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学生都穿着西装外套或毛衣上学,踩踏地面的落叶时,还能听到清脆的声响。我为了躲避冷风,把手插在口袋中,走进校内。
「哎呀~早上真的好冷喔。」
典子在校门口等我,她缩着肩膀,把双手塞在袖口里。
「幽灵怎么会冷,虽然你夏天也不停地喊热。」
我边望向停车场停放脚踏车的学生,边留意自己的说话声有没有被人发现。
「当然会觉得冷或热啊。就连花子那种会散发寒气的幽灵,最近不是根本没现身吗?因为那家伙最怕冷了,」
被她这么一说我才想到,最近的确没看到花子。
「原来灵魂碎片也有这一面啊,还挺令人莞尔一笑的。」
「以前有一个怪谈,它的灵魂碎片残留着非常热情的部分,有它在时的七大怪谈真的很开心呢……」
典子双手环胸看着天空说道。
「怎么?难道会起火之类的吗?」
「『热情的球拍』。只要手持那个网球拍,就会非常兴奋,不会被低温左右。」
「是看心情啊?」
「青上也曾经握着那个球拍在冬天进行游泳特训,要是没了球拍,他想拿金牌只是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没想到青上选手的金牌背后,还有这种故事……你骗人的吧,这太夸张了。」
「大概有一半是假的。」
「原来还有那种球拍存在,这世上有各式各样的怪谈啊。」
「只要每个人类有不同的人生,残留的灵魂碎片也会有各种来源。不管是以前的七大怪谈,还是现在的七大怪谈,都有悲伤或开心的故事。」
「这就是十人十色的意思吧【注:日本的成语,意指每个人形形色色,想法和喜好都各不相同,「百人百样」、「千差万别」为其同义词。】。」
「是百人百样。」
「真是千差万别。」
「……还、还有亿人亿样!」
「哪有那种成语!不要跟我争!」
「当然有!在汝出生前曾经有!」
「说那种借口太狡猾了!」
「喔,对了,我不是为了说闲话才在这等汝。」
典子就像连环画剧一样快速地切换表情,她不会因为无法接话才切换话题,这也可以说是她的个性。
「那为什么要等我?」
「为了朝仓的事啊!昨天汝辈互传了什么简讯?嗯?」
我在暑假前和朝仓同学交换了邮件地址,每当我回简讯给她,等待一段时间后,就会担忧自己是不是打了让她不愉快的内容,开始重新检查自己刚刚打的简讯。好几次我都想去学校借助「诅咒简讯」的能力,但总是打消念头。
「又是这个话题吗?你真的问不腻耶。」
「当然不会腻,旁观他人的恋爱故事很有趣!」
「好糟的兴趣。」
典子知道我们交换邮件地址后,就一直煽动我「快查查她有没有男友」或是「暑假找她去约会!」、「在第二学期跟她告白!」等等。
「快点快点,让我看汝辈昨天的简讯!」
「昨天没有简讯啦。」
典子夸张地抱头。
「啊~!真不可靠!我可没打算把汝养成这么消极的孩子!」
「你是我老妈吗?进入校舍后我要忽视你了喔。」
我拒绝她之后走到鞋柜区,刚好看见朝仓同学站起来。「说到曹操,曹操就到!」典子笑着说。
「啊,早安,早上好冷喔:」
她穿着针织上衣,手指伸出袖口向我打招呼。
「啊,嗯。早安。感冒好了吗?」
我一边换穿室内鞋,一边躲避她的视线回话。
「已经痊愈罗,好~得~没~话~说!昨天不是在简讯中说过了吗?」
「什么啊!昨天明明就有传嘛!」
我忽视典子在我的后脑杓大吵大闹。
朝仓同学已经穿好室内鞋,她正站在一旁等我穿好。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两人一起走向教室。
「再过几天就是校庆了,你有参与什么活动吗?」
朝仓同学把视线放在走廊贴着的校庆海报。标语大大地写着:「清城祭将近!募集开幕式表演者!」
「不,没有。」
「就是说啊~毕竟是考生嘛。」
去年即便还不是考生,我依然什么也没做。这点还是别说好了。
「朝仓同学呢?」
「我只有帮忙准备班上开的店而已。」
清城高中的校庆就在本周末,但考生没有那种闲暇的时间参加。只有未来已经提早定案的三年级生,会在不打扰其他学生的范围内,帮忙做些准备工作。朝仓同学已经通过大学推荐甄试,因此她也是帮忙者之一。
「中崎同学考试准备得还顺利吗?」
「嗯,勉勉强强。」
我就和大多数的学生一样,为了念大学而增加自己的念书量。
当我面对书桌专心解题目时,意外地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余力去担心未来。平常的我总是烦恼身边的所有事物,像这样烦闷的日子,对我来说反而很舒适。
「大学生的自己啊,感觉好难想像喔。」
朝仓同学抬头看着天花板说道。
「是吗?」
「因为我每天都穿着制服上学,上大学后就得仔细地化妆,也得准备很多饰品才行。你以后也会成为大学生,你能想像吗?」
「不,况且我都还没被录取。」
「中崎同学的话一定没问题。」
朝仓同学笑着说。她的鼓励虽然毫无根据,但不可思议的是,不会让我觉得不愉快。
「啊,对了,我是值日生,得先去教职员室一趟,晚点见。」
朝仓同学轻轻挥手后,便走向教职员室。
我大大地吐出一口气,只要和她说话,我就无法顺利地呼吸,甚至觉得周围的空气变得稀薄。
「所以?你什么时候要告白?」
典子不是在挖苦我,因为她摆出非常认真的表情。
「我没那个打算,如果我真的说了,铁定会被甩。之后我跟她之间会出现隔阂,说不定还会被班上同学笑说不知分寸。」
「操心病又犯了。」
典子一脸不开心地吐出舌头。
