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生活费确实收到了。嗯~不,我要挂电话了,因为国际电话费很贵。嗯~那就再见罗。」
我单方面挂断电话。因为爸爸很长舌,要是没人制止,就会滔滔不绝地聊上一个小时,所以我得帮他注意电话费才行。
挂断电话之后,我坐在客厅沙发上,拿起昨天收到的信。
信封里面装着十万圆。
那是住在国外的父母寄来的生活费,我接下来都要靠这笔钱过活。
其实我比较希望生活费是汇进银行户头而不是邮寄现金,但是因为爸爸说「透过银行会有很多麻烦。洗钱是很……」于是最后生活费便以『定期用信封寄来』的方式支付。
不过,用普通的褐色信封寄钱真的没问题吗?
真要说起来,这笔钱明明是从国外直接寄来的,为什么会是日币呢?
「……算了,都没差啦。」
我懒得多想,直接放弃思考。
依爸爸的个性,他一定是为了我而特地准备日币吧。毕竟爸爸是模范父亲,刚刚也不忘机会教育地告诉我,洗钱就是『忘记从裤子口袋拿出钞票就丢进洗衣机洗所造成的悲剧』。
我握紧手中的十万圆。
「……得省着点用才行。」
这是爸爸和妈妈拚命为我赚来的血汗钱。我必须审慎运用,不可以乱花。
就在我细细感受家族爱的时候,叮咚一声,电铃响了。
在这种假日早上,会是谁呢?
我去玄关开门后——吓了一跳。
因为眼前的男子一身奇装异服。
用一句话形容,就是像个正在修行的僧侣。男子因为戴着斗笠的关系,只看得到嘴与稍微蓄着胡须的下巴。身上穿着黑漆漆的僧服,脚上穿着草鞋,手里还拿着大锡杖。
就在我看着奇异的男子而说不出话时——
「小兄弟!」
他突然大叫了。男子摇动锡杖发出当啷一声,脸色凝重地环视周围。
「这间屋子盘据着恶灵!」
「咦~咦咦……?」
这个人在说什么?
「这可不妙……我踏上除灵之旅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强力的波动。要是不赶快处理,会发生大事喔!」
「…………」
「瞧,小兄弟背后也有……」
「咦咦!?请、请问有什么呢?」
「这、这下糟了。还是不说为妙……」
「有这么恐怖吗旦请不要在这时候不说话啊!」
「总之,请你先冷静下来。听好,请保持冷静,看着我的眼睛,仔细听我说话。」
「呃~好。」
「这间屋子盘据着恶灵。」
「……是、是这样吗……」
不对,怎么可能……这间屋子怎么可能会盘据着恶灵……
「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呢?」
「有、有的!」
我兴致勃勃地接续话题。
「昨天我的小趾不小心踢到衣橱边的角。」
「喔,那肯定是恶灵作祟。」
「这、这么说,今天的晨间占卜,我的运势看起来是最糟的,难道也是……」
「不会错的。」修行僧大师用力地点头。「你还有什么烦恼吗?」
「我想想……班上女同学肠胃不好,经常跑厕所。」
「喔,那肯定是恶灵作祟。」
「还有,学妹常常扮成魔法师,在街上徘徊……」
「是恶灵作祟。」
「学姊会一个人用腹语术排遣寂寞也是……」
「毋须赘言。」
怎、怎么会这样……
盘据我家的恶灵竟然带给大家这么多麻烦……
原来她们会变得怪里怪气都是我害的吗……
啊啊!我没有脸见她佣了!
「小兄弟,不需要沮丧。」
看我因为过于绝望而跪倒在玄关,修行僧大师轻声地安慰我。
「不是你的错。全都是恶灵作祟。」
修行僧大师摘下斗笠,以和蔼的眼神看着我。
「……可是,我该怎么做才好?」
「没什么好担心的!」
他说完便用力拍拍我的肩膀,从僧服袖子取出一个壶来。
「这是我灌注退魔之气所制作的希世珍壶。只要把这个壶摆在家里的鬼门方位,恶灵就会立刻退散了!」
「真、真的吗!」
我一边欢喜呼喊,一边仔细打量那个壶。
……喔喔。
听他这么一说,那个壶的确散发出某种惊人的力量。
虽然乍看像是附近百圆商店卖的东西,但那个壶上面一定施加了我这种外行人看不出来的高超法术吧。
「不过,不好意思我必须告诉你,这个壶使用了非常贵重的泥土制作,因此价格实在无法压低……」
「啊~原来要钱啊……」
我本来就觉得这个壶不可能免费送我,但如果太贵就要考虑一下了。
「你在说什么啊!就是因为你这么执着于金钱,才会导致这间屋子的恶灵如此猖獗!」
「你、你说什么!」
是吗?意思是我一心想要节约使用父母寄来的钱,反而成为守财奴了吗?
不过,钱存着不用的确不是办法。而且积极消费可以促进日本经济繁荣。
「……我知道了。我就买下那个壶吧!」
「喔!不傀是我看中的人。我就知道你会明白的!」
「那么价格是……」
「这个嘛……啊,顺便问一下,你目前大概拿得出多少呢?」
「现在家里有十万圆左右……」
「哦!真是太巧了!这个壶的价钱刚好也是十万圆整喔!」
「咦!真的吗!?」
「真的啦!」
「哇啊!这真是太巧了。看来我命中注定就是要买这个壶呢!」
「就是这么回事!来来来,趁你还没改变心意以前赶快——不对,是尽快把这个壶摆起来比较好,所以钱就麻烦你……」
「好,我知道了!」
我连忙回到客厅,将装着生活费的信封拿过来。
爸爸、妈妈。
我买了有用的东西喔!
