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魔法对「病」没法发挥作用。而世界上所有的「病」,都是由「四之魔王」掌控。那是无人不知且理所当然的「常识」。
一般认为「病」的原因,是来自「四之魔王」的魔力——由于那种魔力拥有其他魔力所没有的独特能力,因此又被称为「魔素」——
那正式名称为「魔素障碍」的现象,会打乱对象的魔力及生命力等「气」的流动。正因为那些恢复魔法所影响的部分陷入混乱,所以难以直接用魔法治疗。有时候魔法的影响反而还会导致病况恶化。
基本的对应手段是用药控制病所引发的症状,在可能的情况下配合「体力回复」系统的回复魔法,再来就只能等待魔素的影响离开身体,直到「气」恢复原本的流动。
虽然营养失调或寄生虫等「魔素障碍」以外的病可以用回复魔法治愈,但很难一眼就区分两者的差异。一般认为藉由「靛之神(尼利)神殿」这样的专门机构进行诊断是最恰当的方法。
躺在被安排到的床上翻来覆去的迪尔,无趣地将手中厚重的刊物丢到一旁。
「啊~……腻了。」
为养病而只能静静躺在床上的生活,到了第三天已经让迪尔感到厌倦不已。
「好想让身体活动一下……虽然练剑一定会被发现,可是……如果只是做一些基础训练……」
迪尔平常为工作而停留在公爵宅邸的时候,通常会透过书籍等媒介,利用艾尔迪修提多公爵家这国内顶尖的环境来让自己吸收最新知识。
毕竟迪尔的工作是要面对那些会因为小事就瞧不起人的贵族,因此他并不打算轻易给人有挑毛病的机会。
基于这个理由,加上迪尔过去曾跟随柯尔奈略师父学习的背景,因此至今迪尔仍会经常利用空档充实知识。
尽管如此,眼前这种除此之外什么都不能做的状况,还是不免令他感到厌倦。
「好,既然决定了……那我就先偷偷……」
「我早就听佣人报告过,你差不多该说这种话了。」
毫无顾忌就直接开门进房的格雷戈尔,用略显无奈的语气这么说道。
迪尔其实早就察觉到格雷戈尔靠近的动静。正因为这样,他才刻意在床上打滚,并对友人露出满肚子苦水的表情。
「我腻了。」
「就算用萝洁的『加护』进行治疗,已经将魔素的影响控制在最小限度,但你应该也清楚这并不代表已经治好了吧?」
「就是因为清楚,所以我才会乖乖躺著啊……」
「基于你的判断而隔离的两名罹患者,似乎已经进入恢复期了。萝洁也对你的对应感到佩服呢。」
「因为我老家那里可没有『靛之神(尼利)』的神殿……因此为了自卫,无论是药学还是病理学,都必须要有一定程度的知识才行。」
那也是迪尔过去作为「族长继承人」所接受的部分教育。身为保护族人的族长,他所接受的教育相当多元。
而正因为拥有能够理所当然施予那种教育的环境,提斯洛才会成为让邻近诸侯有所忌惮的民族。
迪尔能得到实力主义的艾尔迪修提多公爵赏识,自然也有包含他具备的丰富知识。
「这次我们完全被『二之魔王』给算计了。至于试图隐瞒灾情的领主,父亲也表明要给予制裁了。」
「感觉那个领主有些倒楣呢……」
「附近的集落也都经过调查,但没有什么明显的异状,似乎也没发现其他罹患者。也许是因为明显异常的状况,让附近的人决定克制好奇心,慎重保持距离的关系吧。」
「就某个角度来说,为了隐瞒灾情而封锁道路的领主,或许也是有点功劳呢。」
✟
离开库罗兹抵达王都的迪尔,紧接著就投身到任务当中。
这次他的任务是要确认萝洁遭诱拐后,在被带往的地方遭遇「二之魔王」的证言。虽然通常会先只派出斥候队到当地进行确认,但考虑到很可能会在目的地遭遇「魔王」,因此才会做出让拥有「勇者」能力,与「魔王」属于相对存在的迪尔同行的决定。
可是根据萝洁证言所推测出的集落,其对外道路遭到封锁,并被当成是「从未存在」的集落。
所有村人全在一夜之间遭到杀害,去探查状况的人也没有任何人归来的异常状况,让治理这块土地的地方贵族做出隐瞒灾情的决定。那名被艾尔迪修提多公爵视为小角色的贵族,不仅没有派出自己的人马采取行动加以确认,也没有向国家报告异变,而是采取了眼不见为净的对应方式。
乍看之下,集落当中相当「乾净」。
只是在空气中弥漫著一股难以言喻的不快。丝毫感觉不到活人气息的寂静,搭配眼前理所当然的乡村光景显得十分诡异。
而每次进入屋舍之中确认,也都暴露出此处的异常。
每个在屋舍中的尸体都遭到「玩弄」。
那是彷佛幼儿摆放玩具,玩弄玩具之后所留下的景象。对「二之魔王」来说,那些人或许正是不折不扣的「玩具」。
在某栋屋舍当中,用整面墙壁作为画布所创作的「绘画」,让熟悉战场的一行人表情扭曲。他们很清楚那被当成颜料在墙上摩擦到不留原型的究竟是什么「东西」。那实在是一种无比骇人的「艺术」。
所有惨状都是在建筑物内,有时甚至是仅在其中一个房间内所犯下的凶行。
正因为这样,这个杀戮舞台才会在乍看之下呈现毫无异状的寂静。
迪尔一行人在充满紧张感的状态下,抵达要找的宅邸——经过调查,确认那是过去某名富商作为别墅所建的建筑。
当他们推开大门,眼前出乎意料的光景令他们一下子难以做出任何判断。
绑架萝洁那些人遭残杀的舞台,有著无数骇人尸体的地方,可是——那里并没有任何尸体。
飞散的肉块完全不见踪影,墙上也没有任何血迹。不过染血变黑的地毯仍证明了在这里发生的事。
然而却有一名容貌毫无瑕疵,让人感受不到时间痕迹的「年轻女性」,彷佛就像是在迎接他们到来般坐在大厅中央。无神的双眼跟毫无血气的肤色,证明那名女子并非有生命之物。那应该不是不死魔物。迪尔等人最先想到的,是嗜好极端异常的人偶。
这是个再明显不过的陷阱。
尽管如此,由于迪尔等人推测「她」应该就是萝洁的侍女莉莉叶,因此无论如何都必须确认她的状况。
于是擅长应付陷阱的两名斥候上前确认。然而要躲过毫无预警的范围感知型陷阱并非易事,那带有高浓度「魔素」的「陷阱」就这么在他们眼前四散。
那是「二之魔王」从萝洁的性格料想她肯定会再次回到这里所留下的「礼物」。
那相当于病毒炸弹的陷阱立刻笼罩两名斥候。
其他距离较远的人则展现不辱「一流」之名的迅速判断,迅速施展保护自己的简易术式「障壁」及隔绝病毒源头「障壁」的双重魔法,将伤害控制到最小,让其他人逃过一劫。
结果一行人没有找到任何跟「二之魔王」有关的线索,仅止于确认到「二之魔王已经不在此处」的事实而已。