「没有结果的恋爱也是恋爱,但不表达自己的想法就结束的恋爱,只是普通的回忆而已。汝就尽全力粉身碎骨吧!」
「我不想粉身碎骨啊。」
「粉碎的话,我会温柔地安慰汝!」
典子大大地张开双手,而我则忽视她的行为,开始爬楼梯。
「话虽这么说,汝也未必会失败喔,暑假前汝问她邮件地址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给汝不是吗?如果没把汝放在心上,有些女生似乎会敷衍拒绝喔。」
前面有学生走下楼,因此我没有回话。
「不过,用简讯告白这点,半数以上的女生认为『太糟了』。这对汝这种不擅长说话的人来说,是很不妙的资讯吧。」
我确认与我擦身的学生走远后才回答。
「那是哪来的资讯?」
「《Seventeen》啊。」
「为什么你不细看杂志前面的时装资讯,反而熟读后面的文章?」
「时装什么的,要我换衣服不是不行,但也没人看得到啊。」
典子边观赏自己穿的和服边转了一圈,看她的身高和体型,应该大部分的服装都很适合她吧。
「说什么换衣服,对了,其实你可以换嘛。像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还穿着制服……哇!」
爬完楼梯后,我不慎撞到一个壮硕的背影,一屁股跌在地上。
「很痛耶,小心我干掉你。」
抬头往上看,发现堀田站在前面狠狠瞪着我。
「对不起。」
我迅速道歉,马上站起来离开现场。
「那家伙是怎样啊!春天的时候明明还很乖!现在竟然自以为了不起!」
典子在堀田面前吐舌头。
「我说汝啊!再给他一点教训吧!快点!用诅咒简讯!」
「他最近很安分,没必要吧。」
根据传言指出,自从春天发生那件事以来,他似乎已经跟原本往来的坏朋友们保持距离,也没听说他在夏天闹事。
「他刚才的态度我看不爽!」
「如果因为不爽就教训对方,那我就会成为比他还糟糕的麻烦家伙。如果为了这种事使用能力,诅咒简讯手机也会……嗯?」
我拿出口袋中的手机,发现有种诡异感。打开手机盖一看,荧幕一片黑,就算随便乱按按键,也毫无反应。
「喂!典子!这是怎么一回……」
看到对面有女生走来,我降低音量。
「喂!这是怎么一回事?手机坏了!」
我焦急地让典子看手机荧幕。
「啊~没电了啦。」
「……咦?」
●
中午休息时间,我去便利商店买了充电器和当午餐吃的面包。虽然便利商店在校外,但似乎还在典子的活动范围内,因此她也跟着我一起去买东西。
「没想到『诅咒简讯』的手机也需要充电。」
在走回学校的路上,我向典子搭话。
「那只是灵魂碎片寄宿的物品,本来也就只是台普通的机器。」
「嗯~应该说真亏手机能撑这么久吗?」
「啊!」
典子突然在空中停止不动。
「什么啊,怎么了?」
「糟糕,我原本想顺便看《JUMP》的耶,我们回去,快绕回去。」
她像只雏鸟一样胡乱挥动袖子。
「我不会回去,午餐时间快结束了。」
我继续往前走,典子也心不甘情不愿地跟上来。
「你不考虑找个看漫画以外的兴趣打发时间吗?」
「比如说什么?」
「嗯~电影之类的?」
我随口说说,没想到似乎让她很兴奋。
「电影啊!好像不错!我一直很想用视听教室的投影荧幕看电影!」
「那一定会被别人发现吧,用电视看倒还可以。你想看什么电影?我下次去借。」
「鬼片!」
典子探出头来迅速回答。
「幽灵为什么要看鬼片啊!」
「哎呀~就可以看说原来这世上也有这种幽灵啊,喔!这里拍到的是真的幽灵!不觉得这类电影很有趣吗?」
她像小孩一样不停地摆动作,还挂着笑脸,完全糟蹋了那张成熟的脸蛋。
「这也是你独特的享乐方式吧。你可以分辨出鬼片的真假吗?」
「可以呀,在我看来,那些巫女、灵媒什么的全都很可疑,所谓的灵魂碎片,不过是整个灵魂之中残留的极小部分的思念或性情,就算让碎片附身,也不可能进行对话之类的。不可能不可能!」
「不是有罕见的案例吗?暂时残留了完整魂魄的案例。」
「正因为几乎不可能发生才叫做罕见,历史人物的魂魄更不可能还残留于世。」
我想起以前看到电视播的降灵术特辑,我总是在节目变得更可怕之前转台,看来我也不需要那么敏感。
「啊,还是有人类做得到的灵异事件喔。灵魂出窍,就是灵魂暂时离开肉体。」
「喔~这样啊。那没发现自己死亡的这种案例呢?」
「这个很难说呢~我不太了解灵魂本身对自我存在的意识是怎么运作的。」
典子双手环胸,打算认真地思考,但结果马上就放弃了。
「算了,下次我随便找部电影给你看吧。《灵异第六感》之类的。」
「可以让我从第一感开始看吗?」
「『六』指的不是第六集啦。」
回到校内后,红眼似乎引颈等待我很久,它马上离开树枝,站在我的肩上。不知道是不是在催促我喂面包给它吃,它用嘴啄了我好几下。
「喂喂红眼,你怎么又带它来了。」
不只右肩,连左肩都有小鸟停驻。擦身而过的学生用很稀奇的神情看着双肩都站着小鸟的我,由于对方打开手机往我这里走来,我只好加快脚步躲到隐蔽处。
秋天开始,红眼和同种类的鸟变得很要好,两只鸟一起向我要饭吃的情形也增加了。我撕了一小块面包给红眼。
「待在这里会被人看见,你们先去教室,我马上就过去。不过只是喂食应该没关系吧。红眼,你们该不会是情侣吧?」
红眼一叼起面包屑,就和另一只鸟同时飞走了。
「话说回来,我刚刚说它们是情侣,但红眼究竟是公的?还是母的?」
我开口询问,但典子背对着我,完全没听我说话。
「怎么,发生什么事了?」
我顺着典子的视线,也跟着往后看,但完全没发现任何奇怪的事情。
