之一,贝尔根·亚迪克开口说道:
「娜塔莎,你真聪明呢。嗯,非常聪明,分析得头头是道耶。不过啊,这个……是怎么回事呢?」
「您所指……是什么事呢?」
「你啊,是先前那场红海海贼伪装作战的指挥官,对吧?我没说错吧?」
贝尔根露出爬虫类般的眼神,细细打量娜塔莎全身上下。
「那场作战………………你失败了,对不对?」
娜塔莎目不转睛地回瞪贝尔根。
「…………是。」
「对嘛!我没记错嘛。你失败了啊……哎呀,所以说啊,之前格兰斯坦迪亚的那家伙……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利基亚十二贵族之一的莱拉·苏莎出声回答这个问题。
「是不是克洛姆·贾瑞特?」
「啊,对对对。克〜〜洛〜〜姆,那个臭小子真是教人火大呢。虽不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居然连海军司令总部的资料都被他偷到手了耶。」
贝尔根边说边顺手将先前那份写有司令官一览表的书面资料丢到桌上,而那当然是一份遭到不明人士调包过的伪造资料。
「这也难怪会没注意到啦,毕竟就跟正本如出一辙嘛。若不抱持怀疑态度仔细查看的话,根本就发现不了箇中差异啊。那个允许外部人士入侵海军总部的笨蛋到底是谁咧?」
现场无人敢插嘴打断贝尔根的发言。身为利基亚十二贵族当中势力最为庞大的亚迪克家长子,继娜塔莎之后排名第二年轻,现年35岁的贝尔根。一方面或许也是因其家世显赫的缘故吧,其他贵族们绝不敢轻易与他作对。
「欸——就是由于那个臭小子莫名其妙地露脸,讲出一堆不该讲的废话,对不对啊?果然还是因为那档事吧?因为红海作战没能大功告成的缘故吗?哎呀呀,负责指挥那场作战的是何方神圣来着呢?」
娜塔莎完全无法反驳。那确实是自己的错,自己应该固守岗位到最后才对。虽说接到来自海军总部的要求,但完成作战才是当下的首要之务才对。
即便现在懊悔,仍改变不了那是自己所指挥的海军苦吞败仗之事实。
「娜塔莎对这份责任作何感想呢?嗯?」
「我……」
娜塔莎话还没说完,贝尔根便抢着补上一段像是刻意打断她的嘲讽言词。
「哈哈,辩解什么的就省下了吧。毕竟一个捅出那么大篓子的人,事到如今哪还有嘴脸说自己想到一个优质的完美作战呢?说不出口吧?应该说不出口吧?」
娜塔莎只能动也不动地保持缄默。在场的其他贵族们也宛如附和贝尔根的说词一般,纷纷露出松了口气的神情。那是一张仿佛强调「幸好不必被这小女娃驳倒」的卑屈笑容。
娜塔莎强行压下每次一看到那种嘴脸就觉得反胃的恶心感受。
她对这帮贵族们满脑子只考虑到自己的思考模式感到极其愤怒。为什么就是不肯放眼眺望利基亚宗派国这个国家的未来呢?这阵怒骂声眼看就快脱口而出之际,忽然一阵嘶哑的嗓声仿佛制止娜塔莎似地打了圆场。
「贝尔根殿下,还请适可而止喔。」
出声之人是利基亚十二贵族当中年纪最大的莱拉·苏莎。即便是贝尔根也无法顶撞她,只能一脸扫兴地眯起双眼说道:
「……莱拉殿下,您怎么突然开口啦?」
「过去的事情再怎么追究也毫无意义。比起那个,我个人更想把话题拉回接下来如何进攻皇都的最终决议。」
「嗯,我当然也有此意。因此……」
「因此……何不先中场休息一下呢?」
「啥?」
贝尔根露出一副似乎无法理解莱拉刚刚说了什么的傻眼神情,脸上布满皱纹的莱拉则是颇感过意不去地笑着回答。
「其实啊,我的腰从刚刚开始就……大概是上了年纪的缘故吧,坐没多久就会感到腰酸背痛啊,真不好意思。因此希望你能看在我这老太婆的份上,给我一点点休息的时间。」
只见听见这番说词的贵族们全都发出了近似讥讽的苦笑声,唯独贝尔根咂了下舌头兼刻意用听得见的微小声量嘀咕了一句「死老太婆……」。但也不晓得莱拉到底有没有听到,她始终维持着一副装傻的表情。
会议决定暂时休息片刻,娜塔莎旋即快步走出会议室,绕进休息室坐在椅子上叹了口大气。的确,曾经失败过一次的娜塔莎如今并没有任何发言权限。
然而,她十分清楚一旦执行现在的皇都攻略作战计画,己方势必会遭受极大损失。不过她却无能为力。
实际上,如今她也收到自巴哈马湖开拔的强行军遭到格兰斯坦迪亚军突袭而耽搁行程的报告。强行军似乎连对方究竟派出多少兵力对上己方15万大军都一无所知的样子。
但娜塔莎却能预测到某种程度的实情。格兰斯坦迪亚即便运用军马,他们与巴哈马强行军的接触时间未免太早了点。如此看来,对方必是派出少数精锐展开行动,自然也很容易想像他们拟定并实行了某种作战策略。
以寡敌众的各种巧妙策略。
若依照利基亚宗派国盛行的传统人海战术概念而行,这便代表在与格兰斯坦迪亚针锋相对之时,迟早都会遭到重创。
她并不认为再这样下去会是好事。
但改变不了现状的事实,却令她内心涌现出一股难以控制的怒火。
紧握拳头的娜塔莎感到不知该如何发泄之际,有人敲响休息室的门扉,更进一步抢在娜塔莎开口回应之前出声:
「抱歉打扰啰,我是莱拉。」
方才的利基亚十二贵族之一,苏莎家的家主·莱拉的声音传入耳中。娜塔莎连忙起身开门,只见老人面带和蔼笑容说道:
「你被整得很惨呢。」
莱拉在利基亚十二贵族当中也算是元老级的干部。虽已到了就算退休也不足为奇的年龄,她却觉得这样不妥。因为,莱拉也跟娜塔莎一样拥有相同的心志。
莱拉边轻抚早已斑白的发丝边发出一丝苦笑声。
「利基亚人最糟糕的地方就是急性子多了点啊。」
面对落落大方地如此说道的莱拉,娜塔莎轻轻摇头做出回应。
「我认为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在岩石沙漠中以放牧作为主要生存手段的人们,其民族性虽是善于忍耐,不过却也有着只要卸下这个限制就会变得太过热情的一面啊。」
「呵呵……你还真能言善道呢。讲难听一点,大概就是所谓的一发飙便没人管得动吧……而十二贵族最缺的偏偏就是耐心,这才是最头大的问题。像格兰斯坦迪亚人那样灵活地耗费时间动脑沉思的作业,完全不适合利基亚人啊。」
或许是觉得娜塔莎的说法很有趣吧,莱拉露出了皱巴巴的笑容。
「照这样想起来的话,娜塔莎是否有点不太像利基亚人呢?」
「不,有时我还是会深刻感受到自己体内果然流着利基亚人的血液啊。」
「……话虽如此,像你这样能够深入考究一件事情的人,在利基亚境内可说是相当少见呢。最起码在利基亚十二贵族当中,顶多只有贝尔根有办法跟得上你的聪明才智。」
「……贝尔根殿下……」
娜塔莎微微压低视线,简短嘀咕了一声。她承认贝尔根的头脑确实十分清晰。即便撇开与个性乖僻的他火水不容一事不提,贝尔根迟早都会成为一名背负利基亚未来命运的人物。在日前的克格诺斯会谈当中,他不仅一手封杀了利基亚阵营完全陷于不利局面的谎言,更撂下露骨的开战理由终结会谈。当下若不那样讲,拉托鲁格及史喀尔塔比亚联合国会选择力挺格兰斯坦迪亚,造成利基亚在吃亏的状态下开战吧。纵使只挑这件事实来看,仍不得不说贝尔根识人的目光及智慧都高人一等。
但就算这样,娜塔莎仍在贝尔根身上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诡谲气息。
而大概是察觉到这一点了吧,莱拉轻轻点头表达认同。
「嗯,我也认为贝尔根仿佛正运用他那颗头脑蕴酿着一个极大的危机。」
「……那是?」
谁知莱拉却摇了摇头。
「不清楚,唯独这点连我也不得而知。但我总觉得贝尔根正在他脑海中规划一件利基亚十二贵族没人会去设想到的事情,而我不晓得那是什么事情。不过啊,当贝尔根的想法有可能对这个国家造成危害之时,唯一能够阻止他的人非你莫属。」
「在我强出风头之前,还有莱拉大人您在啊,莱拉您是身经百战的智将。即便撇开贝尔根不谈,您也是利基亚境内唯一能够对抗考夫曼的将军。」