最终他们做出与领主相同的判断,放弃了这个集落。高浓度魔素必须要经过一段让人难以想像的时间才会散去。如果是动员数名高阶的「靛之神(尼利)」神官进行净化,虽然不是无法消除,但那也并非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工作。
遭到陷阱伤害而陷入「魔素障碍」的两人,是由迪尔负责治疗。
拥有高阶加护的神官也具备不易罹患「魔素障碍」的特性,因此迪尔立刻判断这是最好的选择。能与他们同行的人,都不是能轻易放弃的优秀人才。
于是负责治疗的迪尔跟成为病患的两人,便利用马车以维持隔离状态的方式,返回王都中最高阶的「靛之神(尼利)」神殿。
而在治疗的过程中,迪尔也罹患了轻度的「魔素障碍」,不过由于在王都有萝洁等高阶的「靛之神(尼利)」神官,因此这里也拥有最顶尖的治疗环境。
结果迪尔的病况并没恶化,病情也稳定在几乎没有什么症状的状态。而这也导致他在难以感受到必要性的状态下被迫过著无趣至极的疗养生活。
「你帮我联络库罗兹那里了吗?」
「我简要传达了状况,不过……其实明明可以你自己写信回去吧?」
「呃……我……虽然会写报告书,但不太会写信……而且现在要我写信,也有点……」
「……你们小俩口吵架了吗?」
「才、才没……」
虽然从格雷戈尔的语气难以分辨,但那是他罕见的玩笑话。然而原本应该能听出那是玩笑的迪尔,反应却有些过度。
迪尔猛然从床上坐起身,但立刻又被格雷戈尔按著身子躺了回去。
包含迪尔的过剩反应在内,迪尔一连串难解的行动,也让格雷戈尔确信他的养女肯定就是原因。
原本就算叫他报到,也会吵著说不想跟养女分开的迪尔,这次竟是在尚未通知的状况下主动来到王都。光是这件事本身就是会立刻让人感到奇怪的「异常状况」。
而能够这样思考的格雷戈尔,从许多角度来说都算是十分瞭解迪尔的友人。
「你们发生什么事了?」
「唔……」
就这样,迪尔支支吾吾地向友人简单解释状况。
最近无事可做的生活,也让迪尔产生想将烦恼一吐为快的欲求。如果好友愿意倾听,那自己也不客气了。
「拉提娜她……」
「嗯。」
「她对我……你知道,该怎么说……她好像把我视为异性……对我告白了。」
「这样啊。」
「你反应未免也太小了吧……」
「这毕竟也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吧?」
听到格雷戈尔语气平淡的答覆,让迪尔用难堪的表情继续说道:
「我一下不知该怎么办,想说要让脑袋冷静一下……就跑出来了。」
「你是小孩吗?」
「我也有在反省……」
迪尔也明白自己的行为很不可取。虽然在动摇之下冲动地离开,但在经过整整一天的时候,迪尔的脑袋也冷静到明白自己不该做出那种行动。
话虽这么说,迪尔也拉不下脸立刻回到库罗兹,因此就这么按照计画前往王都。
「有人问我以后想怎样看待拉提娜,结果……我才自觉过去自己一直避免去想那件事。」
「这样啊。」
觉得迪尔一时三刻没法把话说完的格雷戈尔,便唤来侍女吩咐她准备茶水。而他自己则是拉了张椅子坐在迪尔的病床旁边。
「……后来我又发现了一件事。」
说到这里,迪尔的表情变得更加难堪。
「我发现自己跟拉提娜的年纪只差大约十岁左右。」
「这是早该知道的事。」
「就是说啊。」
这真的是毫无新鲜感的基本情报。
「因为拉提娜一开始真的很小,也是我对她总是坐在我腿上笑眯眯的印象太过强烈啦……但仔细想想,我们最多也就像是年纪差距比较大的兄妹那样……我们并没有差到父亲跟女儿的年纪……」
「虽然我是不久前那次事情才初次见到她,不过……从你以前的叙述,我真的以为她是个幼童,所以……我当时其实挺惊讶的。」
格雷戈尔回想著不久前在库罗兹看见的拉提娜样貌。拉提娜在他眼中虽然外表还留有稚气,不过就算是带著那分稚气,仍让人感觉她是一名成熟稳重的少女。
「对吧!拉提娜很可爱吧!」
「……嗯,是没错啦。」
「我就说吧!」
迪尔在这时带著开心笑容的反应,看起来就和以前一模一样。
「可是仔细想想……这种年纪差距的夫妻,其实也不算罕见呢……」
迪尔说到这里,表情也转为严肃。
身为他「老大哥」的肯尼斯,跟莉塔也是差不多有如此年龄差距的夫妻。虽然小时候会觉得是很大的差距,但随著年纪增长也逐渐感受不到差异。两人就是像这样的年纪差距。
「刚遇见她的时候,她实在太小了……所以我才会一直留著当时的印象,可是……拉提娜已经不再是『小孩』了。」
迪尔叹了口气,眼神有些飘动。
「就算是『监护人』,但身为『外人』且是『男人』的我,总是跟拉提娜同进同出……其实是不妥当的吧?」
「……毕竟会抱有无耻联想的人,到哪里都是会有的。」
「就是说啊。我既然身为拉提娜的『监护人』,就应该要考虑到这种事才对……」
迪尔在受到肯尼斯要求「该清楚表明是否要接受拉提娜感情」的同时,也产生「如果无法接受她的感情,那么就该让立场更加明确」的想法。
如果自己选择要继续维持「监护人」的身分,那么就有必要跟拉提娜划清界线。
在拉提娜成为「大人」之前,两人之间必须要隔出明确的距离。在外人对她抱有恶质推测之前,自己就得预先铲除那种可能性。
身为男人的自己无论在他人口中有什么粗鄙流言,也还能设法应付。可是身为「女孩」的拉提娜,绝对不能让类似的流言传出。
「拉提娜跟我平常都腻在一块呢。」
「你……」
「客观来看,看起来……呃,也有点像那种关系呢。」
在产生自觉之后,迪尔也发现自己确实是把拉提娜「当幼儿对待」。因为自己甚至在毫无顾忌的状态下跟拉提娜在同一张床上睡觉,对此迪尔实在无话可说。
那根本不是对年轻女孩该有的行动。
「所以说,你有什么打算?」
「唔……」
迪尔看了一眼开始享用茶水的格雷戈尔,试著寻找能反映自己内心的话语。
「我想……我应该还是希望能跟拉提娜在一起……不管多久都一样……我不想看到拉提娜变成其他人的东西,所以我想要她一直在我身边。」
这多半是自己心中最单纯的答案。
就算看在其他人眼里,也是个单纯明瞭的希望。
如果有个能让早已接受「随时会丧命」、并且不再有所盼望的自己还抱有期望的「存在」,那就是拉提娜。
就算是现在,迪尔还是对自己随时可能丢下拉提娜丧命这件事感到难过。但如果她也愿意接受这个事实,那么就算只是在有限的时间之内,说不定可以让拉提娜奉陪自己的这份任性,让她在自己身边带著幸福微笑,成为自己的「慰藉」。
