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开始点名」
时间八时三十五分。班主任木堂纯的一声,早会宣告开始。
「桥本~,藤田~,森元~」
被不知算不算认真确认的流水式作业点到名字,学生们也以学生的方式用「到」「有」「在」等回答,随口应付。
这个独特的拖腔正好吻合木堂闲散的风格。新学期才刚刚开始新人教师就神经松弛,倒是他这个人慢吞吞的性格颇受学生亲睐。不过是来自「不烦人就够了」这种看法就是了。
「山野上~,吉川~……哦、等等、山野上~,山野上~?」
跳过一次之后连忙踩下刹车,重复起来。
「山野上~?不在么?」
再三呼唤仍无应答。就算那个木堂也想赶快将眼睛从出席簿上挪开确认座位似的,勉为其难的从出席簿上移开视线。
「山野上缺席啊~」
就连动动笔作个缺席记号都觉得麻烦的木堂正当放弃之时,教室的后门打开了。
咯噔咯噔,轰。啪嗒啪嗒——入座。
不慌不忙,紧急关头依然表现出『平静』代名词的秀明应了声「到」。
「……山野上、出席」
「「「这样也行啊!?」」」
班主任无视了全班同学的吐槽,最后,迟到者本人也一口咬定
「嗯。没问题」
明明迟到了却依然气定神闲,可谓厚颜无耻到了目中无人的境界,而且明明湿成了落汤鸡,却不容追问的板着脸。俨然一副难以接近的样子。
免受迟到待遇而一脸若无其事的秀明,将沉重的书包搁在课桌上,从里面掏出一条毛巾反复擦着脑袋,顺便也细心地擦拭过眼镜。
而这个时候,有人向接着擦起上衣的秀明出声问道
「完全书呆子气的山野上竟然也会迟早,真少见呢」
秀明扶正眼镜,抬起视线,看到前座的森元转向自己。
「像你这样的优等生『值日』起来也会紧张么?」
他所说的值日,指的是『爱丽丝负责人』的值日。
只要人类第一例有害者——齐藤爱丽丝一在,周围就会像今天早晨一样遭遇危险。
这样的她在入学之际,校方必然预料到了她会在教室中孤立起来这一课题的出现,而『爱丽丝值日』正是校方准备的手段。
于是实际情况就成了班上同学每周轮换来负责爱丽丝的值日制度。伺候没有朋友她,像是积极跟她说话,教她功课之类的,主要就是学校认可的『负责做朋友』的任务。
这个制度无疑是让自己的孩子接近危险的有害者的可怕举措,自然遭到了班上同学的监护人集团的极力非难,然而校方对此竭力不予理睬。想必收容爱丽丝的时候从文部省手里得到的『有害者对策费』相当可观,所以校方首脑多半是欣然接受的吧。
校长因为拆除费用的问题一直搁置的旧校舍似乎也可以新筑,运动社团的顾问老师似乎也能够通过增强设施燃起放眼全国大赛的斗志了。
如此破格的报酬摆在眼前可谓效果超群,校方下达了「不喜欢就去上其他学校」这一通牒,将教育者协会以及监护人团体的呼声一脚踹飞。
实际上,本年度突然转学和自主退学的在校生似乎为数不少。
这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情,谁都会珍惜自己的生命。而首当其冲的牺牲品,就是爱丽丝班上学生们,若是没有以内部协调的『服务活动』这一名目得到大幅加分的话,恐怕也会选择转校或者退学吧。
这样的『爱丽丝值日』到秀明是第六班了。当初班上的同学们虽然痛恶,但也准备努力完成任务,可是第一班的女生扭伤了右脚,第二班的男生因过度恐惧导致精神错乱,拒绝上学。
有了这样的前车之鉴,之后无论是谁都不愿意负责『爱丽丝值日』了。
班主任木堂不知是不喜欢强迫学生,还是嫌麻烦不愿介入,并没有提醒那些不认真负责『爱丽丝值日』的学生,于是『爱丽丝值日』成为了一个空头职务,早在第三班就变成了有名无实的东西。
尽管如此,形式上的值日制度依然继续存在。对于学生们来说,自己被指名值日的一周时间里,就宛若丧失了活下去的心情。
「嘛、一般来说难免会害怕呢。在我当值的那周也是翘课翘过去的呢」
实际上,秀明与森元的关系不怎么样。秀明这个男人因为自己的冷淡,在班上没有什么处得不错的朋友,也不觉得想要。
可话虽如此,森元算是个有事无事都会积极攀谈的奇特人物。
大致上,这是还没有确立朋友集团的新生特有的生活状态吧。秀明如此分析。
「紧张?害怕?不值一提」
与其说秀明是在恐惧,不如过说他正期盼着这一天的来临。期待着公然接近有害者的机会,照顾爱丽丝的值日——
「说话也经经脑子吧」
即便对秀明的冷淡束手无策,轻浮的森元仍似乎毫不畏惧。
「翘课呢。你不否定你是优等生啊」
「要论入学考试成绩的话,本人入学考试得分五科合计四百九十分」
「我的天!我还赶不上这一半」
森元没有被他若无其事的发言所吸引,也许对他来说,成绩的优劣不是什么了不起的问题吧。
「那么,正在向全勤奖迈进的山野上居然差点迟到,有什么原因么?」
「这……」
欲言又止的秀明摸了摸肿起来的头顶,将视线锁定在了斜前方。
在两人闲聊之时,出席点名轮到了女生的部分,而接下来正好轮到了秀明送去视线的那个人。
「齐藤~、齐藤~」
不知听没听到木堂的重复,她像蚊子一般应了声「到」。
「嗯~,有气无力的,再来一次~」
「——到!」
就好像是调错音量一样,这一声甚至响彻了楼道,同学们都在肃静之中惶恐不安。
疯了么,这个白痴班主任像平常一样睁只眼闭只眼就够了,竟敢虎口拔牙。
沉默了几秒中,教室内并无异状。说了一句「有精神就好~」之后,木堂继续开始点名。
在学生们看来,这是对着炸弹的红蓝导线做二选一,不选对就会死的情况吧。
「哎、憋死了……还以为喊出的是死亡咒文呢」
森元松了口气,看着视线焦点不离爱丽丝的秀明表示接受。
「哈哈~,嗯?果然还是那家伙的原因么」
就算否定也只会感到郁闷,于是秀明选择保持缄默。
迟到的原因的确是爱丽丝,可那断然不是心理上的原因,应该说是更为间接的原因。是自己在商店街一头进行追踪的时候,鱼店招牌掉下来砸到脑袋,造成几分钟的晕厥而导致的。
嘛、只能说是准备向女生扔石子是遭到的天罚,没有更贴切的形容了。
这个结果先且不论是天罚或是诅咒抑或是超能力,像这种平日里无法见到的情节,似乎正是搞笑桥段里会发生的偶然现象。
而且,她周围一直引发着这样的不幸。已经『偶然』到不可理喻的比率了。这种危害可大可小,屡见不鲜。怪就怪在像今天早上秀明那样的偶然事故频频发生这一点上,倒是应该换做『必然』来形容了。
所以,齐藤爱丽丝被畏惧着,遭到了有害指定。
现在依然稳坐于秀明凝视焦点之上的她,可用『异质』一词以蔽之。
她背脊挺直,宛若冰雕一般的坐姿,仿佛时间停止似的,感觉不到丝毫生气。虽然入学当初因为这幅充满神秘感的容姿,在全年级男生之间备受瞩目,可青春的热情不过是昙花一现。
在看到『爱丽丝值日』的被害者们后,任谁都会谈虎色变。
或许正因如此,坐镇教室正中央的她将周边半径三米的空间化作了空白地带。本应与之相邻的座位都以她为中心呈圆形扩散。
就算教室再怎么宽敞也只能容纳排三十六个座位整齐排列,这种胡闹的摆法把外圈挤得透不过气来。
可即便如此,学生们还是选了挨挤。或许大家认为,比起付出生命的代价,这点小委屈根本微不足道吧。
望着这样一副光景,秀明摸了摸隐隐作痛的头顶。
第一节课结束后,秀明趁着课间休息来到了保健室。
早上挨的那一下头部钝击需要治疗。虽然患处没有出血的迹象,但在人体中算是敏感部位,不消毒就草草了事可不行。
本着这样的想法,准备拜托保健室的舞阪老师做些应急处理的时候,却被麻烦的家伙给逮个正着。
「真不赖,人家心神荡漾了呢。又大又粗又坚挺呢~」
与静止在紧绷表情的秀明形成鲜明的对照,秀明的副班主任亚历克斯·拉布(Alex Luv)用没品的台词打起招呼,似乎很开心似地准备给他头顶鼓起的大包涂上消毒液。她二十出头,有着不同于日本人的身高和身材,是一名金发外国女性。
在秀明的记忆中,她所负责的科目应该是听力……
「拉布老师。我有一个问题」
「要叫我小爱哦」
拉布总是强求学生们叫她的爱称。本人的姓氏『Luv』按照日语翻译过来似乎就成了『爱』,于是『小爱』便诞生了。
嘛、秀明一次也没有喊过这个爱称就是了。
「为什么拉布老师会在保健室?而且还穿着白大褂」
「上周末呢,常任的保健老师逃走了哦」
看来是保健室的舞阪老师放产假了……才怪,是以此为名目,从爱丽丝所在的学校里溜之大吉了。
「于是乎,就由拥有救生员执照的人家临时接替了」
「要对教育委员会保密哦」,最后她用食指抵住嘴唇,像小孩子一样补充道。这货真的是大人么?在各种方面都令人堪忧呢。
坐在呆滞的秀明对面床上,拉布将紧绷的短裙下伸出的美腿以夸张的动作翘了起来。
「怎么样,性感不?」
「非常——不呢」
这个教师想用一个个充满挑逗的动作把青少年的健康成长怎么样?