听见娜塔莎这一席话,莱拉顿觉逗趣地笑了出来。
「很遗憾的,倘若正确地纵观这个世界的话,我的智慧压根比不上考夫曼。我出色的地方,只不过是在于我比其他利基亚人更懂得以客观角度看待事物罢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您是出身福格罗地区的缘故?」
只见莱拉再度觉得逗趣地笑着回答。
「那或许也是原因之一吧,福格罗自古以来就是格兰斯坦迪亚文化及利基亚文化的中继地点。虽然有着较为偏向利基亚的文化色彩,不过却也十分明了格兰斯坦迪亚这个国家的事情。但不光只是因为这样喔。」
「那不然是怎么回事呢?」
「我以前曾跟随父亲,以遣使的身分滞留于拉托鲁格及格兰斯坦迪亚一段时间。」
那应该是俗称「百年大安」那段时期的事情吧。虽然各地仍断断续续地爆发一些小规模冲突与战争,但粮食供需都很稳定,就整座大陆而言,可说是各国相安无事的太平时期。
「莱拉大人您……原来如此。」
「嗯,而且当时的我年轻气盛,相对当然也自视甚高,自以为自己的智慧高人一等。所以,我十几岁的时候是个得寸进尺,惹人讨厌的小姑娘。不过啊,在滞留于席奥尼亚的那段期间,率先受到重创的就是我的自尊心。」
「这,想不到对方的才智竟能凌驾于莱拉大人之上……」
只见莱拉对自己露出灿烂笑容,娜塔莎旋即恍然大悟。
「那人……就是考夫曼吗?」
「没错,他远比我来得聪明许多。不对,应该是我们观察事物的尺度截然不同。他并非满脑子只考虑到自己国家的事。」
「考夫曼从那时起便成了莱拉大人的宿敌,对不对?」
「宿敌?……这个嘛,应该说他既是宿敌,也是我很重视的一个挚友。」
娜塔莎还不太能够理解到这番话的箇中含义。敌人就是敌人、朋友就是朋友,两者绝不可能站在同一条地平线上,这是她所秉持的想法。因此,她怎么也无法理解莱拉这段话的意思。
「嘻嘻,没关系。我想你能理解的那一天迟早都会来临。因为你就跟我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啊。」
听莱拉这么一说,娜塔莎忍不住感到惶恐。
「说我跟莱拉大人相似,晚辈实不敢当。」
「一定会出现的。因为,这世界上还有其他许多能够与你平等对谈的人啊。」
「跟我……平等对谈?」
「没错。你很聪明,同时也具备过人的感性。我相信绝对有人可以理解你这些优点,而相互切磋琢磨、提携彼此更上一层楼的朋友也必定会出现。」
听完莱拉这段话,娜塔莎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克洛姆·贾瑞特的身影。据传克洛姆此人过去曾拜考夫曼为师。虽有听过关于他的风声,但却直到日前的克格诺斯谷会谈才首度见到其本尊。可以肯定他无疑是个高手,但如今的娜塔莎完全无法想像自己会与那人成为朋友,只能轻轻摇头。
只见莱拉仿佛另有想法一般,面带微笑继续对娜塔莎说道:
「可是,靠现在的利基亚十二贵族是行不通的。如你所想一般,由追求权威及自保的利基亚十二贵族主导之军队,总有一天会导致利基亚彻底瓦解,那样是不对的。你也看见了吧,格兰斯坦迪亚的那名年轻太子……」
娜塔莎轻轻点了点头。正如莱拉所言,她在那名太子身上感受到一股前所未见的强烈野心。
「达克特·格瑟克斯……他的眼神十分危险。我有一种预感,倘若那人持续发动侵略,那有朝一日利基亚惨遭蹂躏的恶梦必将成真……」
面对神情严肃地如此说道的娜塔莎,莱拉也以点头表示认同。
「我也有同感,那人无疑是个危险。若有像考夫曼那般能够制衡的角色存在……我会觉得或许还有转圜余地。但那却是可遇不可求的人物。」
「另外就是格兰斯坦迪亚的骑兵队。那块国土十分适合繁殖马匹,骑兵的数量也比步兵还多。」
「嗯,骑兵队对利基亚而言是个威胁。虽然帐面上的兵力总数是我方大胜,但对方拥有军马,而且是具备压倒性机动力的军马。」
「若不将此事列入考量……」
「利基亚极有可能会兵败如山倒——你要知道,无论如何,我们都绝不能输。我国就是为此才在5年前决定割让福格罗港,这一切全都是为了拿下格兰斯坦迪亚的布局。」
「是,晚辈明白。」
在第一次利基亚战役即将告终的前夕,格兰斯坦迪亚突然如同实力大增一般展现出强势进攻。战争若再这样继续拖延下去,利基亚势必会遭受到难以复原的沉重打击。
当时开口提议双方签署休战协定,将福格罗地区割让给格兰斯坦迪亚的人物正是莱拉。当然,利基亚十二贵族纷纷表达猛烈反对。但莱拉却再三解说国家必须藉由签署休战协定的方式储备国力,以备下一场战役不可。而同意这项建议的不是别人,正是法王本身。
莱拉边轻抚头发边以平静语调说道:
「利基亚人怎么就是难以接受那种拖泥带水的作战计划。」
「……但那样一来,这个国家迟早都会因受到他国侵略而宣告灭亡。纵使不是格兰斯坦迪亚,也还有国境相邻的史喀尔塔比亚联合国,以及位在海峡另一侧的拉托鲁格国,个个都是强国。」
「没错。再加上,利基亚也不可能永远养得起数量如此庞大的兵力。」
没错,利基亚宗派国目前拥有多达140万的兵力。单单维持这支怪兽军团的开销,便成了压得国库喘不过气的严重问题。相对格兰斯坦迪亚的兵力仅40万而已。
而这区区40万的兵力就足以构成威胁。
原因出在利基亚宗派国对战斗所抱持的概念上有极大的问题。
若无法改善这点,纵使击败格兰斯坦迪亚,也难以继续对抗其他大国。利基亚必须从最根本的意识进行改革。
「我认为应该尽快终结掉对上格兰斯坦迪亚的这场战役,因此对这回的作战并没有任何异议。」
「嗯……总力战,对吧。」
「是的。但利基亚十二贵族在内心深处却抱持着格兰斯坦迪亚只是个小国的轻视态度,那会是相当危险的一件事。」
「没错,这点我也同意。话虽如此,你究竟有何想法呢?」
娜塔莎瞄了莱拉皱纹满布的脸庞一眼之后,自言自语似地说道:
「派遣来自北侧的巴哈马强行军及南侧的佐拉船团夹击皇都席奥尼亚之作战,将会造成士兵大量伤亡。特别是皇都的海滨地区防线格外坚固,利基亚海军若想突破那道防线攻进皇都中心地带,势必得付出超乎想像的惨重牺牲。」
面对娜塔莎的预测,莱拉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娜塔莎接着继续说道:
「假使想要攻陷皇都,就非得设法减轻牺牲不可。」
「你有可以达成这项要求的策略吗?」
「……是的。五月份的皇都地区气候会变得不太稳定,因此……」
对于娜塔莎接下来所说明的策略,莱拉不发一语,只是聚精会神地竖耳聆听。等娜塔莎说明完毕之后。
「……好。娜塔莎,就由我负责将你的作战给提报上去好了。」
莱拉边说边站了起来。
「莱拉大人?」
「嗯,我这老太婆能做的大概也只剩下这种事情而已吧。」
「您太客气了……莱拉大人您还宝刀未老啊……」
莱拉语重心长地对如此说道的娜塔莎做出回应。
「这场战役恐怕将会成为我的最后任务吧。」
「……这……」
「我年纪都一大把了。老人家若一直赖在战场不肯离开,只会妨碍到年轻人的未来。更要紧的,是我的身体再也跟不上了。因此我打算把这场战役视为生涯最后一战,抱持着粉身碎骨的觉悟全力应战。可是啊……我最起码也得为下一个世代的后起之秀辟出一条道路不可……哪,娜塔莎。」
见莱拉对自己展露笑容,娜塔莎顿时无言以对。
「你的智慧是现今利基亚最不可或缺的宝物。受到传统陋习束缚,对造成无谓牺牲者一事毫不存疑的利基亚必须有所改变。为此我希望尽可能地先替你辟出一条道路。」
在利基亚十二贵族当中堪称是唯一最能理解自己想法的莱拉。
而她却在这场人生最后的战役当中,主动表明要代为提出自己所设想的作战计划。
光是这点便令娜塔莎满怀感激。
菲芙妮斯这几天仍旧持续逗留在邻近皇宫的训练所。