「所以说,『照自己所想的去做』,应该是最乾脆的办法了……」
这是迪尔在省视内心之后所发现的结论。
比现在要再长大一点的拉提娜,如果她——能在自己身边带著幸福微笑——那不知是多么幸福的未来。
如果能给予那份「幸福」的人不是别人而是自己,那更是无可取代的奢求。
那名让自己比任何人都期望看见她幸福的少女,自己其实也可以成为让她幸福的对象。迪尔不禁拥有了这种想法。
「其实我……原本以为自己会走上政治婚姻之路的。」
「嗯。」
格雷戈尔也瞭解提斯洛这特异的民族。「提斯洛」这个「民族」的影响力甚至胜过拉邦德国内的低阶贵族。因此身为公爵家的一员,自然不可能不去关心。
与对族人有利的对象联姻的政治婚姻,迪尔也视为是族长继承人的义务而不抱任何疑问。
比起年龄及美丑,甚至可能会与从未见面的对象结婚,迪尔也视为理所当然的责任而不感到抗拒。
「感情层面姑且不论,我原本认为自己无论面对任何对象,都能够诚实面对的。就算对方是年纪比拉提娜更小的对象,我也认为自己不会介意的说。」
「以政治婚姻来说,那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我想也是。」
随著族长继承人的地位转交到弟弟肩上之后,迪尔也卸下了成为政治婚姻筹码的责任,不过他也因此一直没法兴起为自己寻找结婚对象的念头。
「所以说,能跟『我宝贝的拉提娜』在一起的选择,对我来说也是幸福的『选择』。」
迪尔能够想像身边的人会那样对他发牢骚,多半也是为他担心。
因为拉提娜是「魔人族」。
她要比身为「凡人族」的他们拥有漫长许多的时间。如果将陪伴她的幸福视为自己的幸福并为此花费时间,那么彼此在「时间上的差异」肯定会逐渐浮现。
(有天我大概会发现自己早在不知不觉间变成老人了呢……)
「在维持年轻样貌的少女身边,将自己的幸福摆在次要位置并逐渐老去」的样貌,身边的人肯定早就想像过了。
而那正是大家担心的理由。
冷静想想,其实在自己心中也就只有那种未来而已。
「不过,那是另外一回事,先不管那个。」
「啊?」
迪尔的语调突然改变,就在格雷戈尔傻眼感到不解的时候,迪尔用跟以往相同的轻松语气说道:
「毕竟那还是『以后的事』嘛。」
「……是那样吗?」
「因为拉提娜现在还是『小孩』啊。」
迪尔边说边用手在空中划出平坦的曲线。格雷戈尔并没有开口确认那几乎没有起伏的曲线代表什么意思。
「要认真考虑该怎么做,好歹也得等拉提娜再发育成熟一点呢。」
迪尔并没有把「少女」视为对象的性癖。
也正因为这个缘故,迪尔脸上尴尬的笑容,其实是害臊跟发自内心的苦笑。
就在这个时候,门口传来敲门声。
「进来。」
在得到格雷戈尔允许后,一名侍女进到屋内,脸上带著这座宅邸佣人罕有的慌张模样。能够在拉邦德国头号望族的宅邸中工作,就算是佣人也都是接受过顶尖教育的人才。对于绝大多数的状况,他们通常都能冷静对应。
然而格雷戈尔默默听侍女报告状况之后,表情也转为惊讶。
对此产生疑问的迪尔在开口询问理由之前,那个「理由」便进到房内。
格雷戈尔虽然起身对应,但在病床上的迪尔却没能来得及打理仪态。
当迪尔紧张得连忙起身时,对方则抬起手制止迪尔。
「父亲。」
让格雷戈尔如此称呼的对象,是一名头发斑白的人物。那名男性那带有从容眼神的端整样貌,确实与格雷戈尔有几分神似。
那名男子光是出现在此,就有足以让旁人主动端整姿势的气势。这并不是因为他拥有令人畏惧的样貌,一定要说的话,他是一名给人沉稳印象的人物。不过他当然并非是个只拥有沉稳的人。
身为拉邦德国首屈一指的名家家主,背负著艾尔迪修提多家名的男性,弗拉迪米尔•洛特•艾尔迪修提多。在名字当中带有象徵「红色(洛特)」之人,也象徵他拥有继承拉邦德国王位的资格。在这个国家,他名符其实是个权力仅在一人之下的人。
由于迪尔没法想像像他这样的人为何会特地亲自来到这里——以他身为公爵阁下的立场,就算是迪尔有病在身,通常也该是传唤迪尔前去见他才对——而感到困惑,但那份困惑也在转眼间消散。
因此迪尔看见一名他再熟悉不过,发色带有白金光泽的少女正躲在公爵阁下身后朝他窥看。
「看来你的病情似乎已经稳定了。」
「是。」
如此回应公爵话语的迪尔,努力在表面上保持冷静。但他动摇的内心其实已经混乱到了极点。迪尔感觉自己的脑袋不只是猛烈打转,甚至还匡啷匡啷在发昏。
「你那声名远播的『爱女』来了。看她为你这么担心,你可真是幸福呢。」
「……是。」
想不出恰当回应的迪尔只能简短应声。
迪尔极度混乱的脑袋根本没法思考。
在许多方面,他根本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我可以跑掉吗?)
迪尔全力压下心中浮现的这个可耻结论。
只见那名迪尔应该再熟悉不过的少女,以迪尔所不熟悉的样貌来到迪尔身边,用正式的动作向艾尔迪修提多公爵行礼。
「承蒙公爵阁下厚爱,感激不尽。」
拉提娜所面对的是一般平民一辈子都没有机会见到的尊贵之人。然而她不仅没有透露丝毫紧张,一举一动也都毫无惧色。
加上那凛然的美丽容貌,让拉提娜显得气质出众。就算面对上流阶级的对象,拉提娜也毫不却步。
「无需多礼,况且我也算是一饱眼福了呢。」
从公爵阁下轻松答话与和蔼眼神的模样来看,也能看出拉提娜的表现获得对方赏识。在意识一角理解这个事实之后,迪尔这才察觉跟在少女身边的毛毛生物正不停摇晃尾巴的身影。
这让迪尔差点就要失声大叫。
不管拉提娜多么可爱,光是那样应该也不至于让公爵阁下产生兴趣。以公爵阁下的立场,早已见惯许多姿色出众的美女。虽然说像拉提娜那样本身就出类拔萃的天然美少女并不多见,但也不到值得大惊小怪的程度。
这么说来,应该是拉提娜展示了除了本身姿色之外,还有能让对方产生「兴趣」的东西。
首先能想到的,应该就是她是「我的养女」这件事。
那是自己最大的弱点,也是最大的逆鳞。自己经常表达他人如果随便碰触,无论对方是何人,自己一定会全力报复的意图。
拉提娜拥有罕见色泽的长发或许也是令人感到好奇的对象。并非「魔力性质」的罕见色泽。那色泽不下于珠宝饰品的秀发,在藏有许多奇珍异宝的宫廷当中,更能刺激他人的好奇心。
不过,比起那些东西……
(拉、拉妮娜……你为什么要把「狗」也带来……?)