「切、跟山野上开玩笑真没意思」
「真令人意外。新学期才刚开始,竟然记得住自己班上的学生」
「毕竟人家是副班主任啦,副班主任」
「那么,出席序号十二号以『で』开头的男生名字是?」
「德斯塔莫尔君」【注:勇者斗恶龙Ⅵ的BOSS躺着中枪】
「快对出川同学道歉」【注:出川,でかわ】
「开玩笑的啦」
看到笑着糊弄过去的拉布,忽然心生一问。
「既然拉布老师把班上的学生全都弄清楚了,那么你对那个特别的存在,『有害者』怎么看?」
「什么嘛,果然山野上也对爱丽丝感兴趣嘛?」
「欸、嘛」秀明含糊地说道。
「毕竟那孩子挺可爱呢」
「才不是,我有其他理由!」
秀明为了否定,开始进行精密地提前预防
「我们入学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可齐藤爱丽丝这个人物还是个未解之谜」
虽然有害者这一名字十分响亮,但作为一个人,作为一个灵长目人类的『齐藤爱丽丝』,了解的人却并不多。
能够称得上特征的,就是她那彻彻底底的无表情。不笑、不说话、不表露感情。交流机能不全反论性的给了她无感情的个性,为她的超尘脱俗加足了马力。
算不上奇异,也并非阴沉,只是重复着呼吸这一工作之外,如同人偶一样生命感稀薄的人物。这是同学们的共同见解。
就算尝试询问班上的同学,也得不到更多的情报,只能得到关于她经历以及印象的回答,得不到任何她个人的本质。她暧昧而模糊,其真身充满着谜团。
齐藤爱丽丝总是带着那把骷髅图案的大伞,穿着富有时尚感的胶皮长靴。上课时以堪称模范的姿势纹丝不动,活动的只有使用笔记用具的双手以及不时眨一眨的眼皮而已。在敲响下课钟声的同时她会委婉起身,以极为规则的步调去往某处。快到上课的时间,她会在铃声响完之前回到教室,再次冻结在自己的座位上。午休也是这样。
综上所述,对虚无缥缈的爱丽丝的真身进行调查,才是秀明所追求的东西。如此一来,应该就能达到有害者散播不幸的奥秘所在。
「毕竟是人类史上第一例有害者呢。会好奇也难怪」
秀明想用开诚布公的回答引出情报。
不过,从拉布嘴里说出的话叫人意外,却也有教师的样子
「别把爱丽丝想得太糟糕。那孩子也是受害者呢」
交杂苦笑的台词里,无处不蕴含着温柔。
「爱丽丝周围所发生的不幸呢,其实恰巧也瞄准了她自己。像那些充分遭受不幸祸害的被害者们一样,她自己受的伤害绝不算少」
「什么!我从没有听说过。根据世间的风评,她就是会走路的自然灾害。以为她完全就是单方面的加害者」
「意外吧。你们这些学生所忌惮的人呢,其实是个极为平凡的普通女孩,只是被『不幸』喜欢上罢了」
「深有同感。说到底,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什么超能力或者超自然现象」
「诶?你非但不怕爱丽丝,还有心挑战么?山野上是那个么,勇者大人?」
「才不是。我只是单纯的不相信罢了,不相信她被超常现象缠身」
「怎么有这个心情?」
「引发原因不明的事故灾难什么的,这种事情一点都不科学」
「啊哈!作为年长的大姐姐的意见,觉得你无视那方面会更可爱哦」
拉布愚弄着秀明的信念,安慰似的抚摸着他的脑袋,还故意按了按肿起来的地方。
「老师要给好好坚持自己意见的山野上发朵小红花哦。今后也要作为同班同学,好好关照她哦」
「承蒙看得起但不敢立约,我会做完当值工作的」
秀明低下散发出消毒液气味的脑袋,动身离开了保健室。
此后的上课期间里,秀明一直咀嚼着拉布所说的『爱丽丝也是被害者』这句台词。
虽然拉布这么说,但日本政府承认的「有害者——齐藤爱丽丝是危险的」这一风潮是无法撼动的。这从她的风貌也能推测出来。
她伞上所画的骷髅图案绝不是中二性质的主张自我,而是危险级别的标识。那应该是在制药厂和化学工厂随处可见的东西吧。警示标记共有三类,表示注意是『!』记号,表示警告是『×』记号,表示危险是『骷髅』记号。
综上,齐藤爱丽丝是危及生命的剧毒物质,又或者是与放射性废料相当的危险物体。
从根本上有了危险的认识,再之后无论发生怎样的意外事故也都能接受了。要说为什么,因为她就是这样的存在——有害者。
试想一下,遭受天灾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索赔的,所以对天灾发发牢骚也是在所难免。
同样的,人为灾害在受灾无法立证的情况下,要怎么向爱丽丝请求索赔呢。
没错,地震、雷击、火灾,爱丽丝等同于这类现象。
正由于这种强买强卖的辩证法,以致爱丽丝受到了有害指定,政府借此成功规避了她所造成损害的一切责任。
而且,甚至出现了对这位命途多舛的少女深感兴趣的团体。
且不说那个团体不惜在小镇上新建研究所也要观察研究少女,据说还对市一级提供了大量的资金援助。
由此,文部省、教育委员会、市学校也屈服了,最后欣然让少女在本年度就读高中。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呼」
秀明反复琢磨着这些资料。
在课上像这样逍遥自在又心不在焉也都是因为爱丽丝。
教室里因有害者分散注意力的不只是同学,老师也一样。
乍看之下是严厉授课的气氛,实际上紧张感暗流涌动。
历史老师白木就像最尖端的雷达一样将注意力分散开来,在黑板上画着世界地图,好像背对着爱丽丝都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
这也难怪,今天的爱丽丝不知为何晕晕乎乎的摇摆着。就好像加设节拍器一样,她的脑袋上下左右地飘忽漫游。这是哪里的原住民的仪式么?还是说,这就是所谓的『钓鱼』状态?
白木认为自己将会成为爱丽丝的活靶子,不堪忍受这种恐惧感。
白木四十中旬,正值教职热情期的她也在有害者这一特异存在面前剥下了『高尚』的假面具,露骨地避忌着爱丽丝。
原本就有些神经质的性格,加之与不知何时便会爆发的危险人物共处一室的情况,令她错乱不堪。她手中的粉笔颤抖着,绘出形似未定型的阿米巴原虫的线条。
「这、这就、就是是、是欧亚大陆的的的……」
——咚。
仅在酷似钝器击打音响起的一刹那。不曾确认晕晕乎乎的爱丽丝头部有没有撞到桌子,学生们就惊惶失措地从课桌上退了开去。大伙的退避,甚至让教室中央的圆形空间变成了极限的四方形。
大家屏气慑息,爱丽丝头部栽到课桌上后又颤颤巍巍地抬了起来的样子,还有与她四目相交的白木面部极大的颦蹙起来的样子,全都看在眼里。
此时此刻,所有人心中都想象到了同一个效果音吧。啪噔——(弦断了)
「噫!噫、噫噫噫噫!」
不久到达极限的白木发出鸟叫似的熊吼,胡乱抓起了脑袋。
「有、有话想说,就、就清楚地说出来啊!」
与此同时,几人吐出叹息。加上这位忍受不了近距离恐惧而错乱的老师,已经是第三个人了。在学生们眼中也不算特别狼狈了。
「算什么啊、算什么啊,是我不好么?呐!」
白木的不幸,便是不容站在教师这一立场上临阵脱逃吧。
「谁去阻止她吧」
「不要,麻烦死了」
「这个时候应该班委登场吧」
学生们的眼睛是雪亮的。
这句话说得一点也没错,与爱丽丝的同班学生们不一样,老师不可能二十四小时都在教室里。
可是,输给有害者的威压而发狂的大人就是如此没韧劲。
「真是的,大人还真是舒服呢……明明我们每天都得拼命」
「真想让他们和身处死亡最前线的我们换一换呢」
「总而言之,谁去把小爱喊来啊」
「为什么不拜托班主任木堂老师,而要拜托副班主任?男生真肮脏!」
「白木老师,班委提议。请做做深呼吸,冷静下来」
多么可笑的应对,这又为白木的愤怒火上浇油了。
「别,别把我当白痴!我很正常、非常正常!不正常的是你们,你们和——」
白木指名道姓地开始抨击,将压在喉咙深处的词语宣泄出来。
「全、全部都是你,都是你的错!你你你这魔女,齐藤爱丽丝!」
想象不出受过良好教育的大人竟会这样泄愤,白木对着爱丽丝奋力挥起粉笔头。
此时此刻,即便不信奉神明的秀明也在心中暗自祷告——阿门。
就在此时,歪斜的黑板砸中了白木的后脑,咚!