她与道格拉斯之间的交涉依然毫无任何进展可言。在骑士或士兵们勤奋地进行训练的期间,什么事都不能做的菲芙妮斯感到相当闷闷不乐。
同时也对文官以诺所玩弄的策略感到十分火大。
自古以来,武官与文官就被喻为是水火不容的对立职务。武官以作战为己任,文官则以设法减少作战所需经费开销为己任。两者的思考次元可说是南辕北辙。但若不这样的话,国家将会宣告破产。不作战会导致国家遭到侵略而灭亡,太常出征则会造成国库见底而破产。
这两种官僚的你来我往,促使一个国家逐渐成形。
即便如此,菲芙妮斯仍感到很不是滋味。一旦理应守护的国家灭亡,就算有再多钱也没用。所以无论如何都必须守住国家。
菲芙妮斯今天依然抱持着这样的情绪步出训练所,准备前往俘虏收容所。她沿着皇宫周边迂回前进,发现珐拉的身影出现在视野前方。珐拉可能是在等待菲芙妮斯吧,一见到她便高举手臂拼命挥舞。
「哦,找到了找到了。菲芙妮斯,我收到回信啰!」
「咦,什么回信……」
「就是克洛姆的回信啊。」
「咦,提克已经回来了吗?」
日前听完她的说明,菲芙妮斯内心确实觉得大鹰的飞行速度很快。但她压根料想不到居然真的这么快就赶回来了。
「不过,提克看起来满疲惫的样子,因此我会让它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就是了。假使尤丝蒂娜公主又接着说有紧急事态要提克再飞一趟的话,它必死无疑啊,嗯,真可惜。」
「对不起啊,为了我的个人私事而动用到你那只宝贝大鹰。」
只见珐拉笑着挥了挥手。
「没关系、没关系,你那也算不上是私事啊。倘若那个道格拉斯老兄不肯成为战友,你的立场会很不妙,对吧?」
「嗯,当然是那样没错啦……」
「喏,这就是克洛姆写的回信。那我要去睡回笼觉了,你好好加油啰!」
边说边将信纸交给菲芙妮斯的珐拉就此转身离去。菲芙妮斯向珐拉的背影行礼致谢后,便打开她递交过来的信纸观视。只见一张小小纸条上面写满了细小文字。
『致菲芙妮斯。首先请你去找尤丝蒂娜公主询问关于治理福格罗地区的事情,问完之后再诚实地转述给所有俘虏听。诚实是你最大的优点,也是我绝对模仿不来的特质。预祝你交涉成功。』
光是阅读这封简短的书信,菲芙妮斯便莫名感受到有一股勇气自心海深处泉涌而出。就连先前占满整个心房之怒火及闷闷不乐的情绪,也都在转瞬之间消逝无踪。单靠这封信,就让她感觉自己整个人的身心都变得有如羽毛一般轻松自在。
菲芙妮斯将克洛姆捎来的信抱在怀中,像是对他倾诉一般。
「……你其实也是个很诚实的人唷。」
她小声地嘀咕着说道。接着连忙掉头折返皇宫,因为在他写来的信上提到,她必须去向尤丝蒂娜公主请教一些重要的事情。
(只是挑这种时间突然前往,公主真会愿意接见我吗……)
尽管内心也冒出了这样的担忧念头,但身体就是不听使唤地抢先动了起来。
道格拉斯等俘虏居住的收容所一天作息很早就开始。还没天亮之前,管理官便吹响起床号,逐一点名清查人数。之后带往中庭做做跑步、对打练习等运动流流汗。等整个流程的步骤都执行完毕后,便再度点名并被带回牢里休息。接着放饭填饱肚子之后,竟是被安排进行劳动服务。只不过,也并非因受到管理官挥鞭抽打而乖乖听命行事的苦工。而是搬运货物、确认内容、若发现有缺陷便动手修缮之类的作业。更令人惊讶的,是所方会根据劳动表现支付工钱。只要开口向管理官要求,甚至也可以用这些工钱购物。当然啦,基于防范逃狱等行径,也并非有求必应就是了。
但这种待遇却令道格拉斯为首的所有俘虏全都大感诧异。他们本以为自己不是一整天被关在不见天日的地牢,就是会被带往远离人群的深山服强制劳动役。
这一天,道格拉斯较晚吃早餐。而跑过来找道格拉斯搭话闲聊的,正是原本身为副千夫长的陆毕尔·列桑。
「唷,道格拉斯。」
听他出声打招呼的道格拉斯只简短地回了一句「干嘛?」,陆毕尔则是一屁股坐到道格拉斯旁边的空位,露出一张笑咪咪的傻笑神情。道格拉斯虽然暗自心想「他日前嚎啕大哭的表现是怎么回事?」,却仍选择以沉默作为回应。只见陆毕尔就这么边用早餐边轻松开讲。
「接下来你有何打算啊?幸存的千夫长就只剩下你我两人而已耶。」
正确来说陆毕尔是副千夫长。心想「你又不是千夫长」的道格拉斯却是闷不吭声,完全懒得开口纠正他。
在先前的海贼伪装作战当中,获得征召的是身为千夫长的道格拉斯及哥哥义贾。又因那是一次紧急的秘密作战,因此便临时多安排了两名副千夫长协助。兄长遭克洛姆毒手而命丧战场,另一名副千夫长也栽在他的作战计划而战死沙场。
结果侥侍保住一命的干部就只有道格拉斯及陆毕尔两人。
「只是说起来也真是有够倒霉啊。要是那次作战大功告成的话,我早就正式晋升为千夫长了耶……」
「我们并不是因为走霉运而战败。」
「哎——你还真敢说啊。那不然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我们实力太弱的关系吗?」
那完全是自己被对方的策略所败。道格拉斯虽这么想,却仍旧无意开口表态。因他认为就算讲给陆毕尔听也只是对牛弹琴罢了。
陆毕尔具有在碰到紧要关头时,习惯听天由命的一面。若只是身为一介士兵那也就算了。士兵本来就这样。在面对成千上万人相互推挤厮杀的战场之际,人的脑筋都会陷入一片空白。当下若能纯粹地执行透过训练所灌输的命令,那便称得上是一个及格的士兵。
然而,指挥官却不能当个听天由命的人。指挥官必须分析状况、判断局势、再下达适当命令,听天由命简直就是荒谬至极。在这方面,道格拉斯对陆毕尔抱持着无法接受的情感。
此时,俘虏收容所的管理官出现了。
「道格拉斯!有面会!跟我走!」
谁知陆毕尔闻言突然喜形于色地伸手抓住道格拉斯的衣袖。
「喂,道格拉斯!」
「干嘛?」
「该不会又是菲芙妮斯吧?我没猜错对不对?欸,拜托顺便带我去好不好!」
「为什么我非得带你去不可?」
「这还用说吗?当然是因为菲芙妮斯是我们的天使嘛!」
道格拉斯一把推开紧握拳头极力强调的陆毕尔,霍然站了起来。
日前菲芙妮斯在福格罗港所讲的那席话似乎令他感到相当扎心的样子。自那之后,不管入睡或清醒,陆毕尔都一直把「菲芙妮斯、菲芙妮斯」这句话挂在嘴边,另外也对部下们反覆描述过那一日的状况。在只有男人的俘虏收容所当中,菲芙妮斯这名素未谋面的少女传说非常受欢迎。道格拉斯本以为陆毕尔是爱上她了,但看起来似乎并非如此。对陆毕尔而言,菲芙妮斯好像正如他方才所说那般,是一名『天使』。这点道格拉斯就感到难以理解了。
无视陆毕尔的道格拉斯准备举步往被传唤的方向走去。谁知那名少女——菲芙妮斯正巧从管理官背后来到现场。
「哇喔————!」
继情绪高涨的陆毕尔之后,许久未曾见到女性的士兵们也跟着发出欢呼声。道格拉斯则是一边叹了口大气。
(真是够了,天使大人亲自驾临了吗……)
内心一边涌现讥讽的感想。此时,只见走进来的菲芙妮斯口齿伶俐地对指挥官如此说道:
「没关系,请让我在这里发言即可。」
「这,不过他们……」
「真的没关系,我想在这里跟他们谈谈。」
少女说她名叫菲芙妮斯·麦克昂,那就代表她有可能是考夫曼·麦克昂的亲戚。但对现在的道格拉斯而言,是不是都无关紧要。
她堂堂正正地走进800名士兵之中,接着来到道格拉斯眼前,彬彬有礼地鞠躬致意。
「早安。」
道格拉斯则以沉默来回应她的招呼。
(果然是个出身名门世家的大小姐啊。)
道格拉斯每次面对她那循规蹈矩的招呼时都会有此感想。而今天他也同样地忽视了她的招呼,但菲芙妮斯大概是不以为意吧,就这么继续接着说下去。
「今天我不单只是对道格拉斯先生,而是有话想对在场各位说。」
对于这不同以往的话锋,道格拉斯不由自主地抬起头,只转动视线望向她。
「关于利基亚宗派国目前的状况,相信各位必定比我还要清楚。一般市民……特别是以农耕及放牧为主要职业的民众,因为被课征沉重赋税而被迫过着三餐不继的生活。那么遭到重税课征的金钱及物资究竟跑哪去了呢?答案就是全数投入利基亚宗派国拥有的140万陆海军。」