跟在她身边的「幻兽」,才是无论如何都会让人产生兴趣的东西。正大刺刺伸展平常藏起的翅膀,用后脚搔著自己脖子的宾特,它那悠哉坐在一旁休息的模样令迪尔忍不住咬牙。
比起拉提娜在这里突然现身,反而对她的「爱犬同伴」抱持疑问的反应,或许也说明了此刻迪尔内心的混乱。
当迪尔看著公爵阁下用「晚点我再听你好好解释」的表情离开时,也努力试著在心中掌握状况。
想要知道什么我都会说的!我会让你知道拉提娜有多可人、多可爱、多乖巧的!从迪尔在脑中浮现如此想法,也反映出他的混乱吧。只是当迪尔的想像发展到「亲眼见过拉提娜之后,在可爱方面肯定也算得到实证了!」的时候,或许已经跟「混乱」没有多大关系了。
看著宾特张大嘴巴打哈欠的模样,实在令迪尔感到羡慕。
至于拉提娜则一直是一副文静的模样,始终维持著不失礼节的态度。
那是迪尔「从未见过」的样貌。
迪尔一直认为拉提娜是一名可爱的少女。
然而此刻在自己眼前的少女,却让迪尔认为是用那种词句无法形容的「美丽」女孩。
(……偏偏在这种时候……)
想到别人会老是数落自己看不清状况的迪尔,在看见拉提娜现在这种样貌之后,让他实在无话可说。
过去自己肯定做了许多让人觉得「没有看清现实」的表现吧。
此刻拉提娜连在迪尔眼中都显得无比成熟的模样,令迪尔不禁产生如此感想。就算她还留有小时候就有的可爱,但迪尔也深切明白拉提娜正逐渐成长为不只有可爱的美丽女性。
模糊听著拉提娜与格雷戈尔寒暄的声音,迪尔这时发现自己实在难以产生「现实感」的理由。
「……拉提娜。」
「怎么了?」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由于迪尔脑袋还有些呆滞,因此只用简短的话语确认,然而迪尔的话语就像是触动机关一般,让拉提娜瞬间变了表情。
那端整到甚至让人感到却步的「美丽」容貌瞬间崩解,变为原本属于她的「可爱」样貌。
「……我听说迪尔……生病了……」
「嗯。」
在拉提娜发出沙哑声音的那一刻,迪尔在心中大叹不妙。
下一瞬间,只见大颗的泪珠从拉提娜的灰色大眼睛里不停溢出。
迪尔不需要对此感到自觉,他原本就知道自己对这孩子的眼泪毫无办法。
「可、可是,我是需要接受一段时间的疗养没错,但应该也有人告知你们说状况并不严重吧!?」
「嗯。」
拉提娜在啜泣当中微微点头,接著开口说道:
「可是、可是……我好怕……好害怕……!如果没看到迪尔的脸,就没法放心……!」
狼狈到不知所措的迪尔在拉提娜接下来的话语之后,总算理解了她「害怕」的理由。
「想到迪尔可能会像拉古一样不见……我就好害怕……」
迪尔在很久以前听过关于拉提娜生父的事情。
当时年幼的她由于欠缺语汇,在话语中有许多叙述不清的部分,但迪尔还是能理解一些事。
体质不算强壮的生父,一路勉强自己在旅途中保护拉提娜的结果,让他最后在那座森林里丢了性命。
而成为他直接死因的要素,是病——也就是「魔素障碍」。
拉提娜曾有宝贵的亲人因「病」丧命。
对她来说,「病」这个词句远比自己以为得要更加沉重。
「拉提娜……」
「对不起……对不起,迪尔。我不会再任性了。我不会再让你困扰了……所以,所以……你不要走……拜托你,让我待在你身边……」
啊,原来如此。这孩子一直都是这样。
无论是「亲人」还是「故乡」都是幼儿应该无条件拥有的容身之处,对于两者都失去的她来说,总是在努力保住「属于自己的容身处」。
拉提娜从不像个幼儿那样任性与吵闹,努力要求自己必须当个乖孩子的女孩。
自己一直都为她的这个部分感到难过。
因此自己才努力宠爱她,让她知道自己容许她拥有一个孩子该有的任性与淘气。自己一直费心让她能够保有她应有的样貌。
像现在这样,看见藏起自己想法与希望的拉提娜说出真心话——就是自己一直以来所期望的事。
所以,「这个答案」并不是自己想听的东西。
迪尔伸出手,将哭泣颤抖的拉提娜拥入怀中。
眼角瞥见格雷戈尔体贴地悄悄离开房间的迪尔,紧紧搂住拉提娜紧绷的身躯。
「拉提娜……」
当迪尔轻声呼唤名字的时候,拉提娜的身子紧张地为之一震。
「该道歉的人是我……对不起,拉提娜……让你担心了。」
「呜!」
想要回应的拉提娜却没法出声,只能在迪尔怀中啜泣。
「对不起……虽然我有很多想说跟必须对你说的话,可是……对不起。」
看见拉提娜连连摇头,迪尔轻抚她的头发。
不知在什么时候,她的头发变这么长了。那滑过指尖的发丝在以前明明只有肥皂的气味,但现在已经多了甘甜香油的香味。
「拉提娜……我……我虽然不是你的父亲,但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不……」
听到迪尔这么说,拉提娜像是恳求般紧紧抓住迪尔的衣服。那个动作反映著她的不安。迪尔轻抚拉提娜的背试图化解她的不安,并用手指拭去那留在她长睫毛上的泪水。
「我应该说……希望你以后也能在我身边。拉提娜,你以后愿意继续跟我在一起吗?」
「迪尔……?」
迪尔压下自己害臊的感情,对拉提娜露出微笑。
像这样在这么近的距离看著在拉提娜灰色泪眼中的自己,让迪尔感觉似曾相识。
迪尔很快就想起过去自己也曾像现在这样,紧紧抱著不停哭泣的她。
「虽然总有一天,我一定会比你先死,但是……」
迪尔用不同于当时的意义,对拉提娜说出跟当时相同的话语。
「在那个时刻到来之前,我们都要在一起。」
「迪尔……!」
「总而言之,现在先承诺你到『这个阶段』,可以吗?等你再稍微长大一点……呃……到时候……我会……再好好给你承诺的。」
因为受害臊跟莫名的自尊心影响,让迪尔没法再说更多。
当迪尔支吾其词且眼神闪烁的时候,拉提娜用带著泪水的双眼直视著迪尔。
「迪尔,迪尔……听我说……」
「嗯。」
「我喜欢你。」
「嗯!」
迪尔的声音明显走了调。他完全没想到在自己支支吾吾之后,会听到拉提娜如此率直的告白。
「我喜欢你。我一直一直都喜欢迪尔。对我来说,迪尔并不是『爸爸』,而是我最爱的人……!」
「唔……」
在重新产生意识的现在,这女孩太过美丽的容貌在这样极近的距离回望自己,实在是有碍健康。
尽管如此,在最初的冲击过去之后,迪尔这才发现拉提娜面红耳赤到让人觉得同情的地步。
虽然拉提娜湿润的双眼具有动摇男人心的强大破坏力,但同时也让迪尔回想起她小时候哭泣的模样。
看见拉提娜在这些举动中还有「稚气未脱」的一面,让迪尔内心放松许多。
因为这代表自己仍有「面对自己感情的缓冲期」。只要在拉提娜的那些稚气消失之前,自己能接受跟她改变的关系就行了。
「迪尔……我……想一直跟迪尔在一起……」
「……嗯,我答应你,在最后一刻到来之前……我们都会在一起的。」
因此迪尔稍微重拾了内心的从容,就像「那个时候」一样,亲吻了拉提娜的脸颊。
✟
「要我们爆炸?」
「我不是很清楚那是什么意思,但我还晓得它应该是在说让我不爽的话。」
不同于识趣的格雷戈尔,完全按照自己意思行动的宾特,在床边看著迪尔与拉提娜相拥,便脱口说出这句话。虽然迪尔露出不悦的表情,但也怀疑是否该要求动物懂得识趣。原本那应该是毫无道理的要求,但会想对幻兽这种超高规格的生物要求识趣,是否也算是强人所难呢?
