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叫做培斯塔。
侍奉伟大的英雄王盖札，梦想是从事能够帮助人们的研究。
虽然这个梦破灭了，我还是继承父亲留下的家业，成为武装大国德瓦岗的大臣。
──不对，正确说来是「原本」在当大臣。
因为我自身愚蠢的嫉妒行为，才会失去那样的地位……
当时我所属的工作部队正在跟长耳族的技术人员一起开发新型兵器。
这机密计画被称为「魔装兵计画」，名字叫做凯金的男人被选为开发团队领导人。
他老家是在做铁匠的，原本是个平民，却拥有丰富的知识。为人很努力，部下也都很信赖他。有点热血过头这点让人受不了，但确实是个优秀的上司。
不过我就是看他不顺眼。
理由并不是他身为平民。
当时他的技术已经配得上名匠这个称号。所以我很嫉妒那样的他。
他继承家业也做出名气，在研究上又有做出成果。相较之下，我这个男人会的就只有研究。
我出生于侯爵家，自然而然会被内定为大臣。
父亲还在的时候，我加入军队从事研究，但人们只把这个当成我的嗜好看待。
那让我不甘心。
我没有当政治家的才华。没办法像父亲那么冷酷，也没有像盖札王那样的领袖特质。即便如此，侯爵家的下人们还是非常优秀，就算我什么都不做，所处的环境也足以让我在政治世界中发挥力量。
再说大臣有好几个人。
国家营运方面都是由盖札王和那些长老在订定方针，不管有没有我在都不至于构成问题，我只是一个装饰品。
不管再怎么努力都没办法为盖札王效劳。当时的我钻牛角尖地认为，不会有人认可我。
也因为这样，我才会跟凯金针锋相对。
如果是他，就算当铁匠也能对国王起到作用。我只会做研究，觉得这样未免太不公平了。
而且我也没空悠哉地一天到晚做研究。
因为父亲倒下了。身体状况愈来愈糟，离我成为侯爵家当家的日子愈来愈近。
若是不快点拿出研究成果，终其一生都入不了盖札王的眼。唯独这点，我说什么都无法接受。
于是我把凯金说应该要踏实进行研究的主张当耳边风，强行进行实验。
结果导致计画核心「精灵魔导核」失控，实验以失败告终。而整个计画也「不作数」了。
代替茫然的我，家人们暗中打点。
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所有责任都推给凯金，他也从军中离开了。
回过神才发现我已经当上大臣。
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我连去跟他敞开心胸道歉的颜面都没有。曾几何时，我的生存意义变成只剩下找凯金麻烦，开始过著那无趣的人生。
＊
「当时是我对不起你。」
突然想起这件事的我跟凯金道歉。
紧接著他用一头雾水的表情望著我，似乎不知道我指的是哪件事情。
「在说什么事啊？是不是没办法从利姆路少爷那边拿到模型增产的预算？」
「不，这部分已经核准通过了。陛下去拉拢摩迈尔先生，成功集资大把资金。」
「那是在为什么事情道歉？」
「这个啊，是以前的事情了。就是以前害你被赶出军队，还有找你的麻烦。其实有一半不是出自我，而是部下们看我的脸色干的。现在说这些都晚了，但我想起还没跟你道歉。」
「真的是晚了。不过你不是已经跟我说过对不起了吗？」
凯金话说到这边跟著苦笑了一下。
的确，我来到这个国家的时候已经跟他道歉过。当时我是出于真心，但我还是想要再一次跟他正式赔罪。
………………
…………
……
在这个国家每天都会遇到令人惊讶的事情，接二连三来袭。
我知道接下来这只是藉口，但还是让我大胆说出来吧。
我都忙翻了，根本没空去管那些！
原本觉得盖札王很夸张，没想到利姆路陛下比他更自由奔放。把重要的工作交给我这种人，很愿意仰赖我。
最初碰到的难题是要去教育那些魔物。当时他拜托我教那些魔物读书写字和珠算，我有了很不敬的想法──这家伙是认真的吗？
顺便说一下，珠算算盘是很便利的计算工具，德瓦岗那边也有在用。利姆路陛下做了试作品给我，使用方法几乎一样，没什么问题于是就直接拿来用了。
教他们的不是只有基础学习而已。
他还拜托我教他们在现实中用得上的技巧，要我传授礼仪。