「八、九、十。嗯,金额没错。来,壶给你。那么保重罗。」
我一付钱,修行僧大师就将希世珍壶粗鲁地递给我,然后匆忙地准备离开。
「这个壶是要摆在鬼门的方位对吧。具体来说,鬼门是指家里的哪个位置呢?」
「啊——放心、放心。那个壶非——常有效,随便找个地方放就行了啦!」
「…………」
总觉得他的回应突然变得很敷衍了事。
我强烈感觉到他已经达成目的,懒得理我了。
「请、请问,最后能不能请教一下贵姓大名!」
修行僧大师转身就要跑走,我赶紧问他。
只见他回过头爽朗地微微一笑。
「贫道只是一介云游四海的修行僧……」
他将斗笠拉低,遮住表情。然后竖起拇指说道:
「名字不值得一提。」
酷、酷毙了!
深受感动的我不停地向他挥手道别,直到看不见修行僧大师为止。
啊啊~世上真的有好人啊!
那个人今后也会四处驱除恶灵,解救众生吧!
谢谢你,修行僧大师!
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的!
「被骗了啦啊啊啊——!」
隔天早上,我终于发现自己上当,既不甘心又觉得可耻,在教室角落抱着头懊恼不已。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十万圆飞了。
短期内的生活费没了……
徒明天起,我该怎么活下去才好……
「……不是我爱说你。」
从正蹲在地上的我头顶上方,传来满怀怜悯之情的说话声。
「笼岛同学真的是很慢呢。」
唔!言语化作利刃深深刺进我的心脏。如果以漫画方式来呈现的话,现在就是那个对话框的尖角直接插进我身体里。
我有气无力地抬起头,身为班长的织野同学注视着我,眼神有如看到笨小孩一般。
织野琴。她是认真的模范生,唯一美中不足的缺点是肠胃不好。长相介于可爱与漂亮之间。
「竟然这么容易就上当了!真受不了你。」
「我、我是被对方巧妙的话术诱导……」
「哪有,根据你的描述,根本一点都不巧妙。」
织野同学言简意赅地反驳我的说法,我在她面前只有愈缩愈小的份。
今天早上,我一心以为托希世珍壶的福摆脱了恶灵,兴高采烈地走进教室以后——
「早,织野同学。啊~听我说,昨天有好心的旅行者卖了一个壶给我。多亏这个壶,我家的恶灵消失了喔。虽然要价十万圆真的很伤荷包,不过听说那是希世珍壶,也难怪会这么贵。」
我这么得意洋洋地炫耀了。
就在我炫耀的时候,织野同学的脸色也愈来愈难看,最后完全面无表情,以冷冰冰的声音说道:「笼岛同学,告诉我详细经过……」
然后织野同学便极力宣称我被骗了,但我不想承认自己的错误,反而争辩说「就算织野同学人再好,我也不准你瞧不起那个修行僧大师!」,差点把人际关系砸出不可修复的裂痕。
但我在一转眼就被驳倒,终究得面对不想承认的事实——就是我被诈骗了。
「……唉呀。唉呀哎呀、唉呀哎呀。」
我慢慢地站起来。然后潇洒地拨着浏海,拉平制服的皱褶,游刃有余地说道:
「唉呀,难怪我当时觉得有点奇怪。」
「不要逞强。」
「呜唔……才不是呢。我是为了大家好……」
「那是推卸责任。」
「唔唔……」
总觉得平常向来和善的织野同学今天特别严厉。或许是因为她判断「这男人宠不得」吧。
「不过说归说,这个情况实在让人笑不出来呢。」织野同学一脸严肃。「这是不折不扣的诈骗案件,而且损失金额还不小。那个男人或许还会用同样的手法骗人,得报警处理才行。」
「就、就是说啊!居然欺骗善良市民,不可原谅!」
「……笼岛同学以后可别再轻信陌生人的话。」
「……是。」我无力地点点头。「所以……那个,织野同学。这件事可不可以不要告诉别人?尤其是栗栖学妹……」
「嗯?我当然不会到处宣传……不过,为什么呢?」
「哎呀,因为实在太丢脸了。而且我想在栗栖学妹面前继续当可靠的学长。」
「……我想栗栖学妹大概一点都不觉得笼岛同学是个可靠的学长喔。」
什么!
不,那是不可能的。
栗栖学妹总是面露温柔微笑。虽然有时候看起来像在陪笑,但那一定是我多心了。
「总之,这件事就当成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拜托你了。」
「哦,两个人的秘密是吗……」
织野同学瞬间露出笑靥。但她很快又板起脸,恢复平常的正经表情说道:
「好。那么,就来拟定对策吧!就我们两个人喔。」
「嗯。」
这时钟声响起,对策会议也暂时延后。
我们分别回到自己的位子坐下。钟声才刚结束,教室的门就立刻打开,班导星川老师进来了。
「呃——今天要向各位同学介绍新朋友。」
星川老师随便打个招呼之后就这么宣布。
班上顿时鼓噪了起来。大家都在讨论新同学会是男生还是女生。
新朋友。也就是转学生罗。
平常我在这时候应该也会跟一般人一样充满兴趣,但我现在却没心思关心这件事。被骗走十万圆造成的打击,害我的心情郁闷到极点。
「好了好了,大家安静。那么,桔梗院同学。请进。」
星川老师这么说完,一名少女便现身于教室门口。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头扎成高马尾的金发。发色与其说是特地染的,更像是天生色素偏淡;与其说是浅亮,更像是泛白。
眼神有点凶。配上紧抿成へ字的嘴,给人个性强悍的印象。
转学生就这么板着一张脸走上讲台。
「那么,你先自我介绍吧。」
「是。」
转学生简短回应,拿起粉笔在黑板写下自己的名字。
桔梗院柚希
黑板上的字迹非常漂亮。班上所有同学应该都觉得她练过书法吧。
「我叫作桔梗院柚希。请大家多多指教。」
桔梗院同学放下粉笔面向全班这么说道,语气听起来非常意兴阑珊。至少从她的声音里感受不到「希望大家多多指教」的热情。
感觉像是不得已才依照固定模式自我介绍的样子。
「听说桔梗院是从京都搬来的。」星川老师代替不说话的桔梗院同学这么补充。「请大家和她好好相处。还有织野、笼岛。」
「有。」「有。」我和织野同学举手。
「他们两个是我们班的班长和副班长。有问题可以请教他们。」
「是。」
桔梗院同学再度客套回答。
然后转动眼珠子环视班上。
她的目光——忽然停留在我身上。
和我对上眼的瞬间,桔梗院同学稍微绷起脸。
怎么了吗?
