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世界。朦胧投射进来的光与暗。飘忽扭曲的视野。这就是半梦半醒么?
沉浸在无忧无虑的忘我之中,秀明不久睁开了自己的眼睛,看着天花板自嘲起来。
「差点睡过去啊……」
从废屋获救后的两周时间里,秀明一直睡了过去,对时间的感觉也很暧昧。
刚被救出的秀明情况非常糟糕,没有获得足够的食物,营养失调与全身的跌打损伤造成了他极度虚弱的状态。
不幸中的万幸,在不卫生的场所遭受监禁以及暴行却并没有患上破伤风或是其他疾病。不用担心留下什么严重的后遗症。
被海外正宗的非法集团诱拐还能捡回一条命已经相当幸运了,在研究所的事先疏通下,秀明的诱拐事件并没有向社会公开。
拜其所赐,双亲也不知道秀明这一次遇难。这一点真是谢天谢地。
果然因为自己的过失而让父母操劳是不可以的。
发出叹息的他刚想挠挠头发,指尖便传来鲜明而剧烈的疼痛。只是轻轻一动就像用针尖扎进肉里一般。
由于身体突然绷紧的反作用力,床摇晃起来。摇晃的床碰到了床头柜,摆放在上面的花瓶掉在地上摔碎了。
新鲜的仙客兰凄惨地被水浸湿,这又搅弄了他内心悲惨的沉淀。
「哎呀哎呀。还好是单间呢」
他在逞强,想刻意用讽刺以及虚张声势来压抑不安。
现在指尖还像木乃伊一样缠着绷带。绷带下面隐隐的痛楚,唤醒了黑暗中度过的记忆。指尖放射状的疼着。明明已经得救了,明明指甲也正在长出来,可这份剧痛却历历在目。
「……咕」
秀明如同内脏被磨烂一般呻吟着,犹如五脏六腑被搅烂的昆虫一般扭曲着。
「这就是所谓的心灵创伤么……」
被暴力恨恨地摧残了心智,这一点无可辩驳。
打算起身的他抓了个空,没有握住床把手的身体失去平衡,从床上夸张的被甩出去,身体倒在了冰冷的油毡地面上。
全都因为害怕指尖的反射刺激才落得这幅德行。
指尖感受到锥心刺骨的剧痛,这种强度的肉体疼痛甚至侵蚀了灵魂……
秀明缺失了心的平静,失落的东西宝贵到让他想要发狂,想要尖叫。
可是,住院期间的他一直这样狼狈,这种事早已麻木。
「我不会被这点小事所阻拦……怎能被阻拦」
点滴、退烧剂、抗生素的注射已经花去了两周时间。主治医师好不容易给出承诺,说他独自下床走动也没问题。
复诊时间马上就要到了。必须赶在护士来到之前逃出病房……
秀明急忙穿上制服,为掩人耳目,从紧急出口冲出了医院。
秀明得知爱丽丝的退学是在昨天,是从探病的森元口中获悉的。
明明能在游乐园开怀大笑了,明明好不容易开始交到朋友了,秀明完全找不出她退学的理由,不得不需要诘问。
「为什么!」
即使竭力质问,这也并非森元的责任,森元对此也一无所知。
「一言难尽,总觉得有些寂寞啊」
朋友两眼无神的低语,愈发刺激了胸口的痛楚。
之后长谷川代表全班也来探望过,情况也和上面一样。听她说,爱丽丝似乎在秀明被诱拐的那些天里一直都在请假。
大家得知她的退学,是在秀明获救后第二天早上的早会上。木堂似乎是以「家庭原因」来解释的。
可是,按理说不会有那方面的原因。她的双亲早已死去,亲戚们都把她看成讨厌鬼,不可能有人接近她才对——
「但是,这也没办法啊……」
长谷川放弃似的嘟嚷着。虽然她大致估计到她会退学,但并没有让秀明知道这件事。
这背后藏着深深地惭愧。也许她心里想对爱丽丝与秀明赎罪吧。
非常遗憾,长谷川似乎没有习得与爱丽丝相处的诀窍。
「和那家伙搞好关系其实很简单的……」
总之这样毫无进展。那天晚上,秀明给爱丽丝家打了电话。电话号码是从班长长谷川那里打听到的。
在睡觉之前的短短时间里,不顾护士的情绪,用服务窗口的公用电话打了几通电话,接电话的是博士。
爱丽丝府的电话线路似乎是与研究所,而且是与博士相连的,结果没能听到爱丽丝的声音。
『晚上好,秀明。看到你这么精神我很高兴』
彬彬有礼的社交辞令让秀明感受到了与博士……不,是感受到了与大人间的差距。
「这种事情怎么都好。爱丽丝,换爱丽丝来接!」
『那孩子虽然不接电话,但知道你平安无事,一定很开心』
不管怎样她都不接。从博士的语气中读出了决然的意志。
「我听说她退学了啊。在我住院的这段时间,什么也没说就退学了啊。怎么想也不正常啊!」
『这也是那孩子的意思。现在我不能说』
爱丽丝是自愿退学的?越来越不知所以了。
「她入学之后交到了朋友。虽然制造契机的方式很特殊,但她能和森元还有长谷川,和班上同学一起去玩了啊。小学时候的朋友波多野好像也要和她恢复关系啊!」
她想要交上朋友。为了交朋友,她不惜选择走上上学这条荆棘之路不是么?