教会魔物礼仪。
这家伙在鬼扯什么──我不禁浮现这种想法，但那样很正常吧？
我问他这么做的目的为何，结果利姆路陛下笑著回应。
没有啦，只是未来还想让他们跟人类交流──他那么说。
虽然我心想「不可能吧」，但是没权利拒绝。当下我点头应允，说著：「知道了。」
不过，这个工作比想像中更加有趣。
以朱菜大人为首，那些身为哥布莉娜的女子们都积极学习礼仪规范。男人们也不遑多让，把凶恶的外表尽量变得比较温和，学习如何谦恭有礼地接待客人。
魔物们的进取心超乎预期，连我也觉得教起来很开心。
我跟利姆路陛下约好只教到研究设施准备好为止，不过如今依然会定期举办讲座，对我来说是一段很有意义的时光。
当我忙著进行这些，那个叫做封印洞窟的地点也搭建好研究设施了。
如今回想起来，那边只有最低限度的设备，可是一想到还能再次进行研究，我的心变得亢奋不已。
当时有人把龙人族（Dragonewt）的戈毕尔先生介绍给我认识，我们变成志同道合的好朋友。他那天马行空的想像力，为我差点遗忘的探究之心带来很棒的良性刺激。
刚被带来这里的时候，我还在担心未来不晓得会有怎样的下场，如今只觉得很感谢盖札王。
我敢断言现在的自己很幸福。
话虽如此。
也并非完全没碰到问题。
今天我来拜访凯金就是要商量这个。
………………
…………
……
一直耿耿于怀的赔罪事宜得以化作言语说出口，那现在就来切入正题吧。
「是这样啊？你能这么说，我很感激。」
「说得那么好听。其实你是想谈别的事情吧？」
「哦，你很清楚嘛？」
「那当然。你以前就有这种习惯，会把难以启齿的事放到之后才说，先从好开口的话题开始。」
听他这么说，好像是那样没错。
仔细想想，我跟凯金也认识很长一段时间了，很清楚对方的个性。事到如今用不著跟他客气了吧，于是我下定决心说出此行目的。
「其实是有点事情想跟你商量。」
「商量？既然预算都核准了，那就没什么要紧事吧。」
预算确实很重要，但我这次要谈的不是那个。
「当然重要。比预算重要得多。」
「……是吗？」
我个人也万万没想到还会有比预算更重要的事情令我心烦……算了那不重要。
如果是凯金，面对这个难题也能给出答案吧。
「其实是这样的，在利姆路陛下的研究所──」
「先、先等一下！你说的是少爷机密进行的研究吧？随随便便说出口好吗？」
不好。
用不著他提醒，我对此也心知肚明。
只是我不能再忍著默不作声了！
因为那里可是在替好几百个恶魔族准备肉体！
里头不乏高阶魔将。
而且还是具有统率力的阶级。
如此可怕的存在就在我眼前取得肉体。而且还亲眼目睹他们被人命名，真希望有人能体察我当时的心境。
我知道自己有保密义务，但这是不是必须告知盖札王才行……
事实上利姆路陛下并没有对我下封口令。
双方之间有技术协议，我所参与的研究，将成果直接转告德瓦岗不会有任何问题。
可是，看看这个……？
「那我就避免具体明确提出，问得抽象一点。在那个研究所里头，已经量产出足以跟整个世界对战的战力，你是不是觉得要告诉盖札王比较好？」
凯金说的有道理，于是我先修饰再问。
然而凯金的反应比预期中更加激烈。
「等等、暂停暂停暂停暂停──！培斯塔，你没头没脑说些什么啊！」
「嗯？很难懂吗？是不是说得太委婉了。」
「笨蛋！不是那样啦。还有你刚才说得一点都不委婉啊！」
那怎么可能。
虽然说成这样，重要的部分还是有隐瞒起来。
「哈哈哈。没问题啦，如果听了具体的内容，就连凯金先生都会感到头痛的。所以说，我想听听你率直的感想。」
「那哪叫没问题？」
你从以前就这样，一遇到困难就容易逃避现实──凯金说了失礼的话。
可是现在的我遇上天大的烦恼，根本没把他的挖苦听进去。
「你觉得我该怎么做比较好？」
是应该藏在我心底，还是老老实实跟盖札王报告。
被我这个问题正面击中，凯金边抓头边回答：
「培斯塔，你已经很累了。今天要不要先回去喝点酒休息一下之类的？」
只见他话说到这边，露齿笑了一下。
啊，这家伙。他在闪避问题……
「这算哪门子答案！」
「笨蛋！碰到这么重大的事情，别把我一起拖下水啦──！」
他说得很对，但我不可能在这时退让。
「别说那种话，快帮帮我！」