难道我们以前见过面?不,我想不可能。毕竟她给人的印象相当深刻,假如我曾见过她,应该不会忘记才对。
就在我感到不可思议的时候,桔梗院同学已经移开目光,恢复原本面无表情的样子。
转学生桔梗院同学是个非常冷漠的人。
早上班会结束之后,班上大多数人都跑去找桔梗院同学,对她抛出各式各样的疑问。但她只是面无表情地打发掉所有问题。
虽然没摆出嫌恶的表情,却很露骨地表现出嫌恶的态度。
大家似乎察觉到桔梗院同学发出的「生人勿近」气场,于是转学生登场在同学之间引发的风潮很快就落幕了。
然后到了午休。
我和织野同学一起并桌吃午餐。
说到为什么要和织野同学一起吃饭,理由非常单纯。
是为了请她分我便当吃。
……我也未免太没出息了吧。
平常我都是去福利社买面包,如今生活费没了,手头紧到不行。
「唉。」我不禁感叹着。「织野同学做的菜还是一样好吃呢。」
「是、是吗?谢谢。」
「尤其是这个白饭特别好吃。日本人果然就是要吃白米。」
「……笼岛同学根本不懂得称赞人呢。」
织野同学呆愣地说。糟了,原来称赞白米没有意义吗?
「不、不过,你每天早上都做这么丰盛的便当,真的很厉害呢。」
我一边补救刚刚的失言,一边重新观察便当。里面没有任何的冷冻食品,洋溢若爱心便当的气息,感觉非常女孩子气。
「每天做就会习惯了。而且做菜就像我的兴趣,我常常开发创意料理。」
「啊——我懂我懂。创意料理很有趣呢。我也常常会追求属于自己的味道。」
「……抱歉,请不要把我和你相提并论。」
织野同学露出非常厌恶的表情,就像是自己的画被当成小孩子的涂鸦一般。
唔嗯~最近揭开了一项冲击性的事实:看样子,我似乎是这世间所谓的味觉白痴。
我对这件事其实有点自卑,不过最近转念一想告诉自己罩一反而是一种魅力吧?」
乐观是我的优点。
「那么——」吃完饭之后,织野同学把便当盒收进书包,这么说道。「我们来想想该怎么应付那个欺骗笼岛同学的男人吧。」
「……好啊!」
因为午餐吃得很开心,我差点都忘了,自己现在可是陷入大危机。
逃避现实是不行的。
…………好想转移目光。好想逃避现实喔。
「要是明天湖中精灵出现并对我说『你被骗走的是十万圆金子?还是十万圆银子呢?』就可以圆满解决了。」
「想得美……应该说哪来的十万圆金子?」
织野同学生气地叫我认真想想,于是我试着认真思考。
「……可是,实际上除了报警以外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吧。」
「是呀……不过,现阶段的资讯实在太少了。你知道那个人的名字吗?」
「我也很好奇地问过他……」
「结果呢?」
「他说『名字不值得一提』。」
「……然后呢?」
「我觉得这个人真是既谦虚又酷毙了。」
「傻瓜。」
被这句话一刺,我的心又受伤了。
不过因为骂我「傻瓜」的人是织野同学,所以我不太介意——冒出这种念头的我搞不好真的是无可救药的笨蛋呢。
「我是可以帮你出面拜托警察,毕竟我在高层有几个认识的人。话虽如此,我也不想太为难他们就是了……」
「咦?织野同学,你拥有那种权力吗?」
「啊~没、没有啦没有啦!」
织野同学一瞬间展现非凡气魄,简直就像是与警察商层往来密切的组织一员,而且还是阶级相当高的大人物;不过现在慌乱摇手否认的她,看来就只是个普通的高中女生。
织野同学还是一样,有时候会脱口说出莫名其妙的话来呢。
「……唉,这下走投无路了。」
我失望地垂头趴在桌上。
「首先最要紧的是餐费。从明天起,不对,从今晚开始,我该吃什么维生才好呢……」
「不、不然这样吧!」
就在我抱头苦恼之际,织野同学提高了嗓门。
她双颊微微泛红,似乎很害羞地说着:
「我就暂时帮笼岛同学做便当——」
「欸。」
一个冷漠的声音突然插嘴。
我转头一看,发现出声的是转学生桔梗院同学。
「你跟我过来一下。」
桔梗院同学依旧板着脸,以冰冷的目光看着我。
「咦~我、我吗?」
「动作快。我想在午休结束前办完事情。」
话才刚说完,桔梗院同学立刻转身就走。
「啊~等一下啦。」
我连忙站起来,总之先追上她再说。
「等一下,桔梗院同学。」织野同学说道。「你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吗?既然这样,我也起去吧。毕竟我是班长——」
「罗唆。」
「你!」听到桔梗院同学回答得这么冷漠,织野同学表情一僵。
「不需要你鸡婆。我——」桔梗院同学指着我说:「——只是有事要找这家伙而已。」
「你、你说我鸡婆是什么意思!枉费人家好心……」
「那就叫作鸡婆。」
「……再、再说,你找笼岛同学做什么?」
「怎么?你是这家伙的女朋友吗?」
桔梗院同学不耐烦地随口一问,织野同学顿时满脸通红。
「并、并并并不是……」
「既然如此就跟你没关系吧。别管我们。」
桔梗院同学再度迈开步伐。「好了,你快点跟我来。」在桔梗院同学的催促下,我一头雾水地跟着她走了。
桔梗院同学带我来到无人的体育馆俊面。
至于今天才刚转学过来的她为什么会知道体育馆的位置,据她的说法是「利用午休的前半段时间找过了」。
「其实只要能够独处,不管哪个地方都无所谓。」
她一边满不在乎地这么说着,一边盯着我看。
「…………」
而我则是紧张得浑身僵硬。
我吞了吞口水,用快要沸腾的脑袋拚命分析眼前的状况。
女生找我出来。体育馆后面。能够独处的地点。
……喂喂喂。
这个情况不管任谁看来,都是要告白吧。
接下来,我即将收到桔梗院同学的表白。
「…………唔。」
心脏疯狂跳动着。我还是第一次接受女生的告白!