「有什么东西吗?」
「没事!什么也没有!我看错了!好了,走吧。」
典子慌慌张张地往前走,我也跟在她的后头。
进入校舍后,气温比较没那么冷,爬楼梯之后我反而觉得有点热,还得解开一颗衬衫钮扣。抵达教室后,我像平常一样打开脚边的小窗,整个身体滑进室内。
一进入教室,红眼便按照刚刚的约定,出现在窗边。
「只有你吗?你朋友去哪了?」
我靠近窗户伸出手指时,红眼的身体突然颤抖了一下,快速地从窗边飞走。我正想着自己是不是说了得罪红眼的话,但不久后也发现情况不对。
回头一看,我发现朝仓同学从小窗探出头来。
「啊,午安,那个,我可以进去吗……?」
她跪在地上爬进教室,好不容易穿过小窗户站起来,又发现自己的衣服沾上脏污,赶紧拍落灰尘。
「刚刚我看到你穿过这里。」
我听见她的声音,却无法传进脑里。心跳声变得越来越大,充斥在自己的耳中。
「因为我想问你关于校庆的事情,所以才打算找你说话……中崎同学?」
她不安地看着毫无反应的我。
「那个,抱歉,我不知不觉就跟踪你了,那个……」
我开始跑。从她身边跑走,看也不看她一眼。身体从小窗户滑出去后,随即在走廊急速奔跑。她似乎在后头叫住我,但我还是不顾她而离开现场。
我不知道该跑去哪里才好,最后只好冲进厕所。
我进入隔间厕所,盖上马桶盖坐着。
「我到底在做什么……」
我仔细聆听自己紊乱的呼吸声,明明没有跑多远,手心却慢慢渗出汗水。
「抱歉。」
典子在门的外头出声。
「看来我太多管闲事了,抱歉。」
刚刚典子之所以行径诡异,一定是因为发现朝仓同学跟在我身后。她察觉到了,却保持沉默。
「你不用道歉,只是你『幽灵界第一诚实的幽灵』的称号应该立刻归还。」
「抱歉。我以为这可以让汝辈之间的感情有点进展。」
「……是啊。」
我不是没想像过和朝仓同学共享那间教室、一起吃午餐什么的。但是,当她真的出现在教室时,我反而陷入恐慌。在那瞬间,我察觉一切会出现某种决定性的变化。
「我很害怕。」
我害怕自己和朝仓同学的交情有所进展。不是因为觉得铁定会往坏的方向进展而感到害怕,就算确定会往好的方向变化,我也会从那个空间逃跑。
如果我们之间的情谊出现变化,我的世界也会同时改变。我害怕在那之中,藏有自己从未体验过的痛苦。
「我真是……一个没用的家伙。」
我用手捂住自己的脸。
「不只是和朝仓同学的事,我害怕所有的事物。不论是将来还是未来,大人们全都吃力地生活,新闻也满满都是恐怖的事件。我高中毕业后,还要考试、就职,在那之后还有长得不得了的人生在等着我。未来的事情到现在连一件都无法定案,就算担心也无济于事,我就是害怕这些。」
比起擅长的事,棘手的事比较多;比起喜欢的东西,讨厌的东西比较多。我不管去哪里,一定还会继续害怕一切吧。
「我……」
我发现自己的声音开始颤抖,便强迫自己闭嘴。我用手来回摩擦整张脸好几次。
「可恶——搞什么啊,太逊了吧!糟透了,之后该怎么面对朝仓同学才好。」
「别担心。」
典子终于开口说话。
「不管汝摆出什么表情,都不像个男子汉。」
「这句话很多余。」
●
明天就是校庆。老师缩短了今天的上课时间,全校都为了明天在做准备。
典子留下「那什么声音啊?」这句话后,便从体育馆飞出去。大概是听到轻音社的彩排之类的吧。
我们班预计要办一场二手义卖会。为了明天的校庆,教室内四处是忙着排列桌椅、制作看板或值班名牌的人。
自从那天以后,朝仓同学不再跟我说话。我原本想试着写一则道歉简讯给她,但最后还是没有传送出去。她先前说想问我关于校庆的事情,但到现在我仍不知道是什么。
「太朴素了吧?再弄得更华丽点。」
「我要卖了这本考古题,反正根本不可能考上这间啦!」
「别放弃啊!」
毕竟隔天就是校庆,还没考上的同学也会留在教室帮忙。由于室内充斥着很难丢下同学擅自回家的氛围,我也只好在教室一角帮忙涂看板。
帮忙到一半时,窗外照射进来的阳光逐渐转变为橘色,令人开始觉得刚涂好的文字颜色变得有点暗淡。
「中崎,涂出框线太多了吧?那边。」
「啊,抱歉。」
我和方才第一次对话的同学继续做着手边的工作。
「在上面画点什么涂鸦吧,狗或猫之类的。」
「算了吧,如果让我来画,说不定会画成外星人。」
「那就画外星人吧,说不定还会比较像狗喔。啊,渡边那是什么?我也要玩玩看。」
他把笔丢在一旁,跑向正在玩义卖玩具的朋友身边。
「外星人吗……」
我试着在脑中打草稿,但怎么想都想不出好的雏形,最后乖乖地放弃画图。
一个人继续工作不久后,有人向我搭话。
「这里有人坐吗?」
朝仓同学站在一旁,指着看板对面方向的位置。我确认她的表情后,马上又把视线移回自己的手边。
「嗯,我想是没有。」
朝仓同学在地上铺好垃圾袋后,便直接坐在上头。
「如果觉得很吵的话,请告诉我。」
她说完后,从手中的袋子拿出气球,开始吹了起来。但是,膨胀的只有她的脸,气球完全不为所动。
「那个,换我来吧。你的工作。」
我好不容易说出口,她整张脸变得红冬冬的。
「我就是不擅长吹气球,明明擅长游泳,肺活量也不差。这要拿来装饰教室,得吹很多才行,可以麻烦你吗?」
她一边用单手按摩着自己的脸颊,一边收下麦克笔,接手看板的涂色工作。
「啊,也可以在上面画点图,狗或猫之类的。」
「或是外星人?」
朝仓同学对着我笑了。
「你听到了吗?」
「算是吧,我一直试图接近你,想跟你道歉。」
我绑紧气球的吹口,并拿起下一个气球。她也改用粉红色的笔,继续涂下一个字。
