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达尔文的进化学说主张适者生存。凭著智慧,人类现在正可说是站在生物系谱的顶峰。一般大多数生物为了在
严苛的环境中生存,都进化成便於存续繁衍的型态,而人类站在这个顶峰,身处於由自身所创造的、最适合人类属
人类种生物生存的环境中,要生存,要繁衍,真是太轻易了。
是因为要繁衍太轻易了吗?
结果人类产生出爱情。
就另一种意义上来说,爱情这观念可谓妨碍了生物的繁殖。在大自然中若必须要情投意合才诞下下一代,恐怕
有九成以上的物种都会消失。
那么,拥有爱情这种束缚的人类,所爱的对象,又是否必须是人类?只要灵魂是纯净的,外表是否没那么重要?
所谓的爱情,到底是出自精神上还是肉体上的?
沙耶之歌,在这首破灭的禁断恋曲中,我希望读者可以找到答案。即使找不到也没关系,反正,小说只要好看
就好了。
幻想乡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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抖颤蠢动的肉块,挤出黑暗黏稠的声音。
在我眼前有著三团这样的肉块,它们围著桌子,很美味般吸啜杯里的污水,尖叫呻吟与各种异调声音交织在一
起。
如果细心聆听的话,怪物们说话的意思也非不能理解。拜此之赐,我才能勉强把它们的疑惑含混过去。这些家
伙在谈什么虽然可以不理,但当它们对我说话时可不能无视。因为,不管姿态如何,这群家伙现在是我所谓的"朋
友"。
当然,对於这点我极想否定,但是——我早已放弃抵抗而接受事实了。
我多么希望这只是一场恶梦。
但每天醒来,世界仍是以与昨天一样丑恶歪曲的姿态存在。与这些家伙混在一起,与这些家伙打交道,我不得
不在这种情况下生活。直至现在,这样的生活已经过了三个多月,之後我的一生也会持续这样吧。
从内容上得知这家伙是"耕司",在它旁边叫得最频繁的则是"青海"。那么,在我身边的肉块就是"瑶"了。
现在的我完全无法看出肉块上的凹凸曾是端正的五官。它在我身边一直噗露噗露地低鸣抖震,还放出像呕吐物的气
味,我尽力不去意识它。
没错,一切都改变了。
即使在我眼中事物的形体完全改变,但与这些事物的"关系"却依然存在。我是与这些家伙同一所大学的同学,
关系曾相当亲密,每年寒假我们都会一起去旅行滑雪的。不过与其抱著这些令人怀念、已无法再现的回忆,成为这
个世界异物的我,宁可被遗忘,然後遭外星人或其他什么东西掳走,带到其他惑星,这样还会感到比较安慰。
但是,这里还是地球。日本。我土生土长的城镇。在这里生活长达二十年,勾坂郁纪这个人已经成为其中一份
子。然而,唯独自己一个无法如此认为。
我所认识的世界已经不在。
我能回去的场所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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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这些家伙在说什么,对我来说都是毫无意义,我只要装出倾听的样子就好了。本是这样认为的——
"郁纪,你认为怎样?"
其中一团肉块,突然以充血的眼珠凝视著我。我逼不得已只好与它对话。
"认为……怎样?"
尽力隐藏内心的嫌恶感,我装作若无其事地回答,却因为嘶哑无法顺利发声。
"就是说,今年冬天你也会去吧?"
从肉团顶端的洞孔中,黏稠而蠢动、令人作呕地吐出话语般的东西。那个地方原本应是耕司的头、脸和口吧,
三个月前我还能这么看到。
"不知道。"
无法直视这团肉块。眼神游移不定,我直截了当的回应它。
"有了什么.
a$3!^预定?"
"不,没有。"
耕司——曾经是挚友的人。在场的其他两团肉块也是。无可取代的朋友。大概没有比这更值得信赖的关系。现
在就连面容也看不到。已经数不清我为此痛感悲哀孤寂而恸哭的深夜有多少晚。就这样过了三个月,一直哭泣,哭
至流不出眼泪,到现在只余下嫌恶。名为青海的肉块、名为耕司的肉块及名为瑶的肉块聚在我身边,我则用与以前
一样的态度与它们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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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考验。
如果被它们发觉我的不正常,我只会再次被送进医院。与之前不同,这回我会被送进的,是再也不能出来的医
院。我绝对不要变成这样。
"是否如此——在今天的诊察中,会问问她的。"
无论是看这些家伙异形般的样子,还是听它们呕心的声音,都已经到忍耐极限了。即使还在对话途中,我亦急
忙离席。
"喂,郁纪——"
从那家伙的发声器官周围的纤毛,牵丝的黏液飞溅到我的脸上。连遮挡的机会也没有。那像腐臭鸡蛋般的汁液,
溅中了我的脸。
什么都没所谓!不管是椅子还是什么,我现在只想用我手边的物品把这家伙殴至没有呼吸,让这一切结束。
——但我所身处的立场迫使我抑压著这份冲动。不可以被察觉。即使在我眼中所有事物看来都如斯丑恶,但在
这世界中正常的是它们,异常的是我。
"今天要去检查,已经到时间了。"
打算挤出和善的笑容,结果是否有露出微笑连自己也不知道。从钱包中取出最先摸到的纸钱丢在台上。作为只
点了饮品的价钱应绰绰有余。找不找回零钱已经不是重点,我只是想早一刻也好离开这里。
"那么——"我像逃也似的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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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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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虽然会去滑雪啦,要不要也试试溜冰?"
对高畠青海这个建议,津久叶瑶绉了一下眉。
"溜冰?特意到滑雪场去溜冰?"
"哈哈,没办法啦,津久叶,这家伙现正热中溜冰呢。"
户尾耕司笑著吐糟青海的发言。她的突发奇想又不是今天才开始,在她身边负责吐糟她,乃身为青海男朋友耕
司的责任。在瑶眼中他们两人是相当合衬的情侣,有时也会令她有点嫉妒。
"青海她呀,在这之前才第一次试过溜冰。"
"怎么啦,没试过溜冰有这么稀奇?"
"可是溜冰这玩意不是在小时候就玩过吗?"
"童年时觉得溜冰很可怕啦,那个溜冰鞋,十足像刀子一样嘛。"
"但是怎么突然就能学会溜冰?青海很厉害啊。"
"重点和滑雪差不多。重心向前,操控著靴子前端的感觉。"
"因为耕司这样说,就当是被骗般试试看,一试之下,很好玩啊~"
原来如此,是约会吧——孤独与羡慕直刺著瑶的心。耕司与青海又再度过幸福甜蜜的二人时光。那说不上是嫉
妒,瑶自问只是运气差了点儿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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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我也想看看青海溜冰的样子。"
整理著内心的混乱,瑶努力挤出明朗的声音。
与其说是羡慕,不如说是自己不幸,她只能这样想。瑶也有思慕的对象。他还未与瑶有过共处的时间,就遇上
横祸。这样已经不能说是不幸,而是真正的厄运了。
"所以,在今次的滑雪旅行中,顺道一起来溜冰,那样就会有两倍的欢乐喔~"
"但是,要溜冰的话不是到溜冰场就可以了吗?没必要特地到滑雪场去吧?"
"这次不是在室内,而是室外啦。在结冰的湖面上溜冰。"
"那种好地方,会有吗……我觉得会很挤啦。"
一边这样说,瑶一边偷瞄心不在焉的他的侧面。
没错,从刚才开始会话就只在耕司、青海及瑶三个人间进行著,但是围在桌边却是有两组人。那个人,瑶的男
朋友——如果可以这样说就好了,一直以微妙的疏离感与其他人保持距离。
"郁纪,你认为怎样?"
大概耕司察觉到瑶的寂寞。他就是这么细心温柔的一个人。
"认为……怎样?"
察觉到是对自己讲话,在瑶身边的他——勾坂郁纪,以不成话句的呢喃暧昧地含混。
"就是说,今年冬天的滑雪旅行,你也会去吧?"
郁纪那种像被碰到脓肿部位的态度,令耕司难以说下去。如果在数个月前,他摆出这种傲慢态度的话,耕司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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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会毫不留情的痛斥他。这种赤诚的友谊,乃是他们长久交情的结晶。
"不知道。"
郁纪的回答冷漠而直接。之後他垂下眼睛,视线游逸。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态度,像甲壳般密不透风。
"有了什么其他预定?"
"不,没有。"
即使身为朋友,对现在这样的郁纪,根本无法用以往的态度来面对。至於瑶,更不知应用什么说话来安慰她。
在夏天快要结束的事发之日,离现在已差不多三个多月,但那深深的伤痕,不仅是对郁纪,还留在所有与他有关的
人的心上。
"不会是因为旧患导致无法运动吧?"
"是否如此——在今天的诊察中,会问问医生的。"
对话难以再接下去。郁纪突然的急忙离席。
"喂,郁纪——"
以有点歉疚的语气,耕司叫住了他。
那时,郁纪彷佛溅到什么呕心的东西,以手遮面。
也许,是耕司的口沫飞溅到郁纪脸上也说不定。这在日常生活中并不算是什么。从瑶的角度看来,甚至未知发
生了什么事。无论怎么想也不需要遮面那么夸张。即使真的溅中了,他那种态度亦未免太惹人讨厌。
"今天要去检查,已经到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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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种唾弃的语气,旁若无人的态度,令气氛变得更僵。郁纪迅速的丢了一张纸币在台上作为自己的咖啡费用,
完全像在触碰什么秽物似的。
"那么——"
像逃亡似的——这样比喻还不足以形容,郁纪就这样离开了餐厅。留下来的三人沉默地望著台面。刚才郁纪留
下的一万圆,还在台上摇曳。仔细一看,他所点的咖啡一口也没喝过。
"这样不成啊。"
青海有点责备似的小声叹道。
"对郁纪来说,还需要一点时间吧。"
"但已经过了三个月,现在这样算什么!再与他交往下去,我们反而会变得失常啊!"
"他的心情我不明白,也认为不可能明白。你可以想像吗?全家突然间惨死……这样还能若无其事?"
那是,即使什么时侯降临在你我身上都不出奇的悲剧。货柜车失事,遭卷入的勾坂家车子被压溃至不成车形。
郁纪父母当场死亡。重伤的郁纪自身也有一段时间对生存绝望。现在他可以出院,回到社会,除了说是奇迹还能说
是什么。
"当我们去探病时,那时不是更严重吗?不接触其他人、恐惧、暴戾、被缚在床上……现在能这样已经算是很
难得了。"
"即使如此勾坂他还是很古怪。看我们的时侯那种眼神,算是什么?简直是把我们当成怪物般!"
"别说了,青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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耕司以强硬的语气阻止青海说下去。先不说对朋友的不尊重,这里可是还有对郁纪心仪的瑶在。
不过瑶认为耕司的体贴虽是出於一番好意,却会使她一直软弱下去。这样不是什么好事。郁纪是受害者,本应
比谁都更值得同情。瑶对郁纪的单相思,是瑶自身的感情问题。她曾经向郁纪告白,当时他未有回应,瑶亦没有责
怪他。与其要他轻率随意的回答,不如让他认真的考量她对他的感情更好。
他未有亲口说过NO,二人间的关系亦彷如情侣般,耕司和青海都一起乐观地任由当事者们自由发展。只是,
郁纪始终都没有确实的回答瑶。告白後的瑶与郁纪再会是在一个星期後——不过他是以重伤的状态在深切治疗室出
现。
像永恒般长久的五十天过去。郁纪出院後,好像有什么改变了。事发前瑶的告白,他还记得吗……到现在她仍
感到不安。她的思念就一直这样被悬空,季节开始迈向冬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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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保凉子医生正会诊一名青年患者。
"在这之後怎样了,勾坂先生?"
"不,没什么问题。"
患者的声音坚硬而平滑,简直是像对著没人的地方自言自语般。
他将自己孤立的心防之厚,连对心理学造诣不深的凉子也清楚地感觉到。
"有无出现呕吐、头晕、幻觉及幻听等现象?"
"不,完全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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勾坂的视线虽然像是面对著凉子,但实际上却是在斜下方不停游移。视线与会话毫无交集,可说是全力的拒绝
用心交流。这样下去根本无法会诊。凉子叹了一口气放下病历。
"勾坂先生,你在我们医院接受的是在脑神经医学中,世界最先进的治疗,这方面你知道吧。"
以微型机械除去硬膜下的血肿——这是目前在日本尚未普及,只有在这间T大附属医院才有的治疗法。是对脑
部受到创伤,已经不存任何希望的勾坂郁纪的生命,唯一的挽救方法。
"最先进的治疗法同时也意味著,那是未有临床数据,陪随著危险的治疗法。"
"是这样没错。"
勾坂郁纪的嘴角抖动了一下。
是苦笑,还是潜藏恶意的冷笑——内里含意凉子无法解读,他又再次变回面无表情。
"一般而言,身为医生是不太应该说这种恐吓性的话。手术後若出现了重大脑功能障碍请必须报告。之後的生
活也务必要注意。"
每周一次的复诊因有这重意义在,凉子也多少想认真的协助患者。
"上星期的MRI结果怎么了?"
凉子被气势突如其来的勾坂郁纪反问。
MRI……磁力共振影像。这是脑外科医生能在不切开脑部的情形下观察脑状态的设施。对一般人而言是不会
接触到的专业术语出自勾坂之口,使凉子想起他的个人档案。
"说起来,你也是医科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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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所担心的脑机能不全,透过影像应该足以分析判断。有什么异常吗?"
"没有。"
没有异常。
没有後患。
成功率微小但确是成功了的手术。说是奇迹也不为过。但是,凉子始终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那种感觉
要形容的话算是"医生的直觉"。这个患者有著某种不妥。於那种间接的态度中,他隐瞒了什么。那些"什么"正
沉重地压迫著他——令他怯弱、痛苦。
如果那是器官上的问题还好解决。但若是他的感觉异常,患者不说的话,这边也没方法应对。
"没问题了,医生。现在我在外面,生活得自由自在。不是完全没有问题吗?"
"勾坂先生,在这种困难的手术之後,密切观察乃是基本原则。请你必须更信任我们。"
"没错。我也想信任医生你。即使什么事也可以与医生你倾谈吗?"
"嗯,当然。"
重覆著与上星期类似的谈话,以笑容隐藏起烦躁的凉子笑著点头。
"那么,继续上星期的对话吧——医生,其後关於奥涯教授他的事,你还知道什么吗?"
"……"
词穷的凉子勉强挤出笑容。
没错,上星期这个患者也曾提出过这个问题。关於非相关人士的他决不会知道的这号人物的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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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涯教授的事,那个……不是与你的治疗没什么关系吗?"
"刚才才说完﹃请信任我们﹄,怎么突然又隐瞒起来了?"
这种专谈及不相干的事,令医生感到困惑的患者不是少数,但这回可是关系到自身生命,怎么他仍如此执著?
然而凉子看不出勾坂是因一时失常才问的。那种冷静尖锐,与其说是对医生的询问,不如说是对犯人的迫问更贴切。
"不是这样,因为他很早之前就已辞职……我个人与他也没什么接触……"
"知道辞职的理由是什么吗?"
"大概是因为私人理由吧。"
一开始还有点心虚,不过现在已经能毫不犹疑地说出来。从最初就决定要撒谎,凉子也为此换上了厚面皮。
"就是如此。勾坂先生为何对奥涯教授如此执著?是旧相识吗?"
"教授现正失踪中,有否听说过?"
"不。"
也许回答得太直接了,应该装做更惊讶的样子才对。
"最近,受到教授的亲人委托而调查他的下落。"
亲人?凉子听到勾坂的说话後绉了绉眉。
"奥涯教授不是没有什么亲属的吗?"
"唔~这是在哪里听说的?"
"那是……传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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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没有沟通交流,从刚才开始就只重覆著尔虞我诈的对话。
"原来如此。这种事也会成为传闻,奥涯教授应该算很有名吧。"
"他一向行事都很古怪。"
"那么谁也不知道他辞职的原因吗?"
"……"
凉子陷入沉默。只有这个话题,会让她连客套笑容也难以维持。
迫问到这个地步的郁纪,察觉到凉子的不愉快,微妙地将强硬的态度稍稍放温和。
"医生,我无论如何不得不和奥涯教授会面。他的失踪使那位亲属不知如何是好。难道医生不能帮帮我吗?"
"那应该是警察的责任吧。"
以冷淡无情的声音回答的凉子,实际正提出了一个危险的赌局。奥涯雅彦失踪惊动警方时,大学这里也成为搜
查的范围之一。但奥涯在这里的研究,决不是可以公开的东西。他必定曾在大学中某处湮灭了证据。
当然凉子本人也会再次受到怀疑——但是,勾坂亦不会真心想要拜托警察。首先他说的都是谎话。奥涯雅彦根
本没有会在意他的行踪的亲人。这点早已确认过。现在那事件可谓仍是一个谜团。
不过——只是身为T大附属医院的病人,除此之外就与这里毫无关系的勾坂,是如何得知奥涯的事?
"勾坂先生,我乐意把我所知道的消息都告诉你。可是奥涯教授在今年四月提出请辞後,就一直音讯全无。我
只能认为他是到了什么地方作长期旅行。"
"……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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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弃再追问,勾坂爽快的起身。
担心勾坂之後的动向,及他与奥涯雅彦间充满谜团的关系,这两者不停的煽起凉子的不安。
可是现在,在这个患者打开心防之前,凉子完全束手无策。踌躇了一会,她在勾坂的病历上,填入今天的诊断
结果——过程良好。
"勾坂先生,那么下星期的复诊时间与今天一样是四时——"
话未说完的凉子抬头一看,勾坂早已离开了诊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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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像是铺满了猪内脏的地方,我知道是医院的走廊。
医院走廊应该是什么颜色?当然是白色。白——色。怎么想也不应是这种内脏色。不过,大概从刚才就在那里
走动、像腐肉团般的生物眼中看来,这走廊是白色的。
我明白,这走廊本应是白色,周围那些肉块亦本应是人类。也就是说,有问题的根本是我。如果我能重新如此
认知的话,我就能再次过回正常的生活。
已没有会比T大医学部拥有更佳技术的医院。我也曾身为医大生,专攻脑神经外科。对发生於自身的事,大概
可归纳出结论。这不是病理上的问题。自己所得的,乃是失认症的一种,仍属於未知范畴的认知障害。亦有接受过
和我一样的治疗後,成为脑功能障害的病人,那个丹保医生——叫这名字的肉块曾如是说。也就是说我同样很大机
会会成为其中一员。
"什么名闻天下的T大医学部,别说笑了!"没错,我还真的想如此嘲笑一副睥睨一切的样子的女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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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是这样说,我并没有恨执刀的医生们。他们是我的救命恩人,这点是不会变的。手术的成功率极低,不过除
此之外就没有能救活我的方法,这些我都清楚知道。
只可以说,我不幸。事情就是这样。总之现在我的情况是,患上了对其一知半解的精神病,这与无药可救是同
义的。
我这一生,只能抱著这个缺陷,永远的委曲求全下去。像去习惯佩带助听器和习惯坐轮椅一样,来习惯这片中
人欲呕的景观。当然会很辛苦,不过除此之外就别无他法。
即使是如斯境地的我仍然未绝望。这样的我还抱有希望,仅一丝的希望。
尽力不看这个扭曲的世界,我埋头只望脚下,急忙回家。我的家位於郊外,是闲静的住宅街中的一栋独立洋房。
这座外观一如我所看到的其他事物般丑恶的住宅,现在是属於我所有。在三个月前的事故中,比我更不幸的父母离
逝了,而在深切治疗部的我没法出席葬礼。虽然父亲经营的公司被他人接管了,但这所房子及足够我生活一段长时
间而不致困难的遗产总算还是有留下来。
悲伤吗?如果这样问的话,我除了点头外就别无选择。那场事故夺去的不只是我的双亲。不过能独立生活的结
果,就是可以和我现在的救赎在一起。假如双亲还健在的话,一定不会容许我和认识不久的女性同居的。
"你回来了。"
开门踏上玄关的我,听到从厨房传来高兴的声音来迎接我。像铃声一样的清脆明亮,千真万确是人类的声音。
那个声音把我今天听到怪声、走调声,像洗涤过般使之从记忆中消失。
"我回来了,沙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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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里面小跑到走廊来的沙耶那脚步声令人心情放松。这种真正人类的脚步声在街上是绝对听不到的。只有这
里,我和沙耶的家,才能听到。
"迟了回来,我有点担心喔。"
"抱歉,因为今天是要到医院复诊的日子。"
"啊,是这样没错。"
她的微笑,稍为侧侧头的姿影。我失去的世界,一切都在这里。
我事故後所遇见的所有人中唯一一个——也许在这世界中只有一个——我不会感到认知障害的少女。
的确肌肤看起有点过份雪白,瞳孔的颜色有点怪异。发色亦颇为罕见。但她的形体是人类,毫无疑问是人类的
身体。
不只是形体,她的声音,还有——
她像平时一样以小小的胸部环抱著坐下脱鞋的我。一点也不冰冷,一点也不黏稠,的而且确乃是人类的肌肤。
那把长发散发著少女的香味。现在我的一切官感共同肯定,可以唯一容许的存在,那就是沙耶了。不仅这样,她的
微笑,她的拥抱,这些对我的灵魂而言都是无上的救赎。她深深的知道我需要她,毫无理由的我为此觉得高兴。
如果没有遇见她,我独自一人在这污秽歪曲的世界中残存的话,也许我早就疯了.现在的我可以说是依赖她而
活也不为过。
"今天过得怎样了?"
"我装修了客厅。还有一半就涂完了。还有,今天呢,做了郁纪的晚饭啊~我按照下午的电视料理节目教的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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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做的。"
"这样吗,很令人期待喔。"
"还要花点时间,可以稍为等等吗?"
"嗯,那我在客厅待一会。"
目送哼著鼻歌的沙耶回到厨房,我步入客厅。
如果世界的色彩令人不愉快,那么涂上愉快的色彩不就好了吗?在沙耶提出这建议的那天,我到家居用品店买
了油漆,与她一起测试各种颜色的效果。因为自事故以来差不多每晚都不得安眠,所以首先在寝室尝试涂抹这些油
漆。
涂客厅时,沙耶为了要怎样处置窗廉而烦恼,我毫不犹疑把它们全部扯下来,把窗户连玻璃全都涂上油漆。现
在的我已经不想看窗外的世界。一直紧闭窗户也可免却邻家会看到我家内部的可能性。
"晚饭做好了~"
"在这边吃吧,可以搬过来吗?"
经过洗手间把晚饭端进来的沙耶,踏入客厅後用力嗅著。
"有油漆的气味,没问题?"
如此说来,这个密闭的室内空间充斥著油漆的刺激气味。但是对在外面闻过比这更难闻气味的我来说,这点油
漆味实在算不了什么。
"沙耶不喜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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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没关系。如果郁纪觉得没所谓的话,那就好。"
沙耶把料理放在桌子上……虽然很遗憾,但即使要客套起来,也不能说是能激起食欲的东西。可是在外面吃的
与这实在差不了多少。
"我不客气了。"
我决定抛弃以往味觉的记忆,静心吃下料理。就如预期那样,那味道令我的胃部痉挛,但这不是沙耶的错。她
一定是按照著下午的电视料理节目所教的来做。只是我的味觉接受不了而已。
"……不好吃?"
"唔……这……"
即使巧言掩饰沙耶也不会高兴。她深知我所抱有的缺陷。
"别在意。明天再给你做过别的东西。"
"对不起,每次都这样……难得你做了出来。"
"好了。这样继续试著各式各样的料理,始终会发现即使郁纪也会觉得美味的菜式的。"
对现在的我来说,进食已经像是一种义务般的东西。无论如何讨厌,但不进食就无法维持生命。如沙耶所言继
续生存下去的话,也许终有一天会发现我也能觉得美味的食物也说不定。就像我遇上沙耶一样。
"沙耶不吃吗?"
"嗯。我……已经吃过了。"
和沙耶一起在这个家生活以来,我从未试过与她一起用餐。为什么她会讨厌这样,我感到有点不可思议及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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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也不会强迫她。沙耶对认知不正常的我所表现的各种怪行,也正默默的忍受著吧。
"说起来,今天在医院再一次问过你父亲的事了。"
"爸爸的事?"
奥涯雅彦。沙耶的父亲,T大医学部的教授。与沙耶唯一有关系的人,不过他现正失踪中。解开他失踪之谜,
这是我与沙耶间的约定。
"果然什么也没告诉我。那边有著隐瞒了某些事的感觉……"
"——这样吗。"
沙耶的反应比我预期中冷静得多。
"不担心吗?父亲的事。"
"不,并不是那样。"
沙耶有著什么犹疑,表情复杂,之後她再次对我微笑。
"很感谢你,郁纪。为我做了这么多。"
"比起我为你做的,你为我不是做了更多更多吗。"
料理连一口也没剩下。味道如何是其次,这些都是沙耶的心意,只要这样想,要我如何忍耐也可以。
"那么,来洗澡吗?"
"呀,要不要擦背?"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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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这个家以後,沙耶彷佛成了我的新婚妻子般。
******
她正需索我的肉体。
沙耶——
为什么你,为我做到这个地步……
沙耶,我可爱的沙耶,这样真的好吗?身心都尽献给我,这个不正常的我。还是,这只是同情,对失去一切的
我的同情?只是因为这种理由,你就变成这样子,你难道只是一个淫乱的少女吗?
即使是这样也没所谓,命运对我如何残酷也没所谓,我只怕会失去沙耶你。
高潮过後,我环抱著沙耶。那柔软而微微出汗的肌肤,因为激情後而发烫的躯体,全部确实正在我的怀中。那
毫无而问是名为沙耶的存在。
"郁纪……你在哭?"
被沙耶一说,我才发现自己正在流泪。
"为什么?沙耶,为什么你要为我做到这地步?"
"郁纪……"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渐渐被你吸引,没有你我就无法生存下去。"
我用力抱紧沙耶。希望与她溶为一体永不分离。
"告诉我……要怎样做,才不会失去你?我要怎样做才好?如何才能报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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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地,紧抱我。"沙耶在我怀中甜蜜温柔地细语:"我喜欢被郁纪这样地抱著。想永远与你一起。所以,
我是不会离开郁纪的。"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我?"
"那是,因为郁纪是孤单一人。"继续被我抱住,沙耶抬头注视著我:"而且,沙耶也同样是孤身一人。"
如斯哀伤的话语治愈了我的悲哀。沙耶的眼神深沉而空虚,那空虚中埋藏著无限的温柔。
"所以对沙耶来说,沙耶只属於郁纪。在这世上唯一一个会这样温柔抱著我的人,那就是我最爱的郁纪。"
现在我可以肯定。
在我认知的这个丑陋歪曲的世界中,我只需要一个人,只要沙耶她在我身边就够了。
******
今天与他面对面说清楚吧,我下定了决心。不踏出第一步就什么也不会开始。如果再这样拖下去,辛苦的时间
只更长。我再一次,拿出勇气。
瑶在星期四选定的课程是生物化学。只有这时才有机会与郁纪见面。因为是基础科目,所以即使未到授课时间,
在可容纳二百人的人讲厅中,也差不多已有一半座位有人,再迟点的话就很难找到理想的座位了。瑶选定了中列,
这里是听讲的最好位置,其他学生也大都集中在这里。
郁纪可能会坐到瑶身边。没有并排座位时虽会无法一起坐,但在"友人以上恋人未满"的关系下,两人通常都
会尽量找并排座位坐在一起。
今天进教室时未能见面,瑶把随身物品在不影响别人下放在旁边的空位留座。但是,直到开始讲课为止,郁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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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未现身。过了十分钟,瑶环视教室。有了。不知在何时进来,郁纪孤身坐在最後排。是他没注意到瑶吗?不,这
不太可能。假若想认真听课的话,没理由会坐到那么不方便的位置。不再想下去,瑶把用作留位的随身物品拿回。
讲课结束後,瑶像追捕匪徒般,追至走廊才好不容易追上一下课就马上离开的郁纪。
"勾坂!"
被叫住的郁纪,全身像被什么吼叫声震慑住般吃惊硬直,之後彷佛极困难的回头看瑶。
"什么事?"
他瘦了——瑶的心再次感到刺痛.与瑶印象中的郁纪面容相比,现在的他颧骨突出,眼窝深陷。是由於心理上
的压力?营养不良?还是两者兼有?
他看来相当警戒,如被什么威胁著般。眼神则游移不定,力求不与瑶的视线接触。
仅这样打个照面,瑶的心就紧揪地悲哀,为什么他会变成这个样子的?
就是现在——在心中鼓起勇气,她要再一次确认。
"那个……有说话想跟你说。可以稍为……占你一点时间吗?"
在十一月的寒风中,一般而言是不会有人在露天的长椅上谈天,没有人影的中庭显得静寂冷清。
"有什么要说?"
——你不记得了吗?差点脱口而出,瑶慢慢把重点说出来。
"勾坂,最近你变得很怪异。在旁看著,都不禁为你担心。"
"也许是这样吧。大概因为我仍未能忘记那场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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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纪若无其事地笑著,不过那笑容看上去像抽搐多些。
"真的,只是那样?"这样说著,瑶踏前了一步。
"难道你可以看出其他原因?"
瑶忍受尖锐的回答。
"好像,看得出正在忍耐著……什么似的。"
"……"
勾坂沉默不语,踢著地上的枯枝。乘这股勇气还没衰竭,瑶把内心所想说下去。
"手足无措地勉强自己,尽力忍耐到快要崩溃般,现在的勾坂,看来起就是给人这种感觉。"
"是吗。"
既不掩饰亦不否认,郁纪以乾枯的声音回答瑶。那是毫不客气,明确且强烈地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态度。但瑶早
有觉悟。今天是不能退缩的。
"我认为朋友……就是为了这种时候而存在的。"
发自内心,真挚地想将对他的心意传达给他,瑶全力倾诉。
"家人的事,真是非常遗憾。但是——勾坂你不是孤独一人的。你有户尾、青海,还有,我在。"
一吐而尽的瑶,说得不是很流畅。心中像旋涡般纷乱的各种想法,在这里不全部表达出来就会失去目标般的焦
虑,正煎熬著她。
"没必要一个人背负著所有不幸,我认为我们也有能够做到的事。即使我们真的什么也做不到,那么说出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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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会轻松一点。我想成为支持勾坂你的力量。其他人的想法也是同样的——"
"闭嘴!"
唐突的怒号把瑶的告白打断。虽然她已经下定决心,但马上受到挫折,同时郁纪的表情险恶得如失去常性。在
他的神情中潜藏的不是愤怒,而是厌恶。那种厌恶强烈到散发著杀意,结成冰冷与憎恶的面具覆盖在他面上。
"说起来,有件不得不回覆你的事。"
郁纪——还记得。他在记得这事的同时仍用这种冷漠的态度对瑶。
单是这样对瑶来说已是充分过度的回答。在此之上更残酷的回答,瑶实在没自信承受。
"我从没有特别注意过你。以前对你的印象是稍为不错,不过也只是以前的事。我对你的感觉如何,其实连我
自己也是不了了之。"
"勾坂……"
"但是,现在可以很明确的回答你了。反正在事故後可以考虑的时间多的是——津久叶小姐,我非常讨厌你。
连样子也不想看见。"
不可以哭——想止住泪水时已经太迟。瑶的眼泪像断线珍珠般不停落下。
"我是不想再看到你,但这样不太可能呢。毕竟在同所大学上学。所以以後,可以别再叫我吗?实在相当碍眼。"
"太过分了……"
心乱如麻的瑶喃喃自语。郁纪的嘴角上扬。单是看到就会令人愤怒,歪曲而残酷的冷笑。
"你呀,稍为冷静一下头脑会比较好啊。怎么说你也会向青海和耕司撒娇哭诉吧?你要自己一个生闷气是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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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自由,别把其他人牵涉进去。"
瑶已经到容忍极限。被他看到自己流泪,绝对不想再在他面前放声大哭。和现在当场崩溃号泣相比,即使自己
如何难堪的样子被看到也没关系。所以快点离开吧,背对冷笑的郁纪,瑶一口气冲离中庭。
在瑶和郁纪身处的中庭附近,还有早前对郁纪不满的青海和耕司。觉得对急著离开课室的瑶和郁纪,不能置之
不理。结果,耕司他们在二人察觉不到的角落看到整个经过。
"那家伙……"
青海现在真的想冲出去痛骂那家伙一顿。非常理解青海性情的耕司,如果不是直至最後都紧紧拉住青海的衣
袖,那么说不定她早就这样做了。在瑶离开後,郁纪亦以像解脱了般的步伐走了。在冷清无人的中庭里,耕司深深
的叹气。那种在喉头停滞的苦涩感一直挥之不去。
"他……到底怎么了?"
刚才郁纪对瑶的态度,耕司也很难容忍。不过即使这样,他所感到的仍仅是疑惑而已。与郁纪相识了很久。在
进这所大学前就已认识他。他所知道的郁纪,是不会用那种冷酷的态度待人。无论怎样想,现在也只能认为是因为
那场意外而导致他整个人都变了。
"喂,耕司,你打算放任不管吗?"
"我当然不想置之不理,不过我们可以做什么?"
"做些什么总比在一旁偷看更实际啊。"青海怎样看都是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我不去骂他一下实在咽不下
这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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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久叶也不会为此高兴啦。"
"起码我会舒服一点!"
就像耕司与郁纪是好友,瑶也是青海的挚友。郁纪与瑶的关系变成这样,身为朋友的青海当然会担心,对郁纪
感到恼怒亦是理所当然。
"我想只和勾坂单独谈谈。耕司不要跟著来。"
"……认真的吗。"
"相对的,你去看看瑶的情况吧。她呀,大概是整颗心都碎了……哭过後,实在需要有人温柔地安慰她。"
"那不是我与你的角色颠倒了吗?"
"像我这种性格,要去安慰人实在有点勉强啦。想鼓励她可能会害她伤得更深。"
"……原来如此,了解了。"
"呀,真讨厌的说法。"
"那么,我这边出发了。"
就在青海会为此拌嘴下去前,耕司打断了对话,去找瑶的行踪。
******
令人不愉快。令人忍受不了的不愉快。与此同时又觉痛快。今天与津久叶瑶的对话,终於结束了我们的关系。
从很早开始就觉悟到会演变成这种局面。对对方只能抱著呕心的感觉,要像事故前那样维持人类同族间的关系,那
是不可能的。今天的事相信会传到耕司与青海的耳中。勾坂郁纪变了,大家都会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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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也没关系——起码,不会因为这种理由而被送入精神病院。也许今天的行动仅会被认为是异行。如果就这
样与耕司他们疏远,那就太好了。
令人疲累的来源减少,单是想想就已觉得像放下重担一样。要我再去与它们打交道真的办不到。我只要靠近它
们就会起鸡皮疙瘩,根本毫无理由再与它们为伴,像那样只感到是威胁的存在的家伙,今天终於要逃离我。一想到
这样,我连一点内疚也没有。
那时彻底以伤人的话使她狼狈离开,曾经有过深交的瑶——现在全无实感,虽然我明白不应是这样。其实也不
是憎厌她本身的人格。伤害她并不是本意。但像我现在这样,对於她的付出亦只能当场拒绝。
瑶——曾是美丽的女性吧。的确是没有负面印象。可是对於抱著好玩的心态,当我们是玩具般撮合我们的耕司
与青海,我实在感到不快。当事人的瑶,反而没有被它们耍弄的感觉。那样的迟钝,真的令人看不下去。
即使那样,当时并没有对什么人特别抱有恶意。那时的我亦没有为坚持要走自身的路而不惜伤害他人的理由。
为了维持朋友的关系,就这样与瑶交往,或许那也不错——我也有过这种妥协的心态。
但是对现在的我来说,已经没有那种宽大放任身边关系的心力了。仅与别人交谈便痛苦得无法忍耐。这样子要
对别人和善根本是苛求。
想著这些事,疲累感就慢慢的涌上来。很想早点回到有沙耶在的家,不过在途中要乘拥挤的电车,还要经过繁
华的大街,这实在令人沮丧。上了电车後看看四周,发现难得有座位,我坐下闭上眼睛,把不快的世界从视野中驱
离。虽然这样阻挡不了臭气和噪音,但总算勉强可以使精神安稳下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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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T大附属医院回复意识後,世界是一片漆黑的。
眼球与眼部神经都没有异常,唯有视力没有回复。
只能诊断为意外的脑功能障害。
虽然失明对我造成不小打击,但现在回想一下,那时所谓的打击,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因为当时还残存的听觉、
触觉、嗅觉还有味觉,一切都没有异常。
真正的悲剧,是在视力回复那一刻开始。
不幸中之大幸的是,在我仍处於失明状态时,能理解清楚自己所遭遇的意外及施受的脑外科手术的特殊性。到
回复视力,看到只能认为是恶梦的病房,还有姿体恐怖怪异的医生和护士,虽然惊慌失措,但立刻明白异常的原因
是什么。如果在回复意识的同时视力也一并恢复的话,突然看到这种地狱景象,也许连原因是什么都无法分析清楚
就当场发疯了。
我的视觉异常,慢慢传染到触觉、味觉和嗅觉。人类知觉中视觉占大部份,其他的感觉与之实在不能相比。料
理的味道、床铺的触感、探病的花传来的气味,全部一如所看到的丑恶外观——从生理上令人难以忍受地——变化
著。
那样的我,在前来诊疗的医生说话也听不出是人类声音的程度时,我就下定决心要自杀。自己实在无法生出在
这种新世界中生存下去的自信。
直至,那一夜与沙耶相遇。
考虑著最少痛苦的自杀方法,一直想这件事,不知什么时候被睡魔侵袭了我的思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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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睡後会造恶梦,醒了又身处这恶梦般的现实,在已经分不清楚是睡是醒的状态中,反覆度过无数夜晚的我,
不知道她是何时进入病房的。
少女小心翼翼地,在病床边饶有趣味的低头观察我。
不是被血脓黏液所覆盖的脸,也不是长著蚯蚓般的纤毛的脸。雪白柔嫩的脸颊,清澈的瞳孔,惹人怜爱的小巧
鼻子……全部都是我没期望会再能看到的东西。毫无疑问的人类,彷佛闪耀著光辉的美丽少女的脸庞。
"呀——"
感动到呼吸都不太顺畅。从第一眼看到她所产生的安心和喜悦,瞬间就紧紧揪住我。我这种反应,令她感到意
外。
"不可怕吗,我的样子。"
看看时钟……原来如此,时间正是半夜三时。这种时间一般少女不会出现在医院的。即使是如何缺乏想像力的
人,首先想到的只会是幽灵吧。但对我来说,她是幽灵还是什么也好,都如地狱中的佛佗令我感到希望。
"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我是沙耶,来找爸爸的。"
是住院的病人,还是夜勤的护士,总之大概是这类人的孩子吧。我这样想。虽然夜半溜进来有点不合常规,但
小孩会这样干亦不足为奇。这间医院的保安真的有问题,竟会被小孩轻易的闯进来。
"你不害怕?真无聊啊。"
"啊,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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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未经细想就叫住了立即转身离开的她。在没想过叫住她後应怎样办下,她回过头来。
"怎么了?"
被深澈的瞳孔所吸引,彷佛连灵魂的最深处也被洗净治愈——我的脑海一片雪白,不停寻找能留下她的话题。
"……虽然拜托女孩子这种事不太好,但是现在,我除了你以外就没有其他人可拜托了……"
自尊和面子已经不算什么。我继续把刚才冲口而出的话说下去。
"可以……与我握一下手吗?"
沙耶很惊讶地侧侧头,之後像十分有趣般嫣然一笑。那是令我为之目眩的笑容。
"怪人。对我说这种话的,你是第一个。"
沙耶伸出她纤细雪白的手。我像触碰易碎品般小心翼翼地,与她的手掌重合。
人的体温。
柔软而纤巧的手指。
我清清楚楚地感受著。在我的掌中,她切实的存在。喜悦的眼泪夺眶而出。想起来,那时我实在的从我自身残
酷的命运中被拯救了出来。
"这半个月以来,第一次……接触到人。接触到作为人的身体。"
"……?"
"其他人完全不成。我因为遇到意外,後遗症令我……看不到人的姿态。"
"唔……真是,不可思议的人。"沙耶慢慢地弯曲手指,与我十指紧扣。"你真的很有趣。明天晚上,我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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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来吗?"