不对,等一下。仔细想想,这不是很奇怪吗?桔梗院同学今天才刚转学过来,而且跟我也几乎没有讲过话。
我根据上述前提,重新冷静思考。
结论只有一个。
这就是世间所谓的——一见钟情吧!
……真叫人不好意思。我其实很帅吗?
「你在发什么呆呀。很恶心耶。」
「你、你说什么!」
居然对喜欢的男人说出这么冷酷的话来!
话说回来,桔梗院同学还真是处之泰然。
明明接下来就要向我告白了,却完全感觉不到任何情绪波动。脸颊也一点都不红,依然白皙如故。
看来她……已经习惯了。
可恶!在已经习惯的人心目中,告白或许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在我这种纯情少年的心目中可是毕生难忘的大事件啊!
「……呼。」
我做了一次深呼吸。冷静,要冷静啊~笼岛谛。Be cool。
虽然很高兴桔梗院同学喜欢我,但遗慽的是我并不喜欢桔梗院同学。
毕竟我们今天才第一次见面。
要直接答应和桔梗院同学交往是很容易的事,但那并不是我所希望的。还是四平八稳地回答她「我们先当朋友吧」好了。
窝囊废?胆小鬼?想法古板?
哼!随便你们怎么说。
我就是无法将这种事当儿戏。
不管是爱情还是恋爱,要交往还是不交往,我都不想草率决定。
所以——我要正式拒绝她。
「突然说这种话或许会吓到你……」
桔梗院同学用一点也不像在告白的平板语气开口了。
「……嗯。」
我静静地点头。内心充满歉疚。
对不起,桔梗院同学。难得你鼓起勇气(虽然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向我告白。
啊啊~真是的。
我真是罪孽深重的男人!
「你被恶灵附身了。」
「我们先当朋友——咦?」
这个女生刚刚说了什么?
恶灵……?
总觉得好像听过这个词。具体来说是在昨天早上。
「那是死于交通事故的夫妻。夫妻俩如胶似漆地附在你背后。看起来似乎是死不瞑目。」
桔梗院同学不是看着我——而是凝视着我的背后。
「虽然他们的灵力不是很强,我想应该不会害人……不过,你有没有感觉到一股恶寒?晚上会不会睡不好呢?」
「咦~没有,不会……」
「啊,是吗?那就好。但是,还是早点让他们成佛比较好。一直执着于人间也不是好事。我想让他们早点解脱。」
「……请问,桔梗院同学,你从刚刚开始到底在说些什么……」
「喔。我看得见幽灵喔。」
桔梗院同学直话直说,一派轻松的模样。
「我家是京都代代相傅的阴阳师家族,一族继承了有名的安倍晴明的血统,你至少也该听过安倍晴明的名字吧?本家是土御门家,桔梗院则是分家。我就是分家的长女。」
「…………」
「我之所以来到这里,简单说是为了出外修行。在成人以前,离家到各地的灵域——也就是幽灵或妖怪聚集的地域,算是一族的惯例。」
「…………」
我感觉到背上流下讨厌的冷汗。
这的确是告白没错,但却是非常惊人的告白啊……
听到桔梗院同学突然说她看得见幽灵,还自称是阴阳师,我——
「是、是哦。好厉害喔。」
我这么说了。可是,我根本就不相信桔梗院同学的话。
我不会再受骗了啦。
因为昨天才刚吃过苦头。我可是懂得记取教训的。
桔梗院同学似乎从我有些退避三舍的态度察觉到我的心思——
「不管你相不相信都无所谓。反正我要做的事情都不会改变。」
桔梗院同学冷淡地说完之后,轻轻吐了口气。
我心里本来还存有「她其实是要告白却因为太过紧张,结果不小心语无伦次脱口说出幽灵之类的话吧」的可能性,看来这个可能性很低。
不过,居然来恶灵附身这套……
……啊啊~我又想起昨天的事件,那已经快变成心灵创伤了。
「接下来,我要让附在你身上的恶灵成佛,请你暂时别动。」
「先、先说好,我不付钱喔!」
缺钱的我使尽全力大喊。
「我现在真的没钱,正在伤脑筋喔!你既然要骗,就去找更有钱的人!」
「……嗄?你在说什么呀?」
「你别想骗我!我家是那个喔!嗯~就是那个啦!我爸是律师,嫁要是敢骗我,就等着倒大霉喔!」
我使出全力虚张声势。这就是我全力的极限了。
「突然发什么神经?怎么,难道你曾经被神棍诓过吗?」
「嗄、嗄啊!?你你你你在说什么啊!?」
我使出全力装蒜到底。再说一次,这就是我的全力。
「总而言之!」
惊慌失措的我似乎惹得桔梗院同学极度不耐烦,只见她拨着金发,大口地吐气。
「我不要你的钱,你就乖乖站着别动。」
「真的吗?我可以相信你吧?你可不要事后再来追讨喔。我爸是国际律师,他很清楚这方面的法律——」
「啊啊——够了!你很烦耶!给我闭嘴站好!」
桔梗院同学发飙怒吼道,吓得我不由自主地摆出立正的姿势。
接着,桔梗院同学从口袋抽出一张符。长方形白纸上写着不知道是哪种语言的文字。
她将那张符狠狠地贴在我头上。
「好痛!喂,你就不能再温柔一点——」
「闭嘴。」
「……是。」
好恐怖。她已经完全进入自己的世界了。
就各种层面来说都很恐怖。
我看着闭上眼睛集中精神的桔梗院同学,同时茫然思索着。
她说她的目的不是钱。
这就表示……是那个罗?