「抱歉,那个地方是你的秘密基地吧?我没头没脑地闯了进去,对不起,你会生气也不是没道理。」
「不,我没生气!」
因为我急忙开口说话,刚吹的气球气全部泄了出来,还反被喷了一脸自己的口水。
「是吗?我以为你很生气。」
朝仓同学停笔。
「我没有生气,只是很惊讶而已。当时摆出奇怪的态度,真的很抱歉。」
「我没跟任何人提过那个地点。」
她微笑着说,随即又继续手头上的工作。她对色彩的敏感度和细心程度都好到我望尘莫及。当她接手涂色之后,看板简直焕然一新。
「你总是在那边吃午餐吗?」
「那个,嗯,算是吧。因为我没有朋友。」
现在已经无法蒙混了事,我只好老实地回答。
「这样啊,我还以为你都在跟女友吃饭。」
她出乎意料的话语,让我手中才刚吹好的气球不知道飞到哪去了。
「啊?」
「因为你不会在教室吃午餐,我猜你应该都跟别人一起吃吧。其实我真的很在意,才会跟踪你,当时说想找你谈校庆的事情也是骗你的。」
她吐出一点舌头,恶作剧似地笑了。
「咦……你是笨蛋吗?」
「什么——!」
「我怎么可能会有女朋友。」
「说不定真的有嘛。」
我们一边做手边的工作,一边久违地闲话家常,聊青上选手拿金牌的事,或是她朋友的事情等等。
好不容易吹完所有的气球,交给朝仓同学后,我就先回家了。稍微有点依依不舍地走到走廊,被冷风吹拂后,我才发现自己的脸正在发烫。
「喂。」
我被熟悉的低沉嗓音叫住,感觉自己愉快的心情被泼了一盆冷水。回头一看,声音的主人是堀田。
「是的,请问有什么事……?」
堀田紧盯着我,我怕被他攻击而往后退一步,保持双方的距离。
「你在跟朝仓交往吗?」
真是出乎我意料的问题。我脑中一片空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咦……这个,为什么这么问?」
在我回答以前,他似乎不打算有所行动。堀田一语不发地盯着我看。
他刚刚可能看见我和朝仓说话,才会问我这种问题吧。
「对。」
我对自己的答案感到疑惑。当我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脱口说出肯定的语句。
他好像想说点什么,嘴巴咕哝了一下。我用力握紧拳头,等他开口。如果被发现我说谎,被他揍的话怎么办!这种想法像泡沫一样不停地涌现了之后又消失。
「这样啊。」
他似乎不顾我混乱的心情,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转身回家了。
我茫然地目送他离开一段时间后,才放松自己不知不觉使力的双肩,并不停地甩着手,试图弄干手汗。
「汝说了不得了的大谎言耶,被拆穿的话很丢脸喔!」
典子不知道何时站在我的后面,还抱着肚子拼了命地忍笑。
「你这家伙……!什么时候回来的?」
「哈!哈!哈!就在汝说谎的时候。喔,好久没看到汝满脸通红的模样了。」
「罗嗦。」
典子伸手打算摸我的头,但我转头躲开了。
●
校庆第一天,多亏老天赏脸,众多的客人和忙碌地来回奔走的学生们让全校变得热闹不已。
即使是校庆,图书馆也会为了准备考试的学生照常开放。学校似乎是顾虑到考生的心情,欢迎想念书的人去图书馆。不过,只有一小部分的学生去那里念书,我并不打算过去。那边依然会听到校内开心的声响或音乐等,怎么可能集中得了精神。
在轮到我值班以前,我四处随便逛了逛。
路上看见许多变装的学生,有人穿上猫熊玩偶装,或是扮成动画角色,还有人穿上成套的西装,典子也混在里面。
「怎么样!很适合吧!」
典子没穿平常的和服,而是换上鲜红色的洋装,在走廊飘来飘去。
「呵呵呵,我模仿了刚刚看见的戏剧社服装。哎呀~还好我是个幽灵呢!要是被大家看见的话,铁定会引起大骚动!」
应该是被前几天的时装话题影响吧,她转了一圈,让裙子像张开的伞一样飞扬。洋装背后有成熟大人般的挖背设计,很适合她。但夸奖她会让我不太爽,所以我保持沉默。即使如此,看到典子一个人欣赏自己的服装,害我有点吃味。
「汝觉得怎么样!开心吗?嗯?」
「还好,跟一般人差不多吧。」
「有没有买点什么呀?」
「我肚子不太饿,也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喔有的!」
我在刚经过的手工艺社摊位中,看见一副橘色的手套。看起来像是社员把既有的完成品重新加工贩卖的商品,因为价钱符合预算,所以我掏钱买了下来。
「这副手套比汝的手还要小吧?」
「不是我要用的。」
「难不成是送给我的礼物?」
我忽视典子,边走边寻找人烟稀少的地点。
结果离开了校舍,抵达体育馆仓库的后头。
「花~子。」
此时墙壁裂开,出现一间厕所。但是,门只开了大约十五公分左右的隙缝,看不到花子本人。
「花子?怎么了?」
「讨厌冷空气窜入厕所内吧。」
「你真的很怕冷耶。」
我把刚买的手套塞到缝隙中。
「可以的话送你吧。虽然我不知道幽灵戴手套能不能防寒。」
我确认花子捧着手套后,才把手抽离厕所的缝隙,同时,厕所门也慢慢地关闭。
「真是准备周到的贿赂。」
我转身离开时,典子这么说道。
「不要说成这样,这就跟喂红眼吃饭差不多,虽然她是灵魂碎片,毕竟外型还是个女孩子,多少会想给她一点谢礼吧。」
我走了几公尺后,听到背后有开门的声声。大门打开的缝隙宽度和刚刚没两样,缝隙中伸出了戴着橘色手套的手,轻轻对我挥着手。
「看来汝这次做得很不错喔。」
「说什么『这次』啊!」
「我彻底认为汝是在事先演练怎么送朝仓礼物,不对吗?」