"啊啊,那当然——没关系吗?你这样进来。"
"没问题。因为晚上是我的世界啊。"
从那天开始,我们就每晚秘密地相会。
每一晚,过了凌晨三时,沙耶就会灵巧地乘著当值护士不注意,来到我的病房。我对她要怎样才能掩人耳目地
潜入医院感到担忧。
"这里很宽敞,不愁没有藏身的地方喔。"沙耶对不安的我若无其事般笑著。
原本她与在医院工作的医学教授父亲一起生活,住在郊区独栋房子,但是在父亲没有再回来那天开始,她就一
直是孤单一人。已经不想再待在家里等父亲回来的沙耶,在某天晚上,潜入了记忆中父亲所工作的那间医院。之後
在寻找他的两个月以来,一直在院内生活。
"你不去学校没问题吗?"
"没关系。知识全部由爸爸来教授,都学会了。沙耶头脑很好啊。"
真是不可思议的少女。在孩子气的外表与语气下,有可以避过成人们的耳目而独自生活的行动力。亦有因为年
轻所以缺乏常识的地方,不过更多的是在对话中不难察觉到、令人惊讶的渊博知识。实在不能单纯认为她是普通的
少女。
然而我已经不会在意这些小问题了。我唯一可以看到人类姿态的人是她,在这个疯狂世界中的唯一一个以人类
外表出现的少女。比起世界所谓的道德与常识,沙耶的存在要更重要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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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这里安全吗?没有被发现吧?"
"完全没问题。在这里食物很轻易就可弄到手,比起在家一个人时,要快乐得多。"沙耶天真无邪的吐了吐舌
头:"一部分入院的病人精神上有点问题。有时在半夜潜入病房吓吓他们,那些人即使大吵大闹,谁也不会去理会
病人所言,最後都是以做恶梦来敷衍他们过去。"
这么说来这所医院的怪谈一直不绝於耳、有名地流传。任谁也无法想像是一个爱恶作剧的少女潜居於这里的所
为吧。
"那么当初,对我也是准备那样吓我?"
"没错——抱歉啦。生气了?"
她做的不是什么值得称赞的事,但只要想到拜这所赐,才能与沙耶相遇,我就责备不起她来。
"不要再这样做了。相对的,夜晚可以当我的聊天对象吗?"
"好啊,沙耶也觉得那样快乐得多。"
我对於自己所抱有的知觉障害,尽力用心的去隐藏它。我明白这里的医生们在那时除此之外就再没有其他能救
我的方法。作为最先进的治疗,也许有某些地方出现了误差。接受了这种治疗的我,必定会作为临床对象而被慎重
处理。
对有手术後障害的奇特症状病人,医生们会有多大的兴趣——我自身,身为医科生,作为研究者的它们会以什
么视线射过来,实在太容易想到了。我赌上自身的尊严,决不要成为哀号的白老鼠。
所以我压抑著每天的不快感与厌恶感,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对於我的精神紧张,医生们归咎於留院生活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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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依靠的只有沙耶。只靠她每晚潜入,与我交往,作为我白天所受的苦难的精神支柱。
病人的康复与否,有无支持在诊察过程中是很大的差别。我有沙耶这个秘密的支持者帮助下,在医生眼中我大
概已经回复至最佳状态。
转眼间我明朝就要出院,今夜是最後一夜,我所思念的沙耶来了。
"你之後——一直打算继续留在这间医院?"
"是的。虽然最後都找不到爸爸,但我已经没其他地方可去。在我被人发现前,只有这样了。"
再次孤独一人的她,没有什么必须要留在这里的理由。
鼓起勇气,我以不安的声音提议。
"不嫌弃的话……要来我家吗?"
"咦?"
"我已经没有家人了,空房间多的是。不用再偷偷摸摸,住起来——不会不舒服——"
"一直,与郁纪一起生活?"
︵不愿意吗?︶我实在没有勇气这样问她。取而代之是我诱之以利。
"你父亲,我代替你找他。答应你,我绝对会为你找到他的。"
"那,我想是很困难的事啊。"有点迷茫的视线飘忽不定,沙耶继续说:"爸爸他大概,因为干了什么坏事而
被医院辞退,所以找警察会有麻烦。要找他不得不尽量低调。"
"我会努力的。无论如何我也会办到,我——"在重要的地方顿了一下,把自己真正的心意宣之於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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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离开沙耶。"
沙耶露出困惑的表情,考虑了一会後,
"——稍为让我想想。"
留下这句话,她比平日早离开病房。
******
祝贺我出院的花束,无论外型和气味都像是催呕剂,但我还是强颜欢笑的收下。名为耕司、青海及瑶的肉块来
迎接我。
它们在我住院期间多次前来探病。看到在事故前熟悉的好友变成这副无以名之的恐怖状在我眼前现身,实在太
令人痛苦了。我不禁流下绝望的眼泪,不过为免惹人怀疑,推说这是喜极而泣。
不论是在走廊,还是在大厅,还有在停车场坐上耕司的车期间,我都拚命张望这个涂抹上内脏色、呕心的世界,
找寻沙耶的身影。
但是到处都看不到她。从车窗一直看著逐渐远去的医院大门,怀著最後一丝希望可以见到沙耶。
然而到最後还是没发现她。
在耕司他们回去後,我伫立在土生土长的家门前,孤身看著周围的景物。
父母未曾搬过家。我从出生到现在就一直在这个家生活成长,除了这里我已经没有可回去的地方。
在我的观念中如斯亲切的地方——现在已经变成一副惨不忍睹的模样。
从大门开始,玄关乃至庭园种植的植物,小时候回忆中的景物都依旧存在,之不过全部都被污秽呕心的外表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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遮盖。在我眼中,家的景象歪曲而腐烂。
这个家足以令人怀念的、勾起人回忆的地方已经一个都不剩了。曾经被称为家的地方,现在看起来就像异世界
一般。
"……我已经,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
边自言自语,我苦笑著踏上二楼。
彷如陌生地方的我的睡房。
在床上,坐著抱膝倦局,像弃猫般缩起身体的沙耶。
她胆怯地窥视我呆若木鸡的脸,用细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问,
"我真的……可以留在这里?"
代替回答的,是我的拥抱。像不让她逃走般,用力的拥抱。
沙耶没有抗拒,接受我的表白。
******
在勾坂家门前,青海深呼吸,镇定一下亢奋的神经。
当然,这不是已经从愤怒中平静下来。为了要把想说的话清楚明确地说出来,不冷静一点可不行,要是无法好
好教训他那就白行一趟了。按下内线电话门铃等待期间,青海从门外可看到的范围观察了勾坂家一下。
她虽然不会太在意别人家的外观,但这所住宅也实在太离谱了。放任不管而狂野生长的杂草,与积了厚厚一地
的枯叶。庭园完全没有整理过,连有人踏入过的痕迹也没有。骤眼看来还以为是间废弃的空屋。仍是黄昏时份,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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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把窗户像外面刮台风般紧紧关上。也许不是错觉,从窗户的样子看来大概是由早上开始就一直这样。
那家伙到底是过著什么样的生活?即使失去亲人,孤独度活,也不应放纵到这种地步吧。说起来可能是多心,
好像从什么地方传来腐败肉类的臭味,难道源头是在这个庭园?
青海的按铃没有回应。再连续按了好几次,这样过了十分钟後仍杳无音讯。忍无可忍的青海,打开内线电话门
铃的盖子看看。预期般,里面没有装电池。
大概郁纪认为,与其为稀少的来客准备,不如让推销员与保险顾问不来骚扰更为优先,可是对他这种想法,她
无法认同。为了不接触其他人而采取这种自闭式的手段,青海实在为之气结。
她推开残旧的门踏入庭园,走向玄关。大门的内线电话门铃这副样子,那么即使敲门他也会装作不在家。不如
不由分说的高呼怒号一顿让他不得不开门吧。不,或许他会把锁匙藏在某些地方。这时——与预期相反,玄关的门
在青海手中毫无阻碍的顺利打开了。在门後,一股异臭扑鼻而来。
"……咦?什、什么……?"
站在门後的青海,用挂在门柄上的鞋拔"架啦架啦"的敲著。这样在里面的郁纪,应该会注意到自己的存在吧。
"
neiwuilailiu。"
青海全神细听。从走廊里面的房间,的确传来这种声音。不是人类的发音,但说是动物的叫声又过於复杂。
"——有谁在吗?"
没有回应。相对的,好像有什么湿濡柔软的东西在发出黏稠的声音,从屋里面滑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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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所听到的声音来源的正体,青海实在无法想像出它的形态。她呆然望著空荡荡的玄关。什么也没有的……
没错,连郁纪回家後所脱下的鞋子也没有。这个家的主人仍穿著鞋子,在外面活动著。
郁纪仍未回来。这个家应该是没有人的。
那么刚才的声音——是青海的错觉?
刚才亢奋的情绪,像被浇了一盆冷水似的熄灭。青海小心不发出声音,让大门开著,踏入走廊一步。
叽——走廊地板发出令神经崩紧的挤压声。为什么不得不如此屏息静气地行动,这样想想青海自己也觉得滑
稽,但是直觉告诉她必须要这样做。
屋内的臭味,与在外面闻到的根本无法相比地强烈。像是鱼的内脏堆积在一起腐烂,令鼻子都扭曲的恶臭。在
厨房到底放了什么食物残渣?说起来从走廊尽头,好像传来什么声音。一步一步踏著受挤压的地板前进,走廊尽头
分为两边。一边光亮另一边黑暗。青海先窥看光亮那边。
是厨房。这里并没有如外面般关闭得密不透风,光就是从换气窗那里射入的。声音的来源是煮食炉上正在沸腾
的锅。砧板有菜刀与切到一半的红萝卜。没有什么奇特,只是一般家庭准备晚饭的景象。从窗户射入的夕阳,把一
切都染上熟透腐烂果实的颜色。
挥之不去的不协调感——那是理所当然会出现的感觉。在这里煮食的某人,那个人到底去了哪里?
"有没有人在啊?"
这样叫著,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压抑不了地抖震。青海後悔了。在寂静的屋中,自己的声音空洞地回响,不知为
何显得十分愚蠢和毫无防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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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青海的长筒袜沾到触感冰冷的东西。稍为一摸指头上就已沾满绿色的黏液。像鱼死後的水糟,肉眼看不到
的藻类在其中不断繁殖的恶臭污水。那样的液体弄湿了柜子。恶臭之源一定是这没错。
有穿鞋子进来实在太好了,青海从心底这样想。她已经没余暇顾虑到这里是别人的家。疑惑地回头看了看,古
怪的声音与那个神秘物体,一定是在面前的黑暗中没错。对面是客厅。从这边看一如料地全部被黑暗所封闭,在漆
黑之中什么也看不到。
如果可以的话,青海真的想立即回头离开这里。但比起理性,某种更强且无以名之的强迫感驱使她踏进客厅。
黑暗。
什么也看不见。
还伴有强烈的恶臭袭来。那是连走廊和厨房都不能比拟的恶臭,简直像钻进了一堆腐烂的鱼内脏里似的。手在
墙壁上摸索。不一会就找到电灯开关。青海没有迟疑按下去。
颜色。颜色。颜色。
内脏的紫色与腐肉的茶色与鲜血的深红与脂肪的黄色,还有其他形容不了的颜色狂乱地涂抹在墙、床、窗户与
天花上。疯狂程度可从使用到破烂不堪的刷子中看到,四处都被厚重地涂至一丝原来的颜色都不剩。
把这房间涂抹成这样的人,他所怀有的憎厌、恶念与杀意,和这个色彩狂乱的环境奇异地配合。
正当青海感到郁纪有点值得同情之际,她突然双腿发软,维持不了平衡,整个人跌坐下来,沾湿了厨房柜子的
那种黏液渗进她的牛仔裤。冰冷的触感自大腿、臀部慢慢延伸……然後,是颈部。
青海立刻用手挡住,冰冷的黏液咇嚓地飞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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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
黏液是从上面滴下来的。
青海一生中最不幸的,也许是她抬头仰望这一刻。
在天花板上静待埋伏,现在扑下袭击猎物的那个捕食者的姿态,青海完全地,刻录在眼底。
在她发出惨叫之前,口和鼻都被堵塞。从肚脐到腹部被一口气撕裂,捕食者贪婪地吞吃她的内脏同时,异物亦
入侵著青海体内。在感受到这些触感前,青海的精神早已全部崩溃了。
******
虽然抱有觉悟来坐电车,不过果然还是难以忍受繁忙时间的拥挤,所以在中途下车走完余程。比平日迟了回家,
沙耶正在担心吧。会生气也没办法。
进入玄关时,我注意到大门打开著。在走廊里头客厅的灯光照射了出来。从里面传来的,还有吃东西的声音与
——某种令人食欲大振的香气。
是沙耶吗?她在的话应该会出来迎接我的,我这样想著默默地进入家中。
奇妙的气味。但是绝不令人厌恶。可说是令人通体舒畅的清爽芳香。与沙耶头发的味道有点类似。
看到客厅的情形,我开始感到疑惑。墙的一面黏著一些像果冻的东西。那些青草般的清香应该就是来自这里。
另外有些像蔬果般大小的果冻块状物,散落在四周。在这中间,沙耶背对我,津津有味地吃著某种东西。
"沙耶?"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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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叫声而回头的沙耶,眼神惊惶不定,那彷佛,恶作剧被当场逮到了,感到不妙而不敢与我眼睛对上。
"你正在吃什么?"
"这个是,这,那个——"
不禁有点同情被看到进食的样子而大感狼狈的沙耶。说起来她进食的样子从未让我看过。是她觉得难为情吧。
我感到自己卑劣地偷窥了沙耶的私隐,便向她道歉。
"可以让我……吃一个吗?"
我捡起手边一个像果实大小般的块状物,未等沙耶伸手制止,便放进口中。
不可思议的味道。咬感像桃或西梅,柔软而富弹性。嚓嚓地咀嚼下去,汁液在口腔内扩散。比闻起来更强烈的
甜香——与我到现时为止吃过的东西都不同。
"味道很不错,这些东西有调过味吗?"
"调味嘛……弄开了之後,稍为溶解一下就立即吃了,可是几乎都是生的。"
"唔。"
我再拿起一块试试。这次是有厚厚果肉包著的硬块,撕开果肉吃下,味道与刚才的类似。
"嗳,没事吧?那是——"
"唔。是我可以接受的味道。不,应该说是好吃啊,这个。"
"这样吗——"
沙耶惊异地两眼发直,不久就感到很滑稽般笑弯了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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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哈,这——样吗。原来郁纪也喜欢这种东西。什么嘛,一直钻研烹饪的我像笨蛋一样。"
"沙耶,一直都是吃这种东西吗?"
"很久没这样大的呢。唔,这个是在附近公园弄到的。"
的确离这里一段距离,有市内少数的植物公园。不过记忆中可没这种果实——没错,虽然现在的我看这些东西
是果冻块状物的样子,不过大概原本是其他东西吧。
"对不起。最好吃的部份,刚才沙耶全部吃完了。"
"没关系,下次再说。现在这样的话,明天开始可以一起吃饭吧。"
"好!"
沙耶看来真的很高兴。当然我也一样。比起一个人食不知味地吃饭,有谁一起吃的话,味道必然会更好。
"还有很多啊,吃不了的话冷藏起来两、三天没问题。虽然味道会差一点就是了。"
"那么,赶快收拾好吧。"
小的果肉放在塑胶袋中,大的就放在锅子里,然後再存放进冰箱。只要想到明天餐桌上的欢乐,心情就不禁为
之雀跃。
就这样逐个逐个地,我与沙耶一起找回生存的乐趣。
沙耶带领著我。我只有与她一起才能生存下去。
******
——的而且确存在的灵异事件:医院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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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某有名大学附属医院的怪物——
於国内仅有、设备顶级的某大学医院研修的K先生,骇人听闻的最新体验访谈!你信,还是不信?
从今年夏天开始,在我研修的医院陆续发生怪异的事。住院中的病人,曾多次在夜半中被梦魔惊醒。据说是极
为恐怖的梦。因此失眠而需要医生处方安眠药的病人越来越多。多人更为此转院。真是不可思议,听说病人们所梦
见的内容全都一样。在床边伫立了一只无法形容的呕心怪物,直盯著他们……但是真正离奇的事,应该是从那时开
始的。
我们这里是附有医院的大学,校园里有不少野猫居住。因为学生们不时喂饲它们,所以连附近的野猫都聚集过
来。在这件事後,我们察觉到野猫数量逐渐减少。它们不仅不再踏入校园,连原本於附近栖息的野猫都消失了踪影。
狗只散步也绝不靠近这里。传闻并非饲主改变了溜狗路线,而是犬只不愿意接近大学校园。
另一方面,在医学部则发生了失窃事件。
内脏。
解剖尸体後所取出的内脏,从保管的地方消失了。这当然会立即出现麻烦。假如接连发生的话会演变成问责问
题,所以多方面都极力隐瞒。其实已经不止两、三次了,在我们研修生之间流传著的,还有更多类似的事件。
这所医院该不会栖息著什么吧,亦曾传出过这种谣言。清洁人员多次发现应该是半夜弄上去的奇怪污迹。据了
解是在走廊爬行过的痕迹及从天花板滴下的污迹。经常听闻值夜班的护士会听到奇怪的声音,这种情况出现後很多
病人就会因为恶梦而惊醒。
最後,这是在我们医院中,绝对忌讳不谈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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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一次,在妇产科发生了重大的罕见意外。有一个初生婴儿,晚上在这里失踪了。
如果这是真的话警察应会来调查,但传闻因为上头用尽手段压下去,所以事件不了了之。
这当然只属传闻。
这些离奇的事在夏天差不多结束左右就没再发生过。现在被梦魔惊醒的病人,几乎没有了。野猫也再次在校园
内出现。即使这样,今年的夏天,在医院内到底发生过什么事……现在想想也令人觉得不安。
******
"不成啊。"
"……"
与青海失去联络,已经过了三天。
公寓没有她回过去的痕迹,她的老家那边也没头绪。耕司已经拜托青海的双亲寻找她的下落。
"那家伙的话,或许会若无其事的突然冒出来啊。"
"……唔。会那样就好……"
瑶表情黯淡。担心青海固然是原因之一,更主要的是她仍未从三天前被郁纪拒绝中振作过来。自那时以来瑶就
再没和郁纪见过面。郁纪亦没有在耕司面前出现过。经常在学校的餐厅聚集的四人组,现在只剩下两人。
"嗳,户尾,请你再想想,有没有头绪青海她会去了什么地方?"
"没有……有可能的地方已经全部找过了。"
耕司含糊暧昧地回应。那当然是谎话。那天黄昏青海会去的地方,只有耕司知道。可是他,现在在瑶面前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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触及关於郁纪的话题。彷佛为了打破沉默,讲课开始前的预备铃响了。
"那么,我去上课了。"
"……嗯。"
如果耕司没记错,瑶在这时段应该也有课的,但是她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想不到应该要对她说什么才好,耕
司无奈地离开了餐厅。青海的下落、瑶的情况,他两方面都担心。一切烦恼的源头,那里正充满著谜团。
"郁纪,你到底……"
自青海失去连络後,耕司第一时间找郁纪查问。凭著一副要和郁纪大吵一场的气势离开的青海,是耕司记忆中
她最後的身影。郁纪冷淡的回应是——连电话留言也没收过。为何青海会来他的家,郁纪对此表现得相当不愉快。
他当然不会知道。那天郁纪狠狠伤害瑶的过程被青海他们完全看到了。
青海真的直去郁纪的家吗?她一向任性而行,在途中冷静下来改变心意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会是在到郁
纪家途中,遇上什么麻烦吗?耕司认为是这个理由——不,如果说得准确点,他希望会是这个理由。还有一个可能
性,耕司下意识的抗拒它。那就是郁纪说谎。青海实际上与他见过面。她的失踪,确实与郁纪有关……
负责青海失踪事件的警察来盘问时,耕司只把她离开前所告知的目的地大约位置"N区S驿"告诉他们,之後
详细地点就含混过去。关於她到那里的目的亦只说不清楚。他当然想协助寻找青海。但是她没有到郁纪家。郁纪如
此直言的话,事实应该就是那样没错。
如果是这样,提供大约情报就已经相当足够——这种毫无根据的直觉缠绕著耕司。不想把精神状态不稳的郁纪
卷入这次事件中的想法驱使他这样做。渐渐察觉到的矛盾正紧紧压迫著耕司的自信。仅是对郁纪的疑问,就令耕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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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惑不已。边走边想,没注意到周围状况的耕司,在那种状态下,仍能在学生群中留意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郁纪?"
以为他会到讲室,但结果不是。那么他是打算回家吧。奇怪,今天下午有医学部必修的基础科目。耕司本能地
想叫住他,但瞬间又改变主意。慎重地以不被发现的距离,耕司开始跟踪他的好友。
郁纪并不是归家。单凭他乘坐上与回家方向相反的电车这点,就足以肯定。
从方向推测,可能是去T大医院,但是当到T大医院站时却不见郁纪下车。
"到底想到哪里……?"
最初耕司以为自己正干著有够愚蠢的事,这样偷偷跟踪郁纪令他充满内咎,但这种良心的责备随著郁纪的行动
越发怪异而逐渐消失。调查他这些不可解的行动,耕司觉得可以接近为何郁纪会性情大变的原因,即使是如何零碎
的线索也好。他认为郁纪剧变不单只是因那场意外。耕司需要能理解的理由来判断现时的郁纪是否可信。
郁纪下车了。在一个没有什么特别的郊外住宅区小车站下车。为了不跟丢他,耕司也混杂在其他下车乘客里追
上。如果没有车站前的交通指挥台,那么这里很难说得上是商店街。小型的书店与便利店,还有一间超市,这些元
素构成了这个孤寂的地方。在这里不用担心会跟丢郁纪。
郁纪对四周环境相当熟悉地加快步伐。从附近环境看来,这个新兴住宅区是由开山辟地得来的。除了住宅外就
只有斜坡和杂木林。为了入读大学而来东京的耕司,没想过只是离市中心一个小时左右的车程,竟会有如此静寂的
地方。
不久郁纪在一所住宅的玄关前,彷佛被吸进去般消失了。既没按铃也没敲门,简直像是自己家般自然,耕司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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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相当惊讶。等了一会,因为没有郁纪要出来的迹象,所以他到门前查看一下门牌。
——奥涯——
没听说过郁纪认识这一号人物。不过比起这个,从信箱满溢出来的传单更吸引耕司的视线。不难看出这里是没
人住的空宅。相比两邻的住家,奥涯宅显得更寂寞冷清。
离这里两个街口有个小型儿童公园,要监视奥涯宅外面情况的话,这里就十分合适。幸好公园位於弯位,所以
在奥涯宅看不到这边。耕司在公园的长椅坐下,一边後悔如果有多买一包香烟就好这种小事,一边认真监视。
一个小时过去。
两个小时过去。
奥涯宅没有什么人出入过。夕阳慢慢令四周的景观改变。带来的香烟早只剩下空盒子,之後唯有尽力压下焦躁
的情绪。多次拨打青海的手机号码,明知希望不大还是发短讯给她。最後仍是什么回应也没有。
不久天空的暮色渐浓,街灯开始大放光明。郁纪从奥涯宅出来。以与来时同样急速的步伐向车站方向走去。耕
司虽然有点犹疑,但比起跟踪郁纪,今天还是先调查一下奥涯宅比较好。首先按照常识先按门铃,确认没有任何人
在,再看看周围有无其他人,握住玄关的门柄,大门并没有锁上的顺利推开。
甫一进入,闷焗的空气马上刺激著耕司的鼻腔。霉菌与尘埃飘浮,明显是很久没流通的空气臭味。还加上难以
形容、勉强要说的话就像一直放置不管的水糟所发散的湿润腐臭气味。果然这里没有人住。
按下电灯开关,没有反应。电力供应已经被切断。耕司以汽油打火机照明,在积了厚厚尘埃的地板上,有清晰
的脚印。应该是郁纪的。脚印乃穿著鞋所造成。耕司也不客气,穿著鞋踏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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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摇曳不定的火光中,屋内死亡般的静寂与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首先令人惊讶的是,这里充满著完整的屋主
生活痕迹。从财物到食品,乃至生活用具,都彷如正使用中。由尘埃的堆积看来,这户空屋已经被丢空数个月,屋
主难道就这样仅带随身物品去了长期旅行?
客厅的月历仍是今年四月。如墓地般的沉默,及像可以窥视到前些日子这里的生活片断的诡异环境,使耕司彷
佛身处沉没的客轮中,不由得涌起不祥的联想。即使屋主被生活迫至穷途末路,也不会这样的离开。现在前进中的
脚下,出现乾枯的尸体亦不足为奇——
真想有比打火机更好的光源。假如有电筒的话,感觉或许会有所不同。跟随著郁纪的足迹,耕司步上二楼。在
腐臭的空气中突然渗杂了纸的味道。以前在旧书店兼职时即使讨厌也不得不习惯,放置经年的书刊气味。
二楼尽头是书斋。书架高度直至天花,里面如星数的书的密度,不禁令人担心地板的坚固度。耕司亦是医科生,
这个书斋的主人和医学有深厚关系这点不难一眼看出。而且书的内容看来相当艰涩难懂。书架上的东西,是他前所
未见的专门书籍、报告及临床研究,对一介学生的耕司来说,只能大概知道它们的类别。
郁纪在这个家的时间,应是都花在这里。从飞散的尘埃,很容易看得出搜寻过的痕迹。书桌上的书堆积得异常
凌乱,明显这里被特别的翻查过。旁边桌子上摊开的书一下子吸引了耕司的目光。郁纪应该是频繁地靠著书桌上的
书来参阅某些东西。
由这里的书籍,也许可以得知书斋主人的底细——但耕司不禁绉了绉眉,三本书都是有古旧厚重的皮革封面的
TraitedesChiffres"——
西方书籍,与其说是学术书刊,不如说像是收藏柜中的珍稀古本。书的标题也是一个谜。"
ArsMagnaetUltima"的到底是占卜还是什么其他领域的书?再一册"
这是记号理论的书,那么名为"
Voynic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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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nuscrips"——某种学科的笔记。有数页微微卷曲,无意义的拉丁字母表并列在旁边,上面的文字看上去无法解读。
是用了某种暗号吧。怎样也好,这些都是与医学无关的书籍。耕司对奥涯氏是医生这个推测,开始失去自信。
不意间视线向下望,在椅子旁边看到一个泛著黑色金属光泽的东西。那是口袋大小的手电筒。与这个房间颇为
不相衬的异物,可能是郁纪带来的东西。稍为感到安心,耕司把照明换成手电筒。虽然尺寸很小,但有著意外强度
的白色强光。如果这样的话,感觉总算稍为好了些,耕司继续调查屋内的其他地方。
"……唔?"
耕司马上察觉到刚才以打火机的微弱光线看不到的地方。
污迹。
在门柄与楼梯的扶手特别显著。并不是手垢之类的污迹,那简直像用脏污的破毛巾缠卷过般,有奇怪的黑色液
体沾黏在上边。如果细看的话,在墙脚近地板处,飞沫般的污迹到处都是。或许用没有扭乾的地拖把到处胡乱抹拖,
就会变成这样也说不定。
"……"
这都是奥涯氏生活的痕迹吗?也未免是太离奇的痕迹了。全身滴著污水在屋内踱来踱去的居住者,耕司稍稍想
像一下便觉得呕心。
书房隔邻是睡房。被突如其来的直觉驱使,耕司查看衣柜内部。里面有两个空的皮箱。如果是去长期旅行的话,
怎样想也不会把这种必需品留在家里。耕司猛然觉得体温急降了几度。果然住在这里的人,仍在这间屋的某处……
忍耐著想立即逃离这里的冲动,耕司走下二楼,开始一楼的搜查。如果发现尸体的就不得不叫警察来处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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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有耕司的指纹。现在作为第一发现者来报警就会被当成是非法入侵而遭问责,但是耕司可不想日後百词莫辩。在
电筒的光中看见的客厅,沾满著难以言喻的污秽。沙发等的家具简直像是从泥沼中拉上来似的。
厨房中水浸的情形一目了然,耕司放弃走近。这个家的人到底是怎样生活,他已经不愿去想像了。
走到浴室前,在耕司脑海中,浮现起电视剧里常见的画面——把手浸进注满水的浴缸,以剃刀自杀的场景。这
么说来在电影中,杀人犯在浴室把死者肢解的桥段也不少……
下定了决心,耕司推开浴室的门,电筒的光照亮了白色瓷制的浴缸。浴缸里面被残留的腐烂血肉染成黑色。双
腿发软,用手扶著墙壁——耕司努力冷静下来,拚命地思考。
骨。
小小的骨。
而且数量异常地多。不过不是人的骨。
用力深呼吸冷静下来,耕司踏进浴室,更仔细地观察浴缸里头。残骸有半个浴缸那么深,它们如落叶般堆积著。
明显地不是人类而是小动物,像狗、猫、老鼠及雀鸟这类生物的尸骸。即使这样,数量还是太恐怖了。要积存这么
多腐骸,到底需收集多少死尸?
骨头全都被零碎地分解过。耕司不认为仅把尸骸放在浴缸里就会这样白骨化。会这样的缘故,由骨上有几重沟
状的伤痕就可看出——肉从骨头上被牙齿撕去所造成。耕司为了自己的理性,不愿认为那是人类做的。一定是这个
家饲养了什么食肉动物当宠物,作为饲料的小动物,它们的余骸被主人放在浴缸里堆积。
可是为何不处理一下呢?喂饲後剩下的东西,大可当作生鲜垃圾丢弃。还是有什么不能从家里拿出去清理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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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当明白到腐骸不是人体残肢而感到安心的同时,耕司对围绕这个家的不解之谜越发感到疑惑。到底,进入这个
家的郁纪在干什么?
"怎么了?耕司。"
"!"
大吃一惊回身一望的耕司,手中的电筒照向在他身後,面无表情的郁纪。
"这是擅闯民居啊,耕司。"
"你不也是一样吗……"
仍在惊惶不定,耕司勉强挤出声音。
郁纪从耕司旁边看了看浴缸里头,然後若无其事地把门关上,像看到的只是一般浴室景象而已。
"我认识这个家的人。只是受其所托来找东西而已。"
"什么时候……认识的?到底是什么人?"
对耕司来说,不愿相信仍然是他好友的郁纪,会与这种生活在异常家庭中的人有来往。
"迟点会介绍给你认识的,因为她可以说得上是我的恩人。"
对耕司的质问,郁纪闪烁其词,径自转身离开。
"喂,郁纪……"
冷静下来的耕司,从後追上郁纪:"难道你最近变得这么异常,是与这个家伙有关——"
在玄关前站定的郁纪,回头瞥了耕司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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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由得停下来的耕司,感到郁纪冰冷缺乏感情的视线。
"你跟踪我而来吧?耕司。"
完全无话可说。耕司被郁纪的眼神射到不寒而栗,咽下一口唾液。
"这样令我很困扰。希望别再做了。"
"——啊。"
之後什么也没说,郁纪留下耕司一个,快步离开这里。
在此之前,耕司的心中还有著担心勾坂郁纪、这位知心好友的感情,但是现在的耕司,对他只剩下彷佛冻僵般
的恐怖畏惧。
他所认识的郁纪,已经不存在了吗?刚才那个冷眼睥睨他的人,会不会是披著郁纪外表的其他人?
在归途中,耕司认真地想著这种荒诞的可能性。
******
碍事的家伙……
为什么那样也要干涉我?
作为社交礼节与他聊上几句天,我还可以忍耐。但仅因好奇而窥探我的私生活……那很明显是侵犯。对别人表
达关心时,有些家伙会做得太过火,那个耕司就是如此。用种种方法窥视别人的情况,这就是那家伙担心我的方式。
实在令人困扰。如果之後耕司再横加干涉我做的事,那么我就要对他不客气了。正如沙耶所说,搜寻奥涯教授
要尽可能秘密进行。看来除了用点方法封住他的嘴巴外就别无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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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沙耶说过"没有留下什么线索",但是教授的家或多或少都有一探的价值。今天一天内完成调查应不太可
能,所以中途暂停了,以这种进度的话,彻底调查书斋恐怕要花上几天时间,之後仍有必要去那所房子几次。麻烦
的是被耕司知道了那里的存在,那家伙极有可能会再来捣乱吧……
"——请等一下,勾坂先生?"
打算归家的我,被毛骨悚然的声音叫住。不由自主警戒著,尽量面无表情的回头一看——茸毛密密麻麻地抖动
的肉块之山,以突出的眼球看著我。
"晚安,勾坂先生。现在回家了吗?"
"嗯,没错——"
我知道的。它是我的邻人,名为铃见的中年男子。职业是画家之类。因为在家作业,所以代替外出工作的妻子
成为家庭主夫,经常留在家里。出事前与它的关系也仅是点头之交而已,为何今天会叫住我……
"一个人住习惯吗?"
"嗯。习惯了。托你的福。"
"会有很多不便,加油。"
"嗯。"
它有何打算?只是为了说教就叫住我
看来很气派的住宅,果然一个人生活会不方便
"是会有一点的。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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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雇用佣人?
"也对。但我仍是学生,储蓄也有限。聘用佣人实在有点奢侈。"
"这样吗……"
邻家的肉块即使那样仍蠢动地想说下去。仅看著它已经令我难以忍受。
"但是,不嫌弃的话我也来帮忙。"
"呀。不用了。不用客气了。虽然是独自生活,不过我也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原来如此。是因为我家外观不好看,影响到你家美观而觉得困扰吗。真是庸俗的想法。我皮笑肉不笑地回
礼,迅速把门关上。从我进入玄关直至关门期间,我察觉到铃见的视线一直盯著我的背影。
每个人都在妨碍我!
真想到没有其他人的地方,只和沙耶两人一起生活。
******
看著逃跑似般回家的青年,铃见洋佑不满地叹气。那种态度算什么?与人交谈时像看什么污秽东西似的,由始
至终眼神游移不定,十分厌恶般……
勾坂家的长子,从前就是给人感觉这么恶劣的男子吗?不,不是这样。他双亲还健在时,只是个有点内向,感
觉纤细的普通青年而已。因为不习惯独立生活,所以精神紧张吧。这样下去会导致精神病的……还是已经患上了?
洋佑厌烦地眺望勾坂家的庭园。
在晚饭时,洋佑脑海中还残留著邻家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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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洋佑。面有难色的。"
"唔……今天,碰到邻家的儿子。"
"隔壁的,是郁纪哥哥?"
"是啊。对他说过庭园的事。"
"这样也好……至少那股气味,无论如何也希望他能处理一下。"
即使从隔邻传来日益严重的恶臭,作为邻居的铃见家依然尽量忍耐,绝少提及此事。
"是否有猫死了在庭园的草丛中?他住在那里察觉不到那股臭味的吗?"
"难道他把生鲜垃圾就这样丢弃在後院?"
"怎么……不会这么离谱吧……"
"不,现在的他样子有点不妥。一整天都紧闭窗户,不知道在干什么。到底是怎样生活著……"
"哥哥,脑袋变得怪怪的?"
"博美,不可以那样说。"
"也许博美说得没错。他那样子真的有点过份。说不定是患了什么精神病之类。"
"……那没关系吧?"
"如果能早点有自觉去求诊的话,就应该不会有问题……"
******
那一夜的每一分每一秒,对我都彷如拷问。调查奥涯家回来後,迎接我的,是静寂而空无一人的家。沙耶毫无
84
徵兆地消失了。她晚上外出散步并不是什么新鲜事。我也经常陪伴她去。但那都是在万家俱寂的深夜,而且也不会
长达两个小时之久。
现在,是凌晨五时。差不多可以看到黎明曙光。沙耶是在我回来前外出的,算起来已经接近半日了。我连浅睡
一下都无法办到,一直只是烦闷的随时间流逝。为了散心便继续在其他房间涂油漆,但心思完全不在这上面。
早知道会这样,就应该放弃调查奥涯家直接回来,也不会因此与耕司纠缠而浪费时间。如果沙耶不再回来——
稍稍一想就已焦躁得头皮发麻。悠长久远、真正孤独的恐怖,正一步一步压迫著我。
……从楼下传来玄关的开门声,及期待已久、令人倍觉怀念的"我回来了"的声音,让在睡房的我安心的同时,
整晚焦躁不安、精神上的疲累,一下子涌上来,使我膝下发软。
"啊,好累啊。果然来回一趟很远耶。"
"沙耶!到底到哪里去——"
看到步上楼梯的沙耶,抱著一大叠有小指长度般厚的书刊文件时,我哑口无言。
"——那是?"
"郁纪的病历,及手术的纪录。今天到以前那间医院拿回来的。"
沙耶放下带回来的东西,数量惊人的文件塌下,覆盖了整个地板。抱著喜欢的抱枕躺下,她很疲惫般挤出"唔
呜呜"的声音,大大伸了个懒腰。
"在……这种深夜时候?从T大徒步回来?"
"对不起哦。原本想早点回来的,但因为调查的关系导至时间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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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耶逐张捡起散落在地板上的文件书刊,以熟练的手法分门别类。
"最後,还是全部拿回来了。啊——好重喔。"
是我太疲倦的关系吧。我不太明白沙耶说话的脉络。
"那么……你带这些东西回来,打算干什么?"
"干什么——当然是调查啦。在家中仔细的研究。"
边这样说,沙耶把档案中的MRI照片逐张逐张对著灯光细看。起初以为她只是说笑,但当看到她自言自语
"啊,这里要检查。",之後把照片以专业的手法分类放好,便难以认为那只是开玩笑。
"你懂这些?"
"因为爸爸教过我很多东西……唔,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这样的话,不管过了多久也不会治得好呢——"
"——无法治好吗?"
"人类的医生、吧。"
沙耶的语气,不知有几分说笑几分认真。
"对我来说,还是有点难度。很多地方都需要验证一下。"
以爽朗的语气,沙耶开始翻阅其他文件。旁观这些行动,最初以为她会读不懂,意想不到她逐页逐页以专注的
视线浏览下去。
——难道,这孩子真的读得懂我的病历,不,是完全理解它?
"哪,沙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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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沙耶若无其事把视线从病历移开。
"今天已经很累吧……睡觉了吗?"
"郁纪想睡的话,就睡啊。"
沙耶笑著,放下分类中的文件,俐落地脱下我的衣服。
"喂、喂……"
"哪~睡觉前来一次。怎样?好吗?"
虽然看来孩子气,沙耶对性的渴求不亚於成人——不,说有过之而无不及也不为过。这样纤细的身体到底从哪
里涌出如此的热情,体力也像无穷无尽般。尽情贪求著我,爱恋著身负缺陷的我,如斯诱惑著我。
"哪,沙耶……每天都这样不会对身体不好吗?"
"咦?郁纪,哪里不舒服了?"
"不,我没事……我总算是成年人,这样不会有问题,但沙耶你还是——"
"呀哈哈,没问题啊~"
露出小恶魔般的笑靥,沙耶将我推倒在床上,之後我被如往常一样被甜蜜浓厚的触感夺去自由。
"不会没问题吧!到现时为都没避过孕啊!"
沙耶漠视问题的严重性继续索求。没用避孕工具下,每次都要我体内射精。她当然不会不知道後果,我只能认
为是她不介意怀有我的孩子。
"郁纪,不想我为你生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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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认真、要求回答的眼神凝望著,我不得已只好回应。
"……也不是不愿意,不过因为这对沙耶你未成熟的身体影响很大。怀孕对母体的负担是相当沉重的。"
"唔~郁纪原来在担心这个……"
沙耶完全没听进我的话,可是她看来反而像是我没搞清楚便草率回答般,露出困惑的表情。
"——但,那是郁纪重视沙耶的表现吧。嗯,很高兴啊。"
那样说完,天真无邪的笑容洋溢在她脸上。
"……"
被那纯真的笑容吸引,这夜我与她再次沉溺在淫靡之中。
——总之,沙耶回来了。只要这样不就好了吗?