「不不，我已经被母国放逐了。不像身为德瓦岗侯爵的培斯塔，我可不用担负任何责任。」
「何必那么见外。对我来说，凯金先生你如今依然是值得尊敬的上司！地位比爵位更重要。你以前不是都这么说，要部下听你的话吗！」
「啊，混帐！所以刚刚才跟我赔罪啊。就只有动歪脑筋特别在行……」
就这样，我跟凯金的攻防战暂时持续了一会儿。
我想把他拖下水，凯金却想撇乾净。
不过胜败早就见分晓了。
责任感很强的凯金听到这些，他绝对不会不负责任地逃避。
「啧，知道了啦。把详细情形说给我听。」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正如我所料，他最后愿意当我的商量对象。
我对此感到满意，脸上浮现微笑。
＊
我们来到位在迷宫内部的高级酒吧。
说到矮人就不能忘了酒。
其实我的外表比起矮人，更接近长耳族，但还是很喜欢喝酒。
而且这个国家拥有种类丰富的好酒。再加上店里的服务人员都会彻底尽到他们保密的义务，就算不小心听到别人在商量一些很私密的事情，他们也不会泄露出去。
这个地方能保证做到如此安全的程度。这样的店面最适合跟人谈需要保密的事情。
「那你个人打算怎么做？」
既然凯金这么问了，我决定这次要跟他老实吐露心声。
「若是都不说，等到出问题的时候会很困扰。既然没有禁止我说出去，我认为有报告的义务。」
听到我这么回应，凯金说了一声「嗯」并点点头。
「也对。按照当初的协定，这样并不算告状。而且你正式的立场依然还是德瓦岗侯爵阁下不是吗？」
对喔。
这件事情我也差点忘了，我的爵位并没有被祖国消除，我也没有自行请退。其实当我还在老家感到茫然时，不知不觉间被盖札王绑架，送来利姆路陛下这边了。
当时根本没余力去管要怎么处理祖国那边的地位。
矮人贵族没有属于自己的领地。所有的土地都归属于矮人王所有，再把这些土地租借给贵族，以这样的形式让他们去管理。
总之，跟其他国家相比，关于领地的概念不太一样吧。
德瓦岗的大都市就只有中央、东边和西边三处。再来就是山麓那边的一大片庄园，还有利用天然洞窟的坑道内居住群所构成。
贵族管理的就是被隔成几个区块的坑道内居住群。
就像是利姆路陛下所说的户籍管理。要负责照顾被交派的区域内的居民，跟他们徵收税金，这就是贵族被赋予的职责。
依爵位而定，所管理的户籍数会跟著改变。
我是侯爵，其实有相当庞大的收入。
我出了那么大的纰漏，让盖札王失望。还以为爵位理所当然会被收回去。
可是事到如今，我依然享有侯爵的待遇。
说白了就是每年的税收依然会进到我口袋。从上一代开始就派驻的优秀管家会替我处理所有的麻烦杂务。
而这其中给我家人的俸禄依然会继续支付，我也不是被母国放逐，回到老家依然能够像原本那样正常过生活。
只不过我不打算这么做，也没有这样的计画。
因为这边的生活比较有趣。
而且还有一些佣人跟著我过来，生活过得比在德瓦岗更加奢侈。
这里东西好吃，酒也是一流的。
如今还能尽情做研究，这样的生活对我而言有如置身天堂。
虽然困难之处在于摩迈尔先生太会守财──啊，话题扯远了。
「嗯，说得对。考量到我身为侯爵的立场，怎么能够背叛盖札王。」
「我不认为保持沉默算背叛，但向上报告肯定是你的义务没错。」
我也那么想……
就算你不说，我也明白。
但问题就在于要如何报告。
「那要不要直接明讲？说这边在培育足以毁灭世界的战力──像这样。」
「喂喂，你喝多了吧。不过呢，事情真的有闹到这么大？」
嗯──这酒也很好喝。
一喝就停不下来，口感醇厚。有股清爽的香气，那香醇的滋味似乎能够让我从烦恼中解脱。
不过，对了。
「你知道乌蒂玛小姐和卡蕾拉吧？」
「对、对啊？当然晓得，你是不是喝醉了？不要突然改变话题。」
「不，我没有改变话题，若是没有喝醉，这种事情还真是难以启齿。」
「喂喂，听你这样讲莫非是……」
「正是如此。其实那两个女孩也是这一批战力之一。」
「原来──是这样。跟你说的话对照起来，负责取缔冒险者的警察会那么强就说得通了。因为是在警备队中也没看过的生面孔，原本还以为是在某处经过锻炼的秘密部队……」
看来凯金也稍微体认到此事的重大性。