听见她这段话的利基亚海军们脸上均露出相同的惊讶神情。这也难怪,从未受过教育,只是为了填饱肚子而加入军队的基层士兵们,根本无从得知国家的资金流向。他们只冲着不知听谁提起「加入军队就有饭吃」的这句话,便抛下村子离乡背井。
「相信在各位当中,必定也有人目睹过因饱受重税折磨而爆发叛乱的村落吧。但那些叛乱的村落最后怎么了呢?」
没人肯开口回答。因为遭重税压榨的基层民众,最后都只能迎向悲情至极的凄惨下场。
「叛乱就是民众的心声。但国家若不肯聆听,采取错误的治理方针,将会导致多数民众陷于饥荒……」
「住口!」
道格拉斯的咆哮声响彻室内,他再也按捺不住了。
「你……你懂什么!像你这样的小女娃,又怎么知道我们究竟吃过多少苦头!」
菲芙妮斯的目光不偏不倚地直射如此撂下重话的道格拉斯。
「我的确不懂。」
「……什么?」
「我完全不晓得各位到底是吃了多少苦头才选择加入军队。」
「那就少在那边大放厥词!」
「可是……我知道拯救利基亚的方法!」
在场众人顿时因她这句话而议论纷纷起来。拯救饥寒交迫之利基亚的方法根本就不存在……如此心想的道格拉斯更进一步扯开嗓门大喊。
「别撒谎了!」
即便面对洪亮的怒吼声,菲芙妮斯依然不为所动。
「喂,少在那边讲些得意忘形的鬼话,什么叫作没有饥荒的利基亚?所谓的战争,就是蹂躏对手国家的举动!文化及宗教全数被破坏殆尽,那才是战争的本质吧!」
根据利基亚宗派国编年史的记载,在数百年前的现今利基亚领土内,曾经同时存在着好几个不同民族及宗教信仰。然而,目前这些宗教及文化早已荡然无存。破坏所有一切,迫使其他民族改变信仰,接受现在的利杰尔教色彩之后,才造就出现行的国家体制。而明白这一点的道格拉斯,自然完全无法相信她的说词。
但她却展现出坚毅态度面对道格拉斯的质疑。
「我国不会打那样的战争!」
「什么?」
「我们会保留利基亚宗派国的现有文化及宗教,并在这个基础之上建立一个和谐太平的社会。」
「不可能!你要怎么证明你们办得到!」
「若要证据的话,我国早已落实这项承诺。」
「……你說什么?」
「福格罗地区就是最佳证据。我国这5年来一直持续观察在不破坏宗教及文化的状况下,两国人民是否有办法在福格罗地区和平共存。直到现在都并未发生过叛乱及反弹声浪,此外近年来也有难民基于能够保有宗教信仰自由的理由而陆陆续续流亡至福格罗地区。相信您知道这项事实,对吧?」
道格拉斯确实听说过有难民逃往福格罗地区的风声,也耳闻过陆军甚至为此而在国界配置警备队的报告。
「我国打算沿用统治福格罗地区的政策,进一步改变利基亚宗派国的旧体制。」
听到这里,道格拉斯缓缓站了起来。
「喂,这段话……不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说词,对吧?」
他这么一说,菲芙妮斯顿时有点泄气地压低视线。
当然啦,虽说是真是假还无从断定,但他怎么也不相信像这样的小女孩能够设想出如此条理分明的说词。起码对于在最近这几天频繁与她接触的道格拉斯而言,她的转变程度简直给人一种判若两人的印象。
「是谁教你这样说的?」
只见菲芙妮斯再次抬头直视道格拉斯。
「是拯救了格兰斯坦迪亚的人们。」
如此回应,她的双眼充满自信神采。那是一种毫无迟疑之人才能展露出来的表情。
而更令人诧异的,是受到她这番话打动的士兵们全都心生动摇了。
见面对这桩事实的道格拉斯忍不住暴跳如雷,陆毕尔连忙介入打圆场。
「欸,我说道格拉斯,你别那么激动啦。」
「陆毕尔你给我闭嘴!还有你们也是!喂,小姑娘!别小看利基亚海军!我们可不是一群会如此轻易就被这种空口白话之交涉手段骗倒的笨蛋!立刻给我滚!」
但菲芙妮斯却没表现出半丝畏惧的神色,反倒以挺直背杆的端正姿势,发出众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的坚定声调说道:
「请各位再次深思一番,我就此告辞了。」
只留下这句话,她便转身步出俘虏收容所的餐厅。于此同时,所有俘虏均开始骚动起来。所为无他,当然就是异口同声地开始讨论她方才的说词。
听见议论声此起彼落的道格拉斯内心感到烦恼不已。
自己的下场如何都无所谓。造成大量兵力伤亡,导致作战失败的自己负起全责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要是被判处死刑或遭严刑拷打都无妨。反正没能替哥哥报仇雪恨的自己早就什么都不剩了。不对,假使说还有剩下什么的话,唯一的答案——就是部下们的事。
让他们重获自由——这才堪称是道格拉斯的最后任务,但这却是几近不可能的任务。别说是充当两国之间的谈判筹码,如今已被祖国割舍掉的自己等人压根一无是处。因此那名少女提出的要求,可说是众人梦寐以求的事情。
只不过反弹的情绪却强行压下这份期望,更过分的是自己居然还破口大骂。而且是针对一名尚未成年的小女孩,这似乎让他切身体会到原来自己的器量是如此渺小。
若考量到士兵们的安危,照理说应该要答应她的条件才对。
再者,道格拉斯其实也非常明白这群基层士兵们的内心感受。
虽说以职业军人身分一路升官至被任命为千夫长的地位,但真要追根究柢的话,道格拉斯其实是农村出身。众多兄弟三餐不继,他与哥哥义贾为了减轻家中负担而被迫离乡背井。像这样的人,在利基亚最后通常都只能投身军旅。
道格拉斯也知道如今在此的部下们,全都是基于类似理由而成为军人。
但明知这一点,为什么就是不肯接受她的要求呢?就在道格拉斯陷入沉思之际,陆毕尔走到他身边开口说道:
「我说道格拉斯啊。」
「……干嘛?」
「……你喔,该不会是还在意着一些无聊的琐事吧?」
「什么叫作无聊的琐事?」
「哎……菲芙妮斯并不是造成你不肯点头的理由啦。」
「什么?」
「你无法接受她提议的问题出在你自己身上。」
陆毕尔这段话令道格拉斯摸不着头绪。理由出在自己身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看见道格拉斯露出完全不解其意的茫然神情,陆毕尔忍不住噗嗤地笑了出来。
「当局者果然无法理解啊。但我可是清楚得很喔。不过,算了……你自己寻找答案吧,我也晓得那样对你比较好。」
道格拉斯无从回答,他甚至搞不清楚该怎么回答比较好。
「再无饥荒的利基亚,这不是很好吗?在场所有人都怀抱着那样的期望。所以究竟该跟随哪一方,就由你下最后决定吧。不过呢,为了我们的天使菲芙妮斯好,你就快快给出答案吧。」
脸上堆满笑容的陆毕尔丢下这句话之后,便拉开餐厅椅子坐下,开始跟其他俘虏闲话家常。
而当道格拉斯转头背对陆毕尔等人,独自一人陷入沉思之时,忽然听见市区播放的音乐传入耳中。
(……又来了吗……)
皇都席奥尼亚是个乐音洋溢的城市,市区各个角落随时都能听见乐器的音色响起。而在这些乐器所演奏的乐曲当中,偶然也会夹杂利基亚民谣。那是只要身为利基亚宗派国的人民,不分身分阶级都必曾听过及哼过的曲子。名唤『星之歌』。
这是一首家长教导子女学习星座名称时所唱的摇篮曲。就算旅人迷了路,只要抬头仰望夜空,星光便会指引正确道路……歌词的内容大概就是这样。
小时候被母亲背在背上仰望的星空悄然浮现在眼前。万里无云的利基亚美丽夜空、令人不忍眨眼的美丽群星,以及在那清新的空气当中,流畅地回荡在耳边的母亲歌声。
不晓得是哪个利基亚士兵喃喃自语地开始唱了起来。随后仿佛受到牵引一般,一个又一个地跟着哼起星之歌,在场所有人的双眼均泛起淡淡泪光。
只要没有受到饥荒侵袭,如今自己是否仍旧与父母亲,以及兄弟们和乐融融地住在一起呢?