******
下午二时,对铃见洋佑来说是最感充实的时光。送妻子和女儿出门後,开始打扫家居及把衣服洗好,用过午餐,
之後就是绘画的时间。
虽然不是什么人气画家,开个人展览结果可能会是赤字,但锺情於绘画的同时,还有著插画设计的兼职,收入
可说是不愁三餐。加上在杂志社工作的妻子的收入,供房屋的贷款及缴付女儿学费後还足以过上小康生活。惬意而
悠然自得,这正是洋佑的理想生活。
他爱著这个象徵自己人生的家。在庭园除草,抹窗擦地板,保持厨房浴室洗手间的清洁,这和洗澡洁净身体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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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为洋佑带来喜悦。彷如自己的四肢般,对家中各种细节都燎如指掌,乃他的自傲之处。於无一缺乏的家中,坐
在充满绘画用的松节油味道的二楼画室内,他感到无上的满足感。
边在调色板上探求各种色彩,边於画布上游走,突然洋佑觉得口渴。也想起在冰箱的果汁已经不多了。说起不
够,沐浴露与洗衣粉也差不多该要添置。买晚饭材料时,顺道到超市一下吧,要买的东西可不少。那么,先停下手
头的工作去购物……洋佑在走下楼梯途中漫无边际地想。
一股无名冷风吹过他的脖子,他在走廊中间停下来。那应该是从窗户吹进来的风。但按理没有地方能吹进来,
家中的窗全部都关闭著,那还是洋佑上午打扫时亲手关的。为了找风是从哪里吹进来,洋佑踏进了大厅。
大厅充满了异样的臭味。与从隔邻勾坂家传来的恶臭相同,像腐败沼泽的瘴气的刺鼻味道。风是从那边的庭院
吹进来。窗廉被吹起,庭院的窗户大开。安全锁旁边的玻璃被开了一个洞。那并非切割造成,而是像用了什么化学
品溶蚀了玻璃而成的可疑的洞。有什么人从那个洞开了锁,把窗户推开。
比起不满与愤怒,暴增的恐怖紧紧抓住洋佑。耳边静得出奇,完全没有声音。侵入者已经达到目的离开了吗?
但家中也不像有被搜掠过。还是,察觉到洋佑来了,正躲在什么地方——
右手还握著调色刀,没有留意就这样拿著下楼。洋佑麻木地盯著调色刀思考,继续握著画具也没有什么用。取
而代之他拿起茶几上的烟灰缸。玻璃制相当厚重的东西。作为无锋的武器,这的确够大够重。连墙角都不放过走近
察看,平时像身体一部份般的家,这时看来彷如未知异域一样。
意识到恐惧正压迫著神经,洋佑好不容易察视完大厅。没有可以躲起来的地方。是从饭厅逃向厨房,还是跑进
了客厅,结果只会是其中之一。厨房接近洋佑刚才走下的楼梯,如果有什么异动他应会察觉到的。那么,最有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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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客厅那边了。
洋佑蹑手蹑脚移动到客厅那边。室内空气仍然充满恶臭,仅经过都已觉得臭气被卷起。臭味源头应该就在客厅
中。下定决心,洋佑打开客厅的门。铺著塔塔米的和室空无一人。虽然有一个入墙柜,但那不足以容下一个人。果
然,已经不在家中了吧——洋佑的紧张舒缓下来,放下心後觉得浑身无力,摇摇晃晃走回大厅。
就在那时,脚被捉住了。
身体被恐怖支配而冻结前,反射性挣开被捉住的脚,洋佑没有受身就这样跌倒。被窗户的钢框击中,眼前直冒
金星。捉住洋佑脚掌的手——如果那是可以称为手的东西——从大厅的沙发下伸出来。沙发与地板只有不足五厘米
的距离,在那样狭窄的空间,潜伏了从庭园来的入侵者。那决不是人类。
"呜哇哇哇哇哇哇哇!"
比起发出惨叫、想爬起身的洋佑更快,无数触手缠住了他的手脚,夺去他的自由。
伴随著令人发麻、无法想像的声音,冰冷而柔软的触感慢慢将洋佑淹没。
"……!……!!"
喉头痉挛得连声音都挤不出来。怪物在陷入疯狂的洋佑耳边,以呕心的声音耳语。
之後无数细长的触手从洋佑双耳及鼻孔钻进脑部。
被那恐怖触感迫至崩溃前,洋佑便失去意识了。
90
******
"你愿意拨时间出来,实在非常感谢。"
边客气地点头致意,耕司讶於那个女医生的年轻。那浅施脂粉的容颜实在看不出超过三十岁。这么年轻就已成
为最尖端的脑外科医生,定必是十分优秀的人物吧。
"没关系。对我而言身为学生的你们愿来拜访,我也相当高兴。"
与第一眼看来有点冷漠,及稍嫌傲慢的美貌相反,她温和地笑著回答。
"初次见面。我是勾坂郁纪的主诊医生丹保。"
"我是郁纪的朋友户尾耕司。她是津久叶瑶。"
被耕司介绍的瑶,有点拘紧地连忙低头致意。
一定不成吧——抱著这样的觉悟,耕司与瑶走访了T大附属医院,要求与郁纪的主诊医生会面,没想到这么简
单就可以进到诊疗室与之见面。
"你们想询问有关勾坂先生的事,但其实这方面我也一样。"
"呀……"
"他昨天没来覆诊。在电话录音中留了言亦无回覆。"
昨天……郁纪到那间诡异住宅搜查的日子。耕司脸上不其然蒙上一层阴影。连关乎自身的覆诊都置之不理,他
到底在干什么?
"他在学校的情况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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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样……简直可用不知所谓来形容。"
注意到身边的瑶震了一下,耕司後悔没注意用词。
"与以前相比,完全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我们都百思不得其解……为此我们今天想向医生你请教。"
"……你们也是医科生对吧?"
"咦?没错。"
"他的病历,要不要看看?"
"那种东西,可以让我们看吗?"
丹保医生看了一会惊讶地反问的耕司。
"有想看的人呢。那家伙在医院擅自取走了病历,"她叹了一口气。"昨天晚上,有人潜进了医院,从保管库
把勾坂先生的病历偷走。"
"——真的吗?"
看到耕司与瑶面面相觑,丹保再次仔细盯著他们,不久她很疲倦地苦笑摇摇头。
"看来与你们无关,我稍为感到安心了。"
"这、这不是当然的吗!"
"但是,不知道犯人是对勾坂先生的状况感兴趣,还是想将他的治疗记录抹除——无论如何都只能认为是与他
有关的人干的。"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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耕司脑海掠过不祥的想像。难道偷走病历的,是郁纪本人吗——
窥视丹保医生的表情,她以深沉冷静的面容承受耕司的目光。由她的神色耕司就可察觉到丹保亦抱著同样的疑
问。
"你们有没有什么头绪?勾坂先生所认识,而且有可能会干这种事的人物?"
丹保别有用心向耕司询问,他首先想到的是,跟踪郁纪而发现的那个怪异之家。
"不知道是相识还是什么关系,我也不太清楚,但是——大概是医学界人士吧,叫奥涯的……"看到丹保的脸
色骤变,耕司没再说下去。"……你认识他?"
"你知道勾坂先生在何时、如何认识那个男人?"
"不,我也很想知道。医生,那个叫奥涯的,到底是什么人?"
丹保满怀苦衷般欲言又止,之後深深地叹息。
"——好吧。反正有心调查也不是什么难以查到的事。奥涯雅彦是我们大学的教授。因为多方面的不幸,大半
年前被革职。"
"不幸事故?到底是什么?"
"之後的部份就不能告诉你们了。总之与勾坂先生并无任何关系。"
丹保的冷漠回应,足以令耕司难以再纠缠下去。但是关於这个名为奥涯的人,是解决郁纪剧变之谜的唯一线索。
"医生,勾坂郁纪——可能已经牵涉到刑事案件。"
下定决心,耕司将一切和盘托出。这番话令丹保大感诧异,旁边的瑶也深深的绉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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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事?"
"有人去探访他後失踪。但是,郁纪当然极力否认这件事。"
"那是……青海?"
面对受到打击而陷入呆滞的瑶,耕司完全无地自容。
"对不起,津久叶……我实在开不了口……"
丹保的表情亦越发严肃、锁紧眉头。
"那个叫奥涯的人物,是现在郁纪所关心的焦点。他是什么人,郁纪何以要找他,如果得悉这些事也许会找到
真相也说不定。拜托了医生,告诉我吧!在这间病院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
在这片刻间,丹保医生的眼神闪烁不定,最後她缓缓摇头。
"……请你原谅。那是因为……基於个人想法不能告诉你。"
"医生——"
"但是,请静待一段时间。我会进行各种调查。因为我也很清楚现在已是刻不容缓。"
"——那么拜托了。"
耕司无计可施。之後除了信任这位年轻女医生外就别无他法。虽然不甘心,但身为友人的他所能做的事极为有
限。
"互相交换手机号码吧。如果出现什么状况亦可马上联络。你们如果发现了什么新的线索也请立即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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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明白了。"
******
我……到底……怎样了……?
从混沌之中,洋佑慢慢回复意识。
很冷,不——很热。
像被既湿暖又冰冷的蛞蝓轮番在皮肤上滑过般地痕痒。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他战战兢兢地张开眼睛。
"啊——"
墙壁、天花板都被那东西覆盖。在大厅袭击洋佑,并进入他头脑中的"那东西"——
恐怖感,轻易将他的理性击碎。
"呜哇、哇、哇哇……"
把盖在身上的东西拨开时,他从躺著的地方摔了下来。是——床吧?细长纤毛轻扬的肉球,把洋佑的手指一根
一根缠住。那触感完全彷如触摸黏膜般。
"噫!"
手足并用慌乱站起来,却失去平衡再次跌倒。那时,地板的细毛再次缠住他碰地的部位。
到底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怎么会被带来这里……?
洋佑尽力忍受脚下如黏膜般触感的地板,在蠢动的房间中寻找出口。但是外面的走廊、隔邻的房间,到处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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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血与腐肉与脓汁所构成。没有能逃出去的地方。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
拒绝相信这个地狱般的地方是……从房间配置看来与洋佑习惯而亲切的家一样。洋佑半疯狂地在恶梦歪曲的家
里蹒跚而行。
与洋佑画室一般大小的房间中,陈放著以带肉的骨块搭成的画架,上面承托了一幅染满血的画布。彷如恶质的
恶作剧般,里面与他原本画室的布置毫无异致。
"畜生……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号哭的洋佑狂性大发,把四周的物品逐件砸烂。骨画架倒下散碎。碎片刺伤了洋佑的拳头。彻骨的痛——但是
没能从恶梦中醒过来。如果这不是恶梦,那会是什么?
狂乱的蛮力用尽後,洋佑蹲在地上啜泣,向从来不信的神祈求。
开门声传入洋佑耳中。楼下……玄关?这次又会是什么?
"我回来了。"
令全身毛管竖起来的叫鸣声使洋佑陷入战栗。是那家伙。那只怪物又回来了……
"爸爸,我回来了。肚子好饿啊~"
"啊……看来不在家呢。是去买东西了吧?"
"呜……晚饭,还没好吗~?"
伴随著啪嗒啪嗒潮湿的脚步声,某些东西正走上楼梯。洋佑六神无主,慌乱地以抖震的手在地上摸索——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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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被他打破的画架碎块。折断了的骨块尖端颇为锋利。用它拚尽全力攻击的话,也许可以当作护身的武器。
"洋佑?在吗?"
怪物的嘶叫声,渐渐迫近走廊。洋佑屏息静气,在房间入口的死角处背靠墙壁埋伏。心脏跳动的声音响得可以
传进耳中。如果这个声音被捕捉到,今次可能真的会被吃掉。拚死忍耐著抖震的呜咽声,然後,洋佑身处的小房间
的门被慢慢推开……
"——洋佑?"
"呜呀呀呀呀呀!"
混杂著恐怖的怒号,洋佑攻击开门的东西。进来的是浑身浓稠黏液与脓汁的异形。在全身被怯弱支配而僵硬前,
洋佑挥下尖棒。
"咿呀呀呀呀呀呀!"
怪物惨叫。下一击刺中了它身体中心,从另一方穿出。那团放出恶臭的肉块扭动著,屈曲身体。异形正在痛苦。
理解到这点的洋佑,身体的热血燃烧起来。赢了。现在我能干掉这家伙。如果在被怪物制伏前击杀掉它,也许自己
就不会落入这个恐怖的世界。
"呜啊啊啊啊!"
洋佑双手紧握骨棒不停狂刺。怪物发出泡沫般的声音痉挛。像想得到救援地,抖震的触手伸向天空。
"死吧!死吧!死吧!"
微微抖动的怪物倒在地上,洋佑以全身之力捣下去。不停的、不停的……经过数次,怪物的呻吟与颤动渐渐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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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当怪物再无动作後,洋佑调整一下急促的呼吸,从尸体把骨棒拔出来。
"……爸爸?"
小小的呜叫声使洋佑回过头来。还有一只,比刚才那只小得多的异形从楼梯那边探头过来。
是吗,还有吗——
狂暴的虐杀,为洋佑带来快感与力量。这次要更仔细品味屠杀的乐趣了。小小的,看来比刚才那只还弱。洋佑
燃起躁狂的笑容,手握尖棒接近第二只猎物。小怪物发出高亢的悲鸣冲下楼。会让你逃吗……洋佑在自己的咆哮声
中追捕猎物。如果杀光这些家伙,或许恶梦会结束也说不定。一想到这个可能性,杀意就迅速膨胀起来。
"爸爸!停手啊!爸爸!"
洋佑在饭厅捕获摔倒了的怪兽。他骑在异形小小的躯体上,全力以尖棒刺下。不停地戳刺,直至蠕动的丑陋肉
体连形状都难分辨为止,疯狂的屠杀才暂时落幕。
不久屋内只剩下洋佑急促的呼吸声。杀死了两只怪物……但是恶梦般的世界一点都没有复原的徵兆。摇摇晃
晃,洋佑从玄关走到屋外。
"……呀哈、哈、呀哈哈哈哈哈……"
天空、街道,全都是疯狂的。歪曲的轮廓。呕心的颜色。恶臭混浊的空气。没有可以逃避的地方。恶梦永无终
结。这时洋佑最後的理性亦终告粉碎。
"你好。大叔。"
被少女的声音呼唤,洋佑回过头来。在邻居勾坂家前,站著一个肌肤雪白、穿著连身裙的少女。在这个污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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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中,她的存在显得特别耀眼美丽。
"在大叔眼中,我看来如何?"
"呀呀……十分……可爱啊……"
疯狂的欲望慢慢将洋佑支配。
"真的?那么实验成功了啦!"
洋佑走近不明所以地兴奋雀跃的少女,伸手触碰她那把及腰的美丽长发。
"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哪——在这世界中——只有你一个啦。"
"……大叔?"从洋佑混浊的视线中,可以感到某些不稳的东西,少女稍感惊讶,看著眼前的中年男子。
"小姐,要和大叔玩吗?"
"是没关系……不过要玩什么?"
"那么,就玩会令大叔我高兴的事,什么都玩啊。"
洋佑喜形於色地号叫,一手把少女的连身裙扯裂。
"呀!"
少女美丽的容颜被惊愕与恐怖冻结,那个表情更加煽动了洋佑的施虐心。刚才干掉了两只怪物的破坏欲,又再
被注入新的燃料。
"不错的表情啊,小姐……再多露点可爱样子给大叔看看?"
"不、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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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惊的少女哭著逃向勾坂家的玄关。洋佑涌起狩猎般的兴奋,从後追赶。
"不要!别过来!"
即使少女拚命逃跑,但还是比不上成人的脚力。
逃至厨房,洋佑从後轻易地捉住她。疯狂的中年男子将被紧抱而动弹不得的少女压倒在地上。
"放、放开我!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不是说过了吗?因为小姐你太可爱了。"
以大人的腕力轻松压制住少女纤细手腕的反抗,洋佑压在少女身上,把仍缠在她身上的布扯走。
"不要!别这样!停手啊!"
少女的叫声越发激起洋佑的兽欲……
******
与平日一样,街道的景物依旧刺激著我的神经。但是今天却没有平日那般嫌恶。大概是已经逐渐习惯了吧,而
且今天,在奥涯宅的连日调查,终於有了成果。
那个信封是由抽屉旁边掉进缝隙的。把书桌的抽屉全部拉出来後,才能在里面的凹位拿到。信封里面有三张风
景照。虽然对现在的我不是能认知的景物,不过应是某栋建筑物的外观吧。照片的背面有一行以钢笔写下的地址。
长野县M村、櫔木县S町、还有静冈县H町。无论哪个都是没听过的城镇名,应该是相当偏僻的地方。照片角落的
日期已经是十年以上。
为何而拍、有什么意义,我虽然不了解,但给沙耶看看可能会有什么头绪也说不定。总之,这是沙耶还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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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她未发现的线索。知道我找到这些东西的话,她会有什么表情呢?沙耶——想早点见到你。一想到她正在等我回
来,便觉得回家的路长得离奇。
走到门前马上发觉大门又没关上。这已经是第二次了。踏进玄关,听到从厨房传来沙耶的啜泣声,寒意立即渗
透全身。不、不只是沙耶的声。还有什么湿润黏稠的呻吟声在——
连脱鞋也嫌太慢。我有著不祥预感马上冲入家中。
怪物在我家里。沙耶倒在地上被它侵犯。以泪眼凝望著我,她微弱地呼叫。
"……郁纪……救我……"
黑暗的怒火一瞬间将我吞噬。在强烈怒意冲击下令我有少许目眩。沉醉於沙耶身体的怪物,总算回头望我。冷
静得连自己也吃惊,我俐落的在厨房桌子上拿起切肉菜刀。然後沉默地,从那家伙的眼睛部位横削过去。
发出惨叫的怪物离开沙耶。刚才这一击令它丧失视觉,伸过来的触手想把我推开般拚死挥动。我仍满腔杀意,
捉住那家伙的触手,二刀、三刀,用菜刀不停刺向那团蠢动肉块。利刃轻易刺穿那家伙,体液像间歇喷泉般喷出溅
到我脸上。每次挥动菜刀,听到异形的惨叫声,都令我的感情,那名为愤怒的感情更为炽热。
这混蛋——把沙耶——把我的沙耶——
不能原谅!无论砍杀它多少次都不能原谅!
"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在忘我的吼叫中把那团肉块斩碎,即使异形已经再无动静,我仍机械地继续砍杀。然後方察觉尸体感觉不到痛
苦,马上後悔刚才直接了当的杀了它。不久,神智回复正常後,才发觉自己正用手上的菜刀把异形的骨头剁得吱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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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响。怪物已经不在。刚才那家伙的残骸,正散落了一地。丢掉菜刀,刺耳的声音消散後,沙耶的哭泣声传到我的
耳中。
"沙耶——"
不知道要怎样说才好,我紧抱缩在角落的沙耶。掠过一瞬间的惊怯,当她察觉是我後,哇的一声哭出来反抱著
我。
"郁纪……郁纪……好恐怖……好恐怖啊……"
我没有回答,除了更用力抱紧她外我什么也办不到。沙耶没有理由会遇上这种事的。一切——包括自己都不可
原谅。保护不了沙耶。没在她身边。如果我在的话也许阻止得了啊……
"……对不起……对不起……"
沙耶反覆呜咽著含糊不清的泪声。我只能把她紧紧的抱在怀里。
"沙耶完全没有错。这不是沙耶的责任。"
在我怀中的沙耶听到我说的话後,剧烈的抖震起来。
"不、不是这样。是我做的……"
毫无头绪。沙耶到底说什么?
"你做了……什么?"
"我、窜改了这个人的脑部。"以哭肿的眼睛,沙耶看著飞散的尸块:"将这个人的脑袋,调较至与郁纪相同
的状态……可以看到郁纪所感受的世界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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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了一段时间来理解沙耶所说,那些话要如何接受,即使有再多时间来细想亦会感到迷惑。
"那到底……怎样办到的?"
思考如何回答,我拚命想才挤出这一句来,沙耶平静下来,以沉稳的话气开始解说。
"……对我来说,可以做到这种事。把其他生物的身体重组、调整……那是我一出生就具备的能力……"
"……"
"因为生物太多样性了,各个部位要如何微调才好之类,不清楚了解掌握是不成的……郁纪的脑部出了什么问
题,我调查过後已经了解了。因为想将其他人陷入与郁纪相同的状态,就找一个人当实验品试试调整看……"
"为什么要……那样做?"
"那是因为想其他人,都像郁纪般,温柔地对我。"
沙耶细语中所埋藏著的孤独及悲哀,使我的心揪成一团。
"但是,这个人……完全一点都不温柔。只想虐待、侵犯沙耶……"
话未说完,沙耶再次在我怀中抽抽搭搭地哭泣。抱著流泪的沙耶,我的思想逐渐麻痹。沙耶——这个少女,到
底是什么?我回答不出来。但是,即使是这样的我,现在有一件事倒可以明确回答。那就是沙耶弄错了的……她从
根本地方就误会了的,唯一的事实。
"我会对沙耶温柔,是因为我遇上了意外、抱有缺陷……你是这样想的?"
"……嗯。"
沙耶悄然点了点头,我微笑著摇摇头:"不是那样。那只是开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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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那样单纯的。我与沙耶相会,之後两个人一起相处的时间——那些日子每一天每一天累积起来,才会形
成现在我们之间的关系。明白吗?"
"郁纪……"
"从那一天开始直至现在,因为有沙耶陪伴著我,所以我才会变成温柔待你、重视你的勾坂郁纪。沙耶一直误
解了,很不安痛苦吧?"
沙耶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但与刚才沾湿我胸口的泪水相比,这泪水更温暖更使人心醉。
"嗯,我明白了——刚才,好不容易明白了。"沙耶破涕为笑。那是被泪水所沾湿的笑容。"沙耶只有郁纪一
个。这世上不会再有别的郁纪。"
此时,我在与沙耶的共处中,深切感到与她的羁绊。刚才沙耶也是一样吧。我再次紧紧抱住著她,然後两唇重
合。沙耶亦抱著我的头,唾液与舌头相互热情地交络,确实地结合。
那时的沙耶,是我世界的全部。
我,也是沙耶她世界的全部。
现在,世界就只是我们两个人的世界。
对了,我还有重要的事未对她说。
为何到现时为止都没有说?说出来不是理所当所的事吗?我想,因为那是,一旦出口就不可违背的承诺。
"沙耶,我对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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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
不知为何沙耶以手指轻按我的嘴唇,阻止我说下去。
"在这之前,郁纪,有件事要先确定。那是你所期望的事。"
"我所……期望的?"
沙耶点头,以认真的目光直视著我。
"刚才我也说过,对我来说,能以只有我才可做到的方法来干涉生物身体。调较人类脑部的方法,在这次中亦
验证过了。所以——"沙耶顿了一下,深呼吸後,继续说下去:"现在,我能把郁纪你的脑部变回正常状态。"
"……什么?"
那是到现时为止,我已经从自己的未来中,完全剔除的希望。
"只要把对那个大叔所做的事逆转过来,对郁纪施行一遍就可以了。十分——简单的事。"
沙耶说话中的含意,我不停在脑海中反刍、确认。
"所以郁纪,告诉我。你想过回以前的生活吗?那次事故失去的东西,你想取回来吗?"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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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取回…………………………………………到第一百十一页
歧
分
已经不需要了…………………………………到第一百二十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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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择"想取回"
"那当然,如果可以取回的话,我想还是会取回的。"
未有细想我就冲口而出。对我来说本应没有其他答案。早就已经放弃考虑这件事。的确在数个月之前,我会毫
不犹疑地回答。但现在的我怎么了?我所期望、可以回复正常这事,会为我和沙耶带来什么、有何含意——一想到
那样,突然连自己的本意如何也开始弄不清楚。沙耶对我这个冲口而出的答案,会认为很窝囊吧。
"这样吗……唔、果然是这样呢。当然的嘛。"
那时沙耶的表情,像悲哀,又像安心下来,两种感情混杂、不可思议的微笑。看到那个笑容,我开始觉得不安。
难道由於我轻率的一句话,就在不知不觉中伤害了沙耶?
"哪,沙耶,我……"
"好了,郁纪。不用再说了。"
沙耶像为了阻止我说下去,而再次吻上来,比刚才更热情、以舌头向我索求。那股甜蜜的触感,在令我陶醉的
同时,那重要的一句话——刚才被沙耶阻止而未能说出来的重要的一句话,不知何时才能再说出来,形成焦虑煎熬
著我。
"沙耶——"
不知为何——说不出来。思考逐渐钝化。沙耶的吻的触感不仅留在唇上,更令人全身沉醉,我的意识渐渐模糊
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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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休息吧。郁纪。"
温柔地在我耳边细语的沙耶声音,听起来彷佛从什么遥远地方传来。
"不用担心了。下次醒来的时候,一切都会结束。"
那,不成啊。
在昏睡前,有件不得不告诉你的事啊——哪怕只是一句也好——在徒然的思考中,我堕入深不见底的漆黑中。
******
当醒来的时候,首先感受到的是腐臭的气味。
铃见的尸体被苍蝇围绕,那股臭味,当然是尸体的腐臭了。我确实的闻到。
差不多黎明了。在快要破晓的时分中,看不到沙耶的踪影。虽然地板染满了血,但那仍是我从小见惯的我家厨
房。有所不同的是,直至昨日所看惯的客厅色彩,现在看起来更令我痛感与世界的正常距离之远。
明知没用,我还是在没有沙耶影踪的家中徘徊。像这样徒然踱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我不得不接受现实。
之後打电话报警。从话筒传来的声音,令我怀念得流下泪来。除了沙耶以外的人类声音,真的久违了。
後来才知道,铃见在被我杀死前把自己的家人都干掉。那个顺序警方未有查清楚,我被当成杀害一家三口的疑
犯而遭逮捕。加上从我家中找到高畠青海的遗物,我的罪名确定为杀害四人及非法处置尸体。
受盘问时,我坦率将一切发生过的事完全交代。刑警们当然不会相信,但是後来精神科医生相信我所说,把我
从拘留所转到洁净的白色房间。没错,这个房间是白色的,我可以很正常地看到是雪白一片。
最後,结论是我没法赎罪,把我所做的全部当成是由於我精神错乱而酿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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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体验过的事的确是现实。但,那是在这房间之外的世界所不能接受的现实。所以医生切分了这个小空间,
只提供与我一个人。作为我在我的现实中所生存的地方。
虽然很悲哀,不过没有办法。这个世界是由大多数人所相信的现实所构筑而成。我只是逸了出那个世界而已。
现在,这个房间的墙壁,的而且确是——白色的。单是这样就要心怀感激了,我将会就这样渡过一生。
那个叫沙耶的少女根本不存在。谁都那样一口断言。这也好。就让沙耶在他们的世界中不存在吧。
但在这个只有我一个人的房间中,我相信仍可再听到沙耶的声音。这里有我的现实——与沙耶一起渡过,确切
存在的那些日子。
抱著那种思念等待、一直等待,不知过了多少时间。
那一晚,我被走廊地板的声音弄醒了。
那是在平时应不至於会把人弄醒的声音,但那一晚我有预感。在比平日都浅的睡眠中,等待她的气息,所以立
刻能感觉到。
"是沙耶吧?"
"……"
没有回答。但在门外确实,传来不知为何踌躇的她的气息。
"哪,为什么不出声了?"
"……"
在犹疑的沉默後,从门的小窗,递进了一个小东西。
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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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手提电话。选择了短讯功能,在液晶画面上正显示输入了的文字。
"我的声音,听起来一定会很怪的。"
我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沙耶也会有这种害羞的地方。
"那种事我不会在意啊。我想听你的声音,想看你的身影。"
把电话从小窗递出去,不久再被传进来。
"我想以你记忆中的沙耶存在。拜托。容许我这么任性。"
"……这样吗。"
早就隐隐约约察觉到。在我眼中所有的东西都歪曲丑陋,只能看到沙耶是以正常姿态出现。一开始以为只有她
是特别的,但实际上——那个"特别"的意义正如字面所说——不是只有她没有歪曲。把歪曲看成正常,也就是说
她是以"特别"的姿态存在。沙耶的真正姿态,大概是当时我所知的其他人那样。不过现在的我,已经不会在意她
的外表了。
但当事人沙耶不愿意的话也没法。女孩子的心理,我亦不是不了解。应该要尊重她们的意愿。
"那一天,我对你要说的话——还保留著,记得吗?"
输入好後,把电话传出去。
"我以为你已经忘了。"
看到递回来的液晶画面,我不禁苦笑起来。原来我被认为是个薄情的家伙啊。
"会忘得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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喃喃自语……虽然没人听到,还是会点不好意思。我再次输入文字。
——我
——永
——远
——爱
——你
把电话送出後,门外,感到她的震抖。
听不到声音。看不到样子。但我毫无理由的,就是知道……沙耶在哭泣,尽力隐藏声音地。
"……我,不在意啊。"
即使现在这样说,也许说不上是安慰,但是我——没错,已经不在意了。变回原来身体的期望不能说没有。但
是那种东西我完全可以弃之如敝屣。只想永远与沙耶一起,即使是踏入禁断的领域,也牵著手一起前进。沙耶明白
到我的觉悟吧。那天我要说什么,因为明白所以制止了我。如果听到那句话就无法回头了。在变成那样前,她将一
切结束,然後离开我。
"对不起。我不够坚强。"
看到伸进来的手机画面,我摇了摇头。
"不单是你的错。那时我不是有所迷惑的话,你也可以鼓起勇气了吧?"
"你很可怕。因为我而变成这样的你很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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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法啊。"
没有办法。沙耶完全将我俘虏,与我为了沙耶孤注一掷,这两者我们都没法办到。我们两个都不擅长使自己幸
福吧。
"沙耶,将来打算怎样?"
"继续找爸爸。爸爸的话,应该会知道让我回去的方法。那个,我应该存在的地方。"
"这样吗……沙耶,想回故乡了吧?"
"嗯。"
马上递回来的简短讯息,令我有点担心。
"父亲,找得到就好了。"
"我会努力的。"
是离别的时候了。她决定了要走的路,我衷心的祝福她。在此之前说话已经不重要。
"如果有什么变故的话……我一直都会在这里。任何时候都可以来啊。"
"唔,谢谢你。再见了,郁纪。"
看完最後的讯息,我把手机递回去。
"再见了,沙耶。"
如回答般啪嗒啪嗒温柔地敲了几下门,然後压迫地板的声音逐渐远去。
在夜晚的寂静中,孤独地,我残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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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那天以来,我一直等待著。
沙耶也许真的,回到她应该存在的地方。
如果沙耶还在寻找父亲的下落,或许她此时仍在某处旁徨地前进。
会很辛苦吧。会很寂寞吧。
如果孤独将她击倒、挫折令她受伤的话,她一定会回来我这地方。因为会温柔听她倾诉、会安慰她的人,除我
以外就再无他人。
所以我等待著。边在梦中感受她的声音、细看她的面容边等待著。在这个只有我的世界里,永远等待她。
——ENDING"玻璃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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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择"已经不需要了"
如果是在意外後,一张开眼睛就看到地狱那天的话……我会怎样回答?
在回想起过去的日子的此时此刻……我应怎样回答?
但是,如果现在要我回答的话,毫无疑问,答案只有一个。
我看著现在散满一地的怪物尸骸,向沙耶问道:"那个人,是谁?"
"……不知道他的名字,但好像是住在隔邻的大叔。"
"呀,是铃见先生。"
当然不是陌生人。也曾经说上几次话。比起现在,以前与他的关系会好一点。那个人,在刚才,被我以这双手
杀死了。
——完全没有一丝感慨。
邻家的铃见先生。那个坦率的中年男子面容,我已经把它丢弃在遥远的角落,在记忆中彻底消失。现在被我扑
杀的,只是一只中人欲呕的肮脏怪物而已。单单是生存於世就已令人觉得反胃,杀掉反而会使人安心,完全就像是
害虫一样的存在。那家伙,仅是因为我的庭园破陋就对我抱怨。讨厌的家伙。即使沙耶对他做过什么,反正那家伙
连生存价值都没有,乾脆宰掉还会痛快些。
毫无一丝掩饰,这就是我现在的心情。
对於这双手沾上了某人鲜血这回事,我不会介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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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那次意外中失去的,终究都是无法再现的事物,即使如沙耶所言般恢复正常,亦已经无法复原的事物。那
个叫铃见的男人的生命也是一样。
"哪,沙耶。医生是绝对无法治好我的异常,对吧?"
"……郁纪?"
"对人类来说做不到,而你却可轻易办到——那么你,不是人类?"
"……"
沙耶表情复杂低下头。
在我眼中所有事物都是扭曲的,只有沙耶是以正常姿态出现。我那时认为唯有她是特别的。但是,事实并非如
此。她其实也与其他东西一样,从真正形态中抽离,以被扭曲的姿态反映到我眼中。
因为是现在的我,才会有现在的沙耶——没错,一切正如刚才的分析。但我完全没有感到惊恐。
我站起来,走近被砍成碎块的铃见尸体。
"那是以前看过的漫画故事……在意外中侥幸生还,但看不到原来世界模样的男子的故事。和现在的我一模一
样啊。"
直到现在才发觉,这家伙虽然有令人掩鼻的体臭,但血及内脏却散发出清爽的芳香。那是我所熟悉的甜香味道。
"那个男人眼中人类是以无机质的外貌出现,相反机械人则被看成是美女。所以那个男人,就爱上了外表是人
的机械人了。"
在地板上拾起菜刀,捡起一块尸碎,把它的皮肉剥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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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果然。是平日我与沙耶吃的东西。
"哪,这个。看来很好吃,要吃吗?"
"郁纪……"
"啊,抱歉。现在没有这种心情吧。但即使不是鲜活的肉也算是食物,扔掉不会有点浪费吗?像以前那样放进
冰箱好了。"
"你这样……好吗?"
"没关系。"
我若无其事地回答。反正已经全无迷茫。
"隔邻家还有铃见先生的妻子和女儿。如果他失踪也许会引起骚动……在她们报警前狩杀掉比较好。"
"为我做到那个地步……你这样,好吗?"
沙耶再次胆怯地问。彷佛有什么恐惧似的。要沙耶完全接受我,刚才所说的还未足够打动她吧。
"——刚才说过的漫画哪,那个爱上非人东西的男人,最後放弃继续作为人类存在,而成就了他的爱情︵译者
注:郁纪此处所提及的漫画,应是手冢治虫大师的︽火之鸟复活篇︾︶。大团圆结局啊。对吧?"
"郁纪……"
"和沙耶一起,我什么都不需要。可以保持现状就够了。"
我抛下菜刀和肉,再一次抱住沙耶。
"可以容许我说了吗?沙耶,我——爱你。"
124
沙耶以手擦拭停不下来的泪水。但是她的表情已经,再没有刚才的怯弱神色。
"我不想你……会後悔啊……"
沙耶接受了我的心意。我们已经不再需要害怕。沙耶也不必再哭泣。
"……但是,很高兴啊——我,太自私了吧?"
"自私也没关系。如果是沙耶的任性,我乐意接受。"
在相互微笑中,内心得到满足充实,之後我们一起开始执拾房间。一个人类的肉,出乎意料之外有相当多的份
量。这么说来以前也好像有过类似的事。
"郁纪要处理的那两个人——大概,都被大叔杀了。因为我听到她们的惨叫。"
"这样吗。实在太好了。"
在这里收拾完後,也到那边回收肉食好了。这样一来就解决了吃的问题。但是这么大量的肉,家中冰箱又容纳
不下……对了,借用邻家的冰箱不就成了吗。
******
"这张照片……我看过。"
在忙碌的一天即将结束,就寝前我把在奥涯宅所得的收获给沙耶看看。
"这一张,我记得曾经看过。没错,的确是沙耶知道的地方。"
在这三张照片中,沙耶注意到的是,那张背後写上櫔木县地址的照片。
"这是……住宅吧?那是,树木和……山?"
125
"没错。郁纪好厉害啊。已经能够办识照片了吗?"
"还好吧。"
最初变成感知障害时,我就是靠距离感来掌握周围的景物到底是什么。眼前的家与远方的山之区别、山与在此
之上的云之区别……这些都只可凭距离大致推断出来。
但是最近,天空及山看来与人工建筑物等的差异,渐渐可以从轮廓判别清楚。如果是之前的话,这种平面的画、
照片之类,上面有什么根本完全无法看到。
三张照片都是类似的风景。拍摄地点并非在城市,而是被林木包围的一间森林房屋。大概是别墅之类的地方。
"爸爸说过关於别墅的事,在那里的话,谁都无法找到。"
"唔……"
在照片中的建筑物,如果仍然存在的话,那的确是掩人耳目的好地方。但三间都是作这种用途?
留意到照片上的日期已是很久之前,并且三张相距仅数日而已。也许这三张照片是为了检阅三处地方的隐闭性
而拍,作为购买别墅的参考之用。然後,沙耶所知的地点只有一处——就是櫔木县S町那一间。从关东的路线地图
确定地点。由东京开车去需时约三个小时。
"你父亲会在那里的可能性是?"
"以前打过电话过去,但没人接听。我想应该不在那里。"
"但是,说不定他曾经回过去。"
考虑过後,反正已经线索全无,不如赌一赌仅有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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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里有奥涯教授下落线索的可能性……虽然很低,但不是零。
"我明天到那里看看。"
"咦~?"
意外地沙耶对此发出不满的声音。
"但是那里……很远吧?"
"去调查然後回来,应该会花上半天时间。"
"那段时间,沙耶要留下来看家?"
还以为她会说什么,我哑然失笑轻抚沙耶的头。
"稍为忍耐一下好吗。哪,沙耶想找到父亲的吧?"
"……"沙耶表情复杂地沉默下来。之後抬头窥看我的脸色,不安地吞吞吐吐:"嗳,郁纪……爸爸的事,算
了吧。"
"——咦?"
泄气的我哑口无言。
"你说算了,但……是你的父亲啊?不担心吗?"
"没关系了。我已经有郁纪在我身边。"
沙耶如斯说,像索求温暖般挨近我。
"虽然我是叫他爸爸,但他不是我真正的父亲。他教会沙耶各种事情,也许在某种意义上是爱我的,但……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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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你是真心喜欢我、爱我的。"
沙耶的心意,的确令我很高兴,但——同时也是相当寂寞的一番话。
"真的,有我就够了?"
"没错。只和沙耶一起,郁纪不高兴吗?"
"不……我始终还是希望与奥涯教授见面。"
找寻概括自己心意的话句,我坦白说出来。
"因为我想更了解沙耶。如果有除我之外亦同样了解沙耶的人,我很想见见。"
"唔,这样吗……"
沙耶不像在生气,只是我的想法对她而言有点陌生,她侧头细想我的话。
"为此……没错。明天应该要去那里看看。"
在我的脑海中,奥涯教授的事与其他细节,渐渐形成一个计划。
如果在别墅找到教授那就好。如果找不到——真的是那样的话,那个地方还可以有别的用途。
"沙耶,虽然会有点寂寞,但请你忍耐一下等我回来。"
"嗯。"
边点头,沙耶以询问的目光望向我。
"果然……对郁纪来说,家人、朋友等等的越多越好吧?"
"这样,当然会高兴啦……"才说完,为了令沙耶不闹脾气我连忙再说下去。"但是别误会啊,即使那些人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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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在我身边,对我来说只有沙耶你才是最特别的。"
"嗯。唔唔,谢谢你。"沙耶在浅笑中轻吻了我的脸颊一下。"沙耶也会为了令郁纪高兴而努力的。"
******
那天,耕司上的课都是集中在中午时份。
最後一节结束,耕司打算找瑶去一起吃午餐之际,手提电话响了。从大衣口袋拿出买了不久,附有拍照功能的
手机,才发觉弄错了铃声。是旧型那个电话在响。於是他从包里掏出另一部手机。
虽然买了时尚附有拍摄功能的电话,但旧式那部亦有其便利之处,耕司难以抉择只用哪一部,所以两部轮番使
用,今天是一时兴起才一起带出来。由於号码没有转过去,所以不知道新号码的友人就会打来旧型的那里。
来电者的名字令耕司全身僵硬。是郁纪。为何会现在打来?有何企图?
早就不存寄望郁纪会来电,但是现在电话响了,他却又高兴不起来。
"——喂?"
"唷,耕司。今天已经,没有课了吧?"
"……对。"
郁纪确实清楚知道星期四下午耕司会闲得发慌。
"有事相谈。来停车场好吗?"