「……对了,拉提娜,之后你可要记得去接受萝洁的诊察喔。因为我虽然只是轻度症状,但还是罹患『魔素障碍』的人……没法保证不会传染给你的。」
虽然可能性不高,但像拉提娜这样重要的对象,仍是一种会让迪尔感到不安的可能性。而相较于不安的迪尔,拉提娜则是带著微笑做出回应:
「没问题的,因为我不会染上『魔素障碍』嘛。」
「啊?」
见迪尔露出傻眼的表情,拉提娜用理所当然的语气继续说道:
「我还是会得一些小病,可是不会染上真正严重的『魔素障碍』。所以我不会得到会危急性命的重病喔。」
「有这种事?」
这是迪尔从未听过的状况。而且拉提娜反而对于迪尔的反应感到不可思议。
「是拉古跟我说的。就像『天神眷顾之人』不会受魔王之力影响一样,『命运眷顾之人』也同样不怕魔王之力……拉古说过『拉提娜有受到命运眷顾,不会有事的』……」
「……呃,我从未听过那种状况。」
「是吗?」
看拉提娜不解的模样,似乎对此完全不抱怀疑。迪尔认为「天神眷顾之人」多半是指拥有高阶「加护」的人。但迪尔对于「命运眷顾之人」代表的意义却完全没有头绪。这样说起来,拉提娜以前似乎也曾说过类似「受命运眷顾」的话。
「拉提娜,眷顾你的『命运』……是什么?」
「……我不太清楚耶。」
拉提娜思考了一段时间,给出这个答案。
迪尔先克制自己想要追问的冲动。如果放任情绪不停逼问,恐怕会让拉提娜在答覆之前就先害怕退缩。这女孩在一些奇妙的地方格外顽固,要是自己做错选择,她多半以后就再也不会提起这件事了。
「拉提娜……那件事对你来说……是坏事吗?」
「不清楚……」
拉提娜对迪尔又说了一次相同的答案。在看出迪尔心中的感情是对自己的担心,让拉提娜有些不知所措。
「那个……我真的是『不清楚』……对我来说,那是从出生起就很『正常』的事情,我的父母也是当成理所当然跟我说那些话,所以……那个跟其他人有什么不同,我真的不清楚。」
「……是吗。」
听拉提娜这么说,让迪尔难以继续追问。
正因为迪尔所拥有的「加护」也是抱有「就是那样」的认识,所以才是能够理解的力量。
他也明白要对并未拥有那股力量的人用言语说明有多么困难。
在这个时候,迪尔将矛头转向先前就一直想问,但到现在还没得到答案的问题。
「那么……拉提娜。」
「?」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咦?」
「因为我是在返回王都之后才拜托格雷戈尔联络库罗兹……那到现在也才经过三天左右,怎么算都不合理吧?」
这就是迪尔对于「拉提娜在这里出现」感觉突兀的理由。拥有骑术的迪尔就算以搭配回复魔法的方式让马匹强行赶路,也必须花上两天时间。至于不会骑马的拉提娜如果搭乘载客马车,一路上能顺利转乘的话,至少也需要有一星期的时间。
不管怎么想都太不合理了。
见迪尔产生怀疑,拉提娜心虚到全身紧绷。
迪尔记得拉提娜的这个反应,还有这个表情。在开始能跟朋友一起玩之后,拉提娜也学到符合她年纪的恶作剧及调皮。并且还开始会做出这种被人「一眼就能看穿的反应」。
自己对于拉提娜这样容易被看穿的表现也觉得可爱,但也不免抱有她到底有什么企图的想法。自己之所以有时会在紧张期待的拉提娜面前做出刻意被恶作剧骗到的举动,也都是因为拉提娜的反应太可爱的关系。拉提娜恶作剧成功之后会露出得意表情,每次看到拉提娜迫不及待窥看自己反应时的模样,也让迪尔必须为了不让脸上露出笑意而陷入苦战,不过那也都是幸福的时间喔!
抱著如此想法的迪尔不让自己的情绪透露在脸上,而是继续提出问题。
「你是瞒著肯尼斯他们自己离开库罗兹的吗?」
对迪尔的这个问题,拉提娜摇头否认。
「我有得到肯尼斯允许喔。肯尼斯还说如果我要去王都,要做好准备再去。」
听到拉提娜接下来的话语,让迪尔猛烈冒出冷汗。
「只是我反射性想跑出去的时候,被肯尼斯骂了……」
虽然是「养父养女」的关系,但肯定会被人认为我们在奇怪的地方十分相像。
「那么……拉提娜,你做了什么?」
「那个……呃……就是跟宾特……」
拉提娜先是左顾右盼并闪烁其词,但很快就放弃挣扎,就像是决定招供般说出事情经过。
「汪!」
在拉提娜身旁那丝毫不带罪恶感的幻兽,则在这时发出活力充沛的叫声。
✟
从王都送往库罗兹的信件,尽管字句简洁没有多余修饰,但应该传达的讯息并没有任何疏漏。迪尔的病情并不严重,并且正接受萝洁等高阶「靛之神(尼利)」神官治疗的事情,全都有确实传达。
尽管如此,拉提娜仍相当激动。
当拉提娜激动地想跑出「跃动的虎猫亭」时,被察觉她行动的肯尼斯强行拦住。
「拉提娜!」
「放开我!迪尔,我要到迪尔那里!」
肯尼斯抓住拉提娜手臂的力量,并没有软弱到能让拉提娜挣脱。尽管如此,拉提娜还是用带有强烈意志的眼神回望肯尼斯。
「放开我!」
在那对灰色双眼当中带有强烈的不安。肯尼斯看见拉提娜的眼神,接著用平静但带有强烈意志的语气开口:
「不可以。」
这个声音让拉提娜身子一震,产生些微胆怯。
过去曾以冒险者身分带领众多人马的肯尼斯,拥有足以让拉提娜退让的实力与魄力。
「拉提娜……你如果就这么跑去王都,未免太胡闹了……」
错失插嘴时机的莉塔则是脸色苍白地从拉提娜身后抱住她的身子。拉提娜没法让自己使力摆脱身为孕妇的莉塔。肯尼斯也在这时松开了手。
「可是……可是!」
声音颤抖并不停摇头的拉提娜,最后仍抬起头想试图说服肯尼斯。正面迎接拉提娜视线的肯尼斯在这时用平静的语气说道:
「如果你要去王都,就做好准备再去。旅行这种事可不是连旅装跟行程都没规划就可以搞定的,这件事你应该也很清楚才对。」
「咦?」
「肯尼斯?」
听到肯尼斯这番话,不只是拉提娜,连莉塔都大吃一惊。
肯尼斯没有在意两人的反应,而是将视线转投向店里的那些熟客。
「吉尔维斯特,你在王都那里有可以信任的朋友吗?」
「并不是没有。」
「那么麻烦你帮拉提娜写封介绍信。有人熟悉往王都的路线吗?」
「包在我身上,我的老主顾就是跑那条路的人。」
「我还想知道最近路上的动向,还有女性旅人也能安心过夜的旅店。」
「那些消息我在晚上可以弄出来。我会顺便跟其他人打听打听再整理给你。」
「麻烦你了。再来是……」
看见肯尼斯俐落地做出指示,让拉提娜连忙插口。拉提娜脸上的惊讶仍尚未退去。
「肯……肯尼斯……」
「怎么了?」
「你没有……要阻止我吗?」
「你希望我阻止你吗?」
「不,我想去……」
「那就快去做好准备,快去把旅装跟行李整理出来,我晚点会去帮你确认。」
「嗯……嗯!」
确认拉提娜飞快跑回自己房间之后,这才回过神的莉塔立刻对丈夫追问。
「肯尼斯,你这是什么意思?」
「看她那个模样,就算强行留下她,她搞不好也会自己偷跑出城往王都去。如果她怎样都要胡闹,那让她做好准备,用可靠性高的方式『让她胡闹』还比较有建设性。」
拉提娜在被逼急的时候,脸上带有就算必须伤害肯尼斯也要贯彻自己意志的危险性。
肯尼斯认为就算现在设法说服她,让拉提娜表现出接受事实的模样,她多半也会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独自前往王都。拉提娜虽然看起来个性温和,但其实从小就是个顽固的孩子。当她这样做出决定的时候,从来都不会让自己的意志妥协。
再怎么留意都会有限度。虽然可以跟守门卫兵打声招呼,设计让她没法出城,但肯尼斯不希望事情演变成最后在城门爆发争执的状况。