……果然主是不存在的。
白木的眼睛一翻,栽了个狗吃屎的她脸部与讲桌来了个亲密接触。
被黑板与课桌砸了又磕,白木晕晕乎乎地倒了下去。
放学后,秀明从办公室回到了教室的时候,爱丽丝还是老样子僵直在座位上。
班会也结束了,班上的同学们几乎都离校了,只有她一声不吭地等着。
和上学时发出的爱丽丝警报一样,镇内考虑到为了避免与她发生接触而制定了特别警报,在发出该警报之前,爱丽丝是不可以放学的。话虽如此,不过没有针对放学时学生一方的超时处罚,警报时间也没有固定下来。归根结底,警报时间因她而异。
于是,在其他学生完全离开教室之前,爱丽丝总是稳稳地呆在自己的座位上。
「看这个样子,会挨到太阳落山呢」
发出叹息的秀明行动迅速,在教室里还有几位同学商量着去哪儿玩时,他已挪开桌椅,走向了位于教室中心属于爱丽丝的座位。
越过三米的境界线,牵起了直勾勾盯着黑板的爱丽丝的手。
「你知道『时间就是金钱』这句格言么」
触碰她的指尖感到惊人的冰冷,像死人一样冷飕飕的。
「来,回家咯」
这番举动太过自然而没有人能够马上做出反应。当然说的是侵犯爱丽丝领域这一暴举。
还没一会,周围就狂喊起来。「说笑的吧」「疯了么!?」「喂、脑子没事吧?」奚落声四处横飞,犹如晴天霹雳。率先接触爱丽丝接的家伙们都不长久。
新学期开始的第一天也有展露博爱精神的勇士,但还是只维持了短短数日的友好关系便断了念想。顺便一说,这位勇士是一位名叫安倍的女生,她与爱丽丝正在一起度过午休时间的时候,突然急性阑尾炎发作被救护车送走了。
明明有着这样的前车之鉴,为什么还要发疯?秀明突如其来的行动让残居教室的学生们发出莫大的惊叹。
秀明突然抓住自己手的行为,完全出乎了爱丽丝预料,她眨了两三次眼后,缓缓地重复了刚才的台词。
「回……家?」
「对啊。齐藤不回家的话,照顾你的我也不能回家哦」
「可是——」
爱丽丝想要回家必须得向办公室传达离校的意思,然后鸣响爱丽丝警报。而她还没做好这个准备。
「不必担心。我事先已经联系过班主任了。他说不用多久就会拉响警报,快站起来吧」
秀明一下子把爱丽丝从座位上拉了起来。
「山野上同学!你在做什么!?」
不知是不是想要代表班上的意思,身为班委长谷川清深叫住了秀明。
带有非难之意的她用抑扬的视线通告着「不要打乱规律」。
因为一个人的哗众取宠而让危险人物受到刺激,这可担待不起……她大概是这个意思吧,然而秀明不是能够斟酌到这种细微思绪的男人。
「不管怎么责问,我都只是实行『爱丽丝值日』的责任罢了」
得到平淡而正确的回答后,长谷川只得闭嘴。身为班委多少对秀明的安危有些牵挂,然而却要受这种「少多管闲事」的气。
「有什么不对么?」
而且,秀明本人毫无恶意,因此也无法抨击。
凝重的空气弥散开来,秀明雷厉风行地帮爱丽丝做好了回家的预备工作,强拉着她的手将她带出了教室。
通往鞋柜的一路上,擦身而过的学生们纷纷畏惧秀明的蛮勇让出路来,秀明也毫不介意的快步迈进。不久到达鞋柜之后,一直乖乖被秀明拉着过来的爱丽丝开始发出不满。
「放、放手」
「失敬了。牵着手没办法穿鞋呢」
对着擅自表示接受的秀明,爱丽丝大幅地摇了摇头,用细微的声音问道
「你……不怕我么?」
「哼、怕?你说我怕?」
秀明不禁失笑。
他嘴角上扬,好像等待这一刻已经望眼欲穿一般,推了推眼镜。
「对这个愚蠢的提问,我的回答的是『NO』。要问为什么,因为我不相信什么超常现象。你所引发的麻烦事都是偶然的产物,绝对是偶然!」
在秀明接近到脸和脸快要贴在一起的时候,爱丽丝的身影融化在了夕阳的逆光之中。
「……真的么?」
太耀眼以至于没看见她的表情。不过——
(在、在笑么?)
能够确认的,只有画出弧线的嘴唇。瞬间袒露的笑容好似得到了新贡品一般,比平素无表情的面庞更富魔性,然而这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几欲转变成恐惧。
「废、废话!」
秀明借助语言的力量一扫迷信妄言,匆忙将鞋柜甩在身后。
离开室内之后,视线中果然染上了夕阳的颜色。没有遭受今早那般的豪雨,鲜亮的夕色挥洒在大地上。
秀明维持着悠然的步调穿过校庭的时候,一个兴冲冲的气息从后方追了上来,没一会便和他走到了一起。
明明天空还是万里无云,爱丽丝却依旧撑着那把骷髅图案的黑伞。
侧眼看了看这样的她,秀明不经意的问了起来
「伞不重么?」
「……有点」
「既然天晴着,不收起来么?」
「因、因为很危险」
她的回答很短促,她想尽快结束对话。
可是秀明不是在意那种问题的人,毋宁说是不会看气氛才对,毫不客气的逼问起来
「所谓危险,是想阻挡冰雹保护身体么?」
毕竟有过今天早上那件事,若是那个能够弄哭气象播报员的爱丽丝,说不定真能让盛夏的时节降下冰雹。
而事实背叛了秀明的预想,爱丽丝大幅地摇了摇头。这孩子真是什么事都喜欢搞得那么夸张。
「会有更大更硬的东西之类的,所、所以很危险……这把伞是『凯夫拉』的」
即便得到字句不足的回答,秀明依然好好反刍起来。
「什么什么,这把是凯夫拉制成的么!」
凯夫拉纤维是用作防弹背心的素材,相比金属的分子结合度更强,在战场和危险职业内无时无刻不在活跃,是维系生命的重要物件。
可是,在这份强韧的背后,因为有着被紫外线晒到便会分解的弱点,自然不可能偏向伞具这方面的用途。
「防水加工自然是有的,不过连阻隔紫外线的处理也做过么……令人吃惊呢」
到底要多少制造费用呢。爱丽丝的伞,是一把即便「下刀子下炮弹也能挡下」的伞。
说起来,她穿的长靴也是同样外观。
乍一看上去只是一件业务用的长靴,或许是在防水性之上兼具抗静电性、抗油性、抗锐物冲击性的军用装备也说不定。
(对应危险的完全防御……越来越感兴趣了)
心中窃喜的秀明默然地走在路上。由于爱丽丝警报,本应在夕暮之下人声鼎沸的商店街连个人影都没有,感觉实在愉快。
「……到这里就行了」
不一会儿,爱丽丝停下了脚步。明确的拒绝之中,蕴含着些微的踯躅。
穿过商店街就是爱丽丝的居住区了。而且,距离秀明所住的公寓也不远。
「不理解啊。根据我的记忆,距离齐藤家应该还不到一半的路程吧?」
爱丽丝保持着沉默,看来是不许再继续追问下去了。
「……好吧。那么再见了」
一丝不苟的秀明举起右手挥了挥。
「那么再见了」
再试着强调一次。
「那·么·再·见·吧」
「……」
对完全没有反应的爱丽丝头上一记手刀。
「呜呀!?」
听到了有趣的拟声,试着又敲了一会儿,就像敲木鱼一样砰砰响。
她柔软的发质带着柔和的弹性返回右手。这脑袋敲上去可真舒服啊。现在终于明白那些秃驴的心情了,好想拿起念珠开始诵经呢。
这段时间,爱丽丝任其自然地「呜呀!?」「呜呀!?」着。
「话说……你在欺负我?」
「失敬。这是简单的肌肤交流」
「肌肤交流?」
「嗯。这种事都不知道么?那就告诉你好了。听好咯,所谓肌肤交流就是关系很好的人之间进行肌肤间相互接触的行为,断然不会是敌对行为」
最后一句话虽然将心声表露无遗,不过爱丽丝没有注意到。
她想了一会话中的含义,又左右歪了歪脑袋,秀明又对头上的大包开始泄愤
「亏我早上承蒙你关照呢」
「……?」
本身秀明就没对她的反应报什么期待,果不其然,爱丽丝挠了挠脖子。差不多也该把敲她理由解释给她听了。
「真是个失礼的家伙。少说也道个别,对我说声『再见』吧」
「再?」
「明天还会来学校吧?还是说你准备旷课?」
也许是终于明白了意思,爱丽丝张开嘴,但是没有吐露只言片语。
「怎么?有话想说,就清楚地说出来吧——」秀明将脸靠近的瞬间,爱丽丝大大地眨了眨眼,大声喊出
「明、明天见!」
突如其来的大音量在耳际爆开,鼓膜麻痹了,意识渐渐远离。
由于听觉是直接与大脑相连的,就像对付视觉所使用的闪光弹一样,会有放射强烈声波使对象无力化的声音兵器存在也是一个道理——心知神游的秀明用自己的眼睛,确认了一路小跑的爱丽丝离去的背影。
短暂的彷徨与忘我的最后,秀明也抬起脚——没有转身。
「接下来才刚刚入戏」
振作精神的秀明眼镜中绽放出邪恶的光芒。
研究的基本是观察和考察。从而,观察从同伴身边得到解脱,过着私生活的爱丽丝正是秀明所瞅准的事情。
「笨蛋。以为我会轻而易举的回家么?」