"现在马上?"
"对,等你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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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简短的对答後,对方挂断了。
到底是怎样的心理变化——把电话放回大衣口袋的耕司,讶於郁纪的本意。在这之前明显回避与人接触的他突
然要求对话,这种激变实在是过於不自然。如果说总算变得想与人有交往的话,那作为一个好现象来接受也未尝不
可。即使耕司那样想,心里的一丝不安却总无法抹除。
******
"——等了很久吗?"
"不。"
耕司在停车场泊好车,郁纪早已於那里等侯。
这是从那个怪异住宅那一晚以来——首次於明亮的地方面对面交谈,记忆中这样与他对话已经很久没试过了。
耕司觉得眼前这位友人的表情存在著某种违和感。说不出有何不妥,但就是有某些决定性的不同之处。
"之前也说过,我现在必须调查奥涯这个人。"
"——好像是这样。"
"调查至现阶段我遇上了很多阻碍。果然独力去办会很勉强。"
郁纪他——比起以前显得有自信多了。在以前他像被某些东西威胁著的感觉已经消失不见。他表情温和,露出
隐藏惭愧的微笑。
"所以我希望得到耕司你的协助。"
——关於这些,郁纪的变化,不知为何耕司难以觉得那是好现象。要说为什么的话,大概是直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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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什么风吹你来啊?"
收起内心的疑惑,耕司将表情抑压下来讽刺郁纪。
"那是因为你也关心吧?耕司。"
轻巧回应过去,郁纪暧昧的微笑依旧模糊,让人窥探不了里面的含意。
"你不是也随我之後,在奥涯教授的家调查过吗。与其我俩分散而零零碎碎的找,不如二人协力,这样可会更
有效率。"
"……。"
为什么?在微笑的郁纪的眼神深处,耕司隐约窥看到潜藏的恶意神色。
"总之,今天交通工具是必须的。可以坐你的车吗?"
"啊,是没问题……"
郁纪的车因那场意外变成废铁。拜托他人也不是无法理解。
耕司打开车门,让郁纪坐进助手席,自己亦进入司机席。
"……那么,到哪里去?"
"櫔木的北方。那须高原的附近。"
"櫔木?"耕司哑口无言。
"地址是这个。想找到这座建筑物。"
郁纪把背後写有目的地地址的照片交给耕司。在得知并非说笑下,被强求要去一趟一百公里以上的旅程,他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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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目定口呆。
"现在出发的话,傍晚左右会到吧?"
"……大概没错。"
叹了一口气,耕司以指头轻叩方向盘保持心情平稳。都已经到这个地步,这位友人的异行,也只好陪他干吧。
"这座是别墅还是什么?"
"奥涯教授大概在那里。"
要与那个异常的家的主人见面,耕司实在提不起劲,但让郁纪孤身前往那种地方却又令人担心。那么,只有舍
命陪君子。
"回到东京已经是深夜。"
"抱歉,麻烦你了。"
"……没关系。"
之後的话耕司硬生生咽回去,然後启动引擎出发。郁纪脸上保持微笑。那是如面具一样冰冷而无机质的微笑。
******
在午休时间的餐厅中,瑶独自拨弄著变冷了的餐点,视线在找寻认识的的身影。没有与耕司约定一起吃饭,他
突然有事而不来,那亦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如果以前耕司有事不来的话,那么瑶就会和青海及郁纪谈天说地。青海
和郁纪,现在都不在。一个人吃饭实在没什么味道……正确来说,是那令食欲萎缩的不安感,令瑶停下筷子。
青海没出现不是因为生病或有事。不知何故被郁纪讨厌。如果向耕司询问青海的事,他只会说些空泛的让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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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担心。这样,当一个人独处下来,过去的事不停涌现,才知道自己是多么孤单寂寞。觉得失去一切,她不禁如此
自叹自怜。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青海究竟去了哪里?
她的失踪真的与郁纪无关吗?
耕司与丹保医生所担心的事,郁纪正掌握著其中关键?
上星期四……那是瑶无法忘记的一天。耕司自称路过时偶然发现被郁纪的说话刺伤、痛苦到难以言喻的瑶。後
来耕司听她倾诉、安慰了她半天。那时的伤痕不会轻易的忘记,但耕司的心意,确实减轻了她的伤痛。
正是那个时候,青海到郁纪家去……之後,就那样消失了。昨天,与耕司一起去T大医院才得知这件事。
疑问一个一个累积起来。为了解开谜团,首先要知道为何青海突然会去郁纪家?如果那天,耕司遇见瑶不是偶
然?难道是耕司和青海知道了瑶和郁纪之间发生过什么事,然後两人分别为此各自行动?他们或许是看到中庭发生
的事。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
想到这里,瑶彷佛感觉身体被从内撕开般。全都是假设。但如果那就是真相的话——青海真的出了什么事的话,
那么瑶就难辞其咎。
"……"
瑶抱头发出无声的呻吟。在柜台拿过来的午饭,已经全都冷掉了。不过反正都食不下咽。虽然心焦如焚,但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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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什么也做不了。既静待不了消息,又缺乏敏锐的触觉来调查真相。这时应怎样办,如何行动才好,瑶完完全
全毫无头绪。
如果是青海的话,没有头绪就靠直觉行动,她就是拥有那样勇往直前的思考模式。直至现在,瑶都是依赖友人
的行动力。在青海消失了的此时,她方知道自己是个如何无力的存在。伴随强烈的自我嫌恶,瑶无止境地自责著。
那时在口袋响起来的电话铃声,可说是救了瑶一把。
收到邮件。没有标题。发讯者是——
"青海?"
瑶吃惊到不禁叫了出来。但打开邮件後,那内容却令瑶感到困惑。
"你对勾坂郁纪感兴趣吧?是的话现在来郁纪家。独自前来。保守秘密。"
"……"
从内容看来,瑶不认为那是青海所写的。但是发讯者名字确实是高畠青海。深呼吸一下,把焦虑抑压下来,慎
重操控手机,输入回覆电邮。
"是青海吗?现在在哪里?"
送出——液晶画面显示已发出。在等待对方回信期间,瑶稍为分析一下。应是某人得到了青海的手提电话,然
後以它来发讯。但是为何,会寄给瑶呢?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过去与青海相互的通信,她手机里都有记录。如果是女性朋友则问题不大,不过怎么说内
容也是十分令人尴尬。那是独处时无法自控的热情,把这些单恋郁纪的情感都写上去,向至亲好友倾诉的邮件。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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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的手提电话有设定密码吗?不过如果有,送这个电邮来的人一开始根本就用不了那部手机。也就是说,现在那个
人,有可能已经把过去青海与瑶相互的通信全部看过。
"对勾坂郁纪感兴趣吧?"
瑶再看一次那个奇怪的电邮。她被指名为对郁纪感兴趣的人。突然手提电话再响起来。瑶被吓了一跳,看看液
晶画面。又是以高畠青海名义的来信。没有标题。
"我会把你想知的全部告诉你。独自前来。保守秘密。"
不是青海。如果是恶作剧也未免太过分了。青海不会这样吓瑶来取乐。不安令她差点流下眼泪。瑶的精神,实
在没能力面对这种无法说明的混乱情形。是谁?得到青海的手提电话,而且还知道郁纪的秘密——到底是谁?
自己一个什么也干不了。现在她渴望能与耕司商量……事实上,瑶打过电话给耕司,但他却在接收不到的地方。
这时,诡秘信息的发讯者,可能正潜伏在附近监视著瑶。令人心寒的念头不停缠绕她,看看餐厅四周。"独自前来。
保守秘密。"萤幕上冰冷的文字,如架颈的尖刀胁迫著她。
然而——瑶紧握手提电话,压抑胸口的悸动。
直至刚才,食不下咽不停责备的,不就是那个讨厌而怯弱的自己吗。想知道现在可以做些什么,不愿意只坐著
乾等,瑶自己不也是这样想的吗?明白自己握著电话的手在抖震。怎样才能不再害怕?继续容许自己这么懦弱,把
青海与郁纪,还有自己不知道的事统统抛诸脑後,就这样摆脱一切就可以了。那的确是瑶毫无掩饰的冲动。把作为
人的义务与尊严全部抛开,就这样在懵然不知的情形下逃避。
可是——另一方面,瑶自己也很明白。那样的话,自己也不配称为"人"。就这样逃避,直至一切为时已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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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不停的自责……自己这种经常追悔莫及的性格,瑶实在太了解了。
最後,孤独一人的瑶实在太软弱了。她既下定不了逃避的决心,亦没有当机立断的勇气。
******
下午的住宅区,四周的寂静中掺杂了稀薄的寒意。在隐藏的角落堆积著不少回收剩的生鲜垃圾,散发出恶臭。
这种没有什么特别的日常景色,现在瑶看来彷佛潜藏了某些不祥的色彩。有如附近的居民全部消失,身处白昼
下的鬼镇般……鼓起勇气,瑶按下勾坂家的门铃。这么说来今天在大学没看到郁纪。难道他在家吗。如果那封讨厌
的邮件是他寄来的话——不愿去想这个可能性。瑶把膨胀的想像逐出意识之外。门铃的对讲机依然没有回应。
在一个星期前的傍晚,青海同样站在没有回应的门铃对讲机前,当然瑶不可能会知道。不过这次,瑶不用像青
海那般等下去。在她不为意时,口袋中的手提电话响了。
"……"
又是邮件。以青海名义发出,没有标题。
"就这样进来。门没锁。"
战栗的瑶环视四周。果然——自己正被监视著。提心吊胆寻找那个监察者的身影,瑶看到在意的东西。勾坂宅
的二楼……拉上的窗廉,稍为被掀起了一点来。监视者或邮件的发送者——在这个家中。现在瑶才发觉到,除那里
之外的窗户与窗廉全都关上拉上。在那个家中即使发生了什么事,外面的人想必谁也无法察觉到吧。瑶强烈的涌起
想立即转身逃跑的念头。
但是与现在的恐怖同程度……不,还要可怕数千百倍的,现在,她感到被里面的视线镇慑著。已经,逃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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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在门前呆立,抽抽搭搭哭了出来。抽泣的她手中的电话,再次响起来,彷佛在催促她前进。无法控制自己的
脚抖震,瑶推开勾坂家的门。
甫进入玄关,这次是难以置信的恶臭冲击嗅觉。太阳照射不到令室内显得相当阴暗。没有郁纪的鞋子。他不在
家吧。可是——瑶留意到一只在门後角落,被塞到鞋箱里面的靴子。
把那只似曾相识的靴子从里面抽出来,仔细观察。瑶拚命想找借口摆脱那个既定的事实。青海的确有相同的靴
子。她相当喜欢那靴子的事,瑶也知道。不过即使如此青海亦不一定会在这里。或许是其他人在同一家店买了同一
款靴子,然後在这里脱下来也说不定。没错,青海没理由在这里的——
突然灵机一动,瑶用紧握著的电话,拨打一个号码。大概是比其他人的号码都更常拨打,青海的电话号码。
响了。那个熟悉的来电铃声。绝对是青海的没错。在二楼。刚才窗廉动过的那个房间。果然真的在那里。青海
的手提电话持有者,理解瑶的意图般,让电话不停响著……然後停下来了。瑶现在首次感到那个想诱导她的人是如
何具体的存在。
"……是谁啊?"
好不容易才有勇气呼叫一声。不过,没有回应。连现身的迹象也没有。瑶咽下一口唾液,从玄关步入走廊,踏
上楼梯。也许是青海。也许是郁纪。他们一起作弄瑶来取乐。没错。说不定耕司也在那里呢。瑶幻想令自己安心的
可能性。虽然是不太可能,但她极力想相信是那样。如果不这样想,她根本一步都前进不了。
"是青海……吧?是……勾坂吧?"
一步一步踏上楼梯,瑶含泪呼叫。她已经泣不成声。哭成这样被看到,一定会被取笑吧。没关系了。那已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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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上的幸福。所以只求尽快结束这个局面。想快点走完楼梯,但脚却不停的抖震无法完成,单是抬起脚就已花上不
少时间。在那漫长的时间中,瑶只能哭著希望对方放过她。
就这样,不知经过多少时间。察觉到时瑶已经站在二阶的走廊。迎接她的只有无尽的沉默。在稀薄的黑暗中,
充满了恶意的静寂。
"青海……青海……"
伴著无力的哭诉,瑶小步前进。
"出来吧,我求求你……我不要……这样啊……"
眼前有一扇半开的门。大概对方是从房间里面,看著门前的瑶吧。握住门柄,慢慢推开房门,瑶心底的恐惧亦
如浪潮般向她袭来,几乎令她失去意识。
房间中空无一人。只是彷佛要令人窒息的恶臭与潮湿空气,马上把瑶包围。
"已经……够了……"
到极限了。已经无力再从这里踏出一步。或许对方正是等待瑶崩溃的这一刻,某些东西从後把瑶的双手缠住,
它的触感虽然柔软却强韧而富弹性。在令瑶动弹不得的同时,那触手把她的衣服强行撕开。瑶大声惨叫,她没想到
自己还有力气可以这样叫出来。
力量从本能深处涌上来,瑶拚命挣扎挥动被缠住的四肢。但是,却完全挣不脱从後缠住她的东西。之後那湿冷
的东西玩弄著瑶的身体。突然,缠住瑶的东西松开了,虚脱的她顺势倒在地上。全身的气力就在刚才拚命抵抗时用
尽了,现在的她觉得自己像具断线木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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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从後捉住瑶的东西——现在正潜伏在房间阴暗的角落。她可以感到那气息,但瑶没法回头看看。如果直视
那东西的话,她绝对相信自己会发狂。在连续的按键声後,瑶手中的电话又出现新的邮件。
"真是个美人呢。身材又够丰满。以你的身体,很容易诱惑雄性吧。"
是这家伙。是它以青海的电话发出邮件,是它玩弄瑶的身体……
"神啊……"
无力呼叫,身体动弹不得,瑶匐伏在地上啜泣。
"呀,神啊……求你……救救我……"
在黑暗中蠢动的东西,发出像泡沫爆破的声音。瑶总之就是能够理解——那是这家伙嘲笑的声音。
"就是这样诱惑郁纪的吧。把我的郁纪夺走的吧。这只偷吃的猫!"
恶寒慢慢覆盖瑶的下半身。身为雌性的本能,瑶完全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自己正被这只生物侵犯。那是比死
更残酷的命运,但却无法拒绝。
"停手啊……"以小得不能再小的声音哀求。"求求你……放过我……"
噗咕噗咕——那家伙再次嗤之以鼻。它正以瑶的悲哀、绝望为乐。不断侵犯、玩弄津久叶瑶。
——我不会杀你的——
瑶的精神已经失常了,那时从她耳中听到超越人类耳朵可听范围的细语。兼具温柔与邪恶的少女声音。像蝴蝶
愉快飞舞般的,天真到残酷的声音。
——我会把我们的幸福分给你。高兴吧。会爱你直至死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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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甜蜜的耳语,那东西以无法抗拒的力道,进一步侵入瑶的体内。那是瑶从未体验过,尖锐残酷的激烈痛苦。
无法忍耐的痛楚,使她那对痛感认知不足的精神粉碎。在瑶的下体蠕动的东西,继续不停突进。瑶已经没所谓了。
……我已经……没法被喜欢的人拥吻吧……
******
在东北高速公路经过宇都宫,空中飘下粉雪。
在助手席的郁纪,视线透过车窗停留在飞雪的彼方沉默不语。就这样心不在焉的虚度了大约一个小时。郁纪完
全没有留意对方的视线,而耕司也得以从旁观察郁纪。他仍未清楚对现在的郁纪所怀的,危险警号般的直觉,凭据
到底是什么。郁纪不再避开耕司,变得可以与他面对面交谈。但为何现在的郁纪,比起以前曾经要躲开耕司他们、
那个时候的郁纪,要显得更遥远呢?
坐在助手席的郁纪,正处於放松状态中。但是,那盯著虚空,目不转睛的视线……彷佛已经进入完全无视他人
的境界,从他这个神态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对,现在的郁纪闭锁自己。仅能接触到表面,但核心部份却谁也无法触
碰,耕司强烈感到那种拒人的强硬。
"——青海她啊"耕司试探般突然冒出这句话来。"失踪了一个星期。仍未有任何联络。"
"是吗?"
仍望著无尽的远方,郁纪仅冷漠的点头回应。
"相当担心。她发生了什么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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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耕司谈起今天天气或路面情况等无关痛痒的话题,郁纪大概都会这样回应。想到这样他觉得自己的说话逐
渐变得空虚。
"再问你一次,你有没有什么头绪?"
"没有,完全没有。"
这也是在青海失踪後,郁纪对耕司的质问的千篇一律回答。
"……你好像完全不在意。"
"没这回事。"
郁纪对事情演变至此,露出显得略为意外的遗憾表情。
"她是来我家途中不见的吧?我当然会担心她啊。"
突然一股无法压抑的焦躁涌上耕司的心头。如果可以的话真想现在痛殴郁纪一顿,让他说清楚脑袋中到底在想
什么。青海是耕司的恋人。像这种漫不经心的敷衍,耕司实在无法容忍。如果是其他人就算了,但郁纪是耕司的挚
友。郁纪是——没错,原本的他绝不是这种冷漠的人。
为何他会变成这样,即使问他也不会回答吧。
以前,他还是把自己关在壳里的时候,也许能够以巧妙的寻问引导他说出一切。但是,演变至他城府甚深的现
在,就完全束手无策了。郁纪继续欺瞒别人,决不让人看到自己的本意。如果现在手空下来的话,真想刮懊悔莫及
的自己两巴掌。
"青海她呀,要与你谈谈津久叶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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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
听到津久叶瑶这个名字的郁纪,露出不快的苦笑。但是耕司从那笑容里,看到如同情般的冷漠,蔑视般的怜悯
神色。
"津久叶吗……真受不了呢。因为发生过那种事,最近没与她联络。"
"……"
耕司实在无法接受。如果郁纪对瑶的感情真的是如此冷淡的话,就应在她告白时拒绝她。但遇上意外前的郁纪
却没这样做。耕司再次感到痛心疾首。现在眼前这个男人,也许只是拥有勾坂郁纪的记忆,实际上却是其他人的人
格也说不定。
在经过西那须野盐原高速公路入口时,雪暂时停了。不过这附近已是下雪时期,可以看到山路还残留著积雪。
在转向小而曲折的山道,入弯时耕司才後悔没装上车胎防滑铁练。即使这样耕司还是危险地驱策著汽车,依赖令人
不安的导航,在山路中前进。完全找不到目的地的正确位置。除了逐次驶进地图上没有记载的小路找寻照片上的景
物外,就别无他法。
"在这种地方,真的有别墅在?"
"因为奥涯教授喜欢能避人耳目的地方。"
耕司越听越发对那个叫奥涯的男人反感。
发现那条被大片森林所隐敝的山路的,是郁纪。在雪地蓬勃生长的杂草,令这条路更像是未开拓的野径。
"这……真的是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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耕司停下来,从车窗探头望向那片黑暗的森林深处。视线被重重的树木阻挡,这条荒芜的野径到底通到哪里真
是天晓得。
"从照片上看来是这里没错。"
被郁纪催促,耕司把他给的照片,与森林另外一边山的棱线对照。
"……原来如此。远景看来没错。"
"去看看吧。"
郁纪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但耕司却从中感到无言的压力。虽然要爱车穿过这种野道会颇为不安,但最大问
题是要怎样回去。耕司转二档,轧过积雪的路面驶进野道。
在高原黄昏很早就来临。车子在森林中慢慢前进的时候,从林隙间看到天色逐渐昏暗。除了汽车引擎声及轮胎
轧过路面积雪的声音外,整个森林就没有其他声响。郁纪也再次沉默凝望前方的远景。
在不祥的静寂中,耕司感到与那时站在郊外住宅区奥涯宅前同样的恶寒——原始的本能警告他,再往前踏进一
步,就会进入禁忌的异界——那种感觉一直挥之不去。不久,像把天空割出取出一个矩形的黑影,突然出现在森林
中。
"……"
把车停下来,耕司对比了照片与眼前的建筑物。的确,完全没错。想叫住邻坐的郁纪,但这位好友却无言地下
车。
"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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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解到没法叫住他,耕司摇摇头从後追上。打开汽车的车尾箱,取出探射灯,然後踏进别墅积雪的前庭。
拍下别墅的照片,已经相当古旧。实际上山庄由於被风雪侵蚀,看上去与废屋差不了多少。既老化朽腐,很多
地方亦缺乏维修。玄关上了锁。但郁纪毫不踌躇将门一脚踢开。耕司抱著事到如今已没什么所谓的心态,在一旁冷
眼静观。
屋内的窗被厚厚的窗廉遮蔽,非常黑暗。郁纪打开自己的手电筒,粗暴地入内搜查。耕司虽然没仔细观察,但
这座别墅一眼就可看出,与东京那间住宅一样,都是已经没人居住。不再客气,耕司开始探勘其他房间。
甫进入房间,他就觉得没有调查意义。什么也没有。家具日常用品仅有最必须的——不,房间说是家徒四壁也
不为过。只是一间空空如也、积上厚厚灰尘的房间。仅有的家具差不多一半以上,都是搬进来後一次也没用过的新
品。空的烟斗,连一丝损伤和污垢都没有,就这样被霉菌湿气及尘埃所埋。与东京那住宅的污脏相比,这里是另一
种令人不舒服的居家。简直就像没人住的示范单位被弃置一样。
勉强有生活痕迹的是厕所、浴室及厨房等地方……还有睡房的床一处。曾经在这个家生活的人,除了吃和睡之
外就什么也不干吧。惊讶於这种情况,耕司掀起窗廉看外面的情况。暮色越发浓厚,庭园已经沉没在黑暗中。
如果想要调查庭园的话,也许在天色完全变暗之前实行会比较明智。结束不寄望会有收获的屋内调查,耕司从
玄关走到外面。在失去光明的天空下,地面的覆雪像枯骨般惨白,彷佛能看到磷光似的。那种梦幻的光芒,令耕司
产生出被隔绝於现世之外的不安感。
在玄关的横侧,有埋在地面的粗糙木门。门上了锁,但想到郁纪在正门玄关时的行动,就觉得现在根本无需客
气。用力踩下去,门很轻易的被踩开了。毫无修饰的混凝土楼梯伸延至下方的黑暗,是一间地下室。
147
"……"
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如果可以的话真不想由自己而是交给郁纪去搜索,但是又不能拜托他。耕司靠著探射灯
的照明,步入冰冷的黑暗中。
进去後发现没有什么特殊,那只是一间小贮藏室和锅炉室而已。对这种在深山中孤立的房屋来说是必须的设
备。在棚架上的备用粮食不知道是否还在保存期限内,锅炉也是数年没有使用过的痕迹。耕司认为奥涯氏的别墅比
起东京的住宅更久没人出入过。郁纪"奥涯教授也许在这里"的说法,完全大错特错……或者,从最初就是谎言。
整理不出所以然的耕司返回地面,沿著别墅周围踱步……之後发现後院的存在。
比前院更荒芜。与其说是庭园,不如说是森林中的空置地更贴切。这里是在别墅还有人使用时就已经被弃置的
吧。曾经作过不知是柴房还是什么其他用途的圆木小屋的残骸,无法知道倒塌了多久,现在腐朽成为野菇的生长地。
在这旁边,有还残存外形的圆形石栏。是水井。当然没有滑轮和吊架。
战战兢兢接近探头一看,水早已枯乾。不够十米深,但里面堆积著大量淤泥。最後,别墅外面也和室内一样,
同样没有什么值得留意的东西。走近井边,耕司稍为思索了一会。那个叫奥涯的在想什么,要在这种偏僻深山里买
别墅。
住在这里?找房子也不会找种地方吧。
"因为奥涯教授喜欢能避人耳目的地方——"
刚才郁纪所说的话在脑海中回响。这里是藏匿地还是什么?选择这地点,目的不仅是为了离群独处,而是为了
更方便隐藏某些不能曝光的东西?这点从别墅里仅有睡觉的痕迹大概就可说明。突然耕司想起昨天见过的T大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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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医生。她很可能知道什么。
从衣袋中取出手提电话,拨打已登录的号码。接收情况——很勉强,但仍可接上。可是希望马上就落空了。耕
司的来电被转驳至丹保医生的留言信箱。正当想挂断时,想起与她有过交换情报的约定,耕司就趁现在独处,把至
时为止所知的情报叙述清楚。如果郁纪知道耕司和瑶见过他的主诊医生的话,他绝对会不高兴的。
"你好,我是户尾耕司。昨天承蒙关照了……"
耕司把经过重点简略交代在口讯中。被郁纪带到奥涯教授的别墅。说明清楚所在地,以确定这里是否奥涯的产
业……
"……回到东京後再与你连络。"
结束通话,耕司回想昨天的会面。丹保医生正如她所说般,正在进行调查吗?她直至最後都对奥涯教授的秘密
三缄其口,实在令人在意。在归途上与瑶讨论过她能否信任,但到最後都没有结论。
——对了,瑶现在在干什么呢?今天都没见过她。虽然出发前告知过她自己会到櫔木,但青海的事发生才没多
久,现在难免会担心她。
耕司以轻松的心情,拨打瑶的号码……之後对没有回应感到疑惑。是忘了带电话吗?
在耕司收线之前,电话接通了。
最初传到耕司耳中的是,奇异的声调。不是电子器械的声音,而是更为湿润且具生物感的杂音——例如是某人
在远处呻吟、啜泣,像那种由生物所发出的声音——
不对。这的确是哭泣声。某人正对著电话痛苦无力地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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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久叶?是津久叶吗?"
"……是……谁……?"
有回应。是津久叶瑶的声音——吧?如崩溃般呻吟,声调亦很不清楚。察觉到发生了非常事态,耕司焦急得如
热锅上的蚂蚁。
"我是耕司,户尾耕司!是津久叶吧?现在在哪里?"
痛苦的悲鸣持续了十数秒,之後,对方慢慢挤出话来。
"……我……被……怪物……袭击……之後……身体……出现了……不知什么……变化……"
"发……发生了什么事?喂,津久叶,没事吗?"陷入错乱的瑶,完全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但是从她说话间的
痛苦喘息看来,就可知道瑶现在受了很重的伤。
"身体……渐渐……腐烂……肌肉……正在……崩溃……刚才……耳朵……掉下来了……"
完全不清楚因由,但瑶话中无可抗拒的绝望将耕司完全吞噬。离这里一百公里远的东京,瑶现在到底发生了什
么事?一切只能凭声音想像。耕司完全无能为力。
"……救我……耕司……这种……这种形状的……手指……不是……我的手……"
"津久叶!叫警察!叫警察求救!"
"……不……这样的……姿态……不能……被人看到……"
在说话途中瑶呛咳不止。但不仅只是咳嗽。在剧烈的呛咳声中,听得出从气管吐出了某些东西。
"津久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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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电话怒吼的耕司,声音彷如悲鸣。现在瑶面对的情况,单是想像就已充满绝望和恐怖,耕司的理性正被此侵
蚀。
因此——
手提电话从旁被出奇不意的击落,耕司未会过意来,在这瞬间,没察觉到偷偷潜近的郁纪的气息。
"什——"
想怒骂的耕司,下颚被郁纪右手扣住。身型虽比耕司小却有无法预计的强悍。背靠井边也算耕司倒霉。以石栏
作支点被仰面推倒的他,无法发力抵抗,手足只能在黑暗中胡乱挥动。马上失去平衡。瞬间体验到恐怖的浮空感,
及转暗的视野。被推入井中——在理解到这点,耕司的背部受到了猛烈的冲击。
井中空气冻入骨髓。污水不停流入口中。遇溺的耕司拚死挣扎,抓住井边的墙壁,好不容易取回平衡感站定下
来。在泥泞中匍匐,把流入口的泥水不停咳吐出来。因为泥泞的关系所以才能在下堕的冲击中没事,多得井底是这
种情况,耕司可说是相当侥幸,不过现在他可没空闲感谢那种事。
"郁、郁纪——"
想破口大骂,但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耕司的喘息在井底中回响,变成意义不明的声音。同时,在井外郁
纪得意的笑声,清晰传到耕司耳中。
"抱歉妨碍了你打电话呢——看,还给你罗。"
郁纪在嘲弄中把电话扔给井底的耕司。差点直击颜面,耕司接住电话,但电池已经被拿除,马上变成不折不扣
的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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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想怎样,你这家伙——"
绝对不是说笑。现在耕司可以丝毫无损只能说是奇迹。闹不好真的会当场毙命。不,先不管这个,现在的情况
——
耕司摸索井的侧壁。不过能在湿滑的石墙借力爬上去的地方一个也没有。很明显自己没法独力从这里脱身。
"如果当场毙命的话,那就不用受无谓的苦了。耕司,你真的不太够运喔。"
"你,喂……难道——"
认真的吗?无需要这样问,事到如今一切都不言而喻。
今天突然反脸剧变的郁纪,挂著无论如何都无法抹除的潜藏恶意的笑容。那个笑容不是用来面对耕司,而是在
脑海中描绘朋友死期而浮现的笑容。
"……为什么……"
虽然想到大概原因,但耕司却无法认同。为何郁纪要杀我?为何会被这个应是好友的男人杀?的确郁纪不希望
耕司干涉他的事。但仅这样就足以动杀机?
"其实也没有什么必要现在就马上杀你。不过说不定,你会成为我的绊脚石。难得到了无人烟的地方,就顺
便……"
"顺便……你……就为了那种理由、将我……!"
"你想要﹃为何而死﹄的理由?"郁纪冷酷回应。他所说的令耕司呆然。"你到底想要怎样?耕司。人没有什
么理由也会死啊。我的双亲就是这样,我也曾一度离鬼门关不远。"
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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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强词夺理!"
"那么想要理由的话,一个人慢慢地想吧。在里面,时间会相当充裕啊。"
探头俯视井底的郁纪的脸——消失了。黑暗中的耕司与外界的连系,只有井口这个遥不可及的接点。
"郁纪!喂!郁纪!"
耕司竭尽全力呼叫。现在郁纪离开的话那么获救的希望就等於零了。在这种深山井底中,即使怎样呼救也没有
人会听到。
"津久叶!津久叶她出事了!喂!郁纪!听到吗!救我出去啊!"
明知乞求现在的郁纪也不可能获救,不过耕司已经失去能考虑到这点的思考力。拚命呼救,不是向神也不是向
恶魔,只是向郁纪一个人祈求。如希望奇迹发生般,寄望他会改变心意而高声呼救。
不久当天空的暮色深沉得与井底一样时,耕司无法区分头上井口的边界。他已经不知道连续呼叫了多少个小
时。即使如此耕司还是继续叫喊。他很清楚如果沉默下来,绝望就会慢慢将自己凌迟虐杀。
******
心情无比痛快。
那个一直以来困扰著我的难题,现在超乎想像完美地解决了。如拼图的最後一块,慢慢地拼上缺口位置……就
像那样的快感。我杀了人。在没人发现的地方,谁也不会知道。
在积雪的山道中,一个人徒步返回市区的路程,虽然远得像永无尽头,但我完全不觉寒冷疲倦。用耕司的车回
去的想法是很诱人,不过那不够完美。作为连同耕司的尸体,及隐藏那家伙的座驾的场所,这间别墅真是再适合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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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所在地的偏僻性,让郁纪慢慢浮现出一个计划。如果在别墅找不到奥涯教授的行踪,那样这里就会是谁也不会
到访、被遗忘的角落。正是抹杀碍事者的绝佳场所。特地来到櫔木果然没有白费功夫。
为了干掉他秘密带了切肉菜刀去,但却没有用到那个的必要。枯井——多么适合的杀人装置。只能认为连胜利
女神都站在我这边。而且那家伙还察觉不到危险,竟站在那种位置呆呆的讲电话。直至我潜近至他身边才察觉。
总之,会多管闲事干涉我与沙耶生活的人,就这样,完美地人间蒸发了一个。只要再收拾多一个,就彻底的完
成了。津久叶瑶。虽然不是如耕司般具有行动力的人,但也不可对之大意。把户尾耕司和高畠青海的事结合起来分
析,这种程度的智慧,那个女人还是有的。
不难推测耕司在井边是正打给瑶。如果他把这里的所在地告诉第三者知道的话,那么就会演变至不得不解决掉
那个女人的困局。虽然对於不知道通话内容颇为在意,但从耕司不明所以地在大声狂吼的情况看来,实在看不出正
在缜密地交换情报。算了,反正鲁莽行事只会坏事。
从入黑开始彻夜赶路,在到达那须盐原的车站时第一班电车已经开出。乘特急电车回东京需时约一个小时。於
车上争分夺秒计划杀死瑶的方法,虽无暇小息,但我的精神却处於亢奋状态,丝毫不觉疲累。不能和干掉耕司时一
样如法炮制,再次使用那座别墅会存有风险,而且怎样把她引来也是个问题。
在前几天,才刚对瑶宣泄过无法压抑的痛恨。她不会像耕司般对我那么信任,要制造让我们两人独处的机会也
不容易。其实与其我独自苦恼,不如借助沙耶的智慧会更快解决。但是,自尊心我还是有的。如果可以的话,想让
她看看男人的可靠——
来到家门前也没想出什么好主意,结果我还是投降放弃。反正最急需解决的耕司都已经被收拾了,也算是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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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挺起胸膛的成果吧。奥涯教授没有去过那座别墅的痕迹,搜索以徒劳无功结束。反正沙耶已不在意教授的行踪,
继续搜索亦只是满足我个人愿望。没有焦急的必要。
"我回来了。"
预计是半天,但却清晨才回来。听到从走廊传来的小跑声响。沙耶如此寂寞守候我的归来。这样想便觉得有点
难为情。
"你回来了,郁纪。"
沙耶展露出比平日更耀眼的笑容,环抱著我。
"迟了回来对不起。有很多预计的事有所变动……"
"不。我这边也是,再准备一下就完成了。"
"准备?"
听到我惊讶的反问,沙耶浮现出恶作剧般的微笑。
"会令郁纪,吓一跳的准备。"
"……怎么回事?"
"还是秘密。先不说这个,郁纪,你累了吗?肚饿了吗?要不要先洗澡?"
在沙耶提醒前,我还没意识到胃袋空空如也。一想起什么也没吃地徒步走了一晚,胃就开始痛起来。但是在满
身泥泞和汗水的状态下,实在没有什么食欲。
"——先随便吃点什么,然後洗个澡吧。慢慢把身体泡和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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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澡水已经烧好了。一整晚都在外面,很冷吧?"
"嗯,是啊。"
沙耶准备得真好。我想要的她全都替我预备妥当。
"唔,真辛苦啊……"
一同浸浴时,沙耶听我细说昨天冒险的经过。
"杀人实在比想像中愉快。只是在归途中——"
热水的温度刚刚好,倚在我怀中的沙耶身体触感亦很舒服。沙耶背靠我,按摩我彻夜行走的腿部肌肉。她一用
力,可爱的锁骨线条就浮现出来,同时也看到小巧的乳房在热水中汤漾。啊,我回到家了——细味这种快要溢出来
的幸福,积累的疲劳感,无需返床熟睡就已消散一空。
与客厅和睡房同样,这个浴室也涂了我与沙耶的颜色,成为令人安心的空间。玄关与走廊考虑到有可能会被人
看到,所以保留了原本的颜色。在自己的家,可以令我从心底放松的地方只有三个房间。
"即使到了这个季节,山中的寒冷还是出乎我意料之外。衣著单薄的前去实在太失策了。在深夜时差点冻死呢。"
"把那个耕司的衣服抢过来,穿厚点不就好嘛。"
"喂喂,耕司掉了进井底啊。穿著的衣服也会一同在井底吧。"
"啊,是这样没错。"沙耶不好意思地笑著吐吐舌头。"——那么,还要担心的,是那个叫津久叶瑶的女人吗?"
"因为会觉得耕司失踪与我有关的,只有她一个。把她解决的话,就可以安心了。"
"唔~"沙耶抬头看了我一眼。"干掉那个人的方法,郁纪已经想到了吗?"
158
"那个……还没有。虽然是有想过很多方法。不过还是要借助沙耶你的智慧。"
"交给我吧。"沙耶自信满满的笑著点头。"沙耶啊,知道郁纪想像不到的方法。所以那件事已和解决了一样。"
"这、这样吗?"
"已经差不多到完成的时间——"
好像在期待什么似的,沙耶兴冲冲地从热水中站起来,赤裸的身体展露在蒸汽中。
"出来吧,郁纪。有东西想让你看。闭上眼,我说好才可以打开喔,知道吗?"
"呀,呀……"
不明白所为何事,沙耶牵著我的手把闭上眼睛的我慢慢引导到二楼。也就是说在二楼,准备了让我惊讶的秘
密……但当我听到上面传来呻吟声时,全身立即警戒起来。
"沙、沙耶,上面到底有什么——"
"不可以张开眼睛!"
态度强硬地禁止我张开眼睛的沙耶,为了令我安心,轻握我的手腕。
"不是危险的东西,放心吧。没问题的。"
"呀、呀……"
靠沙耶的引导步上楼梯,那个声音越来越大。在睡房。毫无疑问,是清晰而痛苦的啜泣声。沙耶把某人带进我
们家里。昨天才刚遇上危险,为什么又再那么不小心——我焦躁地叹息。
啜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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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发出表现感情,能传达到我耳中的声音,不是只有沙耶一个吗?我仍是闭著眼睛,由沙耶带领下踏入了睡
房。现在毫无阻隔,我肯定眼前的确有某人在哭泣抖震。但是很不可思议,没有令现在的我难以忍受的怪物体臭。
"那么,终於面对面了!郁纪,张开眼睛吧。"
听到她的说话後我张开眼睛——之後哑口无言。
津久叶瑶。
全身一丝不挂赤裸的她,以胎儿的姿势倦局在地上,娇小的身体在哆嗦发抖。第一次看到她那裸露的躯体,比
想像中更丰满诱人。我的目光被那外表纯洁、内里却完全无法想像地成熟的肉体吸引,无法挪开。不,比起这个,
为何她会在这里?她这个样子到底在干什么?不,更重要的是——
"怎样?郁纪。这个女孩的身体,你看来怎样?"
"……很漂亮。但是,为什么我也可以正常地……"
没错。现在在我眼前赤裸的女性,毫无疑问的,是我记忆中那个样子的津久叶瑶……不是事故後,被我拒绝、
教它闭嘴的那个腐肉怪物。她现在在我的知觉中是以正常人的姿态出现。
"这个女孩啊,她喜欢郁纪呢。"
"这点我知道。但是这件事我从未对沙耶说过。为什么沙耶会知道的?"
"所以我为她换了个身体。在郁纪眼中也能看到是可爱女孩子的身体。"
沙耶停下来,探看我的反应,满足地点头。
"让她变成我的同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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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怎样做到的?"
不知道沙耶为何会选上瑶,但更不可解的是,沙耶的说话——她对瑶做过的事的详情。换了——身体?
"嗳,郁纪,前天也说过吧?我可以把其他生物的身体自由组合。"
的确正如她所言。就是那样操弄了邻家铃见的脑袋。虽然不会怀疑她的说话,铃见的事就是最好例子,但沙耶
所做的我未曾以双眼确认过。果然直至现时,我对沙耶所说的一切都只听进了一半。但这个瑶是——
"这次不是对隔邻大叔那般的小改造,而是大替换,不过这才是我的能力真正使用方式。虽然正式使用,这才
是第一次啦。"
"这……真的是、瑶?"
也许这个问题相当愚蠢,眼前的女人怎样看都是津久叶瑶。不过我看到的虽是人类的外貌,却清楚知道她正以
我无法看到的另一种姿态存在。
察觉到我的到来,瑶抬起头。在混沌绝望的眼神中,燃起希望的火花。她仰望我的眼神,实在令人难忘。这│
│已经不是整容手术的层次了。无论怎样想也不会是人类、歪曲呕心的生物,竟然可以变成人类的姿态。
我脑海中无法把两者的形象结合起来。这个瑶——与人类时的她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生物吧。沙耶说过……能将
人类变成她的同类。
"关於人类科人类目的身体结构,沙耶已经是这个星球上首屈一指的专家。因为很用功去钻研过呢。"
在名为瑶的作品前,沙耶自信满满。
"钻……研?跟谁?什么时候、怎样学的?"