肯尼斯满脸苦恼的表情望向吉尔维斯特。
「其实我很希望能找个都是女性的队伍护送拉提娜的……」
听到肯尼斯这句话,让吉尔维斯特也露出伤脑筋的表情。
「事情这么仓促,这个希望实在太奢求了。」
跟男性相比,女性冒险者的数量原本就不多。加上又要是能够信任且都是女性的队伍,就算是人面广阔的吉尔维斯特也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安排。
「与其将拉提娜交给不可靠的男人……说不定靠宾特还比较管用。」
「汪?」
肯尼斯对著察觉到店里骚动的「小狗」,用带著些许苦涩的语气这么说完,吉尔维斯特也带著无奈说道:
「特别是这件事,就算是有长年交情的人也不一定能信任呢。」
原本就跟绅士一词无缘的冒险者,说不定会趁著拉提娜担心迪尔情绪不稳之际,以安慰为名目对她做出见不得光的事。两人都没法否定护卫就是最大危险因素的可能性。
「其实我觉得就算是拉提娜一个人,以这里到王都经过细心打理的道路,应该也多少应付得来。最让我担心的还是拉提娜本身的安危。」
「小妹妹她作为魔法师的能力大概到什么程度?」
「她似乎已经开始认真钻研攻击魔法了。另外拉提娜原本就很擅长运用防御壁系跟辅助系的魔法。说她拥有自卫手段应该不成问题。」
在魔法控制技术上相当擅长的拉提娜,就连原本高难度的魔术也都学习得相当顺手。加上曾在短期内接受身为优秀魔法师的萝洁指导,拉提娜能使用的魔法种类也比过去要增加许多。
「如果她有争取咏唱时间的手段,那么应该还过得去吧。」
「那么……这条『狗』可能才是最安全的保镖吗?」
「汪?」
察觉自己变成话题中心的宾特不解地歪著脑袋。
「吉尔维斯特,兽法师是怎样让使役兽进城的?」
对于主要运用「央」魔法来驱使动物及魔兽的「兽法师」来说,作为其搭档的使役兽是武器也是伙伴,甚至可以说是最重要的财产。因此带使役兽进城镇甚至带进旅店,都是理所当然的行动。
「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我记得他们是有专门的魔道具。喂,帮我把凯文找来!」
吉尔维斯特立刻要身旁的年轻人去找他所认识的一名兽法师。
「……唉,真是够了!」
默不作声有好一段时间的莉塔,在这时似乎总算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只见莉塔走向「绿之神(阿古达尔)传言板」,开始调查最近附近的动向。
莉塔也知道拉提娜是个顽固的孩子。而她同时也明白拉提娜拥有可以「胡来」的实力。正因为这样,莉塔其实也明白如果拉提娜无论如何都要去做冒险的事,提供协助才是有建设性的作法。
如果是从一开始就胡闹且无谋的事情,自然是无论如何都要制止,然而像这类并非不可能的决定,反而让莉塔很难硬起心肠。结果拉提娜过于优秀的实力,其实也有令人头大的地方。
当吉尔维斯特提到的「兽法师」凯文出现在「跃动的虎猫亭」时,莉塔已经准备好了从这里到王都的地图,并在熟客们的协助下在地图上标注了一些注意事项,光是这张地图就可说是有相当价值的情报结晶了。原本「地图」这种东西光是取得就不容易,而地图的内容越是正确,价值与稀有度也会随之增加。而这也反映了熟客们作为一流冒险者的情报网路,还有「跃动的虎猫亭」作为情报机构终端的实力。
凯文身边跟著一头黑狼。他是一名随时会带著两头狼工作的冒险者,不过现在没有带在身边的母狼由于跟此刻在他身边的公狼交配,而在这年春天的时候生产,因此他为了留意伙伴育儿的情况而处于休假状态。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能这么快就回应吉尔维斯特如此突然的传唤,立刻来「跃动的虎猫亭」报到。
宾特一看见陌生动物侵入自己的地盘,便在柜台旁一直瞪著那头黑狼。虽然黑狼努力维持毫不在意的模样,但耳朵却一直不停抽动。
「这就是让野兽能通关的魔道具。」
凯文指著黑狼颈部挂有金属牌的项圈这么说道。
「简单来说,『这个』是野兽在本能上会讨厌的东西。正因为这样,挂有『这个』的野兽也代表一定是受到『央』魔法支配,或是经过严格训练的使役兽。这也是要让使役兽进城的最基本条件。」
肯尼斯将凯文备用的「魔道具」拿来手中确认了一下,接著便将那个东西拿到宾特前面。
只见宾特将脸凑近魔道具闻了几下,接著便露出让人一眼就看出它对那东西相当厌恶的表情。虽然是动物,但它的表情却意外丰富。
「不要,我讨厌这个。」
「跟拉提娜分开在这里看家,还是戴著这个跟拉提娜一起走,给你挑。」
「我可以忍,我是肯努力就能办到的孩子。」
宾特立刻给出答覆。
这是一点都不让人意外的反应。
「我是有听人说过,可是……不仅根本没有用『央魔法』……而且还是幻兽的自由意志……这未免太不合理了吧?」
「这种事情去想也没用,小妹妹就是有这种本事。」
正因为凯文身为专业的兽法师,因此看见眼前以常识来说令人难以想像的光景更是令他感到困惑。对此,吉尔维斯特也只能带著同情的眼神要他接受现实。
如此这般,大家仓促地进行各种准备工作。
拉提娜所准备的旅装主要跟过去前往提斯洛之时相同。虽然斗蓬的衣襬比起从前显得短上许多,不过考虑到作为魔道具的优异性能,仍是无可挑剔的选择。
原本就不太需要在意尺寸大小的设计,加上最近的气候不需担心保暖问题,让肯尼斯判断这样的装备已经算是充分。连接城镇的载客马车也安排了会在沿途城镇停靠,让拉提娜不需露营的行程。冒险者之所以会总是身穿披风或大衣,原本是为了露营时代替寝具的用品,不过以现在的状况来看,拉提娜应该不需配备那类装备。
「拉提娜,你有把魔法师用的法杖带在身上吧?」
「嗯,可是我就算没有法杖也能施展魔法,所以不会差太多。」
「我想也是。不过那其实也是让他人知道『你是魔法师』的手段,就算只是在形式上,你也要表现出『像冒险者』的样子。」
「因为女性旅人会被轻视吗?」
「差不多。」
迪尔过去帮拉提娜买的法杖虽然是给小孩练习用的道具,但跟刚上路的冒险者相比,那已经算是相当好的装备。
娇小女孩单独上路的旅人,对于有心人来说是不折不扣的猎物。不过如果是魔法师就另当别论。让人知道自己是魔法师,给人的印象就像是从外表难以判断实力的高手。如果可以靠著一根法杖就制造那类印象,那么在强调自己身为冒险者的外观上也是有其意义。
在肯尼斯、莉塔与熟客们支援下完成准备的拉提娜,隔天一早就从「跃动的虎猫亭」动身出发。
「路上小心。你真的要小心喔。」
「没问题,我会注意的。」
将还没醒来的提欧留在房间为拉提娜送行的莉塔,脸上满是担忧。莉塔的表情虽然让拉提娜产生几分罪恶感,但心中更多的是她容许自己做这个决定的感谢。
「谢谢你们愿意让我走。」
「判断要慎重,一定要保持冷静。」
「嗯。」
拉提娜点头回应肯尼斯的提醒,接著再次向两人低下头。
「我走了。」
拉提娜感受著两人望著自己背影的视线,跟著在自己身旁悠哉摇晃尾巴的宾特一起自「跃动的虎猫亭」离开。
拉提娜按照肯尼斯的指示,前往库罗兹的马车站——这里并没有直达王都的马车,因此中途必须在其他城镇换车——走到半路,突然停下脚步。
拉提娜转头看了看四周,在确认为她送行的人已经都看不到身影之后,在宾特身旁蹲下身子。
「宾特。」
「汪?」
「我想试一件事……不要让大家知道喔。」
「汪?」
「你有办法让我坐在你身上吗?」