这样的念头掠过道格拉斯的心海,无中生有的梦想,不可能成真的心愿。纵使再怎么强行压制,这个想像仍无穷无尽地在道格拉斯的内心深出掀起层层浪潮。
「…………再无饥馑的利基亚……」
那名少女——菲芙妮斯·麦克昂所说的话格外清晰地残留在耳边。
在对巴哈马强行军发动夜袭经过一周之后,接连中计的巴哈马强行军虽是大幅落后,却仍继续挥军向前推进。
这一天蓝格骑兵队也一如往常地出现在巴哈马强行军面前。
然而不知为何,巴哈马强行军并未停下进军的脚步,看样子对方已经察觉到我方阵营无意拿出真本领与他们一决胜负。日前在策动夜袭之后,对方阵营的紧张程度有所提升,只要一有风吹草动就会立刻做出反应。甚至更进一步切换成随时保持临战态势的进军模式,行进速度下降,士兵们也表现出明显的疲惫神色。但这种状态也只维持了几天时间。之后就如克洛姆所说,只要有一次夜袭没造成任何伤害,对方大概就习以为常,接着便开始学会无视我方阵营的挑衅行为。
(连这一点都在克洛姆的预料当中吗……真是无趣。)
蓝格一边暗自抱怨,一边发号施令。
「要执行第二阶段的作战了,先撤退吧。」
250名蓝格骑兵队与隔一段时间才出发的分队会合,克洛姆及盖杰尔的身影当然也在其中。至于在后方骑着巨大山犬晃来晃去兼啃着食物的,大概就是克洛姆的同伴吧。
蓝格走近克洛姆,向他说明方才见到的光景。
「——就是这样。再来要按照计划,执行下一阶段的作战啰。」
「了解。目标恐怕就在离队列排头1里半(约4.5公里)处的位置吧,因为就算安排在太远的地方也没意义。」
「那你有何打算?」
「我会绕到背后夹击,您若能借我大约100名骑兵就算是帮了大忙啰。」
「需要你帮忙的是我们才对吧。知道了,你就从2班里头挑100人带走,其余的就跟我这班合并。」
「感谢。总之我们这支分队由于需要迂回绕道的缘故,因此会比蓝格先生你们还晚抵达战场。在那之前还请您务必要设法支撑下去喔。」
「我明白,蓝格骑兵队才没那么不堪一击。」
「这点我倒是深信不疑啊。」
于是克洛姆率领100名骑兵再度出现在巴哈马强行军面前。巴哈马强行军当然完全懒得理会克洛姆等一行人,因为他们根本不必对一支不主动采取攻击的骑兵队产生恐惧感。
「那么,蓝格先生,待会见啰。」
语毕,克洛姆的骑兵队就此从巴哈马强行军眼前横越,往东侧疾驰而去。蓝格则率领400名骑兵进入西侧山路,沿着布满岩石的崎岖山路推进。
途中虽数度遇上利基亚阵营的斥侯,但当然是不由分说地一刀了结他们。
钻过敌人眼线的蓝格骑兵队来到大排长龙的强行军队列中段附近,跟在一旁的瞭望员小声告知蓝格。
「发现目标物。」
以点头作为回应的蓝格随即转眼环视周遭一圈。这一带因为比较靠近克格诺斯谷的缘故,呈现出以街道为中心的平缓斜坡地形。倘若策马下山的话,大概会在转眼之间就与巴哈马强行军发生激烈冲突吧。而途中还得面对没有掩体可以利用的问题,因为那就意味着对方将会很快就发现他们的踪影。
(好啦……不知相反方向的克洛姆那边状况如何啊……)
想归想,却也不能花太多时间等待克洛姆就定位。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方才他们已沿途击杀了利基亚阵营的斥侯。见斥侯迟迟不归,利基亚阵营的紧张情绪势必随之升高,同时被迫采取迎战态势。但蓝格却必须让对方误以为格兰斯坦迪亚终究只是在虚张声势而放松戒心不可。
观察局势直到最后一刻的蓝格终于下定决心要执行作战。
「接下来,开始进行第二阶段的突击作战。」
他一出声宣告,骑兵们全都缓缓点了点头。脸上除了紧张之外,同时还充满了极其明显的恐惧神色。每一名骑兵的手脚均微微颤抖不止。
这也难怪。人数仅400名的骑兵队,要杠上总数高达15万的强行军,光是这项事实就已经够吓人了。再加上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条大排长龙的行军队列,几乎看不见最前方及最后面的大量人潮。军鞋踏响的无数脚步声,听起来俨然就是自地狱深渊传出的咆哮声。
这样还不觉害怕才有问题。即便如此,蓝格仍露出严肃目光瞪视所有队员。
「小子们,若真的想活着离开战场,就忘掉你们是人类这回事,但切勿忘记你们是一个齿轮。团结起来的我们是一台大型装置,而你们则是问心无块的优质齿轮。只要缺了任何一人,这台装置就无法发挥功效。因此务必通通给我全力转动起来。」
「「「是!」」」
骑兵们的表情为之一变,消除掉人情味的他们全都透射出如同尖锐刀刃般的锋利目光。冻结感情的他们,拥有号称皇国最强骑兵队的剽悍实力。
「……很好,我们上。前锋,准备战斗!」
「前锋,战斗准备完毕——!」
「后卫,准备火箭!」
「后卫,火箭准备完毕——!」
「很好,蓝格骑兵队!突击!」
带头的蓝格号令一出,骏马一同疾趋而下,前锋纷纷拔剑紧跟在蓝格背后。而面对突然自峡谷岩山现身展开突击的少数部队,巴哈马强行军也不得不停下行军步伐。
此外,目睹骑兵队突然切入队列中腹的举动,也令强行军难掩惊讶神色。
而一马当先的蓝格,则是对准利基亚陆军的漫长队列侧边发动突击。
「不想死的就立刻退开!格兰斯坦迪亚皇国骑兵队,蓝格·葛兰兹在此拜候——!」
听见这个名字的利基亚士兵们霎时脸色惨白。在骑兵队当中号称最强的蓝格骑兵队,据传只要谁敢挡在他们面前就势必身首异处的实力,相信即便是利基亚新兵铁定也都有听说过才对。
马背上的蓝格挥舞佩剑,接连斩下眼前企图抡枪刺杀自己的敌兵首级。其余400名骑兵队也随后跟着杀入重围。
或许是由于巴哈马强行军连日来都是前方遭到突袭,导致位居中段的士兵们缺乏紧张感。因此利基亚陆军慢了半拍才有所反应,显然狼狈不堪。试图抄起武器应战的士兵们瞬间队列大乱。
而不知状况的后方部队则一如往常地继续推进。人员相互推挤踩踏,造成混乱局面一发不可收拾。
再加上军马具备非同小可的突破力。军马接二连三地撞倒迎面直扑而来的利基亚士兵,精锐们手中利剑随后袭向利基亚士兵。蓝格的部下们搭配无间地冲垮利基亚的队列,一人挡下直刺而来的长枪,后方友军立刻提剑刺杀敌兵。展现出藉由操练所培训出来之精确配合的蓝格骑兵队,宛如一头巨大生物一般,无情蹂躏着巴哈马强行军。
此时,巴哈马强行军的指挥官号令声响彻战场。
「重整队伍!包围敌军!对方人数并不多!」
虽说是平缓斜坡,但在缺乏障碍物的这一带,任由对方布下呈大范围展开的队形会很危险。对上兵力具压倒性优势的利基亚陆军,蓝格骑兵队大概会不堪一击地全面溃败吧。
对方指挥官的判断速度之快令蓝格忍不住发出咂舌声,随后他也接着发号施令。
「趁还没被包围之前,尽快突破敌军队列!」
全体骑兵团结一致,挥剑砍杀蜂拥而至的利基亚士兵。
蓝格确认到目标物的踪影后,马上放声大喊。
「辎重车在左前方!」
蓝格锁定的目标是载满大量食粮的辎重车队,骑兵队与进入火箭射程范围内的辎重车队形成两条平行线。
「发射火箭——!」
蓝格一声令下,驻守在后方待命的弓兵们一同张弦射出火箭。