161
不会是奥涯教授。即使他如何厉害,也不像有能力可以教授沙耶那种方法。这已经是超越人类智慧的举动。
"那个……每天,郁纪不是都射进沙耶身体中吗?"沙耶有点害羞脸红起来。"因为那是人类蓝图般的东西。
而我能够解读那个。也可以随心所欲的操弄它。"
"……"
这个少女——到底是什么人?我明白她不是人类。但不只是这样。沙耶是超出人类的某种生物。
"但是啊——果然是因为第一次弄,做得不太好呢。"
沙耶一接近,瑶就恐怖地抖震,像想逃走般蠕动。但是手脚的活动只是胡乱挥舞,彷佛无法按照自己的意思活
动。大概——还不清楚怎样操控新身体吧。怯懦的呻吟声也完全不成字句。
"——无法说话吗?"
"对。精神好像崩溃了呢。"
沙耶叹了口气,有点悔恨的摇头。
"直至改造完成差不多花了二十个小时。对她做了些残忍的事。会稍为有点痛苦吧。"
"……"
瑶从地板,以求助的眼光望著我。也许她正向我求助,但现在的她连求救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也无法叫我的名
字。
"那、怎样?喜欢吗?"
沙耶以充满期待的目光问我,我有点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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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样……是?"
"因为郁纪,不是说想要家人朋友吗?所以这是,沙耶给你的礼物啊。"
沙耶天真无邪的回答,越发令我结结巴巴。
"礼物啊,喂喂……又不是小狗什么的。"
"很像嘛。反正脑袋都是空空的。"
虽然她想令我开心的心意令我很高兴,但怎么说沙耶也太缺乏根本常识了。
"不……把一个人这样禁锢下去,不会有麻烦吗?"
"没问题啊。看,有好好的绑著啦。"
刚才说瑶一丝不挂其实有点语病,她颈上系了一个皮制颈圈。这种东西到底从哪里来,那个颈圈像宠物店里卖
的供宠物犬用那种。嵌入颈圈的锁链连接著床脚。沙耶拉扯铁链,仍在逃跑的瑶跌倒在地,发出小小的悲鸣,在地
板上滚了几圈。正如沙耶所言,她完全像欠缺智慧的动物一样。
"这样她,想要逃出去之类的,如此困难的事已经做不到。郁纪就不用担心了吧。"
那——的确,是这样没错。打算杀死津久叶瑶,我直至刚才为止还在绞尽脑汁,但那个难题现在以无法想像的
形式解决了。正常人看到现在的津久叶瑶,不会认为她是以前的津久叶瑶。没有记忆,连话也说不了……不是很完
美吗?沙耶没夺去她的性命,却把她的社会生命完全抹杀。
不过,对於沙耶所说,我是这个瑶的"拥有者"这点——
"……你不高兴吗?"沙耶泄了气般,刚才的自信彷佛没存在过似的消沉下来。"我又再弄错了什么吗?令郁
163
纪你困惑了吗?"
"不——"
"我会好好照顾她,不会让郁纪觉得麻烦,这样还是……不行?"
并非这样。我不介意接受沙耶的好意,也不认为沙耶会照顾不了她。但我应该怎样对沙耶说明清楚,我现在没
法正视地板上赤裸的瑶的理由呢?
"不是因为那些事……不是那样的。"
在那场事故後,这是我三个月以来除了沙耶外,首次看到的人类。而且还是、女性、还是——如此一个丰满、
性感的美女。没有理由不高兴。但在脑海中另一方面,不能无视的理性告诉我这不是值得高兴的事。
"很高兴啊。不过虽然很高兴——但我一想到沙耶,就不知道是否应该高兴……"
"?"沙耶满脸狐疑愕然的表情侧侧头。
"不,那个,看……因为她是女人。我与别的女人一起生活……沙耶不会不高兴吗?"
想了一会,沙耶终於明白我的意思。
"呀哈哈!怎会呢?是郁纪你想太多了。"
"……"
我的担心是杞人忧天吗?对誓言只爱沙耶一个的我来说,我想这是正常的顾虑吧。还是沙耶,没理解到在女性
裸体面前,男性的感情会出现另一种反应吗?
"呀,真是怪人——郁纪你是太温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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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
"她啊,是为了让郁纪你高兴而准备的。郁纪喜欢她,与她一起觉得快乐的话,那沙耶也会觉得高兴的。不用
客气喔。"
"该怎样说呢……"我不知应如何把自己的本意表达出来,结果只能结结巴巴、断断续续的嗫嚅:"男人——
因为是非常下贱的生物——看,瑶的身体,有与沙耶的裸体很不同的特徵吧?这——与喜欢沙耶的感情完全不同│
│那个,稍为被激发起的——"
听著我语无伦次的自白,沙耶如听到笑话捧腹大笑。
"唔唔,我明白的我明白的。郁纪是男人所以那样也没关系啊。是正常的本能吧?"沙耶在开玩笑的语气中拍
拍我的肩膊,另一只手则擦擦泪水。那是大笑到涌出来的泪水。"那么,郁纪疼爱她的时候,沙耶也一起参与好了。
和沙耶两个人时玩不到的玩法,也大可可试试看,这样如何?"
"……这样好吗?"
那时沙耶对机械式地反问的我,露出从未见过的微笑。那是沉静到令人战栗、寂静的微笑。与平日明朗的笑容
有著某种决定性的不同、妖艳非常的微笑。
"郁纪与沙耶是恋人。而津久叶瑶就是他们的宠物。她的回忆会是被我和郁纪疼爱的回忆。每天都一直如此。"
在笑容和说话中所包含的恶意,我没有错过。如果是那样,沙耶就有理由狙击瑶。虽然现在这样想已经没有意
义,如果可以让瑶选择自己的结局,也许她会希望由我杀死她吧。现在瑶的境地,可以说是比死更惨。
邪恶而可怕的沙耶,人类害怕、忌讳她。如斯妖异的沙耶,现在,我正深深爱著她。沙耶对瑶十分残酷,但那
1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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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邪恶本是来自人类的思想。先不论形体,我们的灵魂可谓相当接近。
沙耶以对我熊熊的爱意,对那个叫瑶的女人处以火刑。看瑶的悲惨就可明白,沙耶是如何激烈炽热的爱著我。
不知何时,我开始变得乐意接受沙耶赠予的礼物。
"沙耶喜欢吗?这只宠物。"
"嗯。很漂亮,摸起来很舒服啊。"
"这样吗?那么我与这家伙玩时,沙耶也会一起享受吧?我不会客气了啊。"
"当然了!"
在荒淫的三人乱交後,我倒在床上。像灵魂被抽掉般的虚脱感包围著全身。我不禁为从今日开始的新生活而神
往。在我怀中休息的沙耶。在地板上局倦入睡的瑶。实在是昨天无法想像的三人家庭。带来一切变化的是沙耶。新
的房间、新的膳食、新的家庭。全都是为了治愈我的绝望——为我开拓了新的道路。
我也因而改变。
干掉了一个碍事的家伙,把另一个变成废人,当成奴隶般饲养。即使做了如斯恶事後,仍可以安心入睡的我……
毫无疑问,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勾坂郁纪了。
在这之後,沙耶何去何从?我会变成怎样?踏入未知的世界中,当然会感到不安。但我并不会讨厌那种虚无漂
渺的感觉。以指尖轻抚沙耶的秀发,我不禁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如果你睡著了,如果不想回答,那都没关系。向虚空发问的我并没有期待回应。但沙耶探身望向我,凝视我的
眼眸深处:"虽然没法说明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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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想了一会,沙耶如自白般,以淡然的语气娓娓道来:"蒲公英开花後,它的种子随风飞散。"
"唔?"
"毛茸茸的种子随风漂流,离开故乡好远好远,也许其中有一颗落在寸草不生的砂漠上。那时,那颗种子会怎
样想……只要设想一下那个情况,或许就能了解我。"
"……"
"虽然只是一颗种子,不过在某种契机下,它开始努力地,把砂漠变成不再是砂漠。即使只有它一颗种子,它
亦想奋斗加油、它亦想努力繁衍生长,直至把这片土地变成蒲公英田为止。你认为因为什么,蒲公英种子会下定那
个决心?"
"……因为什么?"
沙耶温柔微笑,轻抚我的脸颊。
"那是,在砂漠中——知道有唯一的一个人——爱著那株蒲公英的时候。他对种子说,蒲公英的花真是漂亮啊。"
"……"
沙耶纤细的手指,慈爱地抚摸我的脸颊。在她的爱抚中我感到安稳的幸福。
"我爱你"
抱著在我怀中的沙耶,我无言颔首。
"要一直在我身边。永远陪伴我。"
"一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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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温柔甜蜜的轻语中互相确认彼此的爱意,然後我们沉没到无底的甜睡中。
******
那是活埋。
自己身处的世界只充斥著死亡般的静寂与寒气。声音已经乾哑,没气力再继续叫喊,耕司的思考能力完全麻痹。
就某种意义来说,本能自我麻醉也许是一种慈悲。他开始遗忘自己是谁,也开始遗忘自己到底为何会被囚禁在
这黑暗深渊。就那样从生命被徐徐侵蚀的冰冷感觉中逃脱出来。继而他的梦境开始了。
二十余年的人生毫无脉络、随机地彷如走马灯放映著。不只幸福快乐的场面,也有辛酸悲痛的场面,即是这样
也比他现在的处境幸福。虽然只是梦,但这已是无上的仁慈。
例如,山的梦。小时候与哥哥一起去采集昆虫。没把蝴蝶放进捕虫箱,而是把它们塞进塑胶袋里去,窒息而死
的蝴蝶装满了一大袋——
例如,与恋人一起渡过的日子。在联谊会与她相识。只有他看穿青海不会喝酒。紧紧拥抱因为赌气而勉强自己
喝酒,然後在後巷里呕吐的她。之後二人以罐装果汁乾杯和好,再之後——
例如,深海的梦。漆黑一片的夜之海。他潜至水底,抬头眺望在水面另一方的月亮。远处有汽车经过。呆然听
著那个声音,他从海底把浑圆、明亮的月轮之光——脑海中还残存某些东西,正反抗那个虚幻的梦境。海什么的……
在夜海潜水什么的……有试过吗?
如点般的不协调感连贯成线。分隔梦与现实的境界线。头脑中好像有什么被牵引出来……对了,是汽车。汽车
的排气声,从远处传来……声音慢慢地起变化。引擎的声音消失,骤然万籁俱寂的静瑟降临。然後是——车门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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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上的声音。某人驾车前来,现在下了车。这不是梦。的而且确是耳朵所捕捉到、真实的声音——
一切突然清晰起来。这里不是海底。那片圆形的光也不是月亮。那是——井口外面。天空早已发白。驾车前来
的某人,相当接近这里……
思绪一气连贯起来,他——户尾耕司清醒过来。
"救我啊!"一旦叫起来,比想像中还要大声。或许喉部的痛楚现正意识下麻痹了,耕司的求生本能正拚死运
作吧。"谁也好!这里!在井底啊!救我!"
只是不停的大叫。声音在狭窄的井底中,回响到差不多令自己耳聋的程度。耕司很快就连自己在叫什么也不知
道。但这不是问题。只要被人听到——将自己被困在这里的事,传达到在外面的某个人,就可以了。
也许只是一刹那,但身处希望与绝望交界的耕司,却觉得彷如无限般漫长。头上那片浑圆的天空,出现了如被
虫蚀般的缺损——那是探头察看井底的人的侧影。
"户尾先生?还活著吗?"
是女性。虽然不是亲切习惯的声音,但耕司对这把声音有印象。是谁呢——为何无法轻易回想起来?
"稍为等一等。马上救你。"
黑影消失,那片天空再次变回圆形。耕司拚命以理智把会被弃之不顾的不安、恐惧压抑下来——的确说过,会
来救你的。不会这样丢下我。在等待期间,耕司想起彷佛被遗忘了般的身体,他小心翼翼试著动动看。每一处都痛
楚难当,手脚的末端都失去感觉。然而幸好没有动不了的地方。身体虽然憔悴虚弱,但自己的确仍四肢健在。
过了不久,那个人影再次现身井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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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没有受伤吧?可以自己游绳上来吗?"
"不,那有点勉强……"
在仅仅可以活动指头的身体状况下,耕司实在没有自信做到。
"唔——那没有办法了。我也下来吧。"
说完後,上面把一条打了不少结的登山绳投进井中。碰到那条登山绳时,耕司现在才能放松下来,与此同时,
内心仍有余力产生出一个疑问——救我的到底是谁?
摇曳的绳索挡住了光线。用皮带系著大型照射灯的某人,慎重地由登山绳降落到井底。与耕司一同在淤泥中伫
立,在狭窄的井底会面的人是——
"医、医生?"
"你期待外面的是谁?"
T大附属医院的脑神经外科医生,丹保凉子。那是完全出乎耕司意料之外的人物。与在医院见面时的白袍形象
完全不同,她一身厚皮大衣与牛仔裤,还有毫无花巧的登山靴——是最初就打算登山而选择的实用装备。照明也不
是一般的电筒,而是有著大直径灯泡、还可与侧面小型光管切换的大型万用款式。很明显是专业用品。
"……遇到很惨的事呢。哪,这个。"丹保医生看著蓬头垢面的耕司苦笑,从口袋中摸出一个长身瓶递给他。
"先含著一口慢慢咽下比较好。会让身体暖和的。"
"谢——谢谢。"
带著酒瓶出来,简直像中年男人一样……那种感觉或许只是耕司的偏见,但酒瓶实在不像是年轻女医生会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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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这点却无法否认。无论如何先打开瓶子喝一口——彷佛会灼烧舌头般的强烈液体,令耕司差点噎到。
"这、这是什么?"
"高浓度的伏特加。不错的回魂药,用来消毒也很好。泼向对手然後点火,更会有不错的效果。"
以淡然、完全不像说笑的语气道来,丹保医生浮现起阴沉的笑容。偷偷窥伺那样的她,耕司再次陷入困惑。
她——与上次见面的丹保凉子医生是同一人吗?现在的她面上,连一丝当初在诊疗室时看到的知性、举止温柔
大方的印象都没有。如面具般冰冷的表情与彷佛要射出的尖锐目光是……的确在黑暗的井底中,由探射灯的光所造
成、令人不安的阴影,或许会令人的表情看上去与平日不同,这个理由勉强可以接受。但是,那个剧变的态度到底
是怎么回事?
"那个……医生为何会在这里?"
"打电话来的是你吧。"凉子像责备不良学生胡说八道般藐了耕司一眼。"听了去搜索失踪者的二人组其中一
方所留下、令人在意的留言,之後不停连络都没法连络上,会认为发生了什么事是理所当然的吧?"
"啊,啊……"
即使这样,对凉子能如此迅速的应变,耕司还是无法完全接受,但另一方面,她说的话却提醒了耕司,让他想
起出事前那个可怕的事实。
"——那么,津久叶呢?能连络上津久叶吗?"
"连络过了。与你一样都是连络不上。老实说,我还以为你也已成为尸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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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耕司的确曾经被杀。还是被直到最後,仍当他是好友来信任的男子所杀。愤怒与悔恨一下子占据了他的
头脑。不可饶恕的背叛。除此之外,更不断为因相信他而被出卖的愚蠢自责。现在连津久叶安全与否也不知道。难
道她也像耕司般,遭到郁纪的毒手——
"冷静点。在这里你多有杀气都没用。"
凉子以冷酷的语气嗤之以鼻,她根本在无视耕司的反应。
"如果认为会出事的话,为何不报警?"
"报警?"仍然盯著耕司背後的井壁,凉子哑然失笑。"——对了。因为你还是认为这是一般的事件吧。"
"什么意思?"
对凉子傲慢的态度,耕司不禁动起气来。凉子以灯光让他注意到侧壁的一角。
"户尾先生,你没注意到这里吗?"
"什么?"
——仔细看,那处很明显石的质地与其他部份不同。刚才凉子一直在无视耕司就是为了调查这个。
"……?……没注意到。四周一直都是漆黑一片。"
"唔。"凉子的视线锐利地扫视石块隙间。那堆石块的缝隙大小,如果摊平手掌的话,即使是成人的手亦能伸
进去。"你真是跌得恰到好处呢。一向运气不错吗?"
凉子在阴阳怪笑的同时,毫无犹疑把手伸进石的隙间。在伸入的数秒後,从石块里面传来某些东西咬合的声音。
"……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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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子收回放进隙间的手,再按颜色有别的石壁。没用多大的力,石块就随著齿轮转动的声音滑到里面去。
"——有这种机关吗。真有一手。上次来也没注意到。"
"上次……来?"
无法忽略的话句,但凉子无意回答就探身视察打开的入口。从耕司的位置亦能看到,在光线下出现的是一条混
凝土通道。
"我先进去了,户尾先生。劝你还是留在这里比较好。"
凉子缺乏感情简洁地丢下一句。耕司交互看著救生索与地下通道。大概是精制酒精的作用,身体回暖到有点出
汗。指头的感觉也回来了。但是,还未有足以游绳上去的握力。不过要再次一个人留在井底——单是想想就已全身
抖震。
"一起去吧。请带我一起去。"
"……哼,随你喜欢吧。"
凉子转身走进入口。耕司马上从後赶上。
"与上次见面时相比,感觉完全不同了。"
女医生靠著探射灯的光谨慎地前进。在她背後的男子出言试探。
"这里不是医院。你亦不是病患。有必要挂著营业笑容吗?"
"那么,现在才是医生你的真面目?"
"嘿,到底如何随你想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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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子骤然止步,注意地面。耕司亦顺著她的视线观察。一束铺满尘埃的绳索被丢弃在地。
"……这是什么?"
"那个落到井底的家伙所做的装置。"凉子拾起那束绳索仔细观察後,交给耕司。"长度大约是我那条绳索的
两倍。这绳子中间打了结,两端有被切断的痕迹。看来原本是两端系起来的绳圈。"
"……咦?"
"以滑轮及这个绳圈将自己运到井底。之後在井底用刀割断绳把它回收——那么就没有下过井的痕迹了。"凉
子以深射灯照亮前路。终点在前方十米左右。那里有一扇封闭的木门。"如此一来逃到这里的那家伙就可以避过追
兵吧。有一手啊。完全被骗了。"
"医生,刚才你说以前也来过是……"
"呀。不只你和勾坂先生。我以前也为追寻奥涯而来过这座别墅。"在乾硬的语气中,凉子掀开大衣前襟,从
里面拿出某件东西。"没有其他出口的话——那么他应还在门的另一边。"
一开始,耕司以为那是棍棒之类的东西。对她会拿出武器感到说不出的哑然,之後仔细看清楚凉子手中的东西
後,他顿时受到无比冲击。
是枪。
不是电影中看到那种帅气的手枪。水平双管的猎枪,枪柄被锯去,枪身也被尽量切割至便於收藏的尺寸,说是
恐怖与暴力的象徵也不为过。
"这——这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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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弹枪。一点二口径。"彷佛耕司问的只是香烟牌子,凉子平静地回答。"我无可持有这东西的合法资格,
这样改造亦违反了武器管制法。还有没有其他问题?"
"……拿那种东西出来,你到底想怎样?"
凉子瞄了耕司身後一眼,那时她面上的微笑前所未有的阴冷。
"在知道奥涯的秘密前,我还是个善良的普通小市民。连与违反交通规则也无缘啊。"耕司一直单纯认为身份
只是医生的那个女人,悠然把改造猎枪的枪口危险地摇来晃去,以自嘲的语气继续道。"那时如果我有这东西的话,
我大概会毫不犹疑干掉奥涯。真的是那样的话,或许你们就不会被卷进这次灾难中。对於这点我觉得很抱歉。"
"……"
耕司只能默默聆听。事态已渐渐发展至自己力所不及的地步,除了旁观就别无他法。
"所以,接下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踏入泥沼的你们,能够脱身,了结所有事的手续。你要理解清楚,
别多管闲事。明白吗?"
耕司默然无力地点头。除此之外实在没有别的答案。左手持探射灯,右手紧握散弹枪,凉子深呼吸了一下,疾
冲到门前,乘势重重的一脚把门踢开。随著门铰松脱的声音,木门倒向房内。飞舞的尘埃被灯光照射,彷佛卷起的
烟般白朦朦一片。
里面很宽敞。差不多有二十叠以上的空间。一眼看上去给耕司的印象是,一间由手术室所改建成的储物房。铺
上瓷砖的地板有排水沟,在正中放著手术台与可动式的桌子,一面的墙壁有杂物棚与药品架.另一边书桌与书架并
排而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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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是耕司在这里所能理解明白的所有器物了,那些在桌子及墙架上放置的东西,不论那一件都是不知所然的
异样器物。手工精巧的饰镜,像未开化部落手工艺品的怪奇小像、面具,色调中人欲呕的挂毯,有婴儿头颅大小的
水晶球……看得出全部都是美术品、古董之类,并且拥有一个共通点,就是设计上令人从内心地嫌恶。无论哪一件
物件都传达出制作者对世界的恶意,让人感到那股邪恶的意图。
在东京奥涯宅见过的那种珍稀古本到处堆积,在墙架的一角,放置了不知是羊皮纸还是莎草纸,但质地明显不
是近代纸张的书卷。在没有堆放东西的那面墙壁上,有以粉笔画出来的意义不明图案。旁边两块并放的黑版,则写
有如涂鸦般的文字。无论哪个,单是注视就已令人觉得头晕——
"别看。"在耕司身旁的凉子短促地斥责他。"办得到吗?不要动。任何物件都绝对不可以碰。即使发现什么
在意的东西,也不能看。觉得不妙的话就立即别过视线,盯著自己的鞋子好了。明白吗?"
"啊、啊……"
凉子把探射灯的光源从灯泡切换到光管,放在身边的桌子上将全屋照亮,散弹枪也暂时搁下,之後取出令耕司
困惑的道具——手提摄录机及喷漆。左手卡啦卡啦的摇晃喷漆,右手则持摄录机,看著液晶画面,拍下墙及黑板上
的图形,拍过的就以深黑色喷漆杂乱涂喷。
"那个、医生……?"
"第一课。古怪的图案与拉丁文的记述,绝对不能阅读。也不可以看。以机械的眼记录下来,之後再深入调查
就好了。现场的就这样将它涂抹破坏掉。"
凉子的确如她录音记录所言,完全没有直视过那些图案,只在液晶萤幕上确认画面慢慢移动。虽然看是相当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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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的作业,但耕司完全无法理解其用意何在。
"到底是怎么……"
"假如不想像我深入至这地步,为你著想你还是闭上嘴巴乖乖听就好——水晶球与镜之类也是很危险。不过胡
乱破坏反而会坏事,所以先以布覆盖,再用油漆封印。"
耕司渐渐觉得恐惧。虽然郁纪亦算异常,但这个女医生更加脱离常轨。之前以伏特加提神,不过耕司在井底被
困了一晚的疲乏依旧存在。不安令他的身体状况更为恶化,目眩与呕吐感使他几乎站不稳。
"……首先,完成了这个地方。"喷漆使房内充满刺鼻的气味,但凉子如放下心头大石般喃喃自语,丢掉喷漆
罐,手提摄录机也放回袋中。
"那个奥涯,到底怎样了?"以身边的桌子作为支撑,耕司询问凉子。
"唔?呀呀。在那里啊。"凉子浏览写字台上的书籍,彷佛没所谓般,指了指放在房间角落的中国式屏风。在
那里——毫无感情的回答方式,不过却有无比的说服力。
"……"
无法弄清楚。耕司摇摇晃晃走近凉子指的那座屏风——他极力不去看屏风上有鳞章鱼般的图案。在屏风後面,
安置了一张安乐椅。那里坐著一具乾尸,他就是那个奥涯雅彦。当然耕司与他是初次见面。
在不为人知的封闭地下室中,奥涯的尸骸已经乾枯萎缩。那乾尸仅有小孩般的大小。在生时的体格,只能从穿
在尸骨身上那过大的衣衫中推测得知。深陷的眼窝与脱落的下颚中凝固著黑暗。那黑暗与昨夜井底中包围耕司的黑
暗一样蕴含了死亡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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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眼窝及口腔那些巨大而虚无的洞相比,在右边太阳穴的小空洞,便显得微不足道。放在椅柄的右手,握有作
为自尽手段的小手枪。看过凉子的改装散弹枪後,那手枪看来就像玩具般。
刚才凉子在房间中喷涂料时,她的视线应该捕捉到这尸骸吧。对於即使这样,仍毫不为所动、继续作业的她的
胆色,耕司感到既佩服又愕然。同时开始觉得和自己有关系的,都是些疯狂的人。不过没有那样的凉子现身的话│
│耕司不禁自嘲起来——自己也会成为坐在这里的乾尸的同伴。在井底中,谁也不会发现自己的存在。
突然,眼前一黑。勉强自己奔波,由伏特加所激发起的余力也耗尽了。在急速消退的意识中,耕司的视线最後
与奥涯雅彦虚空的双目相交,然後就昏倒在地。
******
醒来的时候,耕司感觉正躺在乾爽柔软的东西上。多少带有尘埃与霉菌气味的床。不过曾在冰冷的泥泞中渡过
一夜後,这里已经算是天堂。暖色调的柔和照明。是煤油灯。房间没装电灯。这种杀风景的装潢——想起来了。是
奥涯别墅的地面部份。跌下井前搜索过的房间。
"醒来了?"只出声招呼一下却没有回头,凉子坐在靠墙的椅子上翻阅著某些东西。依赖桌上煤油灯的光,她
不停浏览堆积如山的书籍文件。那是从地下室拿来,奥涯的东西吧。面无表情的细阅内容,单手拿著三文治,间中
咬下一口。
"吃过东西能打起精神的话,那里有。"
凉子的视线从文件上挪开,仅扬了一下手指示胶袋的位置。
"你如何……将我运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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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凉子,以女性的气力也无法背起耕司从井的绳索爬出去。
"那个地下室,书架里面有一扇开不了的门。"边调查文献,在吞吃三文治的片刻间,凉子的回答彷佛在自言
自语。"好不容易打穿了。结果在别墅的锅炉室出来。那家伙在反对侧涂上了一层薄薄的灰浆来掩饰。把器具运入
隐藏房间後便把门顶住,之後就从井出入。真周到啊。"
"……要如斯费尽心机来隐藏的东西,在那个房间吗?"
"以前在啊。不过如今不在就是了。"凉子以吃完三文治的手,拿起没有归档的一叠活页纸摊开展示。"世界
上的研究者,不是每个都为了上讲台开个人秀的。自己独自把成果研究了出来,最後把秘密带到坟墓就会觉得满足,
也有那种变态家伙存在。"
那个奥涯的秘密到底是什么,耕司现在还没有任何头绪。只是,由在地下通道时凉子所说的话就可明白,那是
会对郁纪造成危害的某种东西。
"郁纪——到底是怎么了?"谁来回答都已经没关系。耕司抱著死缠不休的决意追问。"地下室的尸体与郁纪,
究竟有什么关系?医生到底在追查什么?"
"现在正调查呀。"以完全没有体会耕司心情的语气,凉子冷漠回应。"我从勾坂先生那里听到的是,他是受
到奥涯的亲人所托而进行调查。"
"……对。那个我也知道。"
"唔?这样吗。死口不改呢。"凉子喃喃自语,她再次从别的档案抽取数张活页纸。"但奥涯却一个亲人都没
有。我认为勾坂先生根本只是谎话连篇。可是——还有一个应考虑到的可能性。他也许被什么冠以奥涯亲人名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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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伙唆摆。"
隔了一会,凉子瞄了耕司一眼。
"对﹃沙耶﹄这个名字有头绪吗?"
"沙耶?——不。那是谁啊?"
"会是谁呢?会是什么呢?……实在越读越不明白。"
叹了一口气,凉子的视线再次回到文件上。
"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沙耶应该是奥涯研究的核心。如果勾坂先生与那个东西有深厚关系的话,那他就已经
踏进无法回头的领域。"
从凉子凉薄的语气中,耕司察觉出令他心寒的冷酷强硬。
"如果那样的话……你打算对郁纪怎样?"即使那是可以预见答案的问题,他还是忍不住要问。
耕司甫一开口,就使凉子发笑。
"刚才也说过吧。一年前如果我手边有枪的话,就不会导致现在如斯後悔——我已经不打算再度後悔了。"
"我去找警察的话,一切都可以解决。"对於耕司的说话,彷如没传到凉子耳中,她没作出任何回应。"郁纪
犯下的是杀人未遂。我控告他的话,他就会成为罪犯——"
"目击者呢?证物呢?勾坂先生杀你的动机呢?"耕司犹疑不定的说词被凉子以强硬的语气打断。"户尾先生。
你似乎对警察的工作产生了很大的误解。他们的职责并不是贯彻正义,守护市民安全喔。"
"怎、怎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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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混乱的情况,条理的整治成既定体裁——这才是警察的工作。他们的脑袋无论何时,都只会去接受容易理
解的那方、聆听容易说明那方。就如水向低流般。对真相他们没有兴趣。那不是他们关心的东西。何况现在是比小
说更离奇的事实。"
"……不要这样妄下判断。不好好说明清楚对方又怎会明白。"
"对,不明白。那就是问题。"
伴著冷语,凉子从袋中拿出新一件三文治。刚才瞄过耕司一眼後,视线就没再望过来。在说话期间,她的注意
力只集中在眼前的书籍。
"你说你被失常的好友推下井。这会作为其中一个﹃真相﹄的候补。还有你自导自演来陷害亲友,或者更离谱
的,因意外跌下井後,失常地以为是朋友下的手。应这三种可能性而成立的调查课,会为胜利而竞争。谁胜谁负没
人会知。这种赌博你打算孤注一掷?"
"……"
耕司哑口无言。最後自己真的没法把郁纪的恶行,清晰而可信地让人明白?还是其实自己根本也未接受事实?
"而且,最大的问题是……"
就在耕司窘迫时,凉子恢复一开始冷漠平坦的语调。
"在你胡言乱语的期间,就已失去追勾坂郁纪的机会。如果他在惹火上身、为时已晚前迅速躲藏起来,那就万
事皆休。"只有在咀嚼三文治时才停顿一下:"就像我让奥涯逃走了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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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重的沉默充塞四周,时间在凉子翻动文件的声音中流逝。
"请告诉我,医生——"打破苦重的沉默,耕司以压抑的声音问道。"你把警察批判至如斯田地,到底发生过
什么无法容忍的事?那个奥涯在地下室究竟是研究什么?"
凉子以惯常的冷酷沉默,来无视他的问题。但这次耕司毫不退让。对默然埋首整理活页的女医生,持续投与压
迫的视线。不久,凉子恍然大悟地把手边的活页整理好,挟在腋下,转身面对耕司。
"——哪,户尾先生,"在突然的面谈中,凉子平静的劝导:"你在这里放弃比较好。去那须的日光温泉好好
放松一下,然後忘记一切回东京吧。"
"忘掉……一切?"喃喃地重复著这句话,耕司内心燃起无法压抑的怒火。"青海是我的恋人。郁纪是我的朋
友。你叫我忘掉一切?"
"没错,忘掉一切。那不是建议。是警告。"漠视耕司的怒火,凉子以沉稳的声音回答。"到现时为止就算了,
你之後的人生,要与那两个人断绝一切关系,不然你会後悔的。我可以断言。"
"那么津久叶呢!"耕司激动的嘶叫近乎咆哮。"她会怎样?她在电话中向我求救啊!她在某处遇到残酷的对
待啊!"
"那是几十个小时前的事了?"
"……"
"你认为从我救了你後经过了多少时间?在井底中,你又以为过了多少时间?"凉子摇摇头,冷漠的让眼前这
个男人继续绝望:"太迟了。她大概已经死了。别以为谁也会像你一样幸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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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愤怒令耕司的声音更为低沉。"……如果在井底发现我的尸体的话,你大概也不会当作一回事吧。"
在震怒的青年面前,凉子半点怯意都没有。
"因为已经豁出去了。反正没想过自己会还活著。"
"……"
耕司再一次知道游说眼前这女人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她拥有可怕的执著,别人的说话根本完全无法触动她。
对这种良知标准与一般人不同的异类者,说什么也是徒劳无功。耕司下床,摇摇晃晃的站起来。
"……我睡了多久?"
"大概半日吧。真羡慕你消耗殆尽後休息一会就可以恢复过来。这就是年轻的好处啊。"
看看手表,凌晨四点……也就是说被凉子救起时大概是黄昏时份。在井底中渡过了差不多一至两日,真庆幸自
己还能安然无恙。填补好记忆的空隙,耕司好不容易取回时间感。星期六结束,现在是星期日的早上。的确与瑶的
通话隔了相当久。在凉子的准备的食物中,他拿起了运动饮料与果冻状的营养食品,之後走向大门。虽然仍有点脚
步不稳,但靠这些东西应该可以恢复体力。
"以防万一先问一下,你打算去哪里?"
"东京。"以不亚於凉子的冷淡语调,耕司简洁的回覆。"津久叶也许亦身陷危机中。我要去救她。"
"……你真是,不听别人说话的家伙。"
"不听别人说话这点,大家都半斤八两吧。"
还以为她会以嘲弄的冷笑目送耕司离去,但她只是深深叹了口气,疲惫不堪般以手支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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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再等一下的耐性吗?那家伙的弱点在——"凉子以下巴示意指了指桌上堆积如山的书籍。"——奥涯与
那个名叫沙耶的东西,答案就隐藏在里面。我认为应找出对策後才阻止那家伙比较好。"
"你认为津久叶必死无疑吧!"
说真的,之後的要耕司独力面对,实在令人不安。但如果寄望凉子协助,事态必定会朝耕司意料之外发展。所
以实在不可以依靠她。
"户尾先生。"打开房门踏入走廊的耕司,再度被凉子叫住。"你已经被杀过一次。别再被杀第二次。"
说毕,她把放在书堆旁边的东西抛给耕司。接住的时候,沉重的质感令耕司吓了一跳。
"这是——"
彷佛象徵灾祸的冰冷金属器物。是手枪。地下室中奥涯遗体所握的东西。
"还有四发。没有安全装置。只要扣下扳机就会发射……要怎样使用,就随你的判断了。"
如果耕司还保有平日慎重的思考力的话,这种多余的东西早就马上丢回给凉子。以手枪解决问题的结局,永远
都只有破灭。耕司回东京并非为了这样两败俱伤。
但是——他将要再次踏进,凉子所身处的未知领域。理性与本能的忠告相比,他选择接受忠告,将那把小而致
命的凶器,没有拒绝收下袋。毫无疑问,耕司要救出瑶。打算让郁纪生存下来赎罪。然而耕司的直觉,却听到急速
迫近的毁灭的脚步声。
独自步出别墅的耕司,重新感到森林的寒冷。空旷的前院严寒刺骨。比起湿冷的井中泥泞,外面的气温要更为
严酷。狭窄的井底中空气无法流通,稍为缓和了夜晚的冷气。如果暴露在外面渡过一晚的话,绝对会冻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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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路驶入前院的车有二辆,在耕司的车旁边,应是丹保凉子的坐驾。坐在爱车的司机席上,耕司感到回到自
己地盘般的安心感。
首先喝少许运动饮料来滋润一下如纸般乾枯的喉咙,然後咽下少量营养果冻。闲置了三十六个小时的胃袋被突
如期来的补给刺激而痉挛,耕司竭力压抑强烈的呕吐感。体力是必须的。即使如何痛苦,也要回复能解决之後所面
对的难题的体力。
衡量自己所需食量而咽下後,他躺在座位上放松。不久从放置在後座的包中,拿出另一部手提电话。带二部电
话外出纯属偶然,没想到这种形式竟会是幸运。
找出勾坂郁纪的电话号码,犹疑是否按下通话键的期间,耕司心中感情起伏不定。
愤怒、绝望、痛苦、怜悯……
现在要以什么感情来应对这位朋友,耕司实在搞不清楚。总之,没有时间来烦恼了。在这个想救出青海与瑶,
就必须分秒必争的情况下……现在实在不应去想这种事。下定决心按下按钮,耕司耳中听到的候信音比平日长数
倍、响亮数倍。现在郁纪的手提电话正显示了来电者的名字吧。看到那个情形,他到底会想著什么来接电话?
"……"
接通了。从沉默的另一边,惊讶、畏惧、愤怒等交错的感情接二连三传来。
"唷。那么意外吗?死人的来电。"
稍稍感到痛快,耕司先作出攻击。
"……相当惊讶。你如何离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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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答之前,耕司灵光一闪,想到巧妙的交涉策略。
"井底中有机关。我从那里去到地下隐藏房间。"在停顿之间,耕司先赢郁纪一把的满足感渗透在声音中。"还
遇到奥涯雅彦。"
"……"
对面传来郁纪凝神注目的气息。
这样就完全掌握了主导权。耕司继续虚实参半的说下去。"我已经知道所有真相。包括关於那个叫﹃沙耶﹄的
家伙。你们完蛋了,郁纪。一切都将会被消灭。当然我早就把证据收集齐备。"
"你这家伙……"
郁纪被愤怒冲昏头脑。单从声音就可听出来。耕司的故弄玄虚看来相当有效。但另一方面,郁纪对沙耶这个名
字会产生如斯反应,在耕司心中友情的残骸,哀痛得呻吟不止。
"如果勾坂先生与那个叫沙耶的东西有深厚关系的话——"刚才凉子的说话,以冰冷的语调,残酷地在耕司耳
边响起。"那他就已经踏进无法回头的领域。"
——现在不是被无谓的感慨所困扰的时候。
"郁纪,青海与津久叶在哪里?"不给予对手思考的余地,耕司矛头一转。现在开始才是主题。"我也是可以
有商量的。不过那要看你的做法了。"
"……?"
"你之後不再伤害任何人的话,那我就把你对我做过的事,连同在别墅看过的东西都忘掉。只要青海她们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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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事回来,我就不再过问你与沙耶的事。"
"青海与、瑶吗……"
由郁纪拖沓的回应,不难察觉出他正拚命思考对策。耕司的话是否可信,有无交涉余地等等——这些对郁纪而
言乃是谈判关键。现在是看他底牌的时候了。
"青海的事我不知道。她真的没来我家。至於瑶她——"停顿了一下,郁纪心怀鬼胎、令人毛骨悚然地窃笑:
"瑶她……怎么样呢。就要看她自己想不想回来。"
"……她在你那里?"
耕司得悉瑶的下落後不期然安心下来,但与此同时,亦意味著他最後听到瑶的痛苦声音,与郁纪撇不了关系。
那时,瑶也被郁纪的陷阱暗算了吗?她被如何伏击?之後遭到什么虐待——
"她啊,终於实现心愿成为我的东西了。你与青海种下的因,现在有成果罗。"
郁纪稍微泄露的恶意,已令耕司心中覆满黑暗。自己到底要对这个男人绝望到什么地步。对以前的友情,到底
要贬抑到什么程度。眼睛模糊起来。但耕司努力以毫不示弱的声音,提出明确的要求。
"释放津久叶。确认她的安全後,就会把有关你们的证据消毁。"
"可信吗。你那边先——"
"我没想过给你选择的余地,郁纪。"耕司的直觉告诉他,再纠缠下去就会有曝光的危险。"迟点再与你联络。
在此之前好好考虑吧。"
未等他回答,耕司就挂断了。郁纪仍未知道他还在櫔木的别墅。实际上由於对方无从得知耕司会何时现身,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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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以预计下郁纪才会陷入混乱。或许耕司可趁机乘虚而入。
现在立刻驱车回东京,最快也要三个小时。以耕司现时的体力,能否在那么长时间的驾驶中维持集中力?实在
令人不安。意识虽然清醒,但身体各处像灌了铅似的,动作沉重到如电影慢镜。
虽然明白绝不可示弱,但耕司仍未从数日前的平稳切换过来。那时杀人或被杀等话题如地平线般遥不可及。那
是无法想像自己会背负著他人性命到处奔走的日子。他觉得那种平稳彷佛仍在五分钟前。一切都结束後,能再次回
到过去的生活吗?还是这个变化将继续侵蚀耕司与他所存在的世界?