拉提娜过去曾从柯尔奈略师父那里学过一件事。
在提斯洛时,拉提娜在跟柯尔奈略师父学习关于王都的地理知识时,得知库罗兹与王都之间的道路是刻意打造成需要迂回的路线。那是为了在紧急时争取防卫时间所采取的设计。由于桥梁的位置及地形因素,无论是从库罗兹或是从港都古瓦雷都难以直线前往王都。无需考虑那些因素能以直线往返的飞龙之所以能用远比陆路快上许多的速度在库罗兹与王都之间往返,也是因为背后藏有这个理由。
而知道这个道理的拉提娜,也不打算搭乘马车经由陆路移动,而是想尝试藉由「友人」的能力,走空路前往王都。
「我会同时使用防壁魔法跟重力轻减魔法,努力不影响宾特飞行,所以可以让我试试看吗?」
「汪!」
长时间维持复数魔法其实是相当违反常识的行为,然而遗憾的是他们身边并没有能对此吐槽的人。
而这名有能力将做为她「监护人」的大人们难以想像又「胡来且无谋」行动给付诸实行的少女本身,恐怕才是比任何东西都在大家意料之外的存在。
当拉提娜跟宾特一起离开城镇之后,便在低空练习了几次拉提娜的那个主意。
不久之后,他们便踏上了空中之旅。
她成功了。
身为幼狼的宾特在飞行能力上并没有像飞龙那类为飞行特化的魔兽般快速,而且也难以长时间并连续进行长距离的飞行。
一路上维持魔法效果的拉提娜也必须休息。
在这方面拉提娜秉持著充分的冷静,没有受想快速赶路的心情影响,在路程中安排了适度的休息。于是他们在沿途的城镇过了一夜,在隔天就抵达王都。
自觉自己骑乘幻兽为「非正常状况」的拉提娜并没有要宾特飞到王都旁,而是在有充分距离的位置降落,做出以徒步方式前往王都的「常识性判断」。拉提娜并没有犯下被当成可疑分子遭王都警备兵击落的错误。
不同于以旅人之都为特色的库罗兹,要穿过王都的外围城墙进入城内也相对困难,不过「跃动的虎猫亭的熟客」,也就是拉邦德国顶尖冒险者们,他们的协助也不简单。
吉尔维斯特早已为拉提娜向他友人寄出复数的介绍信,而他的那些朋友也全都是在王都有头有脸的人物。加上吉尔维斯特自己清晰有力的签名,也同样具有价值。他是一名具有顶尖知名度,并曾经建立非凡成就的男人。虽然从他平时爱喝便宜酒的模样让人难以想像,不过他其实也是一个大名鼎鼎的人物。
挂在宾特身上的魔道具也是正规的高级品。
这名少女背后是在王都有著非凡名声的「迪尔•雷齐」做为监护人,带有传说级冒险者吉尔维斯特•迪里乌斯的介绍信,并有幻兽随侍在侧。此时负责对应的守门卫兵虽然差点昏厥,但又有谁可以责备他呢?
无论是好是坏,库罗兹的人对于少女的「超规格」能力都已经司空见惯了。但实在不能对王都的人有此苛求。
基于这些理由,以初次进入王都的人来说,拉提娜的审查相当迅速地就获得许可。
而在面对首次见到的王都街景感到兴奋之前,拉提娜最先产生的反应是不知所措。
「再来该怎么办……」
「汪?」
由于在身边有「友人」陪伴,拉提娜才不至于被不安压垮。
肯尼斯等人事先就有跟拉提娜说过,就算她到了王都,也不保证能够见到迪尔。迪尔所在的地方,是在王都内也属于贵族中的贵族•艾尔迪修提多公爵家。就算拉提娜身为迪尔的养女,她本身终究只是一介平民。如果她来到公爵家门外遭人驱赶,也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就算吉尔维斯特准备复数的介绍信,难以进入公爵家的事实也不会改变,不过比起拉提娜单独行动,这也算是让她比较有可能进入公爵家的准备。
「怎么办……」
拉提娜喃喃自语并努力思考著。不久之后,拉提娜想起一个目前应该正位在王都的人。
「……萝洁小姐现在应该也在王都才对……我可以试著找她商量看看吗……?」
「汪?」
「如果是『靛之神(尼利)』的神殿,任何人都能出入……说不定有人可以帮我安排跟萝洁小姐见面。」
「汪!」
宾特的附和让拉提娜感到安心,表情也变得轻松许多。做为治疗院的「靛之神(尼利)」神殿,应该在路上就能立刻问到地点。确定目的地的拉提娜在宾特的陪伴下,往一排针对旅人做生意的店铺走去。
✟
「然后人家就帮我安排跟正好在神殿进行服务的萝洁小姐见面了。」
目前正身在艾尔迪修提多公爵家的萝洁就算不事前安排行程,也能够顺利进出公爵家。原本她就是自幼与艾尔迪修提多公爵家有所交流,因此拥有无关乎原本的阶级,能允许以个人身分拜访的立场。
而拉提娜就是在萝洁的陪伴下来到公爵家。
不过在拉提娜意料之外的是萝洁将她介绍给了公爵阁下。这也让拉提娜庆幸她担心自己穿著旅装到大贵族宅邸会有所不妥,而先在神殿换上外出用洋装的决定。
拉提娜回想著在「虎猫亭」阁楼内跟萝洁学习魔术时也学到的礼仪知识,努力在面对弗拉迪米尔•洛特•艾尔迪修提多公爵时问安。看见萝洁蓝色眼眸中带有些许赞许的眼神,让感觉自己表现似乎及格的拉提娜感到安心。
公爵阁下其实早已从佣人口中知道在自己宅邸里的萝洁带著迪尔总是挂在嘴边那个受他溺爱的养女前来,并且身边还跟著幻兽,这是让佣人难以判断该如何应对的状况。拉提娜是个就连长年管理宅邸的侍从长一下都难以判断该如何应对的访客。在至少应该要立刻向公爵阁下报告的判断下所传达的情报,让想与她们见面的公爵阁下本人传令要萝洁跟拉提娜来到自己面前。
至于公爵会带著拉提娜亲自来到迪尔房间,似乎是纯粹出于玩心。无论如何掩饰,迪尔内心的强烈动摇,肯定都早已被在阴谋交错的世界中经过千锤百炼的公爵阁下给全部看透了。此刻他肯定为自己这成功的恶作剧在偷笑。
「然后萝洁小姐就带我到这里来了,不过……迪尔?你怎么了?」
「……没有,给我一点时间……我还没法掌握状况……」
随著拉提娜的叙述,迪尔的表情也逐渐僵硬,最后他就如字面一样感到头痛不已。
「小狗」的存在要比想像中发挥了更大的作用。
并非「央」魔法师,也没有接受过专门的训练,竟然可以将幻兽做为空路的移动手段,这丫头真的明白这是多么超规格的表现吗?
——这样说起来,跟幻兽并非是建立主从关系,而是以建立朋友关系的方式提出「请求」的前提本身就是一个「超规格」状况了。不过长年跟拉提娜相处的迪尔,在这方面的常识其实也显得有些麻痹。
如果被公爵阁下询问有关拉提娜所采取的行动,自己究竟该如何说明呢?过去从未有「个人」可以拥有空路移动手段的人。这恐怕是在防卫上及战略上都无法忽视的案件。
话虽这么说,迪尔也不认为有其他人可以模仿拉提娜所使用的手段。因为要那么做,前提是能让天翔狼无条件露出腹毛任对方抚弄。嗯,不可能,一般人在成功之前脑袋就会被啃掉了。
迪尔想到这里频频点头的模样让拉提娜感到不解。当两人视线相对的瞬间,拉提娜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怎么了?」
「没什么。」
拉提娜在这么回应的时候也不改脸上的幸福表情。
就在这个时候,迪尔突然想起了一句拉提娜常说的话。
——因为人家跟迪尔在一起嘛——拉提娜经常会带著幸福笑容说出这句话。
「……嗯,我想总会有办法吧。」
仔细想想,自己正跟「可爱过头」的拉提娜在「一起」。总会有办法的,只要想办法应付就行了。
迪尔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也自觉著自己脸颊正微微发烫。
就这样,理解自己与拉提娜感情的迪尔,在之后的疗养期间已经不只是为了养病,而是视为自己的反省期间。
怎么会这样?这丫头超可爱的!