她自称看得见幽灵,只是想引起大家的注意吧……
对了,记得读小学的时候也有这样的人呢。像这种想要成为班上风云人物的女生,不管在哪间学校都会有一、两个吧。
可是都上高中了还玩这种把戏,实在教人有点不敢恭维。
只能说她搞错塑造个性的方法了。
「嘶——」
桔梗院同学静静地吸气。
「临·兵·斗·者——」
呜哦!居然煞有其事地比画起来了!
她在我眼前竖起两根手指,在空中划了九下。
「皆·阵·列·在·前——净!」
同时高声咏唱,最后手停在我额头的符前面。
这个女生在干什么啊——尽管心里这么想,但是因为桔梗院同学的表情实在太过严萧,震慑住我,以至于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好,结束了。」
最后,桔梗院同学放心似地吐了口气,将手放下。同一时间,贴在我额头上的符也掉下来,飘落到地面。
「那对夫妻灵已经顺利成佛了。毕竟一直留恋人间也没有好处,能够成佛真是太好了。」
她一脸大功告成的表情。
「啊,不需要谢我。我除灵并不是为了你。我只是不想跟被附身的人同班,觉得很碍眼而已。」
「…………」
「我不会下封口令要你别说出去。不管你要到处宣传还是怎样都随便你。反正也不会有人相信,大家只会觉得你有毛病而已。」
就这样,再见。
桔梗院同学自顾自地把话说完后,就离开体育馆后面。
剩我一个人,我将背往混凝土墙一靠,就这么滑下去蹲在地上。
「……病得不轻呢。」
跟中二病的COSPLAY女生——栗栖学妹有得拚了。我知道她才刚转学过来,心里一定很不安,但藉着自称看得见幽灵来吸引周遭注意,果然还是教人难以恭维。
不过最起码她没有恶意,比神棍诈骗要好太多了。
「…………」
我扭头越过肩膀往背后瞧。
看不到任何东西。
既然桔梗院同学已经帮我除灵,那么假使有应该也看不见了。尽管如此,我还是无法相信,直到刚才为止自己的背后都有幽灵存在。
不过,经她这么一说,我的确是觉得肩膀变轻了——
「吓!不、不行不行!」
要是这么想,就正中桔梗院同学的※壶(?)了。(译注:日文「下怀」音近「壶」。)
肩膀之所以变轻,一定只是心理作用!
我要记取教训!
幽灵根本不存在!
「你怎么一脸死气沉沉的样子哪,笼岛。」
放学后,我来到电社社办和神乐并学姊玩格斗游戏。对战告一段落时,学姊既像担心又像调侃似地这么问我。
神乐井学姊的嗜好是电玩,我们常常在放学后一起打电玩。
不过,神乐井学姊打电玩的方式非常奇特。
「哈!反正你的烦恼不外乎被妈妈发现A书之类的芝麻小事吧?你这小子还真是小心眼。」
「喂,学太,不要一直欺负笼岛。就算游戏玩输了不甘心也不能这样。」
「哈?你在说什么啊,毛妞美?我才没有不甘心。哈,我一点都没放在心上!」
「……到底是谁比较小心眼?」
「少罗唆!来,小子!我们再打一场!」
「呼。抱歉喔,笼岛。你就陪他玩吧。」
「………………是无所谓。」
神乐井学姊的腹语术还是一样出神入化,反而让人觉得有点恐怖啊!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操作手把,选择角色。
神乐井学姊则是把玩偶学太放在大腿上,从后面握住学太的小手操纵手把。没有比这更多此一举的行为了。
「呶!喝啊!喔啦!」
学太一边吆喝,一边用软绵绵的小手猛烈连打按键;神乐井学姊则是既生气又好笑地看着学太。
不管我怎么看,学太都是自己动起来的,神乐井学姊就只是扶着而已;但那应该是我眼花吧。
「回归正题,笼岛。」
对战结束(又是我赢)后,神乐井学姊一边发出学太的「嘎啊!」懊恼声,一边发出自己原本的声音。
居然能够同时发出两个声音,这已经是世界级的腹语术了。
我是不是应该在学姊进军世界以前,向她要个签名呢?
「为什么你会反常地露出死气沉沉的表情呢?」
「我好歹也是会有烦恼的!」
「哦。今天你们班似乎来了个转学生,莫非跟那有关系吗?」
「学姊的消息还真灵通。」
「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学姊得意地露出微笑。
对了,神乐井学姊简直就像来自遥远的未来一样,拥有惊人的电脑技术。这所安达太良高中的资料也交由神乐井学姊管理。
也就是说,学校里没有她不知道的事。
「学姊猜对了,就是跟转学生有关。」
我只说了今天午休时间发生的事。花了十万圆买壶的事实在太可耻,除了不小心偶然得知的织野同学以外,我不希望再让其他人知道。
「哦~居然第一天就对转学生出手。没想到笼岛看似纯情,其实还满积极的嘛。」
「……我说的话到底要怎么听才会变成这样啊?」
「真是教人羡慕不已。转学生是平成文学中极为重要的属性之一。既然要转来,为什么不转到我们班上呢?」
「…………」
神乐井学姊称御宅族文化为平成文学,在这方面投注了非比寻常的爱。明明是个时尚美女,却很爱玩美少女游戏与十八禁游戏。
「如果这个转学生只是长得可爱就好了……该怎么说呢~偏偏是个感觉怪里怪气的女生。」
幽灵、妖怪、阴阳师。
我不相信这些非日常的事物。
因为十年前在微风公园遇到的奇装异服姊姊是这么说的。
「喔,对了,笼岛。今天有件重要的事要跟你商量。」
「是什么事呢?」
「你要不要加入本社?」
「本社是指电社吗?」
神乐井学姊点点头。
电社的正式名称是电脑社,本来有十来名社员从事组装电脑或撰写程式等活动,但今年春天,在身为归国子女的神乐井学姊加入之后,所有社员都退社了。现在只有神乐井学姊一个人而已。
「要我加入是无妨……不过怎么会这么突然呢?发生什么问题了吗?」
「嗯。最近在学生会的主导下,即将废除人数较少的社团。于是电社也成为废除对象了。」
「哦,学生会吗?」
贝有一名社员的电社能存续至今,是因为神乐井学姊负责管理学校的保全系统,那终究只是特例吗?