火箭延烧至利基亚士兵们拖行的辎重车。火焰轻而易举地蔓延至堆满大量食粮的辎重车上头,伴随轰然声响开始窜出火舌。
利基亚陆军原本就只准备少量粮食展开强行军。因此只要烧毁一小部分仅有的食粮,就势必能对他们造成严重打击。烧毁敌军粮车,这正是当初便设定好的最终目的。只不过这项作战计画的风险极高,原因无他,就是必须在利基亚15万大军的包围下脱离战线。
利基亚军为了沿着街道前进而采用分成10排队列的行军阵形,因此自然并非一次就对上15万大军。但话虽如此,光是立刻就能应战的敌兵至少就超过2000名以上,比蓝格骑兵队的人数多出整整5倍。
而这群利基亚士兵们听从长官指示,立刻重整队伍,试图包围蓝格骑兵队。纵使驾驭突破力绝佳的军马,也抵挡不了人多势众的敌军。
军马一旦停下脚步,结果自然必死无疑。
「绝对不准停下!向前冲!继续向前冲!」
蓝格挥剑接连砍杀提枪猛刺的利基亚士兵。然而包围网却是变得愈来愈厚,退路逐渐缩小,飞驰的军马速度也开始下降。
「取下蓝格的首级!」
利基亚指挥官的激励促使利基亚士兵们的士气大振。队列重整完毕,团团围绕住蓝格等人的包围网宣告完成。
而当包围网一开始缩小,军马的速度也随之逐渐变慢。再继续被牵制住的话,必定立刻沦为长枪的枪下亡魂。蓝格拼命挥鞭策马,同时提剑应战。只不过利基亚的队列却是精准地将蓝格等人诱往包围网的中心,封锁住他们的退路。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如同野兽般的刺耳咆哮声响彻战场。
「喝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仅蓝格,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全都不由自主地遭到那阵咆哮声所吸引。
只见一道身影伴随尖叫声,自包围蓝格等人的敌军队列另一侧笔直冲了过来。
想不到竟是盖杰尔·浦利埃摩斯挥舞大剑深入敌阵。
而克洛姆及另100名骑兵队则紧跟在后。
「冲散敌军!所有人立刻赶往蓝格先生部队所在位置的相反方向!」
100名骑兵配合克洛姆的指示,与蓝格骑兵队保持一定距离开始应战。利基亚军自然被拆成两半,封锁蓝格等人的包围网也变得较为薄弱。
「很好,赶紧突破防线!众人跟我走!」
蓝格一声令下,同时挥鞭策马。接着侧目瞄了在相反方向应战的克洛姆等人一眼。
一马当先的盖杰尔挥动大剑,势如破竹地扫荡利基亚士兵,其凶猛程度非比寻常。他以单手挥动平常人必须用双手方能举起的大剑,每一击最起码能劈倒10至20名敌兵。
此外,后方的克洛姆指示也极其精准。他很明确地窥破敌兵层层叠叠地布下的包围网最脆弱之部位,再针对弱点展开突击。就连其指示也……
「很好,往右一点……使劲左转!接下来,掉头!」
他接连发出相当仔细的指示。在过程中,跟随克洛姆的骑兵则是放空思绪,只专心跟在克洛姆身后,一路斩除迎面而来的威胁。但能够如此投入的士兵非常强悍,克洛姆十分清楚只集中精神处理一件事情的人有多么厉害。而那正是拜蓝格骑兵队向来都执行着能让士兵进入这种状态之训练所赐。
(那小子……居然这么驾轻就熟地……指挥着我的骑兵队。)
蓝格一边如此心想,一边立刻指示自己率领的骑兵突破包围网。
就在这个时候,蓝格看见一条自巴哈马强行军前头策马冲向克洛姆等人的身影。蓝格觉得那道身影看起双十分眼熟,对方正是利基亚陆军大将的其中一人。
「我乃葛拉姆·奥克勒特!与我一决胜负吧!」
边扬起漫天尘沙边拔刀出鞘的葛拉姆,仿佛准备就此顺势砍杀敌人似地更进一步加速推进。
蓝格认识的葛拉姆是一名深不可测的剑豪。若与他正面交锋的话,势必马上一命归西。蓝格内心瞬间冒出不知是否该掉头支援克洛姆等人的烦恼念头,可是若两支分队会合的话,只会正中敌人下怀。
那兵分两路的这次作战就毫无意义可言了。此时只见克洛姆瞄了迎面直冲而来的葛拉姆一眼,脸上浮现厌恶的表情。
「呜哇,那个人又出现了。」
而葛拉姆似乎也注意到克洛姆的存在,顿时面露好战的狞笑神情。
「嗯?你是日前那个臭小子!来,跟我决一死战吧!」
面对挥舞巨大弯刀的葛拉姆,克洛姆立刻调整部队行进方向。
「好啦,全体撤退!」
无视企图展开追击的葛拉姆,克洛姆等人切换成准备退出战圈的态势。
「喏,右侧这边不要砍杀敌人!只需化解攻击就好!盖杰尔你也是!有没有听到?……大概有听没有到吧……」
盖杰尔陆续砍杀眼前的敌兵,凿出一个突围口。而散布于右侧的骑兵们则依照克洛姆的指示,在不击杀敌兵的状况下只专注于化解攻击,精准地从侧边避开利基亚兵的追击。
而被躲开的利基亚士兵们自然形成人墙,挡住葛拉姆的去路。
「你们通通给我滚开!」
听见头上传来这阵怒吼声,利基亚士兵连忙退开。只不过早就为时已晚,克洛姆等人的部队已渐渐拉开与葛拉姆之间的距离。
谁知此时,敌将葛拉姆居然采取了蓝格他们绝对料想不到的行动。
「臭小子给我站住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葛拉姆在如此大吼的同时,竟挥动弯刀砍杀眼前的利基亚士兵,紧接着策马践踏士兵开出一条血路。就算利基亚宗派国只把士兵视为弃子,这也堪称是太过异常的行动。给人一种总算是亲眼见识到何谓思考模式及文化差异的印象。
利基亚士兵被采取这种凶残行动的葛拉姆吓得队列大乱、四处逃窜,在转眼之间便空出一条直取克洛姆等人的通道,葛拉姆立刻动身追击。转眼一瞥的克洛姆忍不住皱起眉头。此时,并驾其驱的盖杰尔笑着开口提问。
「克洛姆,我可以跟他交手吗?」
「不行。」
克洛姆虽立刻做出回应,盖杰尔却早已抢先一步采取行动。
盖杰尔退至骑兵队后方,举起手中大剑直指葛拉姆。
「喂——我来当你的对手!」
「笑话!像你这种货色岂有本钱充当本大爷的对手!」
话一出口的同时,葛拉姆的弯刀与盖杰尔的大剑相互交击,导致两人均被反作用力震退。虽在马背上失去平衡,却也立刻调整好姿势,展开一场惊心动魄的短兵交接。
双方臂力平分秋色。葛拉姆面带由衷感到欣慰的神情,挥动弯刀频频抢攻。
「哦,想不到原来你也有两把刷子嘛!」
变幻自在地刺出的弯刀接连划过盖杰尔的手臂、脸颊及腿部。然而这几刀都没能造成致命伤,因盖杰尔总是抓准绝妙时机持续闪躲刀锋。
乍看之下似乎是葛拉姆占尽优势,人称狂战士的盖杰尔·浦利埃摩斯好像被对方压着打一般。不过实际上盖杰尔却是露出一副心不在焉的表情,承受着葛拉姆的凶猛攻势:
「臭小子!别瞧不起战场!你打算怀着那种空泛的觉悟戏弄这场决斗吗!」
宛如圣域遭到玷污似地火冒三丈的葛拉姆,抡起弯刀对准盖杰尔的颈项劈出一刀。
锵————!铁与铁相互交击-激荡出阵阵火光。
「啊,我想起来了。」
表情为之一亮的盖杰尔笑容满面地震开葛拉姆的弯刀。
「原来如此,弯刀因为刀身弯曲的缘故,所以很难拿捏正确攻击距离啊。我懂了、我懂了。」