对浑然不知地踏上回家之路的爱丽丝,追踪开始。他的行为也是诡异全开,不过秀明的人品没有外在那样磕碜,所以不成问题。
秀明藏在电线杆以及拐角后面,虽然和爱丽丝离得比较远,但观察工作当然是仔仔细细地进行着。秀明一想到今天在上的豪雨也是异常的偶然,便毫不畏惧了。
爱丽丝在回家告别之时隐瞒了什么,那无疑是与她那超常现象有所关联的秘密,这倒是让秀明燃起了意欲。
遥望着骷髅伞右晃晃左晃晃忙的不可开交,可想而知那巨大的尺寸以及特殊的材料也带来了相当的重量。
大体上,那个松松塌塌的长靴也不觉得穿起来会很舒服。她凭借着那糟糕的平衡感歪歪扭扭地走着样子,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一般,总觉着——
「就像喝醉了一样啊」
在不算宽敞的道路上跌跌撞撞,看上去相当危险。
「诶、对心脏不好啊!」
受到过别人不讲情面的评价的秀明,也觉得她在别的意义上叫人胆战心惊。
秀明也有一般人的良心。也许放着她不管会受到良心的谴责,也许本着想帮帮小动物的心态……
「不不不、冷静下来!她是观察对象。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走出来的话,尾行就失去意义了」
在电线杆后牙齿咬得咯吱作响的秀明,将善意与好奇心放在了内心的天平之上。是踏上沧桑的人间正道,还是为崇高的科学而献身……
「是该出去,还是不该出去,这是个问题」
就像演着荒唐闹剧一样烦闷的时候,爱丽丝已经不见了踪影。
「我竟然被那家伙的心理战给骗了!」
虽然爱丽丝也不是不可能编排出这种高等战术,但秀明把她跟丢了是不争的事实。
「不过你太天真了。到底还是女生的腿脚,怎能逃过男生的我」
一板一眼的秀明摆出蹲踞式起跑的姿势,冲了出去。
就这样,他以短距离跑的步伐跑向爱丽丝的消失区域。且不论这里范围狭小,围着这里转上一圈又一圈还是——
「奇、奇怪!不应该这样……哈、哈」
再也经受不住剧烈运动了,侧腹好痛,内脏要从嘴里喷出来了。
向爱丽丝的前进方向不知猛冲了多远,但就是不见她的身影,到底为什么?
「……呼、好吧。今天就算我跟丢了吧」
大汗淋漓的秀明在电线杆后面虚无地嘟嚷起来。
远离自己位置的小学生看到这一幕,关于要不要按下蜂鸣警报的问题,认真地迷惑起来。
翌日的早会。
「我说山野上,你笨蛋啊?」
森元一开口就是这一句台词。
「都说了,本人入学考试的分数是——」
「知道了知道了,原来你是个会学习的笨蛋啊」
打断秀明的辩解,森元的眼神讨厌地柔和起来。不开口也能听见他说「欢迎加入我们这边」。看来在学友之间,对秀明那看似一板一眼的印象已经被一扫而光了。
「我听说了哦?你不但抓起齐藤的手,还和她一起回家」
「挺清楚嘛」
「不知到你是跟看上去一样不懂察言观色还是不知到生命的珍贵,勇者就此诞生了」
森元突然情欲高涨起来,一大早就元气爆发,想必一定是有高血压吧。
「而且,竟然和大魔王爱丽丝搞好关系,你有什么好处?」
「好处么?好处当然是有的。光是昨天就了解了齐藤不少事情」
首先,不是她肆意对对象施加危害的。
从「亏我早上承蒙你关照呢」这句台词没有得到回应来看,她对昨天早上秀明遭到攻击一事并不自知。
这是她的不幸超出自身思维范畴,而无法控制的结果吧。
而且,她所掀起的不幸也不具备必然性或即效性。这件事已经通过昨天的手刀得到证明。
秀明煞是叫好,果然与研究对象进行接触是有意义的,短短一天就得到了相当程度的情报。
心满意足的秀明得瑟起来,不过森元的接受似乎因为其他理由。
「不用说了,我知道,我知道啦。没有预备知识的话,就算是我也会接近她呢」
彼此之间的交谈根本驴唇不对马嘴而浑然未觉。
「嘛、虽然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但你好像不是本地人吧?」
正如森元所说,秀明并非在这个小镇上土生土长。生他的故乡是在距离这边乘电车三站路的地方。鉴于从本家来上学相当花时间,秀明现在是迁至丸山町独居的身份。
这次选择丸山町的公立学校,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这里距离志愿的国立大学很近,而另一方面,则是对人类史上第一例有害者深感兴趣。
「虽然齐藤的事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还得忠告你一句。齐藤爱丽丝,这家伙很不妙,放弃吧」
掩去声音的森元瞪圆眼睛说道「前人之仁,当感慨受之」。
「说起来齐藤是挺可爱,像人偶一样文静,神秘妹气场全开,不过对她出手可不是引火烧身就能了事的」
「等等。为什么这里要提及她的容姿?」
「哈?因为你不是对她……」
说到这里,森元似乎注察觉了秀明骨子里那股木头人的气质。
「啊嘞?真的假的?喂喂喂,那你到底为什么……」
「不管为不为什么,本人这一周是『爱丽丝负责人』」
『爱丽丝值日』已然形骸久矣,然而秀明打破了这则默认的条文,这不得不成为一条新闻。可以说森元就是班上的代辩者。
「你说这一周你是『爱丽丝负责人』……说真的,你不怕么?」
「哼哼,说什么蠢话。她哪里非得令我害怕?她所引发的事故纯属偶然,其中一定藏着什么猫腻,对超能力和灵能力之类的诈术,现代人有什么好怕的」
山野上秀明不相信超常现象之类的非科学的现象。纵横四海,光怪陆离者俯拾即是,心怀使命感,剥下虚伪的外皮,正是他志向所向。
凭借着几近清爽的自负,秀明又画蛇添足地补充了一句
「非但如此,我对齐藤爱丽丝还很感兴趣!」
卡噔、嘎达嘎达、咚哐——
「山、山野上坏掉了……完全坏掉了!」
森元仰叹着身体重重地靠在了椅背上,连竖起耳朵悄悄偷听传奇人物话题的学生们也骚动起来。
坐在教室前排的班委长谷川也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喂~,早会过程中安静一点~」
木堂那空洞之极以致毫无控制力的嘟嚷,学生们完全没有去听的余裕。秀明的宣誓甚至传到了教室最前排的班委。与之更近的爱丽丝不可能没有听到。
一瞬间的巨大喧杂戛然而止,学生们屏气慑息。
位于教室中心,恐怖的化身——齐藤爱丽丝动了。
从未表现人类动作的她,缓缓地抽起腰,一点点、一点点的,就像发条驱动一般僵硬的转过身去,两根食指抵在嘴角。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联想到。随着指尖勾勒出弧线的嘴唇,就好像麻绳吊着的断头台在上升一样——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有位男生大惊失声。绝叫迸发,产生连锁效应,形成了悲鸣的大合唱。教室中掀起了甚至大到压杀掉早会结束铃声的地狱咆哮。
同学们争先恐后地杀出教室。无视『小心·有序·安静』的规则,忘我地冲向安全地带,很好的体现出了非常时期的人类本质。
恰好第一节课是英语,由于地点在视听教室,为逃走冠以了大义。
「唔、唔噢噢噢!可怕、真可怕!?那是什么?地狱的微笑!?恶魔的容颜!?」
面色惨白,牙齿咯吱作响的森元急忙拉起了秀明的胳膊。
「我、我们也快逃吧!」
「等等,书我还没拿出来」
「你憨啊!?比起小命这种东西便宜得不知道哪里去了!算了,我帮你拿包……喂、这么重!?你装了铁哑铃么!?」
「是辞典。汉和辞典和英和辞典,还有我个人订阅的科学杂志《Nuton》等——」
「闭嘴!废话少说,快逃吧!」
森元咬紧牙关,强行拉起了秀明和他沉重的书包。
被半拖着带走的秀明以印度阿三的口吻嘟嚷起来
「森元、你、好人」
「山野上,你真是个只会读书的笨蛋啊,超级大笨蛋!」
走廊上响起愚蠢对话的时候,教室里只剩下了木堂和爱丽丝两人。
「齐藤也别迟到了,快走吧~」
木堂毫不在意学生们的惨状,爱丽丝轻轻颔首。
就昨日目击的白木老师黑板OK事件看来,齐藤爱丽丝所引发的不幸着实不可理解。
仅限于秀明的观察得不出所以然来。没有预备动作真的可以做到么?