时间并不是站在耕司那边。现在必须分秒必争。不过即使明白,他还是决定给自己五分钟,来暂容自己的天真。
在这片刻中,他伏在方向盘上哭泣。眼泪哭乾,心亦枯死,从地狱回来的男子启动汽车出发。
******
我呆然眺望沉默的手提电话。愤怒……当然有。但比这更为沉重的悔恨,一直压迫著我。危机感——我略为意
外在这个情形还能冷静的接受现实。
"主……人?"昨晚沙耶教她说话。
"别……生……气……我……会……加、油……的……所、以……"瑶拚命以身体取悦我。
我现在已经是新的勾坂家的主人,这个家中唯一的男性。有义务守护在同一屋檐下生活的女性们,使她们幸福。
只要如斯想,实在不能在这时表露出狼狈焦虑。
耕司何时离开井底?之後得到了多少情报?与什么人接触过?这些现在已无法确认。不知道问题会扩大到什么
程度,即使再一次解决耕司,亦已没法确保安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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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嗳——郁纪,谁来电了?"
觉得有点饿到楼下冰箱找东西吃的沙耶,咬著喜欢的胸肌回来。我把不安与焦虑收起,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事情变得有点麻烦了。耕司那家伙还在生。"
"呀啦。"
沙耶先目瞪口呆,之後怯弱而紧张地警戒著。
"哪、沙耶。我们先离开这个家比较好。"
"唔——这样吗……"沙耶以手托脸、眼光下垂,亦陷入了沉思。
她也察觉到事件的严重性,我看得出沙耶马上镇定下来,仔细考虑对策。但目前沉溺在瑶的身体的我,实在没
法去深入分析深讨。
"反正铃见一家失踪这件事,如果曝光的话,附近也会骚动起来。我想这一天迟早也会来到。"
"……唔。"
虽然很不舍,但沙耶并没有露出悲伤的神情。从此以後自己将会守护与沙耶一起的生活,那是我必须做到的。
这一次一定也可以克服障碍,我心中涌出一股新的自信。
沙耶加入了我与瑶间的荒淫宴会,最後她再次满足地咽下我的白色混浊欲望。
"……呼,多谢招待。"
"真是纵欲呢,沙耶。"我苦笑看著被丢在旁边的瑶。"你总是绝对独占著那个。"
"当然啊。那个绝不会让给其他女人的。"沙耶躺在我的怀里,像小猫般撒娇。"……你不喜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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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这样的沙耶,实在太可爱了。我轻梳她的秀发。
"没问题的。只管安心。……那么快点准备吧。"
"唔。"
行李少亦没关系。车就用铃见家那辆。户口的余额全部领出来,携带现金比较好。还有武器。希望找到比菜刀
更可信赖的装备。耕司迟早必定会追来。那家伙仍打算救瑶。但当他来到时我早就离开这里了。不知道耕司会采取
什么行动,不过有一点明确的是,如果继续留在这里,我们就会变成瓮中之鳖。我没打算眼睁睁的去冒这个险。要
再一次掌握主导权捕捉机会,就必须改变场地来对决。下次见面时,就以这双手了结他。绝对不会留生路给他。
如此下定决心,全身兴奋得抖震起来。杀意的滋味彷佛射精的快感般甜美。
******
抬起头时,晨光从窗口射入。凉子摘下眼镜,揉揉与文字缠斗了整晚的眼睛。比起每夜的恶梦,现在解读了的
资料要更为可怕。但是,一切仍未完结。就在刚才,总算站在真相的入口了。
在桌上,堆放了奥涯雅彦所留下、被解读後的资料。幸好奥涯雅彦不信任电子载体记录。要是程式被暗号化的
话,那就只有骇入才能破解。
要把手写的记录全部暗号化也实在太过繁复,结果奥涯用以保密的手段,其实只是很简单的方法。在地下室中
发现的数量庞大的文件,主要内容是他学生时代的笔记与论文草稿等的东西。夹在当中的活页纸,就是凉子要找的
日记与研究记录。
最初凉子也无法理解文件中各处夹著的那些纸上记述到底是什么。只写了几句,彷如白纸般的活页纸,记述断
197
断续续,内容完全没有含意。但把意义不明的纸分类选开後,就明白这是巧妙的设计了。每行的接续就在其他活页
纸的同一行上。
例如日记,第一天的记述从第一行开始,第一行的後续不是在次行,而是连在第二张活页纸的第一行。就这样
第二天在第二行,第三天在第三行……以这种方式记录,写满後就把活页打散,随机收藏在文件当中。
活页的页码没有规律性。大概应该有对应的乱数表。如果找不到那个,就唯有一张一张把活页的顺序排好。对
这份冗繁的作业,凉子果敢地挑战。首先从作为烟幕的文件堆中把活页纸回收,之後从第一行的文章开始对照,前
後页的文意是否连贯。日记的行数乃是按照日数来写,研究报告方面,奥涯将原本解体,大概是以三十张为一个单
位。
复原作业中比较容易处理的是日记。因为每天的记录量都不一,後半的空白会突然增加。也就是说,某张只有
一行的记述的活页纸就是日记的最终页,而亦可凭空白逐渐增加来判断为接近结尾。
需耐性极强的作业是有价值的,最後终於把日记复原为数册。经过一番功夫修整出来的内容,使凉子重新体验
到以往多次经验过、同样绝望的脱力感。
得知这个真相、禁忌事实後的不祥无力感,即使浅尝一口——也会对以後的人生产生不断的冲击。因为秘密是
有连锁性。把那个世界的真相钜细无遗完全看过後,就会被卷进那个世界里面,无法挪开双目,只能永远凝视那里,
直至理性被积压的疯狂所摧毁之日来临。
——成功与该生物沟通。它拥有近乎贪婪的好奇心。明显可确认为高智慧生物。关於已被确认的发声形态与反
应动作请参考其他资料。
198
——"他"的求知欲无穷无尽。学习效率程度之高令人咋舌。另一方面,"他"完全没有表现欲,自我意识薄
弱。与人类的精神结构有明显差异。
——惊异的语言学习能力。不,以沟通能力的发展而言应是预期之中。"他"的错误发音虽然令我失笑,但他
马上就发现"笑话"的概念。之後,为了令我发笑而动员所有学习过的词汇,来连发"笑话"。也许"他"具有在
数日中就能流畅会话的语言学习潜力。
——开始以人类语言进行对答。他只是单方面的询问,对我的问题则完全无法回答。从仅有回应中可察觉到,
他的精神活动开始是他在这边宇宙实体化後的事。至於有关他故乡的情报则一切从缺。虽然有点失望,但对这个在
一个星期里就能获得如此程度智能的生物,我实在相当感兴趣。
假说:他不是自然产生的生物,比较接近经过设计而成的高次元智慧体的存在,可以说是人工智能般的东西。
要是他没持有自我,仅发挥求知欲的话,应该不难理解他的精神结构。他也许是从异世界送来,性质像调查火箭般
的物体。
略读过记述後,凉子多次忍俊不禁。如果自己懵然无知,认为那只是狂人妄想、幻想的产物,把它当作戏言置
之不理的话,那么自身早就得到救赎。但凉子的不幸在於,她知道得太多。只要想起奥涯在她的生命中介入的怪异
事件之多,他写在这里的内容,便有著令人起鸡皮疙瘩的可信性。
——可以确信他的思考力远远凌驾人类。下午对他解说质数,说明关於梅森︵译者注:法国数学家︶的质数判
定轨迹,他便可以开始心算,把结果列举出来。虽然以我的知识可以推演至第十号的"八十九"正确答案,但他要
算至这个值却毫不困难。之後他一直心算,在我目光离开的数小时间,已经列出七十个结果。
199
现在,动员世界上所有电脑所推算出来的梅森质数,在二00一年确认到第三十九个,之後就再无新发现。随
机选几个结果出来,放在我的笔记本电脑上验算,那全都是正确答案。大概余下的不用确认也可知道结果。如果公
开这个发现的话,单是奖金就足以令我成为亿万富翁……不过关於他的研究的隐蔽性,对我而言远比金钱重要得
多。他的数学认知要凌驾於电脑之上,只能说他完全具有超越人类智慧的认知能力。
——按照他的希望,改变学习内容。在展示过他对数学的天份同时,他的兴趣集中在社会学与自然科学上︵他
对人类的数理学问等等感到相当无聊︶。特别是,他对生物生殖与繁衍的过程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兴趣。
或许他未掌握好相应的感情表达词语,以致不能适当的传达情感,但当他理解到"遗传因子"的概念时,他彷
佛在说"觉得兴奋"。大概,那种感觉对他而言,仍是相当陌生的东西。他自身无法说明,那种冲动就是"本能"。
会开始出现冲动,这个生物实在令人兴味盎然。他来这个世界不单是为吸收知识,而是有著更深层次的精神活
动。如果可以凭籍这点来探索他的根源,有可能进一步连其正体亦能掌握。
备考:关於他的来源地、外观及世界的推测,请参照别册资料"关於银之键的考察"。
——单是把书籍搬到他的房间就花了一整天。由我传授知识已经无法满足他。他的语言学习能力固然令人惊
讶,把书本读通的速度更非比寻常。
之後,下面继续是奥涯与"他"的蜜月记录。凉子脑海中浮现出,夜深人静时爬落井底,在那个诡异的实验室,
与某种非人生物沟通交流的老教授背影。那个情景,与曾多次令凉子无法入眠,在寂静深夜中尖叫惊醒的恶梦内容,
完全不谋而合。然而,下文的记述,恐怖程度更远超凉子最可怕的梦魇。
——他开始提出非常奇特的要求。他想要食物与书籍以外的东西,这还是第一次。他的要求是——生物的精子。
200
不同於食物,而是想吸收精子於体内作另种用途。这种欲念也可算是本能冲动的表现。他从"需要雄性精子的存在",
而开始主张自己是雌性。从明天起有必要称呼那个生物为"她"了。
——"她"所演示的模拟人格,到底只是戏仿还是什么?最近,被人文关系文献所迷倒的她的举动,令人惊异
地带有人性。拥有深不可测的知识量,然後认识到自己是雌性,以此为基础来获得人类的证明?她会笑、会发怒、
而且我看过她的——泪。那是彻底模仿我们的行动吧。要不是如此,她已经……一如所料,她已是拥有灵魂与知性
的生物。我现在,或许正遇上比生命神秘更深远的瞬间。
——今天是她的生日。虽然迟了一年,但我真心的想送她一份礼物。"沙耶",我母亲所养的一只雌猫的名字。
童年的我,将那只猫当成唯一的朋友与恋人。我下定决心,如果将有孩子,是女孩的话就必定会用那个名字。生日
快乐,沙耶。你与这个名字相当匹配。
——沙耶自身发现的能力,令人惊讶地日渐成长。她毫无疑问是一个艺术家。究竟她的体内,以老鼠的精子作
为素材会创造出什么东西?现阶段只能用这是逆转滤过性病毒的其中一种来解释。并且那个逆转滤过性病毒能把她
的意思忠实呈现。
沙耶的"作品",那些被改造的老鼠们——不,那些曾经是老鼠的生物——实在惹人怜爱。关於她分泌的酵素
与各工作肢的机能,一如异类生物学所载般,能对老鼠施行手术、进行观察,沙耶的器官可对多种族的肉体进行生
化干涉的假说越来越稳固了。
凉子以发昏的眼神,望向仍未整理的报告山堆。大概把这些文档整理好——应该要弄到清晨左右,那样有可能
会发现这日记中的所提及的"别册资料"。从生物学上所见——与这个叫沙耶的存在对决前,实在有必要把这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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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好好过目一遍。绝对不想在没有任何准备下就与它战斗。
从手表确认时间。上午七时。耕司驾车回去的话,应差不多到东京了。那个倔强的青年,也许应一脚击倒他来
阻止他——凉子发自内心地想。
******
在距离勾坂家两个单位停下车,耕司静静观察那个家。
在灿烂的晨光中,只有勾坂家像从景物中被完全剪下来,留下空洞般,飘扬著黑暗的瘴气——会有那种感觉,
大概是因为耕司先入为主。窗户完全关上,无法窥探里面的情况。现在郁纪是否在屋内,实在没法确认。
一个应是附近的居民,溜狗中经过耕司的车,瞄了车内的他一眼。坐在车中实在有点引人注目。也不是没有理
由——被困在井底泥泞中一整晚,没洗过澡也没换过衣服,看起来简直像个流浪汉。从倒後镜中看到的,是自己像
死人一样憔悴的脸。胡子密密麻麻,眼窝深陷,实在不愿相信这个是自己。
继续在这里惹人留意的话,或许会被人当成可疑份子而去报警的。该尽快下决定。把汽车慢驶至郁纪宅前,迅
速确认四周没人後下车。虽然这时很可能会因为扰人清梦而遭四周邻居大骂,但现在不是在意这种事的时候。耕司
敏捷地穿过庭园,潜到大门前紧握门柄。把耳朵贴在门上,屋内一片静寂。门柄毫无抵抗的被扭开。没有上锁。
——感觉不到里面有人。他回头确认未有受到注意後,便迅速打开门潜入屋内。冲击嗅觉的恶臭。不过对下定
决心处变不惊的耕司,这未足以令他惊讶,只会令他的警戒心更为敏锐。
曾经到过这个家无数次,记不起跨过这门槛多少次,更有过不少难忘的回忆。但是——不知为何,踏入这里与
进入奥涯宅及别墅时一样,不祥的感觉刺激著耕司的神经。彷佛亲密故人的身影被沾污般的愤怒与悲哀,紧紧揪住
202
耕司内心。毫无顾虑穿著鞋踏入走廊,他很清楚现在自己为何会在这里。
窗户全部关上令室内相当昏暗。从房间稍为敞开的门缝中窥见里面漆黑得犹如泼墨。如果有从车里带电筒就好
了——正当这样後悔才想起,被郁纪袭击时电筒掉了在井外。现在它正静静躺在櫔木别墅的里庭。
没法确定里面是否真的人去楼空。空气的粒子每颗都在沉默中胁逼他,脖子不禁浮起鸡皮疙瘩。房间中充塞满
横暴的黑暗,威吓著耕司。郁纪为了解决在井边没解决掉的麻烦,很可能埋伏在黑暗中突袭耕司。
一楼的走廊巡察过後,踏上楼梯走向二楼。然後也是同样仅在走廊巡察。耕司提高警觉以慎重的步伐慢慢前进。
但没有从背後潜近的气势,也没感到从暗角窥视的视线。平安无事的探查过两遍,耕司确定这个家没人在。他右手
小心翼翼摸索在袋中的手枪。如果遇见郁纪,就以这个制伏他。
这样想来,耕司再一次不明白自己的行动。
与他再见面时,自己到底想怎样?
破口大骂?
劝他自首?
还是——
别想了。这不是现在该想的事。
一停下来思潮就会不断起伏,令自己战栗得无法再挪出一步。那样的优柔寡断必须抛开,现在只有前进。追近
与对手的距离。总之郁纪不在这里。与他如何再会,到时才想、到那个瞬间才迷惘吧。
话说回来,四周沟渠水般的臭气到底是什么。郁纪把耕司他们赶出其日常生活中的三个月……他在这个家过的
203
日子,到底是怎样的?
踏入大厅,摸索灯制到按下的瞬间,答案就曝露在他眼前。
"……"
他已经到了什么程度?耕司首次看到噬食郁纪内部的疯狂,以肉眼可视的形式表达出来。这种涂抹不是几天就
可完成,从房间积聚的尘埃就可明白。
在这种错乱的色彩包围下,郁纪度过了多少个夜晚?
有这种明确的徵兆,为何——为何在脱轨至此前,我们没有察觉到?
郁纪崩坏的人格,那精神上碎裂、临终的呻吟,传不到我们耳中吗?
我们的友情就是那么没用的东西吗?
在完全改头换面的大厅中呆立的耕司,刚才的愤怒矛头全部指回自己的无力。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对在之前那
些日子中,孤独地与内心苦痛奋战的朋友道歉。自己也许可以救到郁纪——耕司如此想可能稍嫌傲慢,但那亦是出
於他的善良之故。
经过大厅,走到对面的厨房。刚才令耕司难以忍受的臭气,来源好像在这里。这儿的臭味比外面强数倍。具体
来说那是经过好一段时间,一层又一层覆盖上去、腐败的血液气味。虽然有经过清理,不过细心观察下发现水漕边
还残留著水没冲走的赤茶色污迹。
还有一件无法忽略的东西,就是抹布上同样是赤茶色的污迹。那明显是脏了就洗,洗了再脏,长期不断使用的
痕迹。不过,到底每天要抹什么,才会染成那个样子?
204
耕司以恶梦的心境,望向冰箱。单是触碰它就要好一阵子来鼓起勇气,在这段时间中耕司只能呆呆的盯著冰箱。
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拉开厚实的门,打开了。首先是冰格。之後是冷藏格。刚好填满冰格的东西是,形形式式
的大块冻肉。被冰霜所覆盖的巨块,无法判断是什么肉。但冷藏格的肉已经解冻好,像随时可供食用般。
耕司一直凝视彷佛在冷藏格中招手的修长五指。那是纤细的女性手指。变成青白色的皮肤令那只手看上去彷如
蜡像。无法想像那是青海的手。不知吻过多少次的指形,他实在不愿意马上与眼前的残肢联系起来。
在与郁纪通电话以来,耕司曾认为自己不会再哭泣,实际上现在也没有流泪。但是耕司後悔了。那时下定决心
还是太早。他需要以恸哭来镇定自己……谁也无法阻止我,耕司的理智如断线般。对郁纪已完全再无迷惑。耕司从
袋中取出奥涯的手枪,如祈祷般以两手紧握著它。
现在耕司的唯一目标,正浮现出具体的轮廓。那是最仁慈的悲惨结局之形。他会以这把手枪杀死勾坂郁纪。不
是为了裁决——只是以身为"人"的义务,耕司必须把那个异物抹杀。
深深吸一口气,然後吐出。在眼前伸展五指确认。没问题,没有抖震。可以准备迈向新的道路。把手枪放回袋
中,耕司拿起手提电话。
205
206
找凉子………………………………………………到第二百零七页
歧
分
找郁纪………………………………………………到第二百四十九页
207
——选择"找凉子"
手提电话的来电声,令凉子暂停作业。看到来电者的名字是"户尾耕司",凉子不禁流露出安心的吐息。
"我是丹保。情况如何?"
"调查过郁纪的家。"透过电话她清晰感到耕司的语气变化。那是受到重大打击,疲惫不堪者所发出的乾燥无
味的声音。"郁纪他——杀了人。已经不知道杀害过多少人,不止这样……还把他们吃下去。"
"……"
他会受到如斯打击,是因为在一无所知的状态中,突然面对这样严峻的事态吧。凉子察觉到青年受到的冲击,
耐心等候他的说明。
"青海、大概连津久叶也,已经不在世了。医生……我错了。"
"你仍然可以生存打电话来给我,所以仍未算犯上致命的错误。"
不知算不算安慰,但对凉子而言,这已是极高的赞美。
"无论如何,下次不要再错了。我回来前切勿轻举妄动。现在你要面对的对手——不是那么轻易就可以解决的。"
即使在未完全理解关於沙耶这怪物的现在,凉子也可如此断言。
"郁纪已经知道我仍生存。虽然不知道他会找谁来援助,但总之他绝对会提高警觉的。"
"这样吗——"耕司的行动太鲁莽了,不过现在即使怎样懊悔亦无济於事。不如从耕司已给郁纪沉重心理压力
这方面来思量对策会更好。而且凉子的存在仍未曝光,这点亦可作为伏兵来考虑。至於用法大可随机应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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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那边,有什么进展吗?"
"小有收获,不过仍未可说是充足的情报量。"凉子凝望桌上散乱的活页纸回答。"这样吧——在入夜之前小
心点,我深夜会回到东京。在此之前别轻举妄动,老实点。明白吗?"
"……是。"
耕司的声音了无生气,那反而令凉子安心。那种声音是为求目的而不择手段,成为机械般冷酷无情的人的声音。
耕司决定葬送勾坂郁纪,为了成就目标,自然不会拒绝凉子的助力。虽然双方的理念不同,不过耕司在有求於她的
情况下,对这位女医生的评价亦会有所变化。
结束通话後,凉子心情暗郁地点算未整理的活页纸。没时间了。应该无法掌握全貌。即使只有零碎的资料,至
少也要掌握其生态——那个叫沙耶的生物的直接能力与弱点。接下来就只能盼望运从天降。凉子抱著祈祷的心态与
纸堆展开战斗。
******
从夏天的意外以来就再也没握过方向盘,对我而言驾驶汽车仍是相当危险的尝试。不管怎样,在现时的我眼中,
道路不是道路、车辆不成车辆。会拖至现在才离开,主要是因为之前觉得驾车有一定风险,所以迟迟没有起行。
不过在这三个月的知觉异常中委曲求全苟活的我,现在眼里看到的物品诸如汽车、行人等,大体上都能判别出
原本是什么东西。交通灯的红与绿,虽然看不到原本颜色,但总算能以其他车辆的举动来判断。打信号灯或煞车灯
等先行车辆的细微举动,亦勉强可察觉到。路标无法完全辨识,驾车是有一定困难,不过要把车上後座的沙耶与瑶
安然送到目的地还是办得到。
209
抛弃原本的家逃亡之前,沙耶提出了一个好主意。
她还在奥涯教授家生活时,在深夜散步途中发现了一间废墟。那个地方像是开发途中的郊外丘陵地段住宅区,
位置十分偏僻,一般人不会无故到那里。沙耶曾把那个地方当游乐场,可想而知该处偏僻的程度,真是彷佛把日常
隔绝、结界般的场所。不过所谓废墟其实是一所在幽静的森林中开业的私人疗养所。在不景气时期倒闭,业者就这
样把那里弃置。
先将沙耶她们安置在这里,之後我才能安心的尽快到街区一趟准备好其他事。
一眼看上去我就喜欢上这座废墟。在不算大的前庭中,非法弃置的建筑材料及大型垃圾堆成一座座小山,就我
们而言乃是很好的路障。这样的话比起在原本的家时,别人更不会来干涉。
把所有人类都认知为恐怖怪物的我,人类的生活令我感到如身陷烂泥般难以忍受。这个废墟欠缺人性景物,毫
无巧饰,反而让我感到安心。
"我回来了。"以与对其他人相反、放下戒备的声音,呼叫沙耶她们,之後我走到她们躲藏的地下室。
"你回来了。驾车,没事吗?"
"完全没有问题。道路上的路标总算明白。只要不超速,要到哪里都可以。那么,你这边呢?"
"虽然只是大约地调查过,不过果然自那时以来都一直没人来的样子。这里很安全喔。"
"这样吗。如你所说的话就太好了。"
之前我颇为担心这废墟会否成为暴走族的聚集地,或者是否有流浪汉来居住。
"大概,是因为堆在外面的垃圾关系。那对普通人而言应会无法忍受。"
210
"唔……"
对我来说不但不在意,相反还感到舒适。反正就是这么一回事。
"郁纪去购物成果如何?有好收获吗?"
"呀,当然了。"
我自信地把从露营用品店买的新品包装打开。近一米长的劈柴巨斧。买的是最大型那款。
"在张贴著﹃购买锋刃长度超过十五厘米以上的器具仍违反武器法﹄的海报旁边,就卖著这种东西啊!很可笑
吧。"
以两手确认这令人信赖的重量,像棒球手挥棒般试著挥动。钢铁斧头无比的威力,正好把人头瞬间砍下来。听
到我挥动斧头的破空之声,倦伏在地上的瑶胆怯地抖震。
"砍下去滋味如何?要用瑶试试吗?"
"那,那有点……"
面对沙耶突如其来的爆炸性发言,我不禁有点仓皇失措。
"不用担心啊?现在瑶的身体,被刀刃之类所伤很轻易就可治好。"
"不,那样做会痛吧。"
"这样吗……唔,也对呢。"彷佛忘记生物会有痛楚,沙耶对懵然无知的瑶不好意思地微笑。"但是啊,被弄
痛时瑶的叫声,相当可爱喔。"
"不……果然,要用斧头劈人,心理上会有点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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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这样吗?那么耕司先生呢?"
"那个,因为——"虽然我没被问过这事,但沙耶对我的情况好像仍不太了解的样子。"——因为我看不到那
家伙的人类模样,斩杀击溃它也不觉得算什么。"
"唔,有那么大差别吗?"
"对啊。因为人类是有良心的嘛。即使对手是怎样憎恶的人,只要想到要把同是人类的对方杀死的话,就会出
现破绽。那时我就有胜算了。"
"……真的吗?"
即使那样确认过,沙耶的表情还是未能完全接受。无论如何,她都会对我与耕司直接对决产生不安吧。
"论体格是那家伙比较占优,如果是一般殴斗的话也许胜算不大。但我现在是﹃消灭怪物﹄,而对那家伙而言
则是在﹃杀人﹄。这是很大的差别。那家伙在最後一瞬间一定会出现破绽的。"
"不知为何……很不安。这样的心理战。感觉很不踏实……"表情认真视线垂下的沙耶,不安地呢喃,之後抬
头凝望我。"还是由我来攻击他会比较好吧?"
沙耶的心意我很高兴。听起来好像她有点不信任我,其实比起自身危险,她更担心我的安危。
但是,我不能接受她的心意。
"沙耶的力量,如果制伏瑶那样的女性就轻而易举,对付男性我想会有困难吧。"
在我的脑海中,还残存著沙耶被铃见侵犯那个苦涩记忆。
沙耶亦察觉到我想的事,一瞬间沉默下来,不过之後依然顽固的提出:"不过,最初突袭那个大叔很顺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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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人类,一看到沙耶就会吓至脱力。在医院时就是如此。可以正面谈话的就只有郁纪你。"
"唔……那、那也有道理。"
虽然无法完全说服我,但以沙耶的外貌震慑对手,然後令其丧失战意,那也未尝不可。铃见会能压倒沙耶,那
也是因为植入了与我相同的知觉障害,把沙耶认知为美少女的缘故。
可是恐怖令人怯弱亦有其限度。在不同场合也许会使人更为凶暴也说不定。所以即使是威吓,结局同样也是如
沙耶所言般"不踏实的心理战"。
"那么,沙耶,你看这样如何——"
把灵机一触想到的新作战告诉沙耶,她听完後表情由暗转晴笑起来。
"好主意!唔,郁纪很聪明喔!"
"太过奖了……"
比起策略的好坏,能减少沙耶为我背负的危险,就已经是好主意。高兴成这样,真是率直的家伙。不过这也是
她可爱的地方。
"那么,耕司先生,大概什么时候来?"
"不清楚。一开始是由他那边来电。必须要把他引来这里击杀。"
耕司一定会追来。我很清楚。那家伙没理由会放过我和沙耶。虽然要逃走的话大可以人间蒸发,但原本我应该
在一开始,就得抹杀掉耕司这个存在。所以如果那家伙来的话,即使未有部署,也打算与他对决。
"难得得到了一个人份量的肉,在这里却因为没有冰箱而坏掉……"
214
"不能用作诱饵来捉其他动物吗?例如让野猫或乌鸦接近——"
"那很危险啊。万一让它逃脱,把肉带到其他地方被人看到的话,会很麻烦吧?"
"这样吗。也对。"
名为人类的东西实在非常危险,附带仅接近亦足以令人回避的恶臭脏污……皮肤也是这样,不过作为食用肉
类,则是最高享受。想到在家中冰箱残存的肉块,实在觉得有点可惜。
"这个森林附近有很多动物栖息,要猎食也不是那么困难啦。"
"三个人的份量啊!没问题吗?"
"交给我吧。别看我这样喔,狩猎可是我的得意绝技呢。我会努力捉很多回来的!"
"那么从今天起,沙耶就是我们家的大支柱了。"
"哼哼~"对我的恭维,沙耶得意地笑著接受。这种纯真性格如小孩般单纯可爱。
"这种悠闲的日子,可以维持多久呢……"沙耶的声音平淡而安宁。
对她的问题,我虚无地接下去:"多久——吗?"
没错。不会……一直、永远这样的。如何安全的藏身之所,也会有被发现的时候。就像我未能封住耕司的口般,
这点微小的错误,已经足够威胁我们的生活。即使这个废墟,也许不知什么时候会有试胆的笨蛋前来,也许不知什
么时候会成为新住宅地段的开发对象。
我为了与沙耶一起活下去,选择与人类不同的生存方式。那样的我们要找到安稳的居住地——在这个充塞满人
类的世界中,大概不可能有。除了逃至地球外就别无他法。
215
"——只要想成是长途旅行就好了。"我抱住沙耶,两臂紧拥她纤细的身体,在她耳边轻语:"反正人生就像
一场旅行。没有什么地方会永远不变。目送时间流逝,或自己跃进时间之流中,只是这点有分别。"
"是那样没错……"沙耶微笑。笑容安详而宁静。那或许是由於觉悟,或许是由於怜悯,但总之她正安宁而满
足地笑著。"即使如此,我也不是孤独一人,所以沙耶不会寂寞啊。郁纪也是这样吗?"
"嗯。"
我,没有後悔。只要能继续抱拥沙耶——为此我会不惜任何代价。
"有一天,我们不必再东躲西藏来生活的日子,一定会来的。与郁纪你约好啊。"那句如海市蜃楼般的梦想话
语,为何她可以充满自信地道来?"那可能就在明天,亦可能会在很久很久之後也说不定。徵兆何时会来,连我也
不知道。毕竟那是我的第一次——说真的,其实有点害怕呢。"
已经不是第一次,我未能理解沙耶的预言。直至现时,她多次引发了我无法想像的奇迹。
"我们……也会有希望?"
"嗯!"沙那爽朗的颔首。"那一定是,沙耶能送给郁纪最後的礼物。沙耶最初、同时也是最後的义务。"
******
那一天时钟的指针,缓慢得像世界末日地运行。
利用空余的时间,耕司回到自己的公寓,洗了一个花洒浴换过衣服,饱尝久违的正常食物。虽然十分清楚即使
只小睡一会也好,但无论如何放松,睡意就是没有来临。心绪能勉强抚平过来,可是神经却不受操控的亢奋。
无可奈何,在夜幕降临前就在街上蹓达。假日的购物区充满热闹平和。行人的笑容令人目眩,街灯把每一处都
216
照得通明。提前出现的圣诞装饰橱窗,华丽得彷佛把全世界的幸福都集中起来构筑而成般。
耕司把全部景色,当作为这生最後所见,深深烙印在脑海中。
在如此美丽的世界背後,竟潜伏了如此可怕的疯狂。在这街中享受它的辉耀,还会有下次吗?这样想来,映在
眼中的事物突然变得倍有亲切感。
很长很长一段时间,耕司一直眺望逐渐夜深的街道。初恋情人的死讯彷佛从遥远的未来袭来,无法回避地轧碎
耕司。
晚上八时——电话响了。丹保凉子的来电。对话十分简短,仅决定会面地点後便结束通话。就这样,耕司安稳
宁静的最後一夜宣告落幕。
******
在约定的深夜营业家庭餐厅,凉子比预定迟了一个小时,接近凌晨一时才出现。她挟著看来份量很重的皮包。
对把皮包轮廓撑得凹凸不平的内容物,耕司无意过问。
"抱歉。准备花了点时间。"
伴随凉子毫无诚意的道歉,她径自坐下,耕司亦没在意,面无表情地面接她。
时间默默流逝,空敞的店内桌子如孤岛般零散排列。点了两杯咖啡後,散漫的女侍应就把耕司与凉子丢弃在餐
厅角落。
"——那、要调查的东西完成了吗?"
耕司已经是第三杯了。半义务啜著墨汁般的咖啡,他简洁地问凉子。
217
"只是等了一会就想有成果吗。还未至完全得到确证。"
"郁纪也应相当焦虑了。因为我这边之前接触过他,之後一整天都没再连络过。"
"他与你接触时有何反应?"
"对﹃沙耶﹄这个名字,反应相当露骨。"
耕司往乾枯的喉咙,注入浅浅一口咖啡,时间再次在沉默中流逝。
"……这样吗。果然,是沙耶……"
自言自语的凉子深深绉眉,当然并非因为咖啡难喝。
"现在丹保医生,已经知道答案了吧?叫沙耶的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凉子无视语气近乎迫问的耕司,一时专注於啜饮咖啡,但这亦只能沉默至杯子空掉为止。
"虽然你是无视我的忠告的愚蠢之人——"凝视咖啡杯中残留的茶色痕迹,凉子语气乾硬地开始说。"我在你
未受到惨痛教训前,只再说一次。户尾先生,你应该就此撒手不管,把所有事忘记。"
"未受到惨痛教训呢。"曾对同样忠告勃然大怒的耕司,这回以冷笑回答。"即使我已经夹在医生与郁纪间的
界线中?"
"你仍未接触到最致命的部份。"凉子语毕,浮起将耕司当成笨蛋的蔑视微笑。"这次的事对你而言,只不过
是不二的好友突然狂性大发,开始杀人吃人——其中包括你的恋人和朋友,就是那样而已吧?"
就是、那样而已——
那是耕司最後所能容忍的界限。尽力将怒意压抑下去,听凉子把宛如恶梦的事实再说一遍。她那种病态的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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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从而来,对现在的耕司来说无法明白,也不想明白。
"如果真的只是那样,其余不就是医生你的妄想吗?"
"你能那样想代表你伤得仍浅。"尔後凉子再次以不求对方理解的语气,草率下结论。"现在你还可以由时间
来治愈你的创伤。你还未越过最後一线。"
耕司咀嚼凉子所言。最後一线——郁纪的确在那一边。
耕司现在可说是全身散发出杀意,但即使那样也不至於杀死郁纪後想吃他的肉。这点耕司仍未及得上郁纪。那
么,凉子又如何呢?把他从井底救上来,以全知者的口气一直揶揄耕司的她,到底有多接近郁纪?
"医生你的伤,比我还深?"
耕司试探性发问。凉子收起冷笑,换出自虐的恶毒自嘲。
"这把枪,是老家父亲的东西。"如此说来的凉子,敲敲皮包坚硬的突起部份。"因为这东西从保险柜中失踪,
父亲被问责而遭猎友会除名。我觉得很抱歉啊。双亲一向以我这女儿为傲,完全没想过我会把他保险柜的枪偷出来。"
"医生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完全没有。"凉子轻松地否认。"那时我以为——奥涯的事已经告一段落。他永远消失,再也不会出现在我
面前,可以安心下来。"
"那么,为何——"
"睡不著啊。只是,那样而已。"凉子沉默了一会,再开始慢慢道。"在此之前於床边收藏了一把柴刀。夜晚,
独处在房中实无法忍受。世界即使如何剧变,为了让自己有惨叫逃走以外的选择——便在房里准备可信赖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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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耕司无话可说。这种有严重被害妄想的人,竟然是天下闻名、站在科学最尖端的T大附属医院医生。对这种现
实,耕司不得不感叹。
"不过,只有柴刀没有什么效果。恶梦每天还是来临。这种程度的武器仍未足以令我安心入睡。为此就偷了父
亲的枪。像这样修改枪身,令子弹的飞散范围更广,杀伤力倍增。我把那个收进衣柜深处,之後终於可以好好睡觉
——每三天一晚地。"
说到这里,彷佛把不吐不快的东西一扫而空。凉子像工作结束般露出舒适的笑容。
"枪真是好东西。真的啊。可以把敌人﹃呯﹄一声干掉;即使杀不死对方,也还有吞枪自杀这个选择。"
"医生你——应该接受专家治疗。"
"感谢你这么直接的感想。不过,别认为那是他人的事。如果你再深入追查的话。"
对於在与郁纪对决前与凉子接触,到底是否正确,耕司感到疑惑。在没打算将郁纪绳之以法这点上,他与凉子
倒是一致。杀害了恋人与朋友,连遗骸也侮辱的狂魔,实在无法容忍给与他裁判酌情的机会。只能以这双手把背负
著深重罪孽的郁纪解决。
在此之前无法安心入睡这点,耕司亦勉强能理解。虽然说有共犯在信心会更大,不过那只限是不会扯你後腿的
人。歇斯底里、暴虐狂躁的凉子,其实,只是埋首於愚蠢妄想的精神病人,耕司不得不再重新考虑今後的部署。
"在此之後,如果我说全部交给医生处理——那么,请让我能信任你。"耕司坚决、毫不退让地对凉子质问:
"医生那么拚命追寻的东西,那个叫奥涯的男人的证据。他到底做过什么,全部展示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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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个地步吗。真是的。"
对耕司这番话只感到呆然的凉子苦笑地摇头,没有再说什么。她从皮包中取出一册文件。没有封面、残旧的活
页纸册,仅用一枚活页扣束好。
"从第一行开始读,在下一页的同一行接下去。有点不便但读下去就是了。"
被催促的耕司开始浏览手写的记述——未到三分钟已经读不下去。
"是怪奇科幻小说的草稿还是什么?天马行空可不是罪啊。他可能有这种骗小孩的兴趣吧。"
把嘲讽转为失笑,耕司马上把看到的东西贬斥得一文不值。但他脑海中却不期然浮起奥涯本宅看过的骨山与在
郁纪家闻到、正体不明的恶臭。
"一年前,奥涯带进T大的实验材料,惊异程度与这文章内容不相伯仲。"对耕司的嘲弄完全无视,凉子淡淡
地始述。"他擅自使用大学的器械,悄悄进行研究。但因一时大意而被发现。之後引起了轩然大波……"
"观察一下奥涯用过的器材,就可知他打算使用第三级生化管制设备。无法得知为何那么严密的保安竟会被侵
入。原本应把附近居民疏散,但那些大人物为了面子,尽力将一切压下去。取而代之是演变成我们要把校区内的老
鼠、与曾经是老鼠的异种生物清剿至一只不剩的局面。"
凉子以没有感情,彷佛电子合成的声音,把以往面对耕司时所隐藏的奥涯雅彦的真相,慢慢道来。
"事件的真相,最後大家都不了了之。奥涯带进来的实验来源究竟是哪里,谁也没法查明——结果,大家很聪
明啊。理性归理性,戏言归戏言,其他人都明白只要不越过那一线就不会危险。但很可惜,当时的我却没那种智慧。"
说到这里,凉子再次浮起攻击性的浮躁自嘲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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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方百计的调查,我终於知道奥涯做过什么。与他有关系的人及被他教唆的人亦摸清了底细。从那时开始我
就带备柴刀一起睡。完全明白到这个世界的理性秩序如何解体、如何空洞、如何无法令人信赖。"
"……"
窥视到凉子无声散发的疯狂压迫感,耕司逃避般翻阅活页册,略为追阅行间文字。
"——覆盖这生物的肌肉组织,不是纤维状而是网状,也就是说不仅向单方向伸缩而是可全方位伸缩的强韧组
织。因此以刃物造成割伤或射击造成外伤都是没有什么意义。任何方向都可收缩自如的肌肉组织,马上就可以堵塞
伤口——"
戏言。
如果不是戏言那会是什么?若承认这些内容是真的话,那么其他全部——世界的法则不就全部成为戏言般的道
理吗?
"……那么医生你,相信吗?这些内容。"
"要怀疑的理由,早就没有了。"
凉子再打开皮包。这次她拿出来的是,五百毫升装的不锈钢保温瓶。
"这是打倒沙耶的皇牌。调制它费了一番功夫,不过大概会马上见效。"
"……别跟过来。"到极限了。耕司忍不住爆发出来:"沙耶是什么,已经没关系了!我能把郁纪了结,那样
就够了——完全不能交付给你!"
"……这样吗。"放弃说服耕司,凉子的回答冷漠而简短。现在这个瞬间她将耕司从良心中剔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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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好。你就全力对付勾坂郁纪吧。我亦可以有机可乘。不会妨碍你的,你失败的时候我会为你收拾烂摊子。"
语调十分决绝。
即使如此,耕司仍无法对这个妄想狂的女医生断绝信任。
"以这些理由,你就打算杀死郁纪?"
"是洁癖啊。我无法忍受那些家伙在人类世界中隐伏栖息。它们是睡房的蟑螂。你能无视它们在你枕边爬行而
入眠吗?发现後,把它们屠杀殆尽。除此之外别无他法。那是我精神卫生上的问题。"
这种心情不是不明白。耕司的理由其实也颇类似。杀人不是为了伸张正义。也不是为了替青海与瑶报仇。如果
是那种理由,耕司把一切交给警察就可以了。
正因为对手是郁纪,所以不能借他人之手解决。更因为所有一切,都是被这个完全推心置腹的好友所毁灭。耕
司希望将这个不明所以、被背叛的愚昧自身破坏殆尽。这种自虐的冲动,正驱使著他。
"那么,下将军的一步棋吧。将勾坂郁纪叫出来。"
耕司点点头,拿出手提电话,这也许是最後一次拨打他的号码。完全像在一直守候著,电话马上就接通。
"让你久候了,郁纪。这边已准备妥当。"
"……耕司,你现在在哪里?"