我想也有人看不惯这种特权吧。
「真是的,这所高中的学生会是怎么回事啊!」
神乐井学姊气呼呼的,似乎相当愤怒。她是不是为了电社存续的问题跟学生会的人发生过争执呢?
「平成文学里的学生会应该是充满魅力与欢乐的组织才对……这所高中的学生会却是一群没个性的家伙……五个成员里面居然有四个是男的,他们真的有心要做吗!那种故事谁要看啊!」
……学姊愤忾的方向好奇怪喔。
虽然我们学校的学生会成员的确都很不起眼。
虽然漫画或动画里的学生会组织的确是充满了欢乐……
不过先不管这件事。
「这么说,或许以后不能再使用这间社办罗?」
「对,没错。」
「……那还真是有点伤心。毕竟这里待起来超舒服的。因为是顶楼,所以景观良好,再加上又放了电脑,所以空调设备也很完善。」
「我也很舍不得放弃这间社办。枉费我把这里的电脑改造成容易连上B3世界,那可是花了我不少工夫呢。将多台电脑并联——」
「咦?B3世界?那是什么?」
「啊——!没、没有啦!没什么,你别在意!」
「这样啊?」
既然没什么,就不必在意了。
「总之,我想凑足人数,变更为正规社团。如此一来就不会再有人挑毛病。当然,电脑社的营运事务交给我就没问题了。反正这个时代的高中生——不对。嗯,反正我会尽量弄得有声有色的。」
「我OK。可是要上哪找其他社员呢?」
我记得成立正式社团所需的人数是五个人。只有我和神乐井学姊,还差三个人。
「就找织野和栗栖吧。」神乐井学姊说得理所当然。「我记得那两个人都没参加社团。」
织野同学和栗栖学妹她们与神乐井举姊也有不错的交情。我们四个人常常在这问电社社办开读书会。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不问本人怎么会知道……」
「只要我认真拜托,她们是不可能会拒绝的。」
神乐井学姊说完后,露出胸有成竹的微笑。
……这个人是想利用织野同学和栗栖学妹的好心肠吧。
「那么最后一个要找谁呢?」
「找谁都无所谓。笼岛,你心里有没有人选?」
「啊——我也不晓得耶?我身边的人都已经加入社团了。」
顺便补充一下,我们学校禁止同时参加多个社团。所以,最后一个社员一定要找没参加社团的人才行。
「是喔。嗯——虽然大肆宣传很麻烦,但私下找没参加社团的人也很麻烦……」
神乐井学姊双手环胸陷入沉思,「啊,对了。」不过马上就灵光一闪。
「绝对没参加社团的人选,现在不就有一个吗?」
「是谁呢?」
「转学生。」
啊,的确。不管怎么想,今天才刚转学过来的桔梗院同学应该还没参加社团才对。今天她也是一放学就匆匆一个人回家了。
「笼岛已经和转学生混熟了对吧?所谓天助我也就是这么回事。你去帮我问她看看。」
「就说了我们并不熟……」
「你就姑且问她看看,遇到转学生就该好好相处。要知道,世上有些人就算再怎么想也没办法结识转学生的喔。是男人就应该和转学生交朋友吧。」
学姊到底有多想结识转学生啊?
砷乐井学姊的美少女游戏脑已经病到有点严重的地步,感觉很不妙。
「转学生这种迷人属性,能够带来崭新刺激与戏剧性发展的预兆。拥有与转学生相反魅力的就是儿时玩伴了。从小到大都在一起培养出来的羁绊,以及太过靠近反而无法察觉彼此心意的惆怅,还有——」
「是喔——好棒喔——」
我一边敷衍开始长篇大论的神乐井学姊,一边整理东西,差不多该准备回去了。
「不过,说到儿时玩伴,我也是有啦。」
「也就是傲娇会随着时代改变——唔。」
话声突然中断。
我不经意的一句话,打断了神乐井学姊的长篇大论。转头一看,只见学姊眼睛瞪得老大,嘴巴一张一阖地说不出话来。
「怎、怎么了吗?」
「……你,刚刚,说了什么?你说你有……儿时玩伴……?」
「呃,嗯,是啊!」
「啊!」神乐井学姊发出宛如惨叫的声音,仰天长叹。
「儿时玩伴可是在现实中得手率极低的属性,比转学生还要稀罕喔……你居然拥有那种人类至宝——不,那种人类最终兵器……」
「这……居然将儿时玩伴说得像是核武一样……」
「平成文学之所以频繁出现儿时玩伴这种角色,是为了消除年轻人『现实中不可能有长得可爱的儿时玩伴』的无解自卑感。可是你却……你、你知道自己的境遇有多么得天独厚吗……」
「……呃、嗯。」
学姊一直紧晈这个话题不放,让我有点退避三舍。
看来神乐井学姊对儿时玩伴的浪漫懂憬,至少是转学生的十倍。
「……咦,你是怎样?你是何方神圣?一下班上来了转学生,一下又多了儿时玩伴。你是怎样?是神吗?你是神吗?」
「…………」
总觉得学姊陷入非常难搞的纠结心理了。
学校男生可能都以为神乐井学姊是冷酷的冰山美女,不过只要像这样实际聊过天之后,就会明白一切只是幻想。
虽然外表看似那样,但个性倒是平易近人又充满喜感。
「喂,笼岛。你那个儿时玩伴可爱吗?」
「……不,与其说可爱,不如说是帅气。」
「唔嗯~意思是说她很男孩子气吗?」
「咦?不,与其说是男孩子气,应该说他就是男孩子。」
「……嗄?」
神乐井学姊张口结舌。
「咦,啊……嗄?抱歉,笼岛。我自认学了很多这个时代的语言,却无法理解你刚刚所说的话。可不可以再讲一递?」
「就说了他是男孩子啦。不过他还满成熟稳重的,所以与其说是男孩子,更像是青年的感觉吧。」