新校舍还没落成几年,黑板是新的,而且钉得很牢,但不偏不倚,偏偏在那个时间点上脱落,令人匪夷所思。说这是偶然,这偶然得也未免太过火了。而且这件事也没有一丝爱丽丝干涉的痕迹,由此蒙上了一层糟糕的气息。
所谓的魔术或是诈术之类的共通点便是它们只会表现『结果』,内藏虚伪的对象『过程』不为人所见,不为人所知,这才是演绎魔法的常路。
试想一下。硬币不会增殖,不会穿透水杯。增加的只有伪装或是其他手法,把已经穿了个洞的杯子伪装成看上去没有穿透的样子而已。
隐藏这个过程,然后突然之将结果表现出来,借此给观众造成错觉。
反而言之,知道过程的话便不足为惧!
换而言之,想要解出爱丽丝这个X,不止需要方程的结果,还需要方程的过程,对她的实体与状态的认识是不可或缺的。
综上所述,秀明今天也要和爱丽丝一同离校。
「说起来,那个防弹雨伞是怎么回事?早上也……不、什么也没有」
失态了。她应该并不知到她上学的时候被人跟踪。
「早上?」爱丽丝重复了一次,脑袋依然摇摇晃晃,似乎放弃了深入思考。
「忘记了」
「姆,是么」
对话结束。何等的不毛之地。秀明似乎也满足于『进行对话』这一目的达成,再次传入了沉默的时间。
就这样,两个人来到那个特定地方后,再次由她提出了分别
「……到这里就行了」
「是么」
表面上漠不关心的秀明,内心激昂起来。
今天一定不会让你逃了。秀明暗自起誓,在分岔路道过别后开始猛冲。
上次由于片刻的大意而跟丢了她,所以没能做到实时跟踪。
既然如此,就从一个临边区域在她走过拐角之前捷足先登。
的确预订是从后方尾随的,不过附近杳无人烟,在没有遮蔽物的路上被发现危险性很高,就现状而言这样是最上之策。
「呵呵,连我自己都对自己的英明感到恐惧了」
隔着数米确认过她通过的身影的,秀明自我陶醉起来。
「对手已成笼中之鸟。料你插翅也难飞」
于是,秀明又跑了二十米左右,在她即将通过下一个路口提前等着——
等着——
等着——跟丢了。
「怎么可能!?我这完美的作战居然!」
秀明好端端地抱起脑袋,立即从爱丽丝本来预定通过的路上探出脸来确认前后,还是不见她的身影。
「这、这不可能……」
大汗淋漓的在周围奔走,还是找不到。在前方遮蔽物的民宅相距仅只十余米的路程中,她忽然消失了。
「诶、难道那家伙是狐或是狸的妖怪!?」
明明不相信超常现象,却吐出了最为极端的抱怨。
在「哈—呼—哈—呼—」地做着深深呼吸的时候,秀明开始心算。
「记得高中男子五十米跑的全国平均水平是七秒,相比之下,女子平均速度似乎不足,大约用九秒来计算」……大约秒速五米」
秀明四下环视后思考起来。
穿过这片名宅很多的住宅区后,爱丽丝家就是一条直路。直线距离不足两百米。假如她全力冲刺的话说不定已经到家了,但是自己会跟丢就表示她应该选择了迂回的路线。
「应该事先潜伏在她家附近,还是应该用其他方法去找她呢……」
就在秀明认真纠结这白痴问题的时候,谜题解开了。
镇内响起了刺耳的警鸣。这是爱丽丝警报。
「奇怪啊……今天的放学警报明明放过了」
由此可知,这是个规律外的警报。
一度回到商店街的秀明,在步行者天国的商店街道路上与转动着警灯的救护车与消防车擦肩而过。
两台车朝着商店街外的河岸方向的住宅区飞驰而去。
「原来如此,所以才会跟丢啊」
车辆的目的地与爱丽丝家是不同的方向。在回家路上选择了其他路线的她自然不可能被秀明发现。
背着沉重的书包,秀明憋足口气到达目的地时,周围已经人满为患。
这里是河岸附近的一所旧仓库。拥有这所仓库的物流会社破产后,土地也没有找到买家,这个地方就这样废弃了。
周围吵闹的围观群众们所议论的,似乎是有人碰到秀明同校的女生爱丽丝因此受伤的事情。
「受害者好像死了」「一定是遭到了魔女的怨恨」「临终的惨叫连商店街都听到了」「听说遗体面目全非了」等等,五花八门的臆测满天飞,传到了驻足的秀明耳中。
「要是没有那个就好了」「政府在干嘛」「谁去消灭那个魔女」怨念无所不在……
由于翌日第一节课是班主任木堂负责的伦理课,早会扩大成了学级会议。
课题是关于昨天的事件。
结果,事件中被臆测死亡的被害者少女活了下来,而且她正好是秀明同班的波多野彩夏。
波多野多半因为事件造成的冲击今天没有来。和波多野关系很好的朋友圈子向木堂直诉,于是就为了探明真相而召开了简易庭审。
依旧老样子被孤立在教室中央的爱丽丝一副被告的样子,对班委的提问默默颔首。
昨天,齐藤爱丽丝在爱丽丝警报结束之后绕了远路。地点是河岸附近的仓库。在那里,不巧与爱丽丝一样绕了远路的同班同学波多野发生遭遇,被爱丽丝吓到的她受了伤。事情就是这样。
「于是,被齐藤同学吓到的波多野同学摔倒了,碰到碎玻璃割破了手。事情就是这样?」
对班委的质问,爱丽丝垂着头,只留下短短的一句「是」。
伤势本身只是缝上数针便能了事,性命无忧。想来顶多只是「小心破伤风」的程度而已。
不过言归正传,这只是秀明个人的看法而已,其他人可并不认为只有这种程度。
「好过分……女孩子身上竟然要留下伤痕,这要她怎么办啊」
「说起来,警报都响完了竟然还在外面溜达,真是太任性了」
「一定是超出时限还在外面的事情叫人看到了,认为会留有后患打算封口吧?」
「好可怕~,玻璃竟让变成了凶器……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满是畏惧与厌恶的窃窃私语,爱丽丝四面楚歌。
一般来说某人受害这种事情顶多只会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然而这一次,学生们似乎不再沉默。
之前的牺牲者们被卷入爱丽丝的不幸都是间接性的受害。
关于这一点,倘若这次是爱丽丝本人直接下手的话,爱丽丝在班上的认识也将从『瘟神』转变为『凶恶罪犯』,带上现实色彩吧。
「哼。荒谬绝伦」
秀明泄出轻蔑的叹息。不知不觉间,『事故』一词总是被『事件』所替换。
因为某种程度的曲解,让事情变成了『爱丽丝袭击了波多野』吧。正常来想,波多野只是自己摔倒,自己受伤而已。不觉得因果关系被搅得一团糟么。
可是,这也难怪。
受到有害指定,尚且累积了诸多实绩的爱丽丝,无论怎样不合逻辑的事情都可以将责任推到她的头上。
要问为什么,因为和她牵连的事件全都不合逻辑。
都怪爱丽丝,肩酸了,牙疼了,遭遇诈骗了,日本经济下滑了,世界某地打仗了。事情无分巨细都可以怪到她头上。
总结说来,现在这种情况就和上述情况相同,不用期待事件会从头到尾得到探明,因为这不过是名为学级审判的公开处刑,魔女狩猎罢了。
只要大趋势主张正当性,对爱丽丝恐惧也会云消雾散。人只要攥住理性,便能克服恐惧。然而匪夷所思的是,人们的感性将理性完全掩埋了。
「今天的标语会是『红色信号,大家同舟共济无所畏惧』吧」
秀明对四面腾起的气焰颦蹙起脸。
「森元也这么认为吧?」
难得秀明征求自己的同意,森元却牢牢咬合在自己的座位上,没有回头。正因理解秀明的的心情,他才用手上捂住耳朵。
(尽管如此,或许有罪恶感总比没有强吧……)
秀明以点醒陋习的视角睥睨森元的时候,恶意越发升温。
「说到底,齐藤要是好好回家,波多野就不会受伤了不是?」
「竟然不遵守警报时间,也不想想是为谁拉响的警鸣啊」
「话说,初中明明是个家里蹲,为什么要来上高中啊」