在坦派斯特这边，没人敢对警察动粗。除此之外，也没人提出不服从法院判决的申请。
理由就在于犯罪者被一股压倒性的力量取缔。
不管谁来看都能明显知道那些人的战斗能力特别突出。换算成冒险者评判基准，就算是敬陪末座的警官也超过A级。
「呃、咦────？能够跟整个世界对抗的战力是警察？」
「对。不觉得那是很完美的伪装？」
「不对吧，问我觉不觉得是那样，要我怎么答？」
凯金一脸困惑。
培斯塔很能体会他会感到困惑的心情。
没想到足以毁灭世界的强大战力（恶魔），现在成了保护市民的警察（英雄）。
「那假设你去跟盖札王报告好了。你觉得他会有什么反应？」
「喔、喔喔。这个啊……啊，我懂了。这报告起来会有难度吧。」
「对吧？他肯定不会相信。甚至我还会被人怀疑脑袋不正常，开始有些不名誉的传闻流出。盖札王大概会相信我，可是那些跟在他身边的老顽固一定会对我说的话抱持怀疑态度。」
「确实是。」
嘴里嘟哝完这句话后，凯金一口气喝下装满杯子的酒。
你这下是彻底把我拖下水了，他用那双眼跟我抱怨。
于是我带著奸诈的笑容问他。
「你觉得该怎么做？」
「这个嘛……原本想要如实禀报。这下连我都开始烦恼了……」
后来我们两人之间出现一阵短暂的沉默。
变空的杯子里又注入新的酒。
到底该怎么做才对，我跟凯金两人一起绞尽脑汁。
这时有人出面解救如此苦恼的我们，就是过来叫我的迪诺大人。
「我说培斯塔先生！只有你们自己享乐不公平。应该找我一起呀。还有请我喝酒啦。那你们要找我商量什么都行！」
带著非常灿烂的笑容，迪诺大人那么说。
看到他露出那样的笑容，我不由得问他。
「那迪诺大人觉得怎么做比较好？」
我已经喝醉了。
而且忘了。
忘记这个人也是魔王之一。
「丢给别人就好。责任这种东西，随便找人推给他吧！」
如果那样害他被骂，就怪那家伙运气不好──迪诺大人竖起大拇指，如此断言。
「不不，那样未免……」
凯金一脸困扰的样子，似乎正想说些什么。
「没问题、没问题！其实也有人拜托我要多多报告，我每次都没做。后来就被臭骂一顿，才想说下次要好好报告。可是跟谁报告是我的自由吧？随便找个人报告就行了。反正被骂的是那个人，我还可以抬头挺胸说自己有把工作做好。每天都可以过得心怀坦荡，推荐你这么做！」
说完自己想说的，迪诺大人开始擅自点酒喝起来。
看来谘询就到这边结束了。
至于那个高级酒的酒费，自然是落到我头上。
呵呵，总觉得自己在那烦恼什么，跟个白痴一样。
「好，就让我采用这个作战计画吧！」
「喂、喂喂，培斯塔！」
「喔喔，培斯塔先生果然聪明。不愧是我的上司啊！」
被身为魔王的迪诺大人这样评价，我觉得有点骄傲，真不可思议。
「你肯定是被带坏了。怎么能拿这家伙来做参考。你再重新想想！」
从刚才开始凯金就一直在吵吵闹闹，但我觉得听起来也不赖。
「来喝吧！今天我请客。大家尽情喝个痛快！」
「喔喔，就是要这样！」
「喂喂，没问题吗？就算有拿干部的点数支付，这里的费用也没那么容易垫付啊──」
「那些小细节就别管了？大叔你话别那么多，这种时候给人请客就对了。」
「你只是自己想喝吧！」
「是那样没错，没关系吧？」
「嗯，没问题！凯金先生，就当是庆祝烦恼没了。来畅饮一下吧！」
我变得海派起来，还这样放话。
后来我们几个尽情喧闹。
希望明天不会徒增一些无聊的烦恼。
怀著这样的心愿，我、凯金和迪诺大人三人一起，拿著装满酒的酒杯乾杯。
＊
「培斯塔先生，辛苦您了。」
对著进行汇报的我，那名男性负责人如此回应。
看样子对方果然不信。
这是预料中的结果，如今我并不后悔。这是因为酒醒之后看到送来的请款单，当下就已经把后悔那种心情都用完了。
「也许是吧，哈哈哈。但我确实传达啰。」
话说到这边，我结束定时联系工作。
后来──
人们发现我报告的都是真的，可是当时没人来追究我的责任。
正确说来是有人出面追究，可是根据魔法通话的纪录追溯，所有责任都由那名不知名的负责人承担了。
跟迪诺大人说的一样呢──我很庆幸自己有跟他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