郁纪他很可能一直在等待耕司的连络。他的声音无起伏地乾涸僵硬。
"说出来的话你不知会搞什么阴谋啊。"对如此惶然的郁纪,耕司仍有心情来嘲讽他。这也许是因为被凉子狂
躁的嗜虐心所传染。"那么,下定释放津久叶的决心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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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由始至终没有变过。"
谎话连篇——想起郁纪家的冰箱,耕司不禁想吐。郁纪,你这家伙吃了瑶什么部份?无辜的她,被你当成猪、
牛般屠宰?
"耕司,把你所搜集的资料全部带来。确认过内容後,我就会释放瑶。"
"没问题。地点是?"
"首先你到O线的Y车站。在那里确认过你是独自前来後,就再告诉你详细的地址。"
"很小心嘛。"
"别耍小动作。四十五分钟内到。"
未等耕司回答,郁纪那边便挂断了。
"……看来确认我独自到达之前,没打算告诉我详细的藏身地点。"
"只不过是医科学生就有这种心思。实在令人佩服。"
耕司以视线责备完全像在真心赞誉的凉子。
"我的车就放在这里。户尾先生,你的车尾箱有容纳一个人的空间吗?"
"有是有……不过,认真的吗?你电影看太多了吧。"
"现在是比电影更危险的冒险啊。"凉子丢下这句,抱起皮包站起来。"……哪,选这家店见面的是你吧。"
"没错,怎么了?"
"要负责如此难喝的咖啡的费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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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样说完的凉子,把女侍应留下的帐单放在耕司面前。
******
依照指示到达Y车站後,耕司接到郁纪的电话,二、三次的改变目的地。
郁纪难道只是计算耕司到达指示地点所需时间而作出连络?想到那样,就更不可大意。他以这种方法拖延时间
来观察耕司有否带同伙亦不奇怪。如果现在轻举妄动让郁纪有所戒备的话,凉子的奇袭计划也会化为泡影。只有让
凉子在车尾箱多忍耐一会了。
草地公园,河川的桥梁,之後第四次的引导是,除了密林外就一无所有的未开发丘陵地段。在导航系统上只有
无法通行的山路,但按郁纪所说,继续前进就会发现一栋荒废的旧疗养院。
耕司的直觉告诉他这回是最後了。之前迂回前往的深夜草地公园与河川桥梁,的确是人迹罕至,但这次明显与
上面两处不同,要去的乃是任何时间都绝对不会有人接近的地方。终於到正式了。从斜坡的越发陡峭,住宅开始逐
渐稀疏消失,预感就更变成确信。
即使稍为经过开发,但还没拓辟的森林比想像中漆黑得多。真是隐密的绝好场地。另外在这里把谁抹杀掉亦是
上上之选。这片被遗忘的土地,虽然偏僻不过离市区不算太远。在生活中,如刻意不惹人注目,要制造多少死角躲
藏也可以。
在车头灯光中,快要腐朽的灯柱彷如幽灵地出现。看来应该是终点。慢驶至灯柱旁将车停下,耕司熄掉引擎委
身於森林的静寂中。这时,手提电话响起。对手已经确认到吧。
"……我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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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我听到。欢迎来到我的新居。"
郁纪已经在仅从排气声就可察知耕司到来的地方。战栗从耕司的背脊漫延至肩膀。
"入来吧。瑶也在等你。"
丢下这句话,就马上挂断了。
从仪表板下取出新买的手电筒,确认袋中手枪的重量,耕司打开车门——算好时机也把车尾箱的锁打开。凉子
的话,不用一一说明亦能察觉到情势。一直开著的车内照明,会曝露没关上的车门与车尾箱。发觉到那样的耕司马
上关掉照明,之後下车时用力关上车门,发出巨响,算是给凉子的信号。
不太宽阔的前院成为非法弃置的大型垃圾堆山,从另一方面来说是很好的障碍物。冰箱与电单车、混凝土瓦砾
及石膏板的碎块,很明显是业界人士弃置的废物大量堆积在这里。能让人肆意堆积到这地步,可见这里是多么的人
迹罕至。
迅速瞄了一下车尾。微微打开的车尾没有任何动静沉默著。凉子也很小心。大概打算在郁纪的注意力集中於耕
司身上时才趁机出动吧。
月色比想像中明亮,在户外也能看清脚步四周。耕司不敢松懈,绕过废物山向建筑物前进。旁边的废物堆中到
底埋藏著什么?其中有一边散发出药剂般的不快刺激恶臭。这种地方即使流浪汉也不会接近。里面应该也不是什么
适合人居住的场所。如果仅为遮风挡雨,大可选择其他更舒适的地方。
没有门,站在只有虚空的大洞的玄关前,耕司迅速回望一下。停在灯柱的汽车,正好位於从建筑物处望去会被
垃圾堆群所遮挡的死角。如果郁纪从里面监视,应该无法发现由车尾箱潜近的凉子。她正好能获得预计的奇袭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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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自伫立在这种脱离现实的不祥中,到底已经是第几次。踏入墓穴般的静寂家室,在那里调查超越常理的生活
痕迹,彷佛逐渐成为耕司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
直至现在所进入过的家室,都是无人、空寂,徒具家的形式,如蝉褪下的壳那样既新却有遗骸感的家。
但这次不同。现在在夜晚的森林中,像鬼魅浮现的建筑物,人曾经在那里生活过的痕迹都已剥落掉,乃是完全
的废墟。用尸骸来比喻的话,是白骨。已彻底风化至无法辨识昔日面容,只有死亡凝聚的实体。
一直追寻的地方终於到达了。这里,定必是解决一切的舞台。郁纪会作出何种举动?他必定会千方百计要将耕
司拉到黄泉。但是,他会怎样做?
耕司对打开手电筒有点犹疑。手持照明的话,自己的举动与位置就会暴露。这样对大概早已埋伏好对付自己的
郁纪,相当的有利。左手紧握电筒,为了可马上打开电筒,手指轻按在开关上;右手手指亦同样轻扣在手枪板机,
紧握手枪。这样就能在一瞬间射击照射到的地方。保持枪与电筒同方向,小心翼翼地在黑暗中前进。
眼睛习惯漆黑需要一段时间,此时只能依赖从窗户射入的月光。四周的事物仅可勉强判断出浓淡轮廓。总算与
在这里埋伏的郁纪条件相同。
哪一方先发出声音、哪一方的气息就会被察知。现在完全演变成考验耐性、谨慎的危险耐力赛。走廊的左右分
别门户大开,并排著没有房门的房间。
耕司靠近其中一间的房口探察,确认过没人,慎重进入里面。步入废墟前呛鼻的恶臭,不知何时变了质。现在
扑鼻而来的是接近野兽的体臭,具有生命力、有机的污臭。的而且确,是存在於郁纪家的那种臭味——
"——覆盖这生物的强韧网状肌肉组织可全方位伸缩,以刃物造成割伤或射击造成外伤都是没有意义没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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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意义没有意义——"
耕司牙关打颤,摇头把狂人的手记从脑海中赶出。承认那种东西是真的话,自己要怎么办?在这种重要的时候,
不应想多余的事……
咕吱
听到响声的耕司全身僵硬、凝视走廊深处。现在的声音——彷佛是某人满身泥泞地发出的湿滑脚步声——一直
从里面的房间传出来。
有某些东西在。
有某些发出声音的东西在。
注意脚步声,耕司紧握的手枪与电筒摆出备战姿势,潜行至声源附近。
咕吱、咕吱——像搓泥巴般的奇怪异声。稍为靠近,今次听到的是嗖嗖的野兽痛苦喘息。
是郁纪吧。不、不会是他。
那家伙现在也应在屏息静气地埋伏。没可能会制造出这么大意的声音。
随著步伐的前进,从混凝土与建筑材料的隙间传来的异声,不知不觉间清晰地传入耕司耳中。
"……呜……呜……呜……"
耕司站定在房间前。与之前所调查过的房间一样,混沌浓厚的黑暗充塞满这房间。不过这里的住客不只有黑暗。
明显地,还有什么别的在。
那东西彷如受了伤,仅呼吸已充满痛苦,又有点像在啜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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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啜泣——?
"是谁?"
压低声音,耕司把疑问抛向黑暗深处。要辨明发声来源是什么,只要打开电筒照过去就成了。但耕司不知为何,
对那般理所当所的行动有莫大的踌躇。
——啜泣——
没错,最後所听到她的声音——就是对著电话的——啜泣——
突然彷如窒息,喘息的呼吸沉默下来。
然後,
"——耕、司?"
以绝非人类的异音语调,在黑暗中吐挤出冒犯的字句。
耕司的直觉告诉他恶梦成真了。
"……津久叶?"
那没可能。那个津久叶,不会发出这种声音,也不会发出这种臭味。
"——耕、司——拜、托——杀、了、我——"
不是瑶的话,为何会知道耕司的名字?为何会对耕司哭诉?
尽管如此,那也不会是瑶。瑶是人类。绝不可能是这种在黑暗中蠢动、发出黏稠湿润声音的东西。
"——很、痛——很、辛、苦——这个、身体、一直——救我——耕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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蠢动的东西迫近耕司。
在为时已晚、无法挽回前,耕司的理性号令左手马上打开电筒,再不然就立刻逃跑。但他两样都无法做到,只
能向黑暗中不定形的轮廓,虚空地发问。
"津久叶吗?喂……难道是,津久叶吗?"
"——不行了——已经——不要——求求你——杀了我——"
黏稠柔软的触感,爬到耕司的脚上。与意志无关、反射地,他打开了电筒照向脚下。白光曝露了无法逃避且残
酷的真实,把耕司的理性捣溃。
因恐怖而陷入疯狂的意识,在"枪"与"开枪"这两个词间永远循环。右手无意识扣下扳机,之後发出了想像
之外的闪光与响声。四周在枪声过後又被黑暗吞噬。然後,被枪声余响麻痹了的双耳,再次听到从黑暗中传来细语。
"很……痛……"
"呜哇、哇呀呀呀呀呀呀呀!"
随著他恐怖的惨叫,指头被疯狂错乱支配,死命扣下扳机。黑暗与闪光、沉默与巨响三次交替。当然没能瞄准,
但要攻击的目标就在脚边。凉子说过关於弹数的忠告,早就不知丢到向处。沉默冰冷的黑暗再次包围耕司全身,他
被附了身般,不停扣动那把构造粗糙的手枪,咔嚓咔嚓地放空枪。
被惊恐冻结的下半身,双脚彷佛受到暗示发软脱力,失去平衡向後倒,屁股一下子跌坐在坚硬的地板上。即使
全身瘫软,耕司仍错乱地反覆放空枪。除此之外,他无法想到如何忘掉一瞬间电筒的光所捕捉到的东西。
从左手掉落的电筒,掉在地板上照著别的方向。四发的子弹,的确全数命中。耕司的指头,启动了足以令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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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四次的破坏力。耕司的王牌已经用尽。也就是说,现在於黑暗中的自己,完全是赤手空拳——当耕司理解到这点
时,厚重冰冷的腐肉块团,像潮水般涌上耕司身上。
"很痛很痛很痛很痛很痛很痛很痛很痛很痛很痛很痛很痛!"
连惨叫声都无法发出。耕司被仰面推倒在地上,恐怖塞满喉头,拚命抵抗盖至胸部的东西。
"哇……哇……哇……!"
以左手遮面,右手在地板挣扎摸索可救命的东西。此时耕司的思考能力,已退化至受惊吓的野生动物程度。
在最後瞬间右手摸到坚硬的触感,直觉告诉他那大概是武器。全力灌注在手腕,耕司以摸到的救命符驱赶身上
的东西。发出像打在水枕上的声音,袭击者从耕司身上掉下来。身体重获自由的耕司站起来,双手紧紧握著新得来
的救命稻草。握著後才发觉,那东西其实是生锈的铁棒。
"……依……依……依……"
还在呻吟。还在啜泣。
"啊呀呀呀呀呀呀!"
发出交织惨叫与怒号的狂呼,耕司挥舞铁棒,狂殴匍伏在地上的那东西。厚重柔软的肉块吸收了冲击,令全身
颤栗的触感漫延至双腕,湿润的声音传播到耳中。那种声音那种触感,在他脑中引起生理的厌恶,更激发了耕司的
破坏欲。
"混蛋!畜生!"
与开空枪那时一样,耕司像被附了身、反射地挥动铁棒,死命殴打那东西。第十次的打击它再也没发声,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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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次的打击令它停止蠕动,从第三十次的开始,打下去的声音变成敲水袋般。
耕司终於停下来,是他理解到正在打击的那个异形,已经成为没有生命的尸骸时——他的理解思考能力总算回
复了一点点。在手中的铁棒,沾上不知是体液还是血的污迹,变得相当沉重。
"你还未接触到最致命的部份。"
在脑海中回响起凉子的声音。现在的耕司,充分理解到她仁慈宽厚的挂虑。此时他可以用与她同样後悔莫及的
角度,来嘲笑自己过去的愚蠢。
身为户尾耕司这二十年间累积的人生——如果认为那是值得尊重、美好的话,就不应该来这个地方。绝望的黑
炎把耕司的感情焚毁,无可发泄的热量令血液沸腾。他认识到那股热量的真面目是愤怒。
……没错,现在他的而且确在愤怒。憎恨著那个名为真实的解答,把他灵魂中无垢的部分完全破坏的东西。尔
後被憎恨支配的他,察觉到潜伏至他背後的某人气息。耕司充满杀意把铁棒回身一砍。
被突袭的对手没有如预期般进行反击,相反畏缩地向後一跃。在落在地板上的电筒光线中,歪曲的影子在舞动。
攻击落空,重新紧握铁棒,耕司与第二个来袭者对峙。
"勾坂郁纪……"
耕司自己也没想到会以这么怨毒的声音来叫这个前好友的名字。
"喂喂,刚才那一下……完全没有手下留情啊!"郁纪感到有点诧异地苦笑。他看似漫不经心舞弄著斧头。"真
佩服你。老实说,我还以为你会有点迷惑。"
"迷惑?我?对你这家伙?"耕司嗤之以鼻。那种态度令郁纪说的话显得相当滑稽。"你,如何对青海?对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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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叶做过什么?只要想到那些,要杀你还会迷惑吗?"
"……那才是我要说的啊。耕司。"郁纪的声音黯淡下来,以沉郁的眼神望向被耕司击杀的肉团。"因为你,
令我的瑶遇到这么惨痛的遭遇……我会以她所受到的十倍痛苦杀掉你。给我觉悟吧!"
由掉在地板上的电筒,斧刃反射出凶恶的白光。那杀意的光辉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弧。耕司以铁棒挡下郁纪浑身
挥出的一击。从手腕到肩膊都受到沉重的冲击。但拜体格之赐,耕司没被击倒,还可以把斧头挡回去。斧头如雨点
般劈下,一直不停袭向耕司。
郁纪所持的武器,在设计上的威力及操作性,都远比耕司偶然摸到的铁棒强数倍。耕司全力防守,无暇作出反
击。铁棒表面的锈迹因锋利的斧刃砍击而飞散。
"混蛋!"
挡下了从上而下劈来的攻击,耕司在对手收回斧头前以铁棒顶回去,郁纪向後失去平衡。由於仰面仆倒,因此
他下半身一时动弹不得。有机可乘的耕司向郁纪的小腿猛力一踢。
"呜!"
呻吟著後退,郁纪为防耕司追击胡乱挥动斧头阻吓。然而夺回战斗主导权的耕司穷追不舍,以眼神威吓狼狈站
起来的郁纪。
"你,不习惯打架吧?"
"呜啊!"
发出愤怒吼叫的郁纪作出反击。不过由於被耕司攻击过的右足痹痛,斧头的速度慢了下来。耕司继续以铁棒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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击缓和了的斧头攻势,等待郁纪疲乏。
"死吧!死吧!"
郁纪不停狂叫并挥动沉重的钢斧。但胜负是取决於哪方比较冷静。郁纪多次大幅度舞弄斧头,耕司估计那足以
令他疲惫,一气踏前以左手捉住斧柄。
"呃!"
怯弱下来的郁纪,腋下毫无防备,耕司右手的铁棒狙击该处殴下去。
啪、肋骨折断的手感。
"呀呜……"
对手无法忍受剧痛而蹲了下来。
俯视那门户大开的後脑,耕司以连自己也觉得惊讶的清醒心境,准备作出致命一击而举起铁棒。
就在那个时候左脚被某些东西捉住。
"什么……!"
被突如其来的触感吓至惊惶失措的瞬间,柔软而强韧的某东西把右脚也捉住,耕司无暇抵抗就被拉跌在地。扭
动身体,他想以铁棒赶走背後看不到的敌人,但右手亦被柔软的物体压力所制而无法动弹。手掌感受到在裤子上无
法直接接触的冰冷触感,耕司全身毛管竖立。刚才的怪物,还未……
"……很好啊……沙耶……"
仍然蹲著的郁纪,虽然痛苦地绉著眉,却浮现起确定胜利的残虐笑容发出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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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耶——就是这东西吗——
耕司作出垂死挣扎,拚命想挣开缠著四肢的呕心东西。但那柔软物体的束缚不停增加,耕司完全像被大群的蛇
夺去自由般。
"呜——哇——呜哇哇哇哇哇!"
他已经陷入半疯狂状态。拉倒自己的生物到底长什么样子,单是想像就足以令人失常。惨叫的喉头,被触手所
压迫而沉默下来。颈部被致命的缠缚,呼吸与血液随著逐渐增大的压力而慢慢断绝……
会被杀——耕司最後的意识,被一声巨响带回来。
"叽呀呀呀呀!"
异形发出悲呜。紧缠著耕司的东西松开,萎缩退回去。恢复自由的耕司,最初看到的是单手握著枪口冒烟的散
弹枪的凉子,从走廊冲进来的身影。
"医生!"
代替回答,凉子把另一只手所持的银色瓶,丢向倒在地上耕司。那是在见面的餐厅看过的保温瓶。凉子所说的
"王牌"——
"把里面的东西倒在那怪物上!"
随著一声呼喝,凉子以散弹枪指吓五步距离左右、蹲在地上的郁纪。双管的改造猎枪中还有一发。刚才的怪物
——还未从凉子的一击中恢复过来,抖震的身躯显得相当痛苦。但耕司深知,对这些家伙仅以枪械是无法解决它们
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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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会,只有现在。
"你们这群混蛋……干了什么……"
强忍肋骨痛楚的郁纪,怒视凉子和耕司。
把焦躁压抑下来,耕司站起身来慎重打开保温瓶。想像不到里面会是剧毒还是什么。开盖後白雾源源不绝涌出
来,四周霎时间充满冷气。这是——
看到里面的东西後,耕司毫不留情,把保温瓶投向在地上痉挛的肉块。投出去时像烟雾弹般放出浓密的白雾,
保温瓶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地板与那蠢动的存在被里面的液体充分洗礼。
"叽叽叽叽叽!"
这次的惨叫与上次受散弹枪攻击时的无法相比,完全是临死的绝叫。
"唏!唏!唏!唏叽唏叽!"
伴随著被白雾包围的怪物的痛苦尖叫,是得意地沉醉於放声狂笑的凉子。
"呀哈哈哈哈!怎么样了?负一百九十七度啊!很冷吧?还是很热?崩溃了吧!"
击退恶梦对象的亢奋把凉子的理性完全取代……她尖声狂笑的样子,明显已失去常性。
"你、这、混、蛋……这群混蛋!"
痛恶地诅咒,郁纪蹒跚地站起来。愤怒令他一时忘记肋骨的痛楚。他手持的劈柴斧头,当然未能威胁凉子。狂
笑的余韵与冷酷的嘲笑仍停留在唇边,扳下扳机。只有火花从枪口冒出,她的枪沉默无声。
"……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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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武器专家的凉子,并没有关於保存弹药的知识。总之她用这把枪的话,伤及自己的机会也是十分高的。凉
子在愤怒与狼狈中打开散弹枪的弹药匣,以不习惯的另一只手把无法射出的弹药掏出。此时郁纪拖著斧头像幽灵般
迫近凉子。
危险——耕司想冲过去阻止郁纪,才踏出一步就失去平衡跌倒。有一只脚无法离开地板。鞋底被冻结黏住了。
是刚才泼向沙耶的液体药品所致。超低温传播至耕司所站的地板。
凉子从袋中把新的弹药包勉强掏出撕开。郁纪此时双手举起利斧。
"畜生!"
形势相当险峻,耕司把鞋底从地板扯开。不过即使马上冲过去也赶不及了。
关上再填装好的散弹枪,凉子把枪举起。郁纪已在眼前,相当接近。然後斧头就在凉子头上,卷起风劈下来。
"停手!"
随著骨头碎裂、筋肉切断与肌肉被压溃的声音,血肉四处飞散。
"呀呜……"
厚重的斧刃从凉子的左肩、经过锁骨与肩胛骨,砍断数条肋骨再把肺部捣至碎烂,直达半个胸部。受到冲击的
凉子依然张开眼睛,血如间歇泉般从断口涌出。这种伤势当然是会当场死亡,但凉子凭意志力,在这生命最後数秒
摘取胜利。
被血沾湿的嘴唇浮现起笑容,举起散弹枪。并非指向正面,而是横向著。枪口指正仍在微弱抖动的沙耶。它一
半体表覆盖著寿衣般的绝对温度七十七度的白霜。
240
241
"停手!"郁纪的叫声与枪声重合。
耕司的手枪枪声无法比拟的巨响与闪光,振动著废墟的空气。
彻底被破坏。沙耶躯体沾到冷冻药品的部份被散弹枪轰至烟消云散。碎成微尘冰屑的身体细胞,彷如白雪飞散
至房间一面。如斯重创,即使沙耶怎样厉害也应无法回复。从剥离的半边身体,里面——无法想像是生物组成成份、
剧毒色般的体液、黏液及脂肪,猛烈的喷射出来。
"……呀……呀……呀呀呀……"
发出微小而悲哀的衰弱呻吟,怪物身体抖震著。
"沙耶——"
郁纪仍是维持著斧劈凉子的姿势,感情被抽离了般,以呆然的目光凝望那怪物。
再次手握铁棒,正打算从後给他一击的耕司,对那个邪恶的杀人魔露出的透明表情,一时产生同情而伫立著。
从尸体把斧头拔出的郁纪,茫然地,以无焦点的散乱眼神望向远处。
看到那虚幻的神情,耕司明白了——在郁纪的心中,名为杀意的东西,已经消失殆尽。
郁纪握著接近斧刃的斧柄部份,举高过自己头部。斧刃朝向他自己。
"……"
是否应该阻止,耕司无法判断。即使应该阻止,但又能够说什么来阻止他呢?
缓慢却又坚决,郁纪的头向後仰……下一个瞬间,完全像上了发条的玩具般的机械姿势,以斧刃叩向头部。
喀……发出低沉湿润的响声,额头被破开。飞沫溅到耕司脸上。虽然看来很严重,但这一击仍未足以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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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脸血红的郁纪,再次,比刚才更缓慢的把头向後仰,然後,燃尽生命最後一点火花,叩向染血的斧刃。声音
比第一次更湿润。之後,如断线人偶般,郁纪往前倒下。
耕司好一阵子,对於自己为何握著铁棒站在这里感到茫然,在迷失感中,一直望著两具凄惨的尸体。废墟中充
满恶臭,地板如下雪地斑斑驳驳布满血污,即使这时是如此光景,但仍彷佛画样静谧。
突然,湿润而微弱的声音打破静寂。耕司猛然想起般,寻望受了致命伤的怪物。那明显与尸体差不多,但仍然
活著。构不成任何威胁地,向变为血海的地板——郁纪那边蠕动。突如其来,一时遗忘了的狂怒,在耕司内心苏醒
过来。
"……死吧。"
喃喃细语,他以铁棒的尖端捣刺怪物。它痛苦地抖震,却依然顽强前进。耕司更愤怒了。
"死吧!给我死吧!别再接近郁纪!"
他疯狂殴打毫无抵抗能力的肉块。现在没能阻止它的话,这次将会是自己的完败……不知为何、毫无脉络的,
耕司充满著这念头。在男子的痛殴中,怪物毫不屈服,终於来到郁纪的尸体前。
"别碰他!别碰郁纪!你这混蛋——不知是什么的混蛋!呜呀!"
在半泣中被愤怒支配的耕司不停挥动铁棒。他沾满血沫的脸,再被怪物污秽的体液溅到。
它抖震的触手缓缓触摸郁纪的肩膊,然後充满爱意轻抚他沾满鲜血的脸颊——之後就不动了。直至最後瞬间,
那只怪物都没放开郁纪的手。它与郁纪牵著手死去。
耕司他,知道自己什么都没能挽回。
243
******
"喂喂,虽然今次是去滑雪,但今年,也玩玩溜冰吧?"
坐在旁边的青海,露出的颊骨咔哒咔哒地响提出建议。她的身体像被虫蛀般千疮百孔,可以看出她十分瘦小。
如此说来她最近很在意体重,这样就没必要减肥了。
"哈哈,说起来青海你,最近才开始溜冰是吗?"
郁纪对青海突发奇想的提议笑著和应。虽然声音的确是在笑,但从被斧头劈成两边的脸孔很难看出他的表情。
"为什么现在才这么热衷溜冰?"
"小时候觉得溜冰很恐怖啦。那个溜冰鞋,十足像刀子一样嘛。"
"唔,我明白的。被那种鞋直踢颜面的话,一定会变得像我一样啦。"
郁纪无趣的笑话,逗得青海和瑶发笑。实在无法想像以前瑶会那样开朗地笑。明显正与郁纪交往,她看来相当
幸福。
"但是,头颅可以被破开成这样,郁纪你也很了不起啊。"
"重点与棒球没什么分别啦。一下定决心就挥下去,信任斧头重量叩下去的感觉般。"
"郁纪那样说,让人觉得即使会被骗也想要杀杀看呢。那一定会满有趣的。"
这种违和感到底是什么?有某些地方很诡异。却又无法指出——
"唔,我也想试试看。之後尝尝青海可以吃的部份。"
啊,对了。看著瑶羡慕的笑容,耕司终於察觉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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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嗳,津久叶……"
"唔?怎么了,耕司?"
"为何,只有你……外貌会是普通的?"
不明白耕司所问何事,瑶有点发愣的侧侧头。
"普通?我一向都很普通喔?"
"但是,在那时,你的确——"
"呀,对对。"了解到耕司话中含意,瑶恍然大悟般颔首。"什么嘛,是那时我与耕司外貌不同的事?不是很
久之前了吗?"
"很久……之前?"
"没错喔。"瑶宽容而豁达的态度,把耕司的困惑驱散得一乾二净。"因为耕司,不也是我们的同伴?"
"——"
呀,没错。耕司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脚,在那里的是浮肿蠢动的触手肉块,他明白了。
******
醒过来後,枕头与床铺都被冷汗弄至湿透。又是恶梦。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最近即使造恶梦也不太会尖叫
惊醒。抱著被偏头痛折磨的脑袋,耕司从床上起来。
凌晨三时。
完全无法得到休息。但今晚应已难以再入睡。总之,先抽烟好了。有一包的话应可挨至天亮。昨天买的放了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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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呢?茫然游荡到客厅,在那里熟悉的客人又再出现。
"情况很严重呢。真是的。"
"——呀,医生。你来了吗。"
坐在餐桌旁边的被砍杀尸体,今天也一如既往面如死灰,用马克杯啜饮咖啡。
"每晚看来来都很辛苦啊。完全睡不著吧?"
"不完全是。服药的话,间中也可以入眠的。"
坦白地回答,耕司坐在凉子的对面。比起刚才逼真的恶梦,这边的幻觉还比较好应付。作为症状而言或许是变
得更严重了。
"如果那时听我的忠告,就不会导致如斯田地。"
"别再说了。那不是已经过去了的事吗?"
凉子与生前一样,露出狂躁扭曲的冷笑。断裂至胸口的左肩,像什么多余的东西在晃来晃去。
"是吗……完全妥协了呢。"
"医生你也是那样吧?平日扮演著优秀的脑外科医生。"
"仅要维持外表,并不是什么难事。"尸体耸耸肩——虽然能动的只有完好的右肩——再次以不满意的表情啜
了咖啡一口。"不过,大概之後会变得更糟。心灵创伤虽然可以被时间治愈,可是你,要形容的话就像是中毒般。"
的确如凉子所言。每次都梦到故人。从恶梦中生出来的獠牙,紧噬著耕司的心,令记忆慢慢飘远。就那样内心
的疯狂,逐渐萌芽,不久就会把耕司完全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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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我来说,有医生你作前车之监。不会有问题哦。"
"嘿,这样吗。"
耕司充满自信点头,站起来走到洗手间,从镜後的药架把隐藏的凶器拿出来。
奥涯的手枪。
耕司在那夜中带回来,那个异界的唯一见证。
"虽然十分辛苦,最後,总算好不容易与那方面的人接触。子弹也买到了。令人惊讶喔,子弹竟然会比枪还贵。"
"嗳呀嗳呀。"在镜里反射看到的客厅中,斧伤左右颠倒的凉子,像喝采般高举马克杯称赞耕司。"那么子弹
买了多少发?"
"只买一发。"这次是耕司耸耸肩。能好好的用双肩来耸肩,这是作为生者的特权。"为了避免更严重的情况
出现——我可不想那样。"
"唔……"镜中的被斩杀尸体,以某种敬佩的表情点点头。"真是会说呢。户尾先生。"
片刻的沉默。耕司对以尸体为对象的阴郁气氛已想敬谢不敏,但能让他一吐为快的,也只有这个幻象而已。
"哪,医生。别老是喝家庭餐厅的咖啡吧。不如让我泡新的给你——"
回头一看,在那里的是无人的餐桌,及静谧的深夜空气。
"……"
好不容易,耕司又暂时重回正常人的世界。点著一根香烟,深深吸一口後缓缓吐出,耕司独坐在客厅,凝视手
中的手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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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觉自己正处於危险的平衡中。越过了凉子所说的"最後一线",耕司位於线外一步。踏过那线的他,并未
能有心理准备。无论是奥涯雅彦的狂想,还是丹保凉子的妄想,全都化成实体的胁迫,告诉他何谓疯狂与绝望。
社会把勾坂郁纪视为猎奇杀人犯来通缉。从空无一人的勾坂家与隔邻的铃见家搜出大量人肉,并没花上多少时
间。在两家的冰箱中,发现铃见洋佑与他的妻女及高畠青海四个人的尸块。虽然衣服等的遗留物是津久叶瑶的东西,
但在本应包含她的大量尸块中却没有她的存在,这令耕司恶梦更深一层。关於同期失踪的T大附属医院丹保凉子医
生,由於是郁纪的主诊医生,所以亦被怀疑与事件有关。
在废墟的後院,耕司秘密把两人的遗体埋葬,应该不会被发现。尔後事件遂陷入迷宫。唯一知道真相的耕司,
完全没有意图挑明一切。之前没有,之後也没有。
奥涯的手记并非谎话。也就是说,世界所有事物都只是戏言。人是万物之灵,那种蠢话到底是谁说的。对人类
的智慧、勇气,这种梦呓的价值深信不疑的,只有那些未曾窥视过那个深渊的幸福者。无知地与别人分享无垢的幸
福,已经与户尾耕司无缘。
他很清楚。
名为真实的疯狂被冒犯、被亵渎,变得不可信。自己如果正如凉子所言是中了毒的话,那种毒就叫做真相。正
如纯氧对生物有害,毫无保留的真相,只会把人的精神击溃。一比五的氧与氮,才是可供呼吸的空气。同样,呼吸
著以戏言稀释的少量真实,人才能维持健全的心。
"世界即使如何剧变——"耕司脑海中浮现起丹保凉子生前亲口说的话。"为了让自己有除了惨叫逃走外的选
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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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毫无疑问是让她能镇定安心的秘藏之物。使她能面对每晚袭来的恶梦的护符。对深切记住前辈教训的耕司来
说,早已准备妥当。在洗手间的镜後,那仅一枚的子弹,可保证他能获得救赎。
——ENDING"破碎之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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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择"找郁纪"
对决的时刻到了。耕司如之前所预告,再次拨打郁纪的电话。完全像是一直守候著,电话马上就通了。
"……唷,耕司。现在在哪里?"
"在哪里都跟你没关系。"
那样回答的耕司背後,突如其来响起了电话声。耕司全身一震望向走廊那边。郁纪宅的电话来讯灯正明灭不定。
"……唔,原来如此。果然来了我家。"
被设计了。
打那个电话的是郁纪。他边与耕司通话,边使用另一部电话打来自己家。如果从耕司那边听到铃声,就可以确
定他的所在。郁纪从一开始,就预计到耕司会闯进自己的家,然後来电到那个如空壳的地方。
"那么,发现了……很多东西吧。"
"呀——"对初露奸狡的郁纪感到栗然,不过即使如此,耕司仍可肯定自己毫不惧怕。"一阵子没见,饮食习
惯变得很糟糕啊——究竟到现时为止杀了多少人?"
"不,我还只是杀了一个。"毫无罪恶感,郁纪爽朗地即答。"但是,分尸倒是试过三、四次。很习惯了,挑
筋放血等等的。"
对郁纪的泯灭人性,耕司已经不再感到悲哀畏惧。听到对面以记忆中好友的声音来吐露禁忌恐怖的内容,他凝
结起冰冷的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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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混蛋杀了青海吧?说不知道果然是谎言。"
"唔——怎样说呢……"以好像有难言之隐的困惑声音,郁纪支支吾吾。"老实说,最初吃的,我也有猜想过
可能会是青海。因为她正好是那天失踪。不,那是在不知道是谁的尸体的情形下。"
当然现在已不再抱有希望,但耕司最终总算是知道了恋人的悲惨结局。
"……津久叶、也是?"
"不。她好好的在这里。我不是笨蛋喔。她是交易的货物吧?不会白白吃掉的。"
郁纪对耕司所言感到呆然而失笑。
"让我听听她的声音。"
"那有点困难。因为她不像是在能发声说话的状态。"
乾脆的简略交代,使耕司的杀意更猛烈燃烧。
"我说过了。不把她平安无事释放的话——"
"只要她生存就好了吧。还是你想要完全变成尸体的瑶?"
"……"
"耕司,把你所收集的资料与证据全部带来。确认过内容後,我就会把瑶释放。"
"——好吧。"
这场交易只是口头游戏,耕司早就看穿。郁纪想把耕司杀掉,让秘密永远埋葬在黑暗中。说起来瑶会安然无恙
才奇怪。现在眼前的冰箱有她的肉在也没什么不可思议。
251
但对现在的耕司而言,交易的真伪根本毫无意义。他亦没有要交易的意思。现在只是因为要消灭郁纪与那个幕
後黑手而试图接触他们。
"地点是?"
"你跟踪我到达的奥涯教授家,还记得吗?今晚七时在那里见面。独自前来。"
"喂——"
未等耕司回答,郁纪那边便收线了。他可能已看穿了耕司的杀意,他亦明白到自己秘藏的杀意。两边都不会眼
睁睁的等著被杀。
决斗者的互相试探吗——耕司浮现起阴郁的微笑把手提电话放好。一手握手求和,另一只手在背後手持利刃。
此时的耕司与郁纪,就是这种情形。过去的友情,现在竟变成这种东西。
应否在指定时间到达,如果这是认真的交易的话,别惹对方不高兴会比较明智,但现在他们上演的,乃是互设
陷阱的狩猎戏码。在指定时间之前,不知道郁纪会设下什么机关,没理由白白容许这种事发生。
在心中萌芽的狰狞恶念,成为驱动疲乏身躯的燃料。以比来访时坚决得多的步伐,耕司离开这个发出死亡恶臭
的家。
******
从夏天的意外以来就再也没握过方向盘,对我而言驾驶汽车仍是相当危险的尝试。不管怎样,在现时的我眼中,
道路不是道路、车辆不成车辆。会拖至现在才离开,主要是因为之前觉得驾车有一定风险,所以迟迟没有起行。
不过在这三个月的知觉异常中委曲求全苟活的我,现在眼里看到的物品诸如汽车、行人等,大体上都能判别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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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是什么东西。交通灯的红与绿,虽然看不到原本颜色,但总算能以其他车辆的举动来判断。打信号灯或煞车灯
等先行车辆的细微举动,亦勉强可察觉到。路标无法完全辨识,驾车是有一定困难,不过要把车上後座的沙耶与瑶
安然送到目的地还是办得到。
抛弃原本的家逃亡之前,沙耶提出了一个好主意。
她还在奥涯教授家生活时,在深夜散步途中发现了一间废墟。那个地方像是开发途中的郊外丘陵地段住宅区,
位置十分偏僻,一般人不会无故到那里。沙耶曾把那个地方当游乐场,可想而知该处偏僻的程度,真是彷佛把日常
隔绝、结界般的场所。不过所谓废墟其实是一所在幽静的森林中开业的私人疗养所。在不景气时期倒闭,业者就这
样把那里弃置。
先将沙耶她们安置在这里,之後我才能安心的尽快到街区一趟准备好其他事。
一眼看上去我就喜欢上这座废墟。在不算大的前庭中,非法弃置的建筑材料及大型垃圾堆成一座座小山,就我
们而言乃是很好的路障。这样的话比起在原本的家时,别人更不会来干涉。
把所有人类都认知为恐怖怪物的我,人类的生活令我感到如身陷烂泥般难以忍受。这个废墟欠缺人性景物,毫
无巧饰,反而让我感到安心。
"我回来了。"以与对其他人相反、放下戒备的声音,呼叫沙耶她们,之後我走到她们躲藏的地下室。
"你回来了。驾车,没事吗?"
"完全没有问题。道路上的路标总算明白。只要不超速,要到哪里都可以。那么,你这边呢?"
"虽然只是大约地调查过,不过果然自那时以来都一直没人来的样子。这里很安全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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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吗。如你所说的话就太好了。"
之前我颇为担心这废墟会否成为暴走族的聚集地,或者是否有流浪汉来居住。
"大概,是因为堆在外面的垃圾关系。那对普通人而言应会无法忍受。"
"唔……"
对我来说不但不在意,相反还感到舒适。反正就是这么一回事。
"郁纪去购物成果如何?有好收获吗?"
"呀,当然了。"
我自信地把从露营用品店买的新品包装打开。近一米长的劈柴巨斧。买的是最大型那款。
"在张贴著﹃购买锋刃长度超过十五厘米以上的器具仍违反武器法﹄的海报旁边,就卖著这种东西啊!很可笑
吧。"
以两手确认这令人信赖的重量,像棒球手挥棒般试著挥动。钢铁斧头无比的威力,正好把人头瞬间砍下来。听
到我挥动斧头的破空之声,倦伏在地上的瑶胆怯地抖震。
"砍下去滋味如何?要用瑶试试吗?"
"那,那有点……"
面对沙耶突如其来的爆炸性发言,我不禁有点仓皇失措。
"不用担心啊?现在瑶的身体,被刀刃之类所伤很轻易就可治好。"
"不,那样做会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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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5
"这样吗……唔,也对呢。"彷佛忘记生物会有痛楚,沙耶对懵然无知的瑶不好意思地微笑。"但是啊,被弄
痛时瑶的叫声,相当可爱喔。"
"不……果然,要用斧头劈人,心理上会有点抗拒。"
"会这样吗?那么耕司先生呢?"
"那个,因为——"虽然我没被问过这事,但沙耶对我的情况好像仍不太了解的样子。"——因为我看不到那
家伙的人类模样,斩杀击溃它也不觉得算什么。"
"唔,有那么大差别吗?"
"对啊。因为人类是有良心的嘛。即使对手是怎样憎恶的人,只要想到要把同是人类的对方杀死的话,就会出
现破绽。那时我就有胜算了。"
"……真的吗?"