「对不……起」
从秀明的位置上只能看到爱丽丝的背影。
不过,能够想象得出她的表情。她一定在用那个空泛的无表情来承受大家的恶意吧。一路过来都是这样,接下来的路也是……
学生们的音量不断提升,谩骂将要到达最高潮时,突然,日光灯碎开了。
赶上如此不凑巧的时机,陪审员们发出尖叫,爱丽丝暴露在闪闪发亮的玻璃碎片之中,不断重复着「对不起」。
历经过惨不忍睹的班会,爱丽丝周围骤然一变。
『爱丽丝值日』第三天的秀明姑且今天也想和她一起回家,但被她先走一步。
第二天班会后明明等到了扫除完毕,但今天秀明还在校舍后面垃圾场的打扫途中便拉响了爱丽丝警报。
秀明并没有丢下手中的活,准备认认真真的直到把犄角旮旯完全打扫干净。而这时森员跑了过来。
「山野上、山野上在不在!」
森元喘着粗气,他的焦躁似乎不是在表现他不擅长运动。
「怎么了森元。这一周没轮到你们组打扫才对——」
「怎么办!怎么办啊山野上!我被盯上了……」
据森元陈述,回家部的他准备在第一时间离开学校,而他似乎被后门前等候的赤石高中的学生逮到了。
赤石高中是距离秀明他们学校约两站路的商业学校。在同学区内偏差值以绝对优势垫底,因聚集了许多血气方刚的小恶棍而得名。
「然后啊,吃屎的家伙们让我交出齐藤……我、我好怕,但是我也很怕去叫齐藤……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的时候,爱丽丝警报响起来了,然后齐藤出来了……」
语无伦次的说明算是把意思讲了出来。
「然后然后,那些家伙把齐藤团团围住带走了啊!」
「怪哉。据我调查,齐藤应该没有结交小流氓才对」
「我说山野上。我之前听说过,据说波多野的男朋友好像就是吃屎的学生……」
秀明表示接受,于是感叹了一句「有一手嘛」。
「原来还有不怕齐藤的人啊。嗯,发现同志了」
「魂淡!那帮家伙真的很糟糕哦!?当地人都把他们叫做流氓预备军了啊,齐藤可是被这样的一帮家伙给带走了啊……好像在商店街东侧,那边有个建设中的大楼,好像就是吃屎附近……」
没有拜托他,他就自个儿滔滔不绝地提供情报。秀明对森元冷淡地问道
「于是,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哈?因、因为你最近和齐藤很好,你自己也说过你是『爱丽丝负责人』吧——」
「抱歉,现在抽不出手」
不知对秀明的行动抱以何种期待的森元,下巴都吓掉了。
「难、难以置信……山野上,原来你是这种人么」
「虽然不知道你对我抱有怎样的印象,不过我后面还有事要做」
无法辩驳的森元只是不甘心地盯着秀明,然而秀明丢下这样的他,说了句「再见」后便扬长而去。
十分钟后,大汗淋漓的秀明来到了小镇的西侧,河岸附近的仓库。
「真是的,自从和齐藤扯上关系每天都得跑呢」
说到低声自嘲的他为什么不惜绕远来到昨天的事件现场,因为还有一些令人怀疑的地方。
这所仓库严重地脱离了爱丽丝的回家路线。然而,爱丽丝却来到了这里。非但如此,兴许前天也是一样。
秀明想知道其中原因,把仓库的角角落落走了个遍。走着走着,他立刻就发现了昨天人们聚集的地方到仓库的侧门之间杂草丛生的地方,有个隐藏的小棚。经历长年的风吹日晒壁面已经锈蚀不堪,被苔藓所覆盖。在这样的小棚一角,从屋顶剥落的小小空间里发现了一把骷髅白描的黑雨伞。
秀明将遮挡天花板孔洞中射下的阳光的伞收了起来,不禁苦笑
「受不了,你是昭和时代的不良少年么」
伞下藏着一个纸箱,小猫在纸箱里喵喵直叫。
旁边还有装有牛奶的小碟。
秀明为了不让小猫闹坏肚子而倒掉了牛奶,徐徐地伸展阿基里斯腱。
事情仍有谜题,不过理解了这几天她行动的理由。之后只用问她这件事就可以了。
「接下来,用跑的吧」
小镇西侧的仓库距离东侧的建筑工地不足一公里。
不足数分钟的脚程便到达建筑工地的秀明,抬头仰望着只有钢筋骨架的未竣工的建筑。
上面的挂起告示牌上的建设预定表写着将于去年九月完工。然而,这个样子看来是在大楼的建设中途便被原样搁置下来的。
秀明模棱两可地知道这里对不良来说是个正好合适的物件。不会有人接近管理不到位的私有地,而且正好搭上了爱丽丝警报的顺风车。由于警报期间大家都谨慎外出,目击者出奇的少。由此,没准这个小镇的罪犯倒挺安逸。
「警察也挺辛苦呢」,秀明事不关己地说着慰劳的话,刚一进入了施工现场,不亲切的航海警报便响了起来。
「喂、你倒是说句话啊!」
尖锐响亮而吓人的颤音。这是对声带很不温柔的发声方式。
秀明进到里面,躲在阴影之后确认了声音的主人。
「都怪你彩夏才要留疤子的啊!」
在前面气势汹汹的金色碎发,应该是波多野的男朋友吧。他的左右是一个光头和一个茶色长发,是一群堪称范本的不良少年。
「行了吧吉木。医生都说很快就会好了……」
「给老子闭嘴!镇上的人也是,老子的前辈也是,竟然怕一个高一的黄毛丫头」
看来那个不良也不是本地人。虽然风格不同,也是的秀明的同类。不惜对禁忌的存在出手,应该是想确立自己的威信吧。
「老子才不管是不是什么有害者,这贱婊子对老子的女人出手,让老子忍?昂?」
在距离吉木非常近的地方,发现了只顾低着头的爱丽丝。
此时秀明注意到,面无表情的爱丽丝眉心扭打着。
这是苦涩而悲痛的表情——
被吉木一声恫吓,她连珠带炮的说着「对不起」。可是,她的视线却没有转向男人们,只是凝聚在波多野的左手打着绷带的伤痕上。
「抱歉,彩夏。真的、真的对不起……」
「少给老子随便用名字喊她……」
遭受吉木在极近距离一声怒吼,爱丽丝的身体一下子缩了起来。
「呐、够了啦。齐藤也害怕了,就饶了她吧。被警察撞见就麻烦了吧」
「彩夏就是温柔,不过不行。老子要拿道歉费」
看来这些不良的目的并不是为了便宜的自尊心而寻求报复。
波多野的男朋友似乎是拿自己的女朋友当枪使,讹诈爱丽丝才是目的所在。
「我、我……我没钱」
「哈?说什么啊。你丫不是政府公认的那啥吧,快把政府给的钱交出来」
「这、这种事……不、不可以」
「喝、你没有否定的全力。要是不想马上被扒光拍三级照,被搞得乱七八糟的话就给老子准备一百万」
「喂、吉木!?这可不好啊,干的太过火了!」
不听波多野的制止,围着爱丽丝的三个男人露出下流的笑容。爱丽丝害怕地退后一步。
险恶的空气吹起险恶的风。
差不多是时候了。秀明推了推眼睛道出感激的话
「多谢诸位特意给我这个可以更深层次接触观察对象的好机会呢」
秀明这个人很怕麻烦,没有理由则不会行动。可他也有认为不得不行动的时候。看重理性的人通常很顽固,就是这样的行动准则。
这样的他得到了出师之名,为此无需任何迷茫。
「偶然路过的同班同学帮助困难之中的女生……嗯、并不赖」
大体理解的状况,时机也恰到好处。应该到时候了——
「哟、齐藤。我给你送你落的东西来了」
秀明快步走近,插进了爱丽丝与不良团体之间,将伞交给了她。将伞交给爱丽丝后,同时催促她躲到后面的角落避难。
由于到此为止的所作所为都太过自然,以致所有人的反应都慢了一拍。
「山、山野上?」
「喂,山野上,你怎么会在这里!?」
困惑的爱丽丝还有气色不怎么好的波多野喊出声来。
而后,不知是为了封口,还是不想让秀明逃走,包括吉木在内的三名将秀明团团围住。
「搞什么,你小子!想要包庇这家伙?」
「好帅啊。玩什么?厨的是正义的同伴系的么?」