跟笔直的长剑比起来,弯刀是利用其弯曲的特殊造型发动突刺或劈砍等攻击时,会令对方难以目测出正确距离的武器。只要目测稍有误差便有可能受到致命伤害,这是战场上的不变铁则。
盖杰尔说的大概就是这回事吧。因此直到方才为止,他才为了回想起这件事,而心不在焉地边格挡葛拉姆的剑击边设法唤醒回忆吧。
「哇哈哈哈,我搞明白了!所以该这样才对啦!」
盖杰尔在放话同时挥劈而出的大剑,精准地捕捉并震开弯刀,导致葛拉姆整个人猛然往后一仰。
「什么!这怎么可能……!」
盖杰尔的表现仿佛扭转战局似地渐入佳境。
接连发动的剑击逼得葛拉姆节节败退。
「这次玩得真开心。那么,纳命来吧。」
用吩咐女仆般的语调如此说道的盖杰尔将手中大剑高举过头,准备一剑直劈而下。
「盖杰尔,快住手!」
不料竟有一颗石头往盖杰尔飞了过来。
丢出这颗石头的人竟是克洛姆。
盖杰尔扭转身子,一手打掉这颗疾速直飞而来的石块。
但葛拉姆当然不可能错放这个大好的破绽。他立刻抓准这个空档,挥动弯刀祭出一记水平斩击——谁知在看起来好像快要得手的瞬间,葛拉姆却突然失去平衡。
「呜喔!」
只见他乘坐的军马失去平衡,连同葛拉姆一并倒落尘埃。
一脸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什么事的葛拉姆全身沾满泥泞。
原来是因为克洛姆以开山刀斩断葛拉姆骑乘的军马前脚所致。
先将葛拉姆的注意力转移至盖杰尔身上,克洛姆再趁隙欺近,挥刀一击得手。
而克洛姆则采取了将重心移转至军马的其中一侧,就算失足坠马也不奇怪的极端倾斜姿势。一手为了避免自己被甩下马而紧紧抓住缰绳,再以另一手握住的开山刀斩断马腿。
完成这一连串动作的克洛姆立刻调整姿势坐回马背上,同时出手轻轻推了盖杰尔一下。
「我不是说过别杀他吗?」
「啥——可是杀了感觉比较有趣嘛。」
「我先前明明说过一旦击杀将军,只会导致敌军士气大振,不是吗?」
「有这回事吗?」
两人边聊边返回撤退的队伍中。
而拜克洛姆他们更进一步引开敌军注意力,蓝格率领的部队也才得以切换成撤退态势。一行人撞翻团团包围住的利基亚士兵,快马加鞭地往山路撤退。
此时,追赶蓝格的利基亚士官再次下达追击令。
「绝对不准让他们逃走!杀了他们!」
载着蓝格等人的军马全力驰骋。后方敌军虽然放箭攻击,骑兵队却是轻轻松松地运用手中佩剑击落利箭,与巴哈马强行军的距离也逐渐扩大。
看样子似乎并没有利基亚军马追赶过来的迹象。蓝格骑兵队就此保持距离冲进山路,并沿着原路折返。好不容易抵达会合地点后,便静待克洛姆所率领的另一支分队归来。
不消半刻钟时间,走迂回路线的克洛姆等人也平安返抵会合地点。
「辛苦啦。」
「哈,彼此彼此啰。」
还真是变得敢跟我耍嘴皮了呢。蓝格一边面露毒辣微笑,一边启程回转驻扎地,并在途中与克洛姆谈起关于今后的对策。
「总之已经成功烧毁一部分的辎重车了,这下子应该给对方造成不小的打击了吧?」
「嗯。纵使无法一网打尽,但乍看起来也已销毁掉相当多食粮啰。」
「话虽如此,对方可也不是一群会因此就打退堂鼓的弱鸡啊。」
「那是当然。」
「你有想好下一步的计策了吗?」
「嗯,再来就是如此这般……」
克洛姆利用回程途中详细说明了蓝格部队接下来该做的事。由于描述得比往常更加巨细靡遗,导致蓝格听到有点手忙脚乱。
「喂喂喂,就算你一鼓作气讲了这么多东西,我的脑袋也记不住啊。反正还有你在,只要适时做出指示不就得了吗?」
却见克洛姆轻轻摇头并笑着回应。
「不,我能指挥作战的时间已经结束了。」
面对如此说道的克洛姆,蓝格只能不解其意地张大嘴巴。
这一天,菲芙妮斯·麦克昂仍然殷勤地前来会见道格拉斯。而当事人道格拉斯自那日以来,始终保持不发一语的缄默态度。但她毫不死心地讲述该怎么做才能让利基亚恢复繁荣光景。也不知是沿用谁的说词,虽然语调有点结结巴巴,不过却没发生过讲错话的情形。也因此,她是怀着明确的愿景转述给道格拉斯等人听,这点可说是无庸置疑。
猛一回神,道格拉斯发现士兵们全都聚精会神地聆听着菲芙妮斯的描述。对士兵们而言,故乡的事远比国家整体的事还要重要百倍。倘若自己的故乡能够如同福格罗地区那样发展起来,宗教信仰的自由获得承认,且能继续保持原有文化的话,不知该有多好。众人心中显然都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是菲芙妮斯诚实面对士兵们的作法,打动了他们的心灵。
她对待士兵的方式,与利基亚可说是截然不同。
就利基亚的思考模式而言,有一种视人海战术为最高作战准则的风潮。认为唯有靠数量优势压倒敌人,才能显示出国力强盛的思考潮流。但若反过来说,就代表国家只把士兵看成不起眼的弃子,死掉只要再补充就好,士兵只会受到这种跟道具没啥两样的待遇。
曾几何时,自己竟也沾染上这种思考模式。
因此菲芙妮斯那种注意到每一名士兵反应的姿态,仿佛带给道格拉斯一种当头棒喝的感觉。自己在身为一般士兵的时期,也曾告诫自己日后要成为一名看重士兵的士官。话虽如此,自己仍在不知不觉之间完全习惯了利基亚的传统思考方式。
在只有强者方能生存下来的军队当中,提升实力是理所当然的事,否则就绝对无法在战场上存活下来。为了让身为基层士兵的自己晋升为千夫长,就必须接受利基亚的色彩。
但如今像这样过着每天与菲芙妮斯交谈的生活,反倒令他回想起自己的初衷,进而产生一种仿佛心脏被紧紧掐住的错觉。
此时,陆毕尔·列桑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说道:
「喂,道格拉斯。你还在逞强吗?」
道格拉斯无视一脸好像什么都知道的陆毕尔,径自转眼望向窗外。
只见陆毕尔一副「真受不了你」似地边叹气边笑着说道:
「你的迟钝跟顽固简直超乎我的想像啊。」
「你说什么?」
「你自己不是也数度目击过民众缺乏食物的悲惨光景吗?」
被他这么一问,道格拉斯顿时无言以对。
由于缺乏食物,为了减少扶养人口而被杀害的幼儿身影。若不哭着对年幼的子女痛下毒手,全家都会死于非命的穷困景况。那是只要待在贫瘠的村庄,再怎么不愿都必定会目击到的惨状。打死他也不想再见到类似的光景。
而陆毕尔则是边交抱双臂边露出嘲讽的笑容说道:
「坦白讲,菲芙妮斯说的话很天真。就算在福格罗地区顺利推动那种政策,也不代表就一定能放诸四海皆准。更关键的,在于光靠格兰斯坦迪亚的兵力便想击败利基亚,那简直就跟天方夜谭没啥两样。」
「……」
「不过啊,天真又何妨呢?假使利基亚真有可能转变成那样的话,我倒很想跟随她追求这个理想。就算那只是个谎言也无妨,能被那么温柔的谎言骗倒正合我意啊。」
看着如此表态的陆毕尔双眼,道格拉斯内心深受感动。他觉得的确是这样没错,那究竟是什么因素导致自己感到耿耿于怀呢?一旦开始思考这个问题,大概又会不慎踏入自己的心灵迷宫。搞不好正如陆毕尔所说,自己因为想太多而变得冥顽不灵也说不定。试着采取行动,或许反而比较容易解开内心的谜团。
就在他思索此事之际,菲芙妮斯今天依然殷勤地前来游说他们。