这就是他反省的结果。
光从这句话来看,他跟过去并没有什么两样。就算是加上使用前跟使用后的文字来看,光看字句其实也就只是一些跟过去没有多大变化的词句组合。
尽管如此,迪尔确实是用跟过去明显不同的心境在看待拉提娜。
而这也让迪尔开始觉得身边的人会对他如此责怪,或许也是怪不得人的反应。这也难怪,应该说自己被人数落根本是活该,就算是瞎了眼也该有个限度,自己该不会是白痴吧?不对,自己说不定真是白痴。
就像这样,迪尔反覆进行名为反省的自嘲之后,在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便宣告痊愈。
身边有拉提娜的状况让迪尔的健康状况恢复神速。
虽然说原本病情就不严重,但拉提娜的存在明显提升了迪尔的自我治愈能力。
而在这段时间,迪尔每天也都不断改变自己对拉提娜的认知。
当拉提娜坐在病床旁边陪迪尔说话之时,光是跟她四目相对,迪尔脸上就会自然流露微笑。
当迪尔伸手触碰拉提娜垂在颈侧的发丝,拉提娜也会身子一震,全身紧绷。
然而从拉提娜脸颊微微泛红与害羞的模样,也让迪尔明白那并非是青春期女孩拒绝「父亲」的反应。
拉提娜那让人感觉温暖的灰色双眼,偶尔会用含有某种灼热感情的湿润模样看著自己。而在理解拉提娜感情的现在,也让迪尔明白在她眼中那灼热感情的意义。
当自己害臊地撇开视线,拉提娜就会轻轻发出失望的叹息,接著再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般再次对自己微笑。
过去「小小拉提娜」这个框架所发挥的作用,远比自己想像中来得强烈。在已经意识到那个存在的迪尔一旦摘下过去所戴上的眼镜,这才赫然发现拉提娜不管怎么看都是一名「恋爱中的少女」。
迪尔为了克制自己的羞涩,又再次顺著以往的习惯轻抚拉提娜的发丝——拉提娜的头发从小时候就胜过任何高级绢丝的柔滑光泽与触感。由于触感实在太过舒服,起初只是为了称赞她乖巧而摸头的动作也逐渐变成了迪尔的习惯——而这也更是让拉提娜脸上流露出无比的幸福与欣喜。那基于信任的无防备表情以及自然让自己脸颊磨蹭自己手掌的动作,都隐约透露出类似性感的气息。
这丫头实在太没戒心了。
对于身为「异性」的自己,她实在太过欠缺戒心。
感觉自己彷佛只要有「下手」的念头,就随时都可以说「开动」一样。
虽然那或许是可以用年幼无知来解释,但这样毫无防备的表现也让迪尔颇为担心。
(这丫头如果有那个意思,肯定可以让许多男人哭泣吧……)
没察觉自己天真又毫无防备的动作足以挑动男人心的拉提娜,要是在理解自己魅力并学会如何运用,多半会名符其实成为「倾国美女」般的存在。可怕的是,她身边的人甚至会自动成为她信徒。无论如何,她的亲卫队都必须要维持现状才行。
在此同时,在明白拉提娜自己完全没有意识的状况下,迪尔也对会产生「随时都能下手」这个念头的自己感到苦恼。
还太早了,现在还太早,别乱想。当迪尔在脑里像是念经般不断重复这些语句,表情也不停变化的时候,拉提娜仍用率真的笑容望著迪尔。
拉提娜现在还「小」。
话说回来,她的体态似乎也开始带有曲线了——这类想法一定是错觉。对于跟友人相比发育较慢这件事也感到在意的拉提娜自己,目前还是维持孩童的体型。
自从迪尔冒出「反抗期」的想法之后,便一直跟拉提娜保持距离,之后甚至以工作为藉口开溜,因此迪尔跟拉提娜其实已经有超过一个月的时间没有仔细看过对方。但就算是这样,她在这么短的期间内也不可能有什么变化,肯定不会。
至于完全想不到迪尔正抱著必须如此激动说服自己的烦恼,仍面带微笑的拉提娜——正如同过去本人所主张的一样,正逐渐迎接成长期——的这件事,目前的迪尔还无从得知。
拉提娜此刻就像是即将羽化的虫蛹一般,正以十分惊人的速度变得更加成熟。
过去拉提娜所担心的「母亲遗传」并没有造成影响,每月每年都增添许多魅力的她,自然也成为让迪尔抱持严重烦恼的存在。
而这是在不远的将来就会发生的事。
✟
这是个奇妙的空间。
然而「自己」却从未对此处感到任何疑问。
这里是个凝聚了所有的光与颜色,并且仅以这些要素所打造的空间。
尽管没有任何色彩,但却包含一切的单色世界。
放眼望去,这里拥有一望无际的宽敞,却又感觉像是置身在有限的盆景当中。而「自己」对于存在于此处的东西,也都十分清楚其存在的理由。
那些东西是以等间隔排列成圆形的「椅子」。而「自己」也明白那些形状与大小各不相同的椅子,其实拥有共通点。
那些都是「王座」。
并排在那里的七张椅子,都各自有应当坐在其中的「主人」。
虽然没法看到主人的身影,但从「王座」上能感受到那些「主人」清晰强烈的气息。
「自己」转头看了看每张椅子。
其中一个「王座」前面是一柄染血的利刃,另一个「王座」前摆著装满水的水瓶。另外还有被枯树缠绕的「王座」,以及上面摆满书卷的「王座」——「自己」这么依序看过去,接著在第一个「王座」前停下脚步。
就是这里,只有这个「王座」没有「主人」。
「自己」明白「那个王座」即将迎接「主人」的事实。
而「自己」也明白「自己」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就是代表自己已经满足了条件。
那应该是「自己」最嫌恶的选择。
那是「自己」过去失去一切的理由,对于现在想守护的感情,也是一种等同于背叛的潠择。
「我不需要。」
正因为这样,「自己」微微摇头,说出否定的话语。
「我一点都不想要这种东西。」
「自己」所想要的,所渴求的是——
「怎么了?拉提娜?」
一个温柔的声音让她睁开眼睛。
少女眨了眨眼,想起自己正置身在「世界上最让自己感到安心的地方」。
充满温暖事物的房间。伴随宝贵记忆的房间。自己正置身在比起任何事物都令自己感到温暖欣喜的所在。
「你做恶梦了吗?」
从小时候他就总是会这样确认,并温柔轻抚自己的头发。那温暖宽大的手掌感触,可以让所有可怕的回忆跟恶梦全都融化。
被他这样轻抚让自己感到高兴,听他说「你头发好漂亮」让自己感到高兴,结果自己一直不忍心将头发剪短。虽然他肯定没有发现,但他每个无心的话语及行动,对自己而言全都无比重要。
「不要紧的。」
没有什么好怕的。
只要待在这里,待在有他温暖的地方,就不会发生任何可怕的事。因为这里是世界上最让自己感到安心的地方。
「我真的不要紧。」
少女露出幸福的微笑,并像小猫般将脸颊靠在那份暖意当中,让意识逐渐沉入温暖的梦乡。
因为自己从来就不愿去想像。
去想像自己迟早会失去「这份温暖」。
自己唯一想要的东西。自己唯一期望的东西。此刻正伴随著满溢的幸福,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东西。
可是自己总有一天一定会失去。
在失去之后,自己又该如何是好呢?
不让自己去想像这个问题的少女,就这么躲进深沉的睡梦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