她好像不是在挖苦我,而是认真地这么想。
「不是啦,你的想像力也太丰富了吧。」
「不过,当汝真的要送礼物给朝仓时,可要多注意喔。因为让女生的爱冷却的排行榜第二名好像就是『奇怪的礼物』。」
「一开始就没什么爱可以冷却,所以没差啦。」
那不知道又是从哪本杂志看到的资讯,典子偶尔会阅读好几年前的杂志,所以她的话只要听一半就好。
「我劝汝打消念头,可别唱自己作曲的歌当作礼物,汝的歌唱能力差到连幽灵都会吓得窜逃。」
「我唱歌听起来不亚于佛经吗?可以让灵魂碎片逃跑也挺了不起的。」
「为了不要失败,一定要事前仔细地收集资讯。她曾说过想要什么东西、最近什么东西不见了之类的。啊,顺便告诉汝,我最近想要的是……」
「肥料吗?」
「为什么啊!」
「你不是樱花树的精灵吗?」
「啊~原来如此。」
她没因为我的讽刺而生气,反而握拳敲着自己的手表示同意。
「我知道了,要是找到好东西就送给你。」
「真的吗!喔耶~好棒喔,礼物耶。」
「不是礼物,是贿赂。」
我按照典子的希望,买了条围巾给她。手工艺社的学生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第二次跑来买女用饰品的我。
为了搭配典子平时穿的和服,我买了红色的围巾。典子马上换回平常的和服,她虽然曾看过人类围围巾,但自己还是第一次穿戴,结果大部分的围巾布料全都垂了下来。即使如此,典子还是满足地把脸埋在围巾里。
因为没有特定的目的地,我就跟着典子在校园四处闲晃。她不停地以Z字形左右移动乱看,光盯着她的动作就让我觉得好累。
「喔喔!那是什么?」
典子又换了摊位看,这次她的视线被科学社的实验摊位吸引。
「超大的泡泡里面有人耶!」
典子浮在人群上方实况报导,我则因为被人群挡住的关系,什么也看不到。
「你经历了几十次的校庆,为什么情绪还会这么高昂?」
我虽然也会因为不常参与的活动而心情愉快,但典子亢奋的模样比我强上太多了。
「哈!哈!哈!不论经历几次,这可是一年一度的盛会!每年学生都不同,办的活动也变化万千!况且今年还能跟汝一起逛!啊,破掉了!」
我顺着典子的意和她在校内漫步,虽然校庆期间有些校舍禁止进入,但绕完开放区域的摊位,也花了好一段时间。
回到自己的教室后,我意外发现班上的二手义卖会盛况空前,并远远地看见不得不一一接待客人的朝仓同学。她取下装饰用的气球,送给小孩子们。
「啊,中崎,麻烦你去买个东西——」
是昨天把看板工作丢给我做的同学,他递给我一张便条。
「封箱胶带和麦克笔,还有……炒热气氛用的道具?」
我反问纸上其中一项令人摸不着头绪的物品。
「随便买个能招揽客人的东西吧,例如看起来很华丽,能吸引目光的东西——」
「具体来说是?」
「交给你决定!啊,欢迎光临——」
他回去接待客人了。我往附近的百圆商店走去,歪着头思考该买什么才好。
可是因为今天是校庆的关系,封箱胶带已经卖完了。我改选应该可以代替使用的透明胶带,再走向玩具区,买了刚刚逛校园时看见的显眼又能炒热气氛的道具。
回到学校时,我发现典子在放置于校门口的装饰看板前等我,一看见我就用力地挥手,让我怀疑她的手腕会不会被甩飞。
「发生事件了!发生事件了!」
「怎么了,你不是跑去看戏剧了吗?」
「现在没空做那种事啦!快点跟我来!」
典子催促我用快跑的速度爬楼梯,袋子里的透明胶带撞到我的腿好几次。
我回到教室,里头一位客人也没有。大门随意贴着胡乱写上「准备中」的纸。
「啊,那个……我买这些东西回来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好先找托我买东西的同学说话。
「啊,中崎,现在没空管这个。」
他迅速地说,拒绝收下买好的东西。当我困扰不已时,其他同学跑来告诉我。
「中崎,可以看一下你的柜子吗?」
教室内的同学全都摆出严肃的表情,刚刚快乐的祭典气氛全都烟消云散了。
「怎么了吗?」
「我们把义卖的钱放到信封中,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弄丢了。那只有上午赚的钱,倒不是多大笔的金额。我们检查了全班同学的柜子,可以看一下你的吗?」
我转头看向教室后面,其他同学也正在互相检查对方的柜子。旁边有位好像是负责管钱的女同学在哭。
「好,我的是二十三号。」
「竟然在校庆中偷东西,实在是太没品了!」
典子在后头双手环胸,愤慨地说。
我正烦恼要把刚买好的东西放在哪里,就听到柜子那边起了骚动。
「喂,这个……」
「喂!找到了!」
「真的吗?太好了。」
站在柜子前的同学手上握着一封褐色的信封,里面塞了好几张钞票。
「信封放在哪?」
「这个柜子里。」
「谁的?」
「中崎……」
我在对话中听见自己的名字,全班的视线顿时往我这边扫来。
「中崎,说明一下。」
手拿信封的同学用冲刺的速度往我这跑来,我不由得后退,背靠着黑板。
「不可能是他!刚刚他还外出买东西耶!」
典子大吼大叫,当然,没人听得见她的声音。
「钱就藏在你的柜子里,到底是怎样!」
我被好几位男同学包围,远处有好几位女同学站在一起瞪我。
「不是我,我刚刚都在外面……」
「你外出前偷的吧?」
「对啊!」
「给我老实说!」
每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争相质问,我根本没机会回话,他们究竟是想问出真相,还是纯粹想责难而已?