神乐井学姊露出了宛如听到未知语言的表情。
「笼、笼岛……你的儿时玩伴难道是……男的吗……?」
学姊拚命确认,似乎很希望我告诉她邢是骗人的。
「对。」
但我点头表示肯定。
「……居然是……同性的儿时玩伴……?」
学姊双手抱头,将一头整齐的长发抓得乱七八糟。就像是毕生所学被全盘否定的学者那样。
「……笼岛,你该不会是同性恋吧?」
「才不是!为什么你会得到这种结论!」
「因为你明明是个男人,却把男人当成儿时玩伴……既然如此,就只有这种可能了吧!」
神乐井学姊的美少女游戏脑似乎已经病入膏盲。
不过我毕竟也是有接触次文化的人,不是不能理解「儿时玩伴等于异性」的想法。
「可是儿时玩伴这个词本来就不是仅限定于异性……」
「不不不,就算是这样,该怎么说呢,可是、可是、可是、可是、可是……可是……可是可是可是……」
学姐像小孩子一样闹起脾气来了。
这种纠结的状态还真的是很难搞耶。
「唉……算了。是我太傻,居然对现实抱持着期待。」
神乐井学姊深深叹了口气,坐到她爱用的桌上型电脑前。
「可爱的儿时玩伴果然只存在于游戏里面吗……」
学姊启动电脑,开始玩起美少女游戏。
「……虽然已经说过很多递了,但我还是要再强调一次。神乐井学姊,要玩美少女游戏请到没有人看得见的地方玩……」
「我拒绝。这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
学姊抬头挺胸,说得理直气壮。男子气概不是表现在这种地方的好吗?
「不然你也一起玩个游戏再走吧,笼岛?我要好好矫正你,让你再也不会把男人当成儿时玩伴。」
「……恕我拒绝。美少女游戏请学姊自己一个人玩就好。」
两个人玩美少女游戏实在太尴尬了。
「那么,笼岛你和那个同性的儿时玩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认识的?」
「……咦?」
「我问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认识的?是小学?幼稚园?还是属于世交,打从一出生就认识了?」
「请不要分类啦。」
可是——奇怪了?
是从什么时候?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不曾想过这个问题。」
「嗯?会有人不曾想过这个问题吗?就算不记得正确日期,应该也知道大致的时间吧。」
「是没错。我也这么觉得……」
我真的不曾想过这个问题。
我和他——等我发觉时,我们已经理所当然地成为朋友。
我想不起我还不认识他的时候。
奇怪?
我和他是什么时候成为朋友的?
我们第一次相遇——是在什么时候呢?
从我家往人烟稀少的方向一路前进,就会来到一间有些冷清的神社。因为我和信仰无缘,所以并不知道那问神社供奉什么神。
我穿过在夕阳照耀下更显朱红的鸟居,进入神社境内。四周非常安静,只听得到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响。
我回家之后,就骑着脚踏车来到这问神社。
只要来这里——
「啊,你果然在。」
我走过石板地,只见神社的小小陪梯上坐着一名男子。
接近黑色的灰色简单和服与接近白色的灰色头发,整个人呈现黑白不分、模糊朦胧的单色调容貌。
他跷着修长的腿,将薄薄的文库本放在腿上阅读。他一发现我,就放下书本抬起头来——
「嗨,谛。」
这么说完后便露出了微笑。既苦涩又亲昵,是他一贯的笑容。
「好久不见了,戒。」
我轻声回答,坐在他的下一阶。
筱濑戒。
他就是我的儿时玩伴。
虽然我们并不是读同一所幼稚园或小学,也不是上同一间补习班或社团,不过——等我发觉时,就已经和他成为朋友了。
戒多半待在这间神社。只要我怀着想见他的念头来到这里,他就会像预先埋伏一样出现在这里。
戒把爱用的书签夹进书里,将书阖上。
「你可以继续看啊。你正在看书对吧?」
「算了,没关系。和谛聊天比看书有趣。」
这句话像在开玩笑,不过单纯的我就算听到玩笑话还是觉得很开心。
「我问你,戒。这间神社供奉的是什么神?」
「这里是稻荷神社,所以是稻荷神喔。」
「稻荷神?那是什么?跟稻荷寿司有关系吗?」
「稻荷是狐狸啦。那边有狐狸像对吧?」
「啊~真的耶。」
就像戒说的,距离鸟居稍远处的确有两尊狐狸像。
「顺便补充一下,稻荷寿司是因为用了狐狸爱吃的豆皮,所以才称为稻荷寿司。」
「原来如此。真不愧是戒,还是一样博学多闻。」
「是谛太孤陋寡闻了。」
戒故意取笑我,我不高兴地回嘴。
「不好意思,我就是无知啦。」
「别闹脾气啦。又不是小孩子。」戒苦笑着。「无知并不是坏事吧。世上有很多事还是不知道为妙。」
「也就是『无知是福』对吧。」
「没错。真正重要的事,只有神知道就好。」
「只有神……?」
「也就是『万事只有神知道』的意思啦。」
他轻轻地说完后,露出既苦涩又亲昵的微笑。
有时候,戒会像这样说出我听不太懂的话。其中或许有我无法理解的深奥涵义,又或许单纯地没有任何意义罢了。
不过,我并不讨厌听他谈这些。