「这女人在本地是个灾星,应该被人厌恶吧?帮这家伙对你有啥好处?」
秀明并不打算伸张正义,一丁点也不想。
好处——森元也提过同样的问题,想一想不由笑了出来。
「呵、好处么。虽然那种东西连影子都看不到,不过理由倒是有一个」
这个时候,大义只有一个。
「我是她的朋友。作为理由再充分不过了」
听到毅然决然的台词,爱丽丝和波多野惊呆了。
奇怪。帮助苦难的同班同学,应该是极为正当的理由才对。但是这个反应,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秀明看着两位女生错愕的反应挠了挠脖子。而就在这时,「是这样啊!」深剃的花纹光头嘶吼着朝着秀明的面部刺出拳头。
「山野上君!?」
爱丽丝惨叫起来。秀明一个踉跄,眼镜被打飞,长发混混将眼镜踩碎。
「哎呀,踩扁了。说句话吧,吉木?」
「可怜啊,书呆子。眼镜坏掉了呢」
被长发混混拽起前襟的秀明撂下了一句意味深长的台词
「不必担心。倒得感谢你们让我省了不少功夫呢」
秀明从书包里拿出一本文库本。
长发流氓,以及所有人都想着他高高举过头顶的文库本有什么含义,视线锁定在文库本上的瞬间,
「正当防卫成立」
随着动听的一声『咚』,书脊在长发混混头部炸开了。
「呀哈哈哈哈,谦吾,你小子也太大意了吧」
「丢人啊,居然跪了啊,谦吾……喂、谦吾?」
在同伴的守望中靠着秀明身体慢慢倒下的长发混混头上,落下的书脊又发出了一声『咚』。毫不停歇,秀明对长发混混的头部像钉钉子一样连续追打。
不久,抓住秀明的手也垂了下去,长发流氓缓缓地瘫在了地上。
「还有,眼镜的事情不必在意,那是平光的」
装出推眼镜的动作眯起眼睛的他,看上去尤为邪恶。
「你、你小子,区区书呆子竟敢撒野!」
左手击中秀明的光头,这次的拳头被厚重的汉和辞典接了下来,随后惨叫起来。
光头按着染血的左手,咬牙切齿。
「吉木,那本书不是一般的书啊!?」
「回答正确。这是我自制的铁板装订汉和字典。顺便一说,之前的纤薄文库本是我正在读的歌德著《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也装入了铁板」
秀明手中举起的汉和辞典封皮破开,下面排列着菱形的金属凸起。
成网状扩开的突起群就好像粗齿痕的锉刀。秃头打在上面的拳头被它划开,满手是血的样子看着就惨。
「你这混蛋——」
秃头念叨着瞅准时机,向秀明踩出一步。经常打架的人,先手必胜。
上挥的汉和字典准备撩向光头,光头打算用右手进行防御。
「接下的话会断掉的哦」
短短的一句话扰乱了光头的判断,鼻子挨了书角一下,咚!
苦闷退开的光头,鼻子被漂亮地砸歪了。
光头鼻骨承受了强烈的打击向前搀着。看到同伴的不利,吉木准备和他两人一起冲上去,不过马上被光头制止住。
看着秀明扬起令人作呕的脸。光头恍然大悟,左拳咯吱作响,更不用说惯用的右手已在刚才脱臼。扭伤的痛楚差不多体现出来。
「这家伙,明明是个书呆子却很懂干架!?」
「我以前就经常被不良缠着,跟你们这样笨蛋交手也不是一两次了。真是可笑,脑袋不好的家伙也敢向我挥拳」
「还不是你的性格有问题……」波多野的抗议被理所当然的无视掉。
「虽不知你们这帮混蛋对书呆子抱有怎样的印象,我可不缺乏日常的体力锻炼。在以貌取人的你们眼里,只会觉得我是个瘦小的四眼,体质虚弱吧。其实这是为突然袭击做的伪装哦」
满面笑容践踏着长发混混的秀明刘海随风摇动,宛如恶魔一般。
「怎么了,不上么?警察来之前再玩玩嘛」
其实并没有报警,只是虚张声势。
对方脑子正常的话,应该会逃走才对……
「正好,宰了你丫的!」
很遗憾。波多野的男朋友是个二货。他以俗套范本一般的动作,抽出一把小刀。
光头和波多野倒吸了一口凉气。到底这种程度也会觉得不妙吧。
不过,世界已经无法阻止脑袋充血的吉木了,便宜的自尊心弄坏了他的刹车。
「小伙子,别小看我们学校!」
看到急红了眼,双手握住小刀的吉木,秀明毫无惧色。
「好吧。那我也使出我的杀手锏」
退开数步之后,秀明将手伸入脚下的书包里,从里面拿出了一本厚重的辞典。
「以不良的风格来命名,就叫它『钢血怨』吧」【注:就是一本《广辞苑》,你装什么中二啊】
就连方便携带的皮带把手上也装备着铁块。
「做好断掉一两根骨头的觉悟吧」
到底谁才是恶党,已经分不清楚了。爱丽丝、波多野,就连光头都大吃一惊。「好、好强的样子……」「好大、很危险啊!?」「小子,活下去!」纷纷发出感叹。
「你丫把我我当白痴啊啊啊啊啊!」
发出怪声的吉木当即小刀乱挥,怎奈身体不听使唤,慢慢后退。
这也难怪。水果刀和大金槌,外表形成直观的反差。
真是自讨没趣把破坏大帝请了出来。眼泪都要出来了。
「混账、混账!你丫的!到底为什么!?」
乱挥的小刀根本不构成危险。而且,秀明对敌人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算准对方挥刀的时机,向手上挥下了铁块。
随着「啊唔」一声短促的呻吟,小刀从吉木手中掉了下来,接下来吉木看到的景色,就是盖住自己脑袋的凶器影子了。
「啊、要死了」除了秀明以外,所有人都这么以为。虽然这么以为——
「啊噗!?」
倒是秀明摔了个狗吃屎。正当他准备施以决定性的一击之时,他的脚被倒在地上的长发混混的脚给绊住了。
尤其加上钢血怨的重量后,秀明没有受身就摔了下去。
「竟然搬石砸脚……失策!」
这次换做秀明的鼻血变成瀑布。
倒在地上的秀明因钢血怨的重量不得动弹的状况,令吉木看到了胜机,
「宰、宰了你!」
捡起小刀发起突击。完全不给秀明起身拿起钢血怨的余裕,欲将银色的光辉贯入他的肚子——
「不可以!」
工地现场迸发出少女的尖叫,吉木被突然出现的骷髅图案挡了下来。
可是撑开伞的爱丽丝遭到了全力重装连同秀明一同倒了下去,承受了伞的弹力,吉木也失去平衡,栽了个大跟头。
「你、你个笨蛋!别乱来啊!」
此时此刻,秀明第一次有了能够称之为动摇的动摇。
帮助在怀中转着眼睛的爱丽丝起身之后,还打算朝她抱怨几句的时候,吉木突然站了起来。
「这贱婊子,少碍——」
此刻,吉木的台词突然切断了,身体被强到窒息的骤风吹翻过去。
记得施工现场被塑料薄膜盖着,虽然周围虽然高楼林立,但这也不像建筑干扰形成的涡流,而是不自然的强风。强到无法从原地挪步的旋风在钢骨架内停滞下来,周围咯吱作响歪曲倒斜。
谜之骤风蹂躏了秀明他们几秒钟后,位于战战兢兢站起身来秀明与吉木中间点的钢筋「咚!」突然掉了下来。
「咦、咦咦咦咦咦咦!?」
跌坐在地的吉木不断后退。要是再往前几步,他一定会变成肉饼吧。
在冲击的余韵中失语的高中生们,更为严重的灾难倾注而下。
「不好。又来了!」
望着天空的秀明确认了漂浮在上层部位的轻飘飘运动的影子。
由于第一根的砸落,旁边的钢筋也即将脱离架构。
「这、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啊!?」
光头的决断神速,虽然对打架的时候很有气魄,但一有危险便溜之大吉。吉木也是,连滚带爬地叫嚷着「我受够了」逃走了。
「不要啊……吉木、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