此时,我的脑中闪过那个男人的名字。
——是堀田。
恐怕就是堀田把信封丢到我的柜子里,难道是因为迁怒而想报复我吗?
周围同学的吼叫声让我全身无力。这说不定是我先前撒谎,说自己正在和朝仓同学交往的报应吧。
「喂!给我说话啊!」
我连反驳都嫌麻烦,甚至觉得冤枉我也无所谓,反正我本来就没有什么评价或人望可以失去。比起这个,我反而因为得知堀田复仇的对象不是朝仓同学而感到安心。
「喂,汝不觉得诡异吗?」
典子在包围我的同学们对面说道。
「我知道钱不是汝偷的,但恐怕是堀田策划的吧?」
我无书地看着典子,看向一旁的我完全听不到男同学们究竟在说什么。
「既然如此,为什么朝仓人不在现场?」
我扫视周围,的确没见到朝仓同学的身影。
「如果堀田是为了栽赃而计划这起事件,让朝仓在现场看汝被所有人质问,不是更能让朝仓藐视汝吗?就算堀田没打算这么做,他本人难道不会想在现场观赏吗?但朝仓不在这,连堀田都不见了。」
我抓住逼问我的男同学的肩膀。
「朝仓同学呢?」
「啊?这跟朝仓没有关系吧!」
「快回答我!朝仓同学呢?」
「朝仓同学刚刚说要帮朋友搬东西,离开教室了……」
其中一位在后头动也不动的女同学回答。
我马上往教室窗户的方向跑去,头探出窗外大叫。
「红眼!快过来!」
其中一个男同学揪住我的背。
「你在干什么!我话还没说完!」
我从被人抓住而摇晃的视线中,看见红眼从正对面的树中飞了过来。
「全部!把校内所有鸟的眼睛全都借给我!」
红眼听见我说的话后,马上往天空飞去,我闭上眼睛。
「喂!中崎,给我说话!」
「这家伙是怎样,脑袋有问题吗?」
我的身体被男同学们强迫转向面对他们,但双眼依然紧闭,不停地切换红眼传送给我的画面。眼花撩乱的景色不停地变化,我连上下左右都分不清,头晕到不行。
「找到了!」
我大叫出声,睁开双眼,禁止进入的校舍中出现堀田和朝仓同学的身影。回想刚刚看到的桌子形状,那里应该是理化教室。他们两人一起把纸箱摆在桌上。
我想赶紧前往,用力拍落同学抓住我肩膀的手,此时装着透明胶带的袋子,不小心打到对方的脸。
「好痛!你干什么!」
我打算拔腿狂奔,却被好几位男同学一把揪住,我勉强甩开他们,离开教室后,又被待在教室入口的其他男同学挡下。
「别想逃、别想逃!」
「抓住他!」
整间教室沸腾,也有女同学发出尖叫声。
「拜托!放开我!」
好几只手在我的身上到处乱抓,制服的钮扣也被扯掉了。
「拜托!我之后绝对会回来!」
我虽然大声讲话,却没人听我说。我闭上眼睛,再次让理化教室的画面映入眼帘。堀田站在入口前动也不动,而朝仓同学似乎正在对他说什么话。
不管甩开多少只手,也还会有其他手伸过来抓住我。如果不做点什么,情况只会越闹越大,但我却一筹莫展。
此时,不知道哪里发出了破裂的声音,在一团混乱的视线角落,我看见红色气球的碎片掉落地面。
——是气球。昨天「我吹好的」气球!
「花子!」
即使在吵杂声中,花子还是有听见我的声音,此时,在窗外天空的缝隙不像以前一样慢慢撕裂,而是整片空间一口气裂开,冒出像是爆炸后的大洞,「厕所的花子」直接以一团黑雾的模样现身。
「气球!快戳破!全部戳破!」
在我喊叫的同时,黑雾马上扑进教室内。因为室内突然起风,整间教室一阵骚动,混乱的声响几乎要震破玻璃。
黑雾在教室内快速来回飘动,割破气球。
室内发出鞭炮般的声音,气球一个个破裂。那些原本抓住我的手全像是呼应破裂的气球般,瞬间瘫软无力。我用力扭动身体甩开挂在身上的手,飞奔离开教室。
奔跑得太过猛烈,我直接撞上墙壁后又转身继续冲刺。好几位学生听到骚动,聚集在走廊张望,但人墙无法停下我的脚步。后方传来了找寻突然消失的我的吵闹声。
「汝用了『灵界的气息』啊!考虑得真周到!」
典子飞下来和我并肩。
「堀田和朝仓同学就在理化教室,在那边!」
我指向对面的校舍,从目前所在的距离无法确认对面教室的情况。我一边跑,一边闭上眼睛,让理化教室的景象映照在眼底。此时看见了堀田站在桌前。
「朝仓同学呢……?」
后来我马上发现,她被推倒在桌上。堀田的右手捣着她的嘴。
「蠢货!汝不看前方吗?」
不知道撞到什么东西,我跌倒滚了好大一圈,张开眼睛后,一位穿着猫熊玩偶装的人倒在地上。
「对不起!」
我赶紧站起来往前跑,穿过走廊。
我为什么会这么蠢——
春天那起事件后,当时直接把他交给警察就好了——
如果我告诉朝仓同学,堀田是跟踪狂就好了——
昨天不要撒那种谎就好了——
我一边急促地呼吸一边奔跑,转弯的轨迹像是划出一道抛物线,完全不减速,直接用身体撞上理化教室的门。
门用力地被我打开后撞上墙壁,镶在门上的窗户应声破裂。
我马上起身,眼神对上在教室中央的堀田。
「堀田……堀田!」
即使毫无意义地大吼,堀田也不为所动。
「干嘛,快滚,否则我干掉你!」
堀田只看了我一眼,就把视线移回被他压在桌上的朝仓同学。
「你才给我滚……」
我连呼吸都还没调整过来,又再度大吼。
「你给我滚!开什么玩笑!随便拿个理由胡作非为!我最讨厌你这种人了!太恐怖了!可恶!不准你碰朝仓同学一根手指!」
我在鬼吼鬼叫的同时往前迈进。
「我叫你滚是听不懂吗!」
堀田用力把脚边的椅子踢过来,我勉勉强强地闪过。
下个瞬间,不知道什么东西击中我的脸。
这一击让我的视线无法对焦,只见到像是火花飞散的画面。
倒地后,我看见堀田的脚在我的眼前。他似乎趁我把注意力放在椅子上的时候,缩短我们之间的距离。
「气息!快点吹气!」
典子不知道在哪边大喊,我用力吸气,却在吐气前,肚子被用力踹了一脚。我感到呼吸困难,抱住堀田的脚,没想到另一只脚的膝盖又往我的头飞来。
「给我去死吧。」
我的视线只停留在堀田的脚边,他折返走回原处,模糊的景象中,我看见蹲在地上的朝仓同学。
「可恶……」
空气勉强送进被狠踹而麻痹的肺部。
我痛恨自己弱小到甚至无法绊住堀田。
「混帐!」
我抓着一旁的椅子想站起来,却因为倒下的椅子无法支撑我的重量,又再度摔倒。
「——点!」
正当我耳鸣之际,典子的声音传了进来。
「冷静点!不要横冲直撞!」
她就在我的眼前,听见她的声音后,虽然身体无法动弹,但我开始集中精神思考。
快点想!看看周围,寻找可以使用的东西、能当武器的东西!这时,我察觉到自己的右手肘好像碰到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
原来是我刚刚外出采购的商品,到刚刚为止,袋子都还挂在我的手上。
——随便买个能招揽客人的东西吧。
——那是什么?