然后,我们开始天南地北地闲聊。例如我最近迷上的漫画与戒最近看的小说。或是由我表演昨天想到的超有自信的搞笑梗,而戒则是露出不知该如何反应的表情等等。
「桔梗院……?谛,那是真的吗?」
当我讲到班上来了一个京都的转学生时,戒有些吃惊。
「是真的喔。你知道桔梗院同学这个人吗?」
「不。我不知道转学生本身是怎样的人,但我知道桔梗院这个名字。因为这个家族在京都那边相当有名。继承大阴阳师安倍晴明血统的土御门家,其分家之一就是桔梗院家。」
跟桔梗院同学说的一样。看来继承安倍晴明的血统、还有分家等部分,似乎都不是她脑内的妄想设定而已。
「呃~那么,继承了安倍晴明的血统又怎样呢?有什么特殊能力吗?」
「没有。就只是继承了血统而已吧。」
戒特别强调这句话。
「土御门家似乎靠占卜与风水赚了不少钱,但桔梗院家就没有什么好风声了。甚至是不好的传闻居多。」
「不好的传闻?」
「『被狐狸附身的一族』。」
戒的声调稍微降砥了。
「被狐狸诅咒的桔梗院家只生得出女孩,而且女孩的发色会一代比一代更接近金色……世间流传着这样的传闻。」
桔梗院同学的发色——
那的确是金色的没错。
「……诅咒是吗?总觉得好老套呢。原来那种东西到现在还留着。」
「这跟老不老套没关系吧。不管经过多久,那类的传说都不会消失。只要人类还存在,幽灵和妖怪就不会消失。」
戒说得很笃定,我不自觉地提出反问。
「那么,你相信幽灵存在吗?」
「嗯?嗯——这个嘛,我觉得不存在喔。」
戒语带弦外之音地这么说。
这样吗?果然没有啊,既然戒这么说,那就准没错吧。
「比方说,谛知道座敷童子这种妖怪吗?」
「嗯,算是吧。因为座敷童子是满有名的妖怪。」
「你知道多少?」
「呃~就是住在家里,为那户人家带来幸福……」
再来就是——
小孩子众在一起玩时,不知不觉多了一个人。明明混进了一个人,却没有半张生面孔。多出来的那个人就是座敷童子。
——之类的。
也就是在不知不觉间变成朋友的妖怪。
我想那就是座敷童子吧。
「OK。知道这样就够了。接下来要解释就省事了。」
戒满意地点点头,继续说道:
「座敷童子这种妖怪,是为了解释群体之中『贫富不均』的现象而产生的民俗学现象。」
……根本听不懂。
戒似乎从表情察觉到我的心思,于是换了一个简单易懂的说法。
「简单说,就是为了解答『为什么只有他家有钱?』的疑问,于是有了『因为他家有座敷童子』的答案。」
「嗯、嗯。」
「座敷童子是东北的妖怪,但在各地都有由来类似的妖怪喔。例如狐附身或犬神附身,所谓的妖怪附身家系大多都是这样。」
「原来如此,我懂了。」
多亏戒设身处地为我详细解说,我总算可以理解了。
「也就是说——妖怪根本不存在对吧。」
结果,那些全部都是科举未发达时代的产物吧。
为了解释莫名其妙的不合理状况而出现的产物。
那就是妖怪。
「这就难说罗?」
不过,戒却回答得含糊其词。
「如果要从科学角度论述,的确是可以断言妖怪不存在。但是,就算在这个逐渐为科学所支配的时代,人类还是一样相信神明,恐惧妖怪;烧香拜佛,忌讳恶魔。就算没有科学证明,只要它们的存在能够影响人类心灵,就可以说它们是存在的吧。」
「你是指……例如,有人自杀过的凶宅租金会下跌,或是有人会画妖怪与阴阳师题材的漫画,就是像这样吗?」
我寻求确认,他则是静静地颔首。
「……可是,这样就表示妖怪果然还是不存在的吧?总觉得人类只是被自己创造出来的东西摆弄而已……」
「这点跟科学是一样的吧。」
「跟科学一样?」
「不管是科学还是神秘学都一样,明明是人类一手创造出来的东西,却渐渐超乎人类的掌控,就像小孩子不照父母的期望成长一样。」
我感到似懂非懂。
「我把你搞糊涂了吗?不过,其实就像谛说的那样啦。妖怪根本不存在。不管对人心造成多大的影响,它们就只是虚构的存在。就算与真实人物、团体、事件有关,却非真实的存在。」
戒这么说完后露出了微笑。看来就像是大人在哄小孩时的笑容。
「幽灵和妖怪都不存在。所以,座敷童子是不可能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成为你的朋友的。」
「……这样子啊?嗯,你说的没错。」
听了戒的说明,我心中的疑惑全都解开了。
世上既没有幽灵也没有妖怪。
所以,桔梗院同学和那个修行僧果然都是骗人的吧。
「……天色渐渐暗了,我差不多该回去了。」
我站起来,走下阶梯。
简单道别以后,我转身背对戒。
结果,我还是没告诉戒自己被骗了十万圆。
一方面是不想害他担心,一方面是觉得丢脸。
……呜呜~可是,今天的晚餐该怎么办……
「谛!」
戒从背后叫住我,才一转头,戒就扔了某样东西给我。我勉强接住,摊开掌心一看,原来是五百圆硬币。
「我之前借的五百圆,现在还给你。」
「咦?我借过钱给戒吗?」
「奇怪,是我记错了吗?算了,那就借你吧。你就拿这笔钱去买晚餐好了。,
「咦~可是……」
「之后有钱了要记得还我喔。」
「……哈哈。谢谢。」
我只能笑了。
我的心事,似乎全都瞒不过这个聪明的儿时玩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