即使那样确认过,沙耶的表情还是未能完全接受。无论如何,她都会对我与耕司直接对决产生不安吧。
"论体格是那家伙比较占优,如果是一般殴斗的话也许胜算不大。但我现在是﹃消灭怪物﹄,而对那家伙而言
则是在﹃杀人﹄。这是很大的差别。那家伙在最後一瞬间一定会出现破绽的。"
"不知为何……很不安。这样的心理战。感觉很不踏实……"表情认真视线垂下的沙耶,不安地呢喃,之後抬
头凝望我。"还是由我来攻击他会比较好吧?"
沙耶的心意我很高兴。听起来好像她有点不信任我,其实比起自身危险,她更担心我的安危。
但是,我不能接受她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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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耶的力量,如果制伏瑶那样的女性就轻而易举,对付男性我想会有困难吧。"
在我的脑海中,还残存著沙耶被铃见侵犯那个苦涩记忆。
沙耶亦察觉到我想的事,一瞬间沉默下来,不过之後依然顽固的提出:"不过,最初突袭那个大叔很顺利啊。
大概人类,一看到沙耶就会吓至脱力。在医院时就是如此。可以正面谈话的就只有郁纪你。"
"唔……那、那也有道理。"
虽然无法完全说服我,但以沙耶的外貌震慑对手,然後令其丧失战意,那也未尝不可。铃见会能压倒沙耶,那
也是因为植入了与我相同的知觉障害,把沙耶认知为美少女的缘故。
可是恐怖令人怯弱亦有其限度。在不同场合也许会使人更为凶暴也说不定。所以即使是威吓,结局同样也是如
沙耶所言般"不踏实的心理战"。
"那么,沙耶,你看这样如何——"
把灵机一触想到的新作战告诉沙耶,她听完後表情由暗转晴笑起来。
"好主意!唔,郁纪很聪明喔!"
"太过奖了……"
比起策略的好坏,能减少沙耶为我背负的危险,就已经是好主意。高兴成这样,真是率直的家伙。不过这也是
她可爱的地方。
"那么,耕司先生,大概什么时候来?"
"今早,那边来了电话。总之先引他到不相干的地方,让他奔走焦躁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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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入夜後才行动比较好吧?"
"没错。寻找适当的时机,引他来这里干掉他。在这儿应该不会有人注意到的。"
"难得得到了一个人份量的肉,在这里却因为没有冰箱而坏掉……"
"不能用作诱饵来捉其他动物吗?例如让野猫或乌鸦接近——"
"那很危险啊。万一让它逃脱,把肉带到其他地方被人看到的话,会很麻烦吧?"
"这样吗。也对。"
名为人类的东西实在非常危险,附带仅接近亦足以令人回避的恶臭脏污……皮肤也是这样,不过作为食用肉
类,则是最高享受。想到在家中冰箱残存的肉块,实在觉得有点可惜。
"这个森林附近有很多动物栖息,要猎食也不是那么困难啦。"
"三个人的份量啊!没问题吗?"
"交给我吧。别看我这样喔,狩猎可是我的得意绝技呢。我会努力捉很多回来的!"
"那么从今天起,沙耶就是我们家的大支柱了。"
"哼哼~"对我的恭维,沙耶得意地笑著接受。这种纯真性格如小孩般单纯可爱。
"这种悠闲的日子,可以维持多久呢……"沙耶的声音平淡而安宁。
对她的问题,我虚无地接下去:"多久——吗?"
没错。不会……一直、永远这样的。如何安全的藏身之所,也会有被发现的时候。就像我未能封住耕司的口般,
这点微小的错误,已经足够威胁我们的生活。即使这个废墟,也许不知什么时候会有试胆的笨蛋前来,也许不知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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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时候会成为新住宅地段的开发对象。
我为了与沙耶一起活下去,选择与人类不同的生存方式。那样的我们要找到安稳的居住地——在这个充塞满人
类的世界中,大概不可能有。除了逃至地球外就别无他法。
"——只要想成是长途旅行就好了。"我抱住沙耶,两臂紧拥她纤细的身体,在她耳边轻语:"反正人生就像
一场旅行。没有什么地方会永远不变。目送时间流逝,或自己跃进时间之流中,只是这点有分别。"
"是那样没错……"沙耶微笑。笑容安详而宁静。那或许是由於觉悟,或许是由於怜悯,但总之她正安宁而满
足地笑著。"即使如此,我也不是孤独一人,所以沙耶不会寂寞啊。郁纪也是这样吗?"
"嗯。"
我,没有後悔。只要能继续抱拥沙耶——为此我会不惜任何代价。
"有一天,我们不必再东躲西藏来生活的日子,一定会来的。与郁纪你约好啊。"那句如海市蜃楼般的梦想话
语,为何她可以充满自信地道来?"那可能就在明天,亦可能会在很久很久之後也说不定。徵兆何时会来,连我也
不知道。毕竟那是我的第一次——说真的,其实有点害怕呢。"
已经不是第一次,我未能理解沙耶的预言。直至现时,她多次引发了我无法想像的奇迹。
"我们……也会有希望?"
"嗯!"沙那爽朗的颔首。"那一定是,沙耶能送给郁纪最後的礼物。沙耶最初、同时也是最後的义务。"
******
在霉臭闷焗的空气中,耕司一声不响等待郁纪前来。独处在微暗无人的房间中,楼下毫无动静,四周鸦雀无声,
259
就这样过了接近半天。耕司对现在所做的、需非凡忍耐力的行为,并不怎么厌恶——与其说是不痛苦,不如说是产
生不了痛苦。
神经敏锐得像自虐般挑动五感。现在自己的体力发挥至极致的情形,毫无疑问与偏执狂病态的集中力无异。耕
司亦察觉到这点。自虐的感觉真不错。一直信任他,认为他是挚友的男人,把一切都毁灭了。现在耕司真想把那个
愚蠢至极、被背叛的自己破坏殆尽。从自虐而来的行动力,比起崇高的信念与决心蕴藏更强烈的力量。
最初耕司,以为郁纪把据点转移到这里,必定会设下机关准备奇袭,所以他有所觉悟慎重地接近潜入。进入到
室内,方知这里依然如旧,即使那样,耕司仍确信郁纪会为了作伏击的准备,而比约定的时间更早现身。窗外的阳
光从亮白逐渐染成朱色,不久黑暗降临,谁也没来这里的事实开始把耕司的忍耐力逐少逐少轧碎。
下午七时。
在耕司的烦躁达到顶点时,设定成静音模式的电话亮起来。
郁纪的来电。
本人没有现身,只有连络来——耕司察觉到被摆了一道後咬牙切齿,不过依然保持声音如冰般冷静,与他通话。
"你打算怎样了,郁纪。"
"不,我担心你不知会不会做出浪费精力来伏击我这种徒劳无功的蠢事啊。"以皮笑肉不笑的嘲弄语调,郁纪
在电话对面嗤嗤窃笑。"虽然迟了一点,但我想也差不多是时候把见面的地点告诉你。还是你要继续在那里待下去?"
"别给我开玩笑……"
"别生气啦。那是理所当然的部署吧?"看穿耕司意图,郁纪以露骨的恶意声音嗤之以鼻。"在奥涯教授家附
260
近,有一个步行可达的地方。我就在那里……首先你回车上看导航系统,之後才告诉你所在地。"
"今次保证可信吧?"
"怀疑的话可以不来。夹著尾巴逃走也没关系。"留下一句挑衅,郁纪便结束通话。
无处发泄的愤怒,令耕司把椅子踢飞。不过没有选择余地。他自觉到身体已疲乏到极点。现在要是停步就会像
断线人偶般倒下。那样驱使耕司肉体至极限,把自己迫至尽头的,是他坚决的执念。如果容许自己稍为歇息的话,
他知道会无法再次迸出面对这事的勇气与意志力。
如果真的想干掉郁纪的话,错过了今夜就不会再有机会。对手当然早已准备好陷阱。郁纪不会堂堂正正与他交
锋。关於这点耕司绝对可以断言。以如梦游的脚步,他离开奥涯宅向自己的车走去。
******
郁纪电话中所指示,现在耕司身处的住宅区外围——除了密林外就一无所有的未开发丘陵地段。在导航系统上
只有无法通行的山路,但按郁纪所说,继续前进就会发现一栋荒废的旧疗养院。的确,这里毫无疑问是不会有人接
近的地方。
终於到高潮了。
汽车爬上越发陡峭的斜坡,住宅开始逐渐稀疏消失。即使城市化慢慢迫近,但还未开辟的森林比想像中漆黑得
多。真是隐密的绝好场地。另外在这里把谁抹杀掉亦是上上之选。这片被遗忘的土地,虽然偏僻不过离市区不算太
远。在生活中,如刻意不惹人注目,要制造多少死角躲藏也可以。
在车头灯光中,快要腐朽的灯柱彷如幽灵地出现。看来应该是终点。慢驶至灯柱旁将车停下,耕司熄掉引擎委
261
身於森林的静寂中。这时,手提电话响起。对手已经确认到吧。
"……我到了。"
"呀,我听到。欢迎来到我的新居。"
郁纪已经在仅从排气声就可察知耕司到来的地方。战栗从耕司的背脊漫延至肩膀。
"入来吧。瑶也在等你。"丢下这句话,就马上挂断了。
从仪表板下取出新买的手电筒,确认袋中手枪的重量,耕司打开车门,站在外面。
不太宽阔的前院成为非法弃置的大型垃圾堆山,从另一方面来说是很好的障碍物。冰箱与电单车、混凝土瓦砾
及石膏板的碎块,很明显是业界人士弃置的废物大量堆积在这里。能让人肆意堆积到这地步,可见这里是多么的人
迹罕至。
月色比想像中明亮,在户外也能看清脚步四周。耕司不敢松懈,绕过废物山向建筑物前进。旁边的废物堆中到
底埋藏著什么?其中有一边散发出药剂般的不快刺激恶臭。这种地方即使流浪汉也不会接近。里面应该也不是什么
适合人居住的场所。如果仅为遮风挡雨,大可选择其他更舒适的地方。
独自伫立在这种脱离现实的不祥中,到底已经是第几次。踏入墓穴般的静寂家室,在那里调查超越常理的生活
痕迹,彷佛逐渐成为耕司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
直至现在所进入过的家室,都是无人、空寂,徒具家的形式,如蝉褪下的壳那样既新却有遗骸感的家。
但这次不同。现在在夜晚的森林中,像鬼魅浮现的建筑物,人曾经在那里生活过的痕迹都已剥落掉,乃是完全
的废墟。用尸骸来比喻的话,是白骨。已彻底风化至无法辨识昔日面容,只有死亡凝聚的实体。
262
一直追寻的地方终於到达了。这里,定必是解决一切的舞台。郁纪会作出何种举动?他必定会千方百计要将耕
司拉到黄泉。但是,他会怎样做?
耕司对打开手电筒有点犹疑。手持照明的话,自己的举动与位置就会暴露。这样对大概早已埋伏好对付自己的
郁纪,相当的有利。左手紧握电筒,为了可马上打开电筒,手指轻按在开关上;右手手指亦同样轻扣在手枪板机,
紧握手枪。这样就能在一瞬间射击照射到的地方。保持枪与电筒同方向,小心翼翼地在黑暗中前进。
眼睛习惯漆黑需要一段时间,此时只能依赖从窗户射入的月光。四周的事物仅可勉强判断出浓淡轮廓。总算与
在这里埋伏的郁纪条件相同。
哪一方先发出声音、哪一方的气息就会被察知。现在完全演变成考验耐性、谨慎的危险耐力赛。走廊的左右分
别门户大开,并排著没有房门的房间。
耕司靠近其中一间的房口探察,确认过没人,慎重进入里面。步入废墟前呛鼻的恶臭,不知何时变了质。现在
扑鼻而来的是接近野兽的体臭,具有生命力、有机的污臭。的而且确,是存在於郁纪家的那种臭味——
咕吱
听到响声的耕司全身僵硬、凝视走廊深处。现在的声音——彷佛是某人满身泥泞地发出的湿滑脚步声——一直
从里面的房间传出来。
有某些东西在。
有某些发出声音的东西在。
注意脚步声,耕司紧握的手枪与电筒摆出备战姿势,潜行至声源附近。
263
咕吱、咕吱——像搓泥巴般的奇怪异声。稍为靠近,今次听到的是嗖嗖的野兽痛苦喘息。
是郁纪吧。不、不会是他。
那家伙现在也应在屏息静气地埋伏。没可能会制造出这么大意的声音。
随著步伐的前进,从混凝土与建筑材料的隙间传来的异声,不知不觉间清晰地传入耕司耳中。
"……呜……呜……呜……"
耕司站定在房间前。与之前所调查过的房间一样,混沌浓厚的黑暗充塞满这房间。不过这里的住客不只有黑暗。
明显地,还有什么别的在。
那东西彷如受了伤,仅呼吸已充满痛苦,又有点像在啜泣——
——啜泣——?
"是谁?"
压低声音,耕司把疑问抛向黑暗深处。要辨明发声来源是什么,只要打开电筒照过去就成了。但耕司不知为何,
对那般理所当所的行动有莫大的踌躇。
——啜泣——
没错,最後所听到她的声音——就是对著电话的——啜泣——
突然彷如窒息,喘息的呼吸沉默下来。
然後,
"——耕、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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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绝非人类的异音语调,在黑暗中吐挤出冒犯的字句。
耕司的直觉告诉他恶梦成真了。
"……津久叶?"
那没可能。那个津久叶,不会发出这种声音,也不会发出这种臭味。
"——耕、司——拜、托——杀、了、我——"
不是瑶的话,为何会知道耕司的名字?为何会对耕司哭诉?
尽管如此,那也不会是瑶。瑶是人类。绝不可能是这种在黑暗中蠢动、发出黏稠湿润声音的东西。
"——很、痛——很、辛、苦——这个、身体、一直——救我——耕司——"
蠢动的东西迫近耕司。
在为时已晚、无法挽回前,耕司的理性号令左手马上打开电筒,再不然就立刻逃跑。但他两样都无法做到,只
能向黑暗中不定形的轮廓,虚空地发问。
"津久叶吗?喂……难道是,津久叶吗?"
"——不行了——已经——不要——求求你——杀了我——"
黏稠柔软的触感,爬到耕司的脚上。与意志无关、反射地,他打开了电筒照向脚下。白光曝露了无法逃避且残
酷的真实,把耕司的理性捣溃。
因恐怖而陷入疯狂的意识,在"枪"与"开枪"这两个词间永远循环。右手无意识扣下扳机,之後发出了想像
之外的闪光与响声。四周在枪声过後又被黑暗吞噬。然後,被枪声余响麻痹了的双耳,再次听到从黑暗中传来细语。
265
"很……痛……"
"呜哇、哇呀呀呀呀呀呀呀!"
随著他恐怖的惨叫,指头被疯狂错乱支配,死命扣下扳机。黑暗与闪光、沉默与巨响三次交替。当然没能瞄准,
但要攻击的目标就在脚边。凉子说过关於弹数的忠告,早就不知丢到向处。沉默冰冷的黑暗再次包围耕司全身,他
被附了身般,不停扣动那把构造粗糙的手枪,咔嚓咔嚓地放空枪。
被惊恐冻结的下半身,双脚彷佛受到暗示发软脱力,失去平衡向後倒,屁股一下子跌坐在坚硬的地板上。即使
全身瘫软,耕司仍错乱地反覆放空枪。除此之外,他无法想到如何忘掉一瞬间电筒的光所捕捉到的东西。
从左手掉落的电筒,掉在地板上照著别的方向。四发的子弹,的确全数命中。耕司的指头,启动了足以令人类
死四次的破坏力。耕司的王牌已经用尽。也就是说,现在於黑暗中的自己,完全是赤手空拳——当耕司理解到这点
时,厚重冰冷的腐肉块团,像潮水般涌上耕司身上。
"很痛很痛很痛很痛很痛很痛很痛很痛很痛很痛很痛很痛!"
连惨叫声都无法发出。耕司被仰面推倒在地上,恐怖塞满喉头,拚命抵抗盖至胸部的东西。
"哇……哇……哇……!"
以左手遮面,右手在地板挣扎摸索可救命的东西。此时耕司的思考能力,已退化至受惊吓的野生动物程度。
在最後瞬间右手摸到坚硬的触感,直觉告诉他那大概是武器。全力灌注在手腕,耕司以摸到的救命符驱赶身上
的东西。发出像打在水枕上的声音,袭击者从耕司身上掉下来。身体重获自由的耕司站起来,双手紧紧握著新得来
的救命稻草。握著後才发觉,那东西其实是生锈的铁棒。
2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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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依……依……"
还在呻吟。还在啜泣。
"啊呀呀呀呀呀呀!"
发出交织惨叫与怒号的狂呼,耕司挥舞铁棒,狂殴匍伏在地上的那东西。厚重柔软的肉块吸收了冲击,令全身
颤栗的触感漫延至双腕,湿润的声音传播到耳中。那种声音那种触感,在他脑中引起生理的厌恶,更激发了耕司的
破坏欲。
"混蛋!畜生!"
与开空枪那时一样,耕司像被附了身、反射地挥动铁棒,死命殴打那东西。第十次的打击它再也没发声,第二
十次的打击令它停止蠕动,从第三十次的开始,打下去的声音变成敲水袋般。
耕司终於停下来,是他理解到正在打击的那个异形,已经成为没有生命的尸骸时——他的理解思考能力总算回
复了一点点。在手中的铁棒,沾上不知是体液还是血的污迹,变得相当沉重。
身为户尾耕司这二十年间累积的人生——如果认为那是值得尊重、美好的话,就不应该来这个地方。绝望的黑
炎把耕司的感情焚毁,无可发泄的热量令血液沸腾。他认识到那股热量的真面目是愤怒。
……没错,现在他的而且确在愤怒。憎恨著那个名为真实的解答,把他灵魂中无垢的部分完全破坏的东西。尔
後被憎恨支配的他,察觉到潜伏至他背後的某人气息。耕司充满杀意把铁棒回身一砍。
被突袭的对手没有如预期般进行反击,相反畏缩地向後一跃。在落在地板上的电筒光线中,歪曲的影子在舞动。
攻击落空,重新紧握铁棒,耕司与第二个来袭者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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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勾坂郁纪……"
耕司自己也没想到会以这么怨毒的声音来叫这个前好友的名字。
"喂喂,刚才那一下……完全没有手下留情啊!"郁纪感到有点诧异地苦笑。他看似漫不经心舞弄著斧头。"真
佩服你。老实说,我还以为你会有点迷惑。"
"迷惑?我?对你这家伙?"耕司嗤之以鼻。那种态度令郁纪说的话显得相当滑稽。"你,如何对青海?对津
久叶做过什么?只要想到那些,要杀你还会迷惑吗?"
"……那才是我要说的啊。耕司。"郁纪的声音黯淡下来,以沉郁的眼神望向被耕司击杀的肉团。"因为你,
令我的瑶遇到这么惨痛的遭遇……我会以她所受到的十倍痛苦杀掉你。给我觉悟吧!"
由掉在地板上的电筒,斧刃反射出凶恶的白光。那杀意的光辉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弧。耕司以铁棒挡下郁纪浑身
挥出的一击。从手腕到肩膊都受到沉重的冲击。但拜体格之赐,耕司没被击倒,还可以把斧头挡回去。斧头如雨点
般劈下,一直不停袭向耕司。
郁纪所持的武器,在设计上的威力及操作性,都远比耕司偶然摸到的铁棒强数倍。耕司全力防守,无暇作出反
击。铁棒表面的锈迹因锋利的斧刃砍击而飞散。
"混蛋!"
挡下了从上而下劈来的攻击,耕司在对手收回斧头前以铁棒顶回去,郁纪向後失去平衡。由於仰面仆倒,因此
他下半身一时动弹不得。有机可乘的耕司向郁纪的小腿猛力一踢。
"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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呻吟著後退,郁纪为防耕司追击胡乱挥动斧头阻吓。然而夺回战斗主导权的耕司穷追不舍,以眼神威吓狼狈站
起来的郁纪。
"你,不习惯打架吧?"
"呜啊!"
发出愤怒吼叫的郁纪作出反击。不过由於被耕司攻击过的右足痹痛,斧头的速度慢了下来。耕司继续以铁棒挡
击缓和了的斧头攻势,等待郁纪疲乏。
"死吧!死吧!"
郁纪不停狂叫并挥动沉重的钢斧。但胜负是取决於哪方比较冷静。郁纪多次大幅度舞弄斧头,耕司估计那足以
令他疲惫,一气踏前以左手捉住斧柄。
"呃!"
怯弱下来的郁纪,腋下毫无防备,耕司右手的铁棒狙击该处殴下去。
啪、肋骨折断的手感。
"呀呜……"
对手无法忍受剧痛而蹲了下来。
俯视那门户大开的後脑,耕司以连自己也觉得惊讶的清醒心境,准备作出致命一击而举起铁棒。
就在那个时候左脚被某些东西捉住。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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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突如其来的触感吓至惊惶失措的瞬间,柔软而强韧的某东西把右脚也捉住,耕司无暇抵抗就被拉跌在地。扭
动身体,他想以铁棒赶走背後看不到的敌人,但右手亦被柔软的物体压力所制而无法动弹。手掌感受到在裤子上无
法直接接触的冰冷触感,耕司全身毛管竖立。刚才的怪物,还未……
"……很好啊……沙耶……"
仍然蹲著的郁纪,虽然痛苦地绉著眉,却浮现起确定胜利的残虐笑容发出声音。
沙耶——就是这东西吗——
耕司作出垂死挣扎,拚命想挣开缠著四肢的呕心东西。但那柔软物体的束缚不停增加,耕司完全像被大群的蛇
夺去自由般。
"呜——哇——呜哇哇哇哇哇!"
他已经陷入半疯狂状态。拉倒自己的生物到底长什么样子,单是想像就足以令人失常。惨叫的喉头,被触手所
压迫而沉默下来。颈部被致命的缠缚,呼吸与血液随著逐渐增大的压力而慢慢断绝……
******
我的意识在创伤的茫然与模糊中,守望著沙耶捕食猎物的姿态。
胜利了。
虽然相当艰辛——并非以我一人之力,而是我们首次合力退敌。当然代价十分高昂。肋骨起码断了两条以上。
稍一呼吸尖锐的痛楚便猛然袭来。而且——实在无法预计瑶会起不到慑敌的作用,被耕司毫无怜悯的干掉。与沙耶
不同的她,大概还未懂得使用新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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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因为耕司令我负伤而愤怒,沙耶的杀戮彻底且毫不留情。在猎物断气的同时急不及待、残酷地把那个生命
的残渣吞噬。与沙耶清纯的外表毫不相衬,血腥而残虐的行为持续著,她的脸颊染上血污,那胜利者的姿态彷如君
临天下的万兽之王,在狂暴中可窥见崇高圣洁、不可侵犯的神圣。
不知道守望著那样狂野的沙耶多久。痛楚多次令自己失去意识。老实说,我还未习惯使用暴力。不计那次意外
的话,这次应是我所受过最严重的伤。不过,对手肯定已经死了,再没有担心的必要。
抬头看到她已经吃饱,倒在地上翻弄。是吃太多了吧。很久没吃过新鲜的肉,也不是不明白她想尽情猛吃的心
情,但我受了伤啊,也应该给我治疗一下——
由於漫无边际、随意浮想眼前的事,我很迟才察觉到沙耶的样子有点异常。沙耶并不只是单纯的躺下。她正在
痛苦抑闷。我全身血气尽失,肋骨的痛楚一下子吹飞至意识之外。
"沙耶——!"
一跃而起,我马上冲去把倒在地上的沙耶抱起。面无血色的她全身被汗水沾湿,完全像中了暑般,轻闭的眼睑
与樱唇正在发抖。
发生了什么事?我毫无头绪。是在战斗途中,我没注意到时受了致命伤害?还是刚才她吃的肉有问题?不知
道。完全不知道……只是恐怖正不断膨胀。
"沙耶、沙耶!"
无计可施,我除了不停声嘶力竭呼唤她的名字外就无计可施。沙耶慢慢张开双眼,以木然、如在梦中的眼神,
看著怯弱的我。
273
"郁纪……对不起。没事的……没事的啊。只是有点……痛……"
"发……发生了什么事?到底怎么了?沙耶,振作点啊!"
不可能没事。任谁都可以一眼出她现正处於紧急状态。不过,狼狈的只有我,沙耶对自己的情况彷佛完全了如
指掌,以安稳的表情,安慰著我,露出温柔的微笑。
"……吓了一跳。没想到竟然……这么早……就会到来……"
失去沙耶——丝毫不敢想像的最恐怖可能性。我无力得像逆产婴孩般充满绝望与不安。
"别害怕……之前,说过吧。这是……徵兆。郁纪、与我的……唯一的、希望……"
"——什么回事!我不明白!沙耶,振作一点啊!"
沙耶对哭泣的我展露笑容。如母亲哄孩子的慈祥笑容。
"沙耶啊……决定了要努力。因为、郁纪……说沙耶可爱……漂亮……从那时开始……"
"——别说了,沙耶。"不知道正发生什么事。虽然不清楚,但会令沙耶如此痛苦,我绝对无法视而不见。"已
经够了!别乱来啊!虽然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但我不想看到沙耶痛苦的样子……"
"……好过分啊,郁纪……明明知道的……"浮现出有点呆然的苦笑,沙耶以呢喃的声音将事实明言。"要出
世了……沙耶与、郁纪的、孩子们……"
我的脑海中好一阵子一片空白。
"怎么会……什么时候?"
"……我也、吓了一跳呢……郁纪……"如此娇小的身躯现正受到何等痛苦,沙耶的气息断断续续,即使那样
274
她仍伸出双手环抱著我。"带我、到外面……广阔的、天空……之下……"
用力点头。我能做的也只有点头。为了抑压快要溢出来的泪水,我没余力发出声音。在现正鼓起勇气面对痛苦
的沙耶面前,不能让她看到我的泪水。在我怀中沙耶身体灼热非常。痉挛不时从背部漫延至四肢,剧痛激烈地把她
脆弱的身体零碎破坏。
在彷如祈祷的心情中抱起她,小跑至废墟外面。寒冷的夜风也许可令沙耶身体的灼热稍为冷却一点——这种虚
幻的寄望,在沙耶越发急促迫切的呼吸、没有血色的嘴唇喘息中,残酷无情地消散。
"沙耶——到外面了。"
听到我的呼叫声,她再次张开眼睛。失去焦点、阴暗的眼神。那双眼睛已明显地什么都没映照到。即使如此沙
耶仍在凝望著我。面对著我的脸孔,想像著我的表情,我十分清楚。
"约定过的……这是……最後的、礼物……"
"嗯。"
"……如果你、高兴的话、就好了……"
"当然会高兴啊。"
我拚命以意志力,挤出开朗愉快的语调。沙耶一定是想像我正浮现著笑容吧。我稍稍安慰涕泪纵横的脸没被她
看到。
"郁纪……爱著我,所以我……送这颗惑星……给你……"沙耶的呢喃痛苦而乾枯无力,其中却蕴含恍惚与沉
醉的喜悦。突然,沙耶的背部蠢动,然後膨胀。"这个世界,一定……会变成……美丽的地方。只为了……沙耶与……
2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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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纪、而存在的、世界……"
像歌咏般细语,之後,她盛开了——除此之外我无法形容。从沙耶的背部,如羽化的蝶翅扩散出无数的……花
卉。那些艳彩眩目的光芒正体是……紧紧覆盖在每一片花瓣表面,像光的粒子的鳞粉。
"……再见,是吗?"
无法克制泪水隐藏感情,我简短的问沙耶。
"——不,并不是这样。这是——开始——"越过悲痛。沙耶现在的表情十分安详满足。"我与——郁纪的│
│世界的、开始——"
光粒乘风而去,变成一条闪耀的光河,在冬夜的天空舞动,把刺骨寒夜染成沙耶的色彩。
太美丽了。
压倒性且绝望的美丽。
新世界揭幕、旧世界的灭亡之歌。
闪耀的生命现正赞颂自由,高奏凯歌,被解放至这广阔肥沃的大地去。
如斯久远的治愈——
如斯悠久的至福——
我们,以我们的欢喜把这个世界染色。
"从此,永远在一起哦。"
在哀伤中继续抱拥变轻变小的沙耶躯体,我被天空彩耀的光辉魅惑,一直猛然号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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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8
谢谢你。
谢谢你,最後的礼物。沙耶。
******
仅以存放在地下仓库的後备食物,就足以度过不知多少危险时期,不过看来已不必忧心了。酒先喝尽倒是一个
严重的失算。不过每次都只是试味般浅尝史彼立塔斯︵译者注:波兰产的伏特加,酒精强度高达九十六度,是世上
最烈的酒︶,酒瓶中或许还有少许在——但怎么说也是摄取过量。
这样也是理所当然,现在回望一下,那的确是不以蒸馏酒精喝个酩酊大醉就无法度过的日子。希望、绝望,把
那种无法得出结论的东西摒出脑袋後,离凉子而去的安宁恬静日子再次降临。憎恶和恐怖都从顿悟中消失。现在对
奥涯雅彦的所作所为,除了感叹,就只有对他的求知欲感到敬畏。
因为最後可否定他的理由,对凉子、对这个世界而言都不复存在。
在山中别墅孤身一人的凉子,於这段时间中,一直在整理奥涯的研究资料。把以暗号形式处理的手记,修改成
可即时阅读,删除重覆之处,编集得更有系统。当然并不是为了给谁看。自己的行动毫无意义,亦十分明白。但在
失去生存理由的现在,有能让自己埋头专注的作业,可说是一种小小的救赎,除此之外就没有任何意义。
然後现在,以数滴史彼立塔斯作为祝酒,喉头灼热的凉子眼前,放置著记载了奥涯探索始末经过的一册书。就
在刚才写完最终章与整理好注释。陶醉在空虚的成功感中,凉子顺手拿起书稿,打开才脱稿的第一页。
"最後,在现阶段归纳一下我的假说。我名为沙耶的,那个生物——她会出现在我们宇宙的理由,不是偶然,
亦不是由於我的召唤,而是出自作为生物,被预设好的本能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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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意图是,一切生物的生存终极意识——繁殖。她与那个眷属,是越过异次元之壁散播物种的生物。她们发
现到异世界的门的机会有多大?即使成功完成异世界之旅,到达的世界会有适合繁殖的环境的可能性,会如何的
低?
为了在那种绝无仅有的可能性中发挥最大效率生存下去,她们选择进化作为对应手段。於是形成了沙耶肉体所
具备的惊异素质。那是——在所见的生物群中选取最繁盛的种族来侵蚀,略夺它们在当地生态体系中的支配地位。
也就是说种族的﹃取缔﹄。她们可干涉生物的遗传因子,使之﹃改写﹄为自己的眷属。可办到那种事的生物机制,
沙耶完全具备。"
"於目标种族的进化过程中,有很大机率会出现具有智慧的。那可能会是支配当地环境的要素之一。因此,沙
耶她们的略夺亦包括文化与精神层面。那个惊异的学习能力与求知欲,是为了把目标种族所创造的文化财产,就这
样原原本本继承过来而产生的本能能力。"
"沙耶她们的目标,或许一开始就放在具有智能的种族上。她们与其听天由命、独力在异次元流浪,不如与研
究异世界知识、探索外宇宙的愚蠢种族接触,虎视眈眈的等待略夺世界的机会更好。例如,像我这种得到银之键、
自诩为探索者,尔後发现她们、变得得意忘形且轻率的智慧生物体,在其他世界也会有吧。"
久违地走出去看看也好——心情浮躁的凉子,把看过一遍的原稿挟在腋下,坐上停在别墅前院的汽车。总之,
最後的工作与坚决要完成的作业都结束了。把这座别墅闭锁起来後,已经再没什么必须要做的事。
在行车稀少的山道,有一处视野广阔的场所。在异变刚开始时,凉子经常到这里,束手无策的旁观眼前街区逐
渐异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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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耶自身的行动令我留有疑问,那亦是我的假说中的漏洞。通过我来收集人类情报的沙耶,她只是为了侵略
作出准备。但到最後,她的行动却有所转移。为何?"
"察觉到一点——沙耶这个个体,是否在她们的种族中是例外的存在?人类这个种族的智慧有著本能的漏洞。
这个物种的缺陷,是否也被沙耶继承了?吸收了人类的心理,与本能矛盾的文化感情观念,也许将沙耶的繁殖本能
破坏殆尽。"
"究竟我们人类的恋爱感情是什么?是为了妨碍暴增的後代繁殖,而出现的精神活动?我想起到了学习末期,
沙耶贪婪的阅读古今东西的爱情作品。她把恋爱当成繁殖方法步骤来理解。结果,大概是她将失去原本的繁殖能力。
也就是说——未曾恋爱过就无法启动繁殖能力。"
"取代人类来支配地球而出现,为此她深入理解关於人类的一切,与此同时她无法与人相爱。在这个她无法得
到爱情的世界中,沙耶不会怀有增加自身眷属的热情。尽力模仿人类的沙耶,连这点也成为人类。孤独而疲惫地,
她在绝望的世界中成为少女。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作为教育者的我失德所致。溺爱拥有如斯惊人资质的她,使她
变成这样,令我愧疚不已。"
沙耶——现在凉子对关於那个存在的知识,只仅次於奥涯雅彦。不,还有一个人,与那个名叫勾坂郁纪的青年
一比,名次也许会下滑。最後,还是没能见到沙耶。现在回想那还只是见过一次而已。
关於她的行动原理,如果奥涯的假说是正确的话,她会开始想侵略世界,一定是由於勾坂。如果身为他的主诊
医生的自己,有帮助那个孤独的青年与沙耶结合的话——或许有资格参加他们的世纪婚礼。如果凉子是男性的话,
说不定还要担任证婚人的角色。
281
"我梦想——总有一天,名为爱情的祝福会降临到我女儿头上。灼热的恋爱在她心中燃烧,她将可堂而皇之游
遍世界,再次回复闪耀与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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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沙耶啊。你以那个忌讳而压倒性的意图把我们吞噬殆尽吧。世界充满著你的爱,再次重生。呀呀,
多么耀目的未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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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前来访的人虽然没有看到我的秘密,但我还是把他杀了。会把我的梦想曝光的制裁者,脚步声越来越迫
近。如果我把自己灭口,那么追查的魔爪就不会伸向沙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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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你留在这个孤独的世界,沙耶,无论如何请你原谅我。我相信以你所吸收的知识,一定可以独力开拓出你
的道路。然後以你获得的灵性光辉,照亮你的前路。别害怕,别犹疑,只要前进就好了。在某天,一定可以找到答
案。沙耶啊,我一直梦想著你所带来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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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因为孤僻的环境,山地的气候,还是对变异的个体差别抵抗力……此刻的凉子,总算与在街区匍匐蠢动的东
西相差甚远、仍保持人的外形。现时,已经不知道在这世界中,还残余多少可以叫做"人"的存在。凉子可说是这
个人类社会灭亡的困局中,仅存的生还者中的一员。
当然,发生异变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把失去人类手部功能的手掌切除,已经是三天前的事。这次则是从肩膊
到背部生出难以忍耐的痕痒感。身体到底变成什么样子,虽然可以用镜子来察看一下,不过那样做也不见得会令人
安心。
这样俯瞰著世界来沉睡也许是不错的选择——凉子如此认为。下次醒来的时候,或许会下定落山投身街区繁华
的决心。又或者已经没有下定决心的必要。随它去吧——从随身酒瓶舐取最後一滴史彼立塔斯,凉子在浅睡中迷蒙
发想:即使不再为人,有个能品尝酒味的身体就够了。
——ENDING"沙耶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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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0
沙耶の呗︵︽沙耶の呗︾より︶
作词:江幡育子作曲:江幡育子编曲:矶江俊道歌:いとうかなこ
花舞うあなたの空に命よ息吹いて安らぎの色に
飘花随风散於你的天际我的生命渐渐平息淡於缤纷的呼吸
スベテヲアゲルヨ……泣かないでふたりの时が始まる
所有一切都献给你……我们的时间就此开始不要再为我哭泣
Lai……おびえないで优しくわたしを呼んで
Lai……出逢えた奇迹爱は……この世界にみちてゆく
Lai……也不要再害怕请温柔地呼唤我的名字
Lai……相遇就是这奇迹是爱……在今生今世让我们相拥
羽ばたくふたりの惑星︵ほし︶にゆるりと染めてく美しい色に
展翼飞翔看这行星渐渐披上一片片美丽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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ナンデモデキルヨ……始まりは终わりの中に芽生える
每一个梦都将实现……在一片终结的荒野中,悄悄孕育开始
风に托す祈り永久の想い辉くずうっとずうっとそばにいるよ
让心愿乘著微风飞去使那璀璨的永恒回忆永远永远陪伴在你身边
︵台词︶"そんなふうにタンポポの种が心を决めるとしたらどんな时だと思う"
︵台词︶"那随风飘荡的蒲公英的种子,它会在什么时候,决定自己的归宿呢?"
Lai……こんなにキレイふたりのまぶしい世界
Lai……是如此地美丽属於我们的如梦如幻的世界
Lai……笑颜见せて优しく发をなでて
Lai……ふるえる果实爱は……今ふたりにとけてゆく
Lai……想看著你的笑容任你温柔地轻抚我的发丝
Lai……悸动著的生命是爱……在此时让我们慢慢地溶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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さや、と命のせて风が舞う
沙耶的、生命之花随风飘舞
︵台词︶"それはねその砂漠にたったひとりだけでも花を爱してくれる人がいるって知ったとき"
︵台词︶"那是,在这片沙漠之中,知道还会有一个,珍爱这朵花儿的人的时候。"
ガラスのくつ︵︽沙耶の呗︾より︶
作词:いとうかなこ作曲:村上正芳编曲:村上正芳歌:いとうかなこ
冬の花が笑いた走り行く季节の中そらした目の端をイタイ风がなでるだけ
二人でみつめたその色は变わらぬ朱つかませておいて手を离した
冬日的花朵在绽放在闪逝而过的季节中岔开的视线那一端只是痛楚的风的抚摸
两个人所凝视的是那不变的朱红色将紧握著的双手分开
坏れたカケラみつめて动けないまま今こぼれ落ち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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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のカケラあつめて动けないまま今こぼれ落ちて消えた
凝视那破碎的断片无法动弹现在四处散落……
搜寻著那梦的断片无法动弹现在四处消散
春の花が笑いたむせかえる季节の中そらした目の端をぬるい风がなでるだけ
二人でみつけたその场所は消えゆく苍つかませておいて手を离した
春天的花朵在绽放在令人窒息的季节中岔开的视线那一端只有温热的风的抚摸
两个人所发现的是那失去蓝色的地方将紧握著的双手分开
碎けたかけら抱いて离せないまま今こぼれ落ちて……
追忆のかけらあつめて抱きしめたまま今こぼれ落ちて消えた
紧抱那破碎的断片无法离开现在四处散落……
搜寻那记忆的断片一直紧拥现在四处消散
坏れたカケラみつめて动けないまま今こぼれ落ちて……
梦のカケラあつめて动けないまま今こぼれ落ちて消えた
凝视那破碎的断片无法动弹现在四处散落……
搜寻著那梦的断片无法动弹现在四处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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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耶の呗︾中的沙耶,她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呢?
……是宇宙生物?抑或是异界妖魔?
其实这点在小说中一直都有提示,跟我们想像中有所不同,虽然小说背景乃是近现代的写实手法来描写,但某
些地方,却充满了浓厚的魔法观念。事实上根据小说中的叙述,沙耶是经由"银之键"被召唤来的异界生物。
而这个"银之键"又是什么呢?
其实这东西最早是出自
HowardPhillipsLovecraft(H.PLovecraft)的小说︽
ThroughtheGatesoftheSilverKey︾
(1934),
书中主角所持的就是祖父托梦告知其存在的银之键,而靠著这把银之键,主角开启了第一之门、穷极之门,而到达
了梦之国——也就是如郁纪所见景象般的世界。
小说中的奥涯雅彦教授,相当的多才多艺,他不只是个医生,同时也是一流的魔术师,这点从凉子跟耕司两人
探访别墅地下室一幕中可以看出端倪。作者似乎一直主张"魔术是不能接触的外道,否则会自招灭亡",这点算是
对人类无穷无尽的求知欲的反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