我沉住身体,靠着重力扑向袋子,慌忙地在袋子中找寻。
——里面有人耶!
我胡乱撕破包装膜,把「那个」拿在手上站起身。
「堀田!」
我用快喊破喉咙的声音大吼,堀田慢慢地转头看向我。
「啊?那什么东西……吹泡泡?」
我为了控制下颚不要一直发抖,用力地咬着绿色的管子。
肺部充满空气后,我把气全部呼出来,送进嘴巴咬住的管子中。管子前的薄膜开始膨胀,描绘出七彩的线条,形成巨大的泡泡,在周围飘浮。
「噗哈!你是撞到头疯了吗?」
我扶着桌子慢慢地走向笑个不停的堀田,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往食道冲,我只好用力地吸气,勉强压抑住反胃感。
我再次把吸到肺里的空气全部吐出来,制造大泡泡。
「朝仓!你快看!那家伙疯了!」
堀田单手拖着椅子往我靠近。
「看我把你打得更惨。」
「中崎同学!」
朝仓同学在堀田的后面大叫。
「我要把你打到没办法思考。」
堀田轻轻地把椅子高举,用力抓着椅脚。
没问题。来吧。还差一点。还有一步……!
其中一颗泡泡碰到堀田的脸颊而破裂,一瞬间,他的膝盖突然瘫软弯曲。
「啊?」
一颗泡泡的威力还不够,当所有的泡泡陆续碰到堀田身上破裂消失后,他失去平衡,连高举的椅子都掉到地上,双手无力地扶地。
「这究竟是……」
「堀田!」
我冲向他,整个人几乎快要摔倒,但仍紧握拳头朝着堀田的脸攻击。为了要把施加在拳头上的重量全部送出,我狠狠地连同手臂的力道用力挥拳。
堀田的嘴里喷出口水,身体往后倾,头直接撞到桌角,倒在地板上。
因为往前冲刺揍人的力道太强大,我也跟着跌在堀田的旁边。我赶紧爬起来拉开距离后,才发现堀田已经完全失去意识了。
我注视躺在地板上的堀田,调整自己的呼吸。
「好痛……」
直到此时,我才意识到体内的疼痛,但我是何时、在哪里受伤等等完全想不起来。
「朝仓同学……?」
她背靠着椅子,坐在地上,抓紧自己的胸口看着我所在的方向。
我边调整呼吸边蹲在她面前。
「没事吧……?」
我的手慢慢地伸向她的肩膀,却让她的肩头颤抖,往后缩了一下。
「抱歉,我不会碰你,没事的。」
我举起双手往后退,朝仓同学的呼吸依然急促并浅短。
在等她冷静的时间,我用透明胶带把堀田的手脚捆住。
「中崎同学……」
看着被捆绑住的堀田,朝仓同学终于开口说话。
「你还好吗?」
「堀田要我帮忙搬东西,结果一来到这里……」
她垂下双眼,组合着自己想说的句子。
「嗯,我知道,你什么也不用说。」
「原来是堀田啊……」
她或许是在说春天时不停传简讯给他的犯人吧。
「那时候,帮助我的人,也是你吗……?」
「咦,这个,那是……」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完全无法开口。
「我隐隐约约这么认为。」
朝仓同学向我伸出一只手,我困惑了片刻后蹲下来,伸出双手握住。
我看见典子在视线的角落,她正要离开教室。
「因为你很重要……」
我竭尽全力地说出口后,朝仓同学便直直地看着我。泪眼婆娑让她的双眼看起来更闪耀动人,我轻率地想着,真是漂亮啊。
「我希望你听我说,不要觉得恶心。」
我和堀田正面对峙的时候,脑海中应该也有「如果怎么办」的想法。但身体的反应比大脑还要快,一定是因为一心想帮助朝仓同学的关系。
「我,没有朋友、书念得很差、不会运动、比谁都还要胆小、容易害怕、爱操心到像有病一样,而且就算想像未来的事情,我连自己微笑的模样都无法想像。」
声音不停地颤抖,眼泪滴到她的手上。为什么我会哭呢?