菲芙妮斯一如往常地走到道格拉斯面前,规规矩矩地开口向他打招呼。
「早安,道格拉斯先生。呃,那个……」
她依照惯例,准备结结巴巴地开始今天的谈话。但道格拉斯却突然对她提出一个问题,他现在有一件非得先问清楚不可的事情。
「小姐,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咦……啊,嗯,当然可以!」
见道格拉斯首度有反应,菲芙妮斯的表情顿时为之一亮。
道格拉斯定睛凝视菲芙妮斯,缓缓开口说道:
「我总觉得皇城各处的士兵们似乎都显得有些慌乱的样子。」
「咦……」
此话一出,菲芙妮斯脸上瞬间浮现一丝阴霾。虽说光是这样便足够让道格拉斯推测出究竟发生何事,但他仍必须继续追问下去。
「是利基亚要进攻席奥尼亚了吗?」
面对这个问题,她露出了迟疑不决的表情。但或许是对神情严肃地提问的道格拉斯抱持着某种看法吧,她轻轻点头表示肯定。
「…………这样啊。」
道格拉斯简短地如此回应之后,伸手轻捂嘴角。
「此地也即将变成战场了吧……」
「……是的。现在预料将有来自巴哈马的陆军,以及从佐拉港出发的大型船团同时攻向皇都。」
「……如此一来,我们这群俘虏通通都死定了吧。」
道格拉斯这句话令在场所有士兵脸色全都为之一沉,但这就是现实。利基亚大概会为了杀鸡儆猴而处死沦为俘虏的自己等人吧。
不过,菲芙妮斯却语气慌张地连忙插嘴说道:
「这、这还不得而知啦。说不定利基亚军的士兵们也有意解救各位……」
干嘛同情我们啦,如此心想的道格拉斯忍不住笑了出来。菲芙妮斯见状则十分惊讶地猛眨双眼。
「怎、怎么了吗?」
「没事,你用不着同情我们。况且你打算击败利基亚大军守住席奥尼亚对吧?」
「这、这是当然了!……不过各位……」
「利基亚压根无意解救我们,在那个国家当过军人的我清楚得很。」
听见这段话的菲芙妮斯露出一脸过意不去的表情。
「你为何露出那种神情?」
「呃,因为各位明明为了报效国家而拼命执行作战,但……」
「你认为,失败了就对我们见死不救的作法很过分吗?」
道格拉斯轻描淡写地如此说道,菲芙妮斯先是有点胆怯地睁大双眼,随后才支吾其词地做出回应。
「…………是的。」
果真是个正直的女孩。
看着这样同情自己等人的她,道格拉斯又觉一股莫名笑意涌上心头。
「您、您为什么笑呢?」
「哎呀,抱歉。只是想说遭到自己阵营的人撇弃,又被敌人同情,还真是有够讽刺罢了。」
只见菲芙妮斯似乎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只能一脸困惑地挤出笑容,她那稚气未脱的反应看在道格拉斯眼中实在相当有趣。假如自己也有结婚生子的话,就算有个年纪相仿的女儿也很正常。
成为这个像自己女儿一般青涩少女的部下——道格拉斯对此事既不排斥亦不肯定,只是简单试着在脑海中想像那样的光景。
此时突然有人走了进来。由其身上所穿的服装,一眼便可看出那是格兰斯坦迪亚文官制但道格拉斯却是头一次见到这名男子。
走进来的文官笔直来到菲芙妮斯面前,脸上露出扭曲的窃笑神情。
「……哦,菲芙妮斯。你晓得自己刚刚说了些什么吗?」
「……以诺先生。」
被称作以诺的文官,发出了如获珍宝一般的哄笑声。
「你刚刚!泄露了军方的机密情报,对吧!」
「我才没有!他们是……」
「他们还是俘虏!并非你的部下!」
透过这几句对话,道格拉斯已掌握到大致状况。
将自己等人分配给她的幕后黑手就是这名文官。而被分配到自己这群八成绝不可能变节的俘虏之后,她仍勇气可嘉地每天前来说服,这显然是一次充满恶意的人事安排。即便如此,她依旧诚恳地与自己等人进行交涉。
以诺紧接着搬出黏腻的恼人声调责备菲芙妮斯。
「真是够了,连上级的命令都执行不好,而且还泄漏了现阶段的军事机密。再怎么无能也该有个限度吧。」
菲芙妮斯闻言立刻怒气冲冲地反呛以诺。
「我之所以说出情报,是因为我相信他们会回应我的心意!」
「相信?敌兵吗?……哦,你有什么确切证据可以证实他们会成为你的部下吗?」
「我无法不相信今后即将跟自己同甘共苦的人们,却只要求他们相信我所说的话!我相信他们!即便被人批评成自以为是,我也不想成为一个不肯信赖同伴的卑鄙小人!」
道格拉斯察觉到自己的双手微微颤抖不止。
遗忘在利基亚军队当中的东西。事到如今他有种感觉,自己似乎总算渐渐想起来久远以前刚加入利基亚军时,他所抱持的远大志向了。那同时也是一直卡在道格拉斯内心深处的那团疙瘩的真相。
置身利基亚军中,却不知不觉忘记应该要信赖同伴的这回事。纵使得不到信赖,自己也必须信赖同伴的这回事。
——没错,原因全都出在自己身上。
当回神之际,道格拉斯发现已有许多士兵不约而同地集结到自己背后。
他们像是把所有判断权交托给道格拉斯似地点了点头。
此时,以诺夸耀胜利的声音响彻室内。
「在变成卑鄙小人之前,你已是个罪犯!泄露情报可是违反军纪的大罪!你打算怎么负责啊!菲芙妮斯·麦克昂!你准备如何谢罪呢?嗯?」
道格拉斯一把狠狠推开欣喜若狂的以诺。
只见以诺额冒青筋,火冒三丈地发出尖锐咒骂声。
「你、你这俘虏想干什么啊你!」
「我不是俘虏!」
听见道格拉斯这阵宛如出自丹田脱口而出的咆哮声,以诺登时吓得发出「咿」的倒嗓惊呼声。
道格拉斯就此走到菲芙妮斯面前,单膝跪地且深深地低头行礼。
跟在他背后的士兵们也依样而行。
「我等乃为您效力的海军战士。在此正式表明愿怀着问心无愧地对抗祖国的觉悟,跟随您南征北讨的意志。一切都是为了丰衣足食的利基亚!我等愿赌上性命,为菲芙妮斯大人效犬马之劳!」
菲芙妮斯双眼圆睁地猛眨了好几下。接着大概是厘清状况了吧,眼睛泛起淡淡泪光。随后收起泪水,露出强而有力的和蔼笑容说道:
「……非常感谢各位!」
此时只见以诺一脸难以置信地任由嘴巴开开阖阖,仿佛还有话要说的样子。道格拉斯旋即像是打断以诺的企图一般对他发出怒吼。
「你还有什么话想说吗?假使对我们队长有意见的话,先过我这关再说!只不过若是无故找碴的话,纵使你贵为皇宫文官,我也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你!利基亚人的脾气可是火爆得很喔!」
听见道格拉斯语带威胁地撂下这段重话,以诺顿时吓得全身颤抖,两腿发软地默默离开现场。
而道格拉斯则重新转身面向菲芙妮斯。
「方才那番话并非谎言,属下发现您具备大将之风。您对待一兵一卒的言行举止,实令属下望尘莫及,还请菲芙妮斯大人……」
「呃,那个!」
「是?」
「那、那个……菲芙妮斯大人这个称谓……」
「啥?」
「会让我感到浑身不自在,因此请直呼我的名字就好。麻烦各位了。」
语毕,菲芙妮斯向道格拉斯鞠躬致意。同时小声嘀咕似地……
「……我觉得我好像能够体会到克洛姆的感受了……」
在嘴里喃喃自语地说道,只不过道格拉斯没能听见她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