不良集团毫无同伴意识,丢下哭喊的波多野便逃之夭夭。钢筋的倾轧依然没有停止。
秀明看着身旁翻白眼的长发混混不禁咂舌。
「齐藤,带上她!一起向后退!」
秀明一边拖着昏迷的长发混混,一边给出指示的秀明睁大了眼睛
「——你想干什么!?」
爱丽丝冲向了下意识抱住脑袋全身脱力的波多野身边。
秀明忍耐住想要乱吼的冲动,立即变更了作战。
到了这种时候也顾不上什么体面了,秀明只抓着长发混混的脚踝一百八十度调转回头,急忙冲向她们身边。
「事已至此没办法了。听好了齐藤、支柱!紧紧抱住支柱!」
支柱附近有两层的钢筋连接部分可以挡下来自上空的直击。
不过爱丽丝接近不了波多野,向半狂乱状态下负隅顽抗的波多野伸出的手被奋力挥开。
「别过来!都是你、都是你的错!都是你我才会受伤!都是你我才会死!都是你!」
「彩、彩夏,冷静……冷静、好么?」
就像在翻花绳一样,彼此的手不断交错——
秀明总算到达了爱丽丝身边,爱丽丝也抓住了波多野的手,几乎同时,钢筋接头的螺母掉了下来。
来自上空「呼呼呼」的不详咒语,现在,解放了死神的镰刀。
背脊感受死之气息的秀明使出全力抓住了爱丽丝的手。
而后,看到爱丽丝与波多野若即若离的指尖,秀明喊了出来
「抓紧波多野,别松手,千万不要松手啊——爱丽丝!」
这一刹那,爱丽丝握住秀明的手充满了力量,仿佛震碎耳朵的轰鸣震撼了四周。
地面没能吸收震动,金属的相互碰撞的冲击让整个建筑物鸣动起来。
犹如掀翻大地的冲击掀起的粉尘,掩藏了钢筋。
破坏的余韵仍在渗入,突然从施工现场的入口冲来一个人影。
「唔、唔噢噢噢噢!来了,我来了!森元武流参上……啊嘞?」
单手拿着钢管用片语自报家门的森元,发现了在钢筋下面挤得一塌糊涂秀明。
倾斜的钢筋之下,在仅存的一点点空间里,他们紧挨着身体缩成一团。本应落向他们的钢筋,被支柱二楼延伸出来的横轴钢筋框架挡了下来。
「……你们这是干嘛?」
「森、森元你才是,来这里干嘛?」
「哈?因为山野上不是说过『后面还有事要做』么,也就是说,你之后会来不是么?虽然我一开始很生气,不过毕竟你很笨拙呢」
「就、就因为这个赶过来?毫无根据却……」
「因为是朋友嘛」
连珠带炮的『?』连发后森元如此说道。
秀明笑了起来,笑的身体都完成了一个『く』字。
「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森元、你真是个好人啊」
「哇、山野上笑了。好恶心」
森元也以自己的方式,虽然什么都没搞清楚还是笑了出来。「哈哈哈」
这个时候,有人拍了拍森元的肩膀。是听到钢筋掉落的声音,赶过来的警察。
「你、到局里来一趟」
「哈?巡查先生,为什么这么说……」
森元的句尾渐渐变弱消失了。自己正握手钢管高唱胜利凯歌,倒在眼前连害怕的力气都没有的长发混混,面部下半部分被鼻血弄得惨不忍睹的秀明。还有缩在一起瑟瑟发抖的爱丽丝和波多野。
判决——有罪!
「啊、不是的,搞错了!这是有原因的……我说!山野上快帮我解释啊」
受到催促的秀明沉思了三秒钟,然后爽朗的竖起了大拇指。
「恭喜你森元。勇者诞生了」
「你这个狠心的家伙!」
拼命主张自己清白的森元被两名巡查左右一架,宣告退场。
之后到达的救护车将长发混混送走之后,秀明等人接受了警方的询问……尽管如此,因为秀明牢牢叮嘱过「什么也别说」,爱丽丝和波多野从头到尾贯彻了『被掉下来的钢筋吓坏了』的演技。
计划很顺利,巡查们光是看到爱丽丝便无可奈何的表示接受,整理事件的来龙去脉也没费多少工夫,三个人马上获得了释放。
临别之际,一直牵着爱丽丝手的波多野害羞似的挥开了手。
爱丽丝的指尖依依不舍地划破虚无的空气,取而代之呼出了道歉的话
「那、那个,彩夏。今天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看到低下头,好像缩小了一样的爱丽丝,波多野神情复杂地别开视线
「算了。反正我们最后也活下来了」
「没错,齐藤不需要道歉。这种事不过是偶然罢了」
突然插嘴进来的秀明,让爱丽丝和波多野呆住了。
「这是因为在密闭空间里突然刮起大风,再加上大楼仍在建设中的情况造成的。姑且在踏入现场之前观察过外部形象,到处都有红色的锈蚀,也有锚固不足的地方」
据此推测,这所建筑恐怕连钢筋的连接都并没有完成。
「放着不到位的施工原封不动的搁置下来,钢筋该掉落的时候还是会掉落的。这就是所谓的『海因法则』」【注:海因利奇法则主要是说事故背后有苗头,苗头背后有隐患】
看着自鸣得意的秀明,爱丽丝已然保持呆滞状态,波多野则深深地叹了口气
「山野上,你真是人如其貌的那个呢……」
怎么了?秀明疑惑着,马上领会了波多野那遗憾眼神的意思。
「好没礼貌。倒是波多野觉得没关系么?吉木什么的」
「啊~,算了算了。别再提那种丢下女朋友自个儿逃命的渣男了。什么『I LOVE YOU Forever』啊,蠢死了」
气的肩膀直哆嗦的波多野,最后小声嘟嚷了一声
「……(谢谢)」
「咦?什么,彩夏」
「再见!是对你说再见!」
目送着面红耳赤一路猛冲的波多野,爱丽丝怀念地眯起了眼睛。
「彩夏呢,是我小学时候的朋友……在仓库里遇见她真是吓了一跳啊。偶然真厉害呢!」
这时,秀明想起了那个疑问。
「对了,有个问题要问齐藤。为什么齐藤知道仓库里有猫?」
昨天事件的碎片很完整,唯独差了这一块。
「要保密哦?」爱丽丝压低声音,在耳边捣鼓起来。
看来她不只是昨天或是今天,已经不知多少次在警报时间之外外出过了。由于被人发现会变得很糟糕,所以没有频繁外出,只在不会被人看到的深夜享受散步带来的快乐。
「真是太不公平了!」
就算提到这种犯规行为也不可能解开谜题。
「可是可是,为什么彩夏会在仓库呢?」
「那当然是——」
『因为她就是遗弃小猫的当事人啊』,秀明将后面的半句话藏在心里,也充分体会到了这种不公。
无心走到人迹罕至的废弃小屋里,然后偶然发现小猫的这种可能性极低。
那么,除了偶然发现之外能够得知小猫存在,只能是某个人物牵了线搭了桥。
既然爱丽丝对此并不怀疑,还是不要再提了吧。
对爱丽丝的率直苦笑起来的木头人,这里终于察觉到了。
「……你,在笑呢」
现在,眼前的少女不是毫无感情,也不是毫无生气的人偶,而是一位能够嫣然微笑,感情丰富的少女。
说实话,「诶嘿嘿」笑着的脸庞一点也不僵硬。圆圆的脸蛋也富有光彩。
「什么啊,……表情不是挺自然么」
突然袭击的笑脸很可爱。「可还是不及小猫」秀明在心里狡辩起来。
「那个。在学校很紧张所以……」
这个温度差,简直从西伯利亚到了南国。企鹅的话一定会死。
这样的爱丽丝似乎十分开心,脚步轻盈。
「好可怕……不、心情挺好嘛」
「因为秀明君做我的朋友了,秀明君说和我是朋友啦」
被这么一说,秀明吱唔着说不出话来。
爱丽丝不露痕迹的用『秀明』喊他,回想之下,自己似乎是将非常害羞的台词说漏了嘴——
「那是无心之言……」
「朋友、诶嘿嘿……朋友~」
「听好了,那是我鬼迷心窍说出的话。忘掉吧!不、请忘掉吧!」
爱丽丝发出欢快的声音逃走了。化身厉鬼的秀明追了上去。
两个影子溶解在夕暮的暗影中,骷髅伞开心地转啊、转啊。
——距离丸山町毁灭,还有一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