「可是……可是如果,毕业后还能见到你的话——」
「嗯。」
「如果可以和你在那个教室一起吃饭的话——」
「嗯。」
「可以一起去哪里玩的话——」
「嗯。」
「只有想着和你一起共度的未来,我才变得有点开心。」
「嗯。」
「我……」
「嗯。」
「我,喜欢你。」
「嗯,谢谢你,不过……」
之后,我们找了老师过来并报了警。堀田被警察带走后,我和朝仓同学也被叫去问话,花了好久的时间。
隔天,整起事件已经在校内到处流传,班上的同学也不停地问问题。
「就是堀田把钱放在你的柜子里吗?」
「真亏你能从那个距离发现理化教室内的状况耶!之后还找老师过去对吧?」
最后,我隐瞒了典子、七大怪谈,以及我向堀田撒谎的事,大略说明了来龙去脉。结果大家都以为,我是个为了理化教室中的犯行而背黑锅,视力好得不得了的家伙。
朝仓同学因为过度震惊,好几天都没来上学。不过,当校方决定让堀田退学的时候,她终于来到学校露脸。
——嗯,谢谢你,不过,我现在没办法思考,可以下次再给你答复吗?
——啊,说得也是。嗯,对不起。
那天午休,她来到空教室。我们一起吃午餐,并决定交往。
●
虽说是交往,但我还是位考生。不管是中午一起吃饭,还是在校外见面,我都只是请朝仓同学教我念书而已。
说到典子,她也有顾虑到我,只要朝仓同学在我身边时,她就不见踪影。等朝仓同学离开后才露脸,追问我目前的进展。
雨连续下了好几天,气温急速下降,也有学生开始在校内穿厚外套。
今天到了中午,也不见气温上升,我边缩着肩膀边穿鞋。
我从伞架中找到自己的伞并撑开。
「差不多该接吻了吧!接吻就是……啊,反正汝一定没体验过。」
「罗嗉,真是多管闲事。」
我一脚踏向被雨淋湿变黑的水泥地。
「那我要回去了。」
「喔,加油啊!」
回头一看,典子边笑边对我挥手。
「要加什么油啊?」
「就是那个呀。」
典子指着我的书包,她似乎发现里面装的东西和平常不一样。我在走路时把雨伞倾斜,让书包不要被雨淋到。
朝仓同学在公车站等我,只要时间允许,我会尽量送她到她家附近。
「好慢,车都已经走了一台。」
「咦?抱歉。」
「呵呵,骗你的,你看,车来了。」
由于只有三年级生的上课时间缩短,公车内很空,我们并肩坐在一起。还没习惯两人之间的距离这么近,靠近朝仓同学的那一侧肩膀感觉似乎有点痒。
「你家意外地有点远耶。」
我看着窗外说道。打在玻璃的雨水随着路况震动,又往后飞去。
「要不要去我家坐坐?」
「咦?」
「跟我爸妈打声招呼。」
朝仓同学像是要捉弄我似地说道。
「不行啦,这种事情,还太早。」
「说得也是,真要说起来,我也还没跟家里的人说你的事。不过,真要见面的话,可别叫我『朝仓同学』喔。」
「说得也是,毕竟你家所有人都是『朝仓』嘛。」
「要不要练习说我的名字?」
「嗯~这也太困难了。」
我把视线移到毫无兴趣的车内广告中,沉默片刻后,我在心中演练一次,开口说: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嗯?」
朝仓同学盯着我看。
「呃,今天,就是那个啊。」
我毫无意义地抚摸伞柄。
「什么?」
她摆出恶作剧般的微笑,我想她大概也明白我在说什么。
「一个月。我们交往一个月的纪念日。」
说到最后一个字以前,我垂下双眼,这股好像败阵的感觉是什么?
在摇晃的公车中,我从书包里拿出用缎带封装的褐色袋子。
「所以,这个……」
这好像令她出乎意料,她的眼睛睁得又圆又大。
「不是什么很贵重的东西,啊,包装纸皱掉了。抱歉,我为了不要喷到雨水,拼命地压着书包……」
我想把压皱的包装纸拉平时,她伸出小小的双手,放在包装纸上。
「我可以打开吗?」
「嗯。」
朝仓同学慎重地解开缎带。
「哇……好漂亮,谢谢你。」
我害羞地往下看,想缓缓开口回话,却没办法好好组织接下来想讲的句子。
「之前你曾说过,以后会有这个必要,所以朝仓同学的……」
下个瞬间。
整台公车受到强烈冲撞而震动。窗外的景色突然偏移错位,公车整个悬空。
我的头撞到天花板,直接往窗户玻璃摔去。
完全不知道地面在哪,只任由重力摆布。
公车内侧玻璃龟裂,变成一片白。
我被甩到空中,不停地寻找朝仓同学。
好像听到有人惨叫。
公车撞到东西了。
发出巨大声响。
摔到地上。
身体某处剧烈疼痛、呻吟。我睁开眼睛环视周围,雨水从破碎的窗户中打入车内。不知道是谁的脚垂在倾倒的座椅上,那不是朝仓同学的脚。
「朝仓同学……!」
一出声随即发现嘴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有铁的味道。是我的血。
「朝仓同学……」
我想用双手撑住地板站起来。但手肘却自己弯曲,全身又瘫倒在地。
「朝仓同学……!」
我咬着牙爬行,在座位的阴影处,发现她的手。我把手伸向她似乎因为恐惧而握紧的拳头,用双手包覆她的拳头,为她祈祷。
她的手一动也不动。
察觉这点的瞬间,我失去了意识。
清醒后,映入眼帘的是干净的白色天花板,电灯散发朦胧的光线。
往下一看,发现自己盖着白色的棉被。
「汝醒啦。」
典子坐在我脚边。
「这里是医院,离学校很近。我察觉汝的魂魄在晃荡,所以飞来确认情形。」
应该就在附近的典子,她说的话却听起来好遥远。
「有哪里会痛吗?太好了,汝平安无事……」
「……呢?」
我一讲话,胸口就疼痛不已。
「什么?」
声音嘶哑到甚至分不清这是不是自己在讲话。
「朝仓同学呢?」
典子好一段时间不发一语,只是盯着我看。那个表情已经充分地明示出答案了,但她最后还是开了口。
「她没能得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