「没有隐瞒么?她是为了迎合大人们才接受退学的。难道不是么?」
『要怎么想是你的自由。事实是无法颠覆的』
简直当头棒喝。
『连家人都不算的你,爱怎么说都没问题』
「所以说,你也不是她的家人吧!」这句话还是咽了下去。
无需多言,博士不是爱丽丝的家人。博士只是研究所的爪牙,只是研究名曰齐藤爱丽丝这一样本的人力资源。研究所与研究对象之间萌生不出人的感情。『私情只会蒙煞双眼』博士不也曾经这么说过么。
「啊、博士。求你了博士。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我能看出你和爱丽丝的关系。因为全都看在眼里,所以我明白,非常明白……」
在前往游乐园的前夜,死气白赖地央求外出的爱丽丝以及头疼不已的博士的样子,怎么看都是一家人。
秀明无法压抑喉咙的颤抖,甚至一时忘却了握住受话器的手的疼痛。
「她不是很想和你成为家人么?」
这只是秀明的主观意见,要说是主观愿望的推测也不为过,完全不是他平时的作风。
道理怎么了?统和性到哪里去了?这样的恳求,远远说服不了别人。
沉默之后的回答让他断了念想,这是他已听惯,非常熟悉的字句。
『……可是,我没法抓住她的手。想抱紧她也为时过晚』
森元也罢、长谷川也罢、博士也罢,不管是谁都已经放弃了,这又加剧了秀明心头的钝痛。
『那孩子的确退学了,但与你是朋友这件事却没有改变。倘若你还自负是那孩子的朋友,你就不要再打扰那孩子』
「我不依靠别人了,我自己去说。我还有好多问题想问她啊」
粗暴地挂上受话器后,通话就此切断。
在秀明准备单独行动的前一天和博士说过那样的话,怎么也无法安然入眠。
只想到从医院逃出来就好,可在睽违已久的室外想走直线也只能东倒西歪踉踉跄跄,走在平地上也差点跌倒。
平衡感也跟着完全的卧床生活一起睡糊涂了么?双脚不听使唤,与平时上学相比多花了好几倍的时间。
到达学校的时候学校静悄悄的,第一节课似乎已经开始了。
对秀明来说,这份冷清帮了不少忙,不用暴露在过多的好奇之下就能来到教室。
第一节课是拉布负责的听力科,似乎改为了自习,唯独这间教室有些热闹。
秀明短短地做了次深呼吸,拉开了教室的门。而后,班上的视线齐刷刷地聚集过来。
虽然秀明并不知道木堂和拉布在自己的住院期间是以怎样的理由将自己的缺席糊弄过去的,但班上的同学一看到他相较从前百般憔悴的面庞以缠满手指的绷带,一齐别开了视线。他们看到秀明就像看到可怜的脓包一样,不想让秀明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之中。
「早啊,山野上。伤好了?」
总觉着,森元很轻松似的……不、是装出一副轻松在和自己说话。
「算是吧。总之脓已经消了」
「比我看你的时候是好多了,不过反正是住院就多翘几天课也好啊」
「抓住病假的空子消极怠工,真像你呢」
秀明顿感脱力。
这样就好似身处往常的地方像往常一样聊天,得到了回归日常的现实感。
「大致上,看你这绷带貌似还很疼。真希望能一睹你戴上我送你的慰问品的样子啊」
秀明住院期间,森元带来的慰问品是绣有图案的皮手套,也是名曰露指手套的绝凶恶品。虽然已经收进床头柜的抽屉里就是了。
「那种东西,就算思春期正盛的初中生戴着都会觉得丢人好不好。完全是公开处刑吧。你把我当什么了啊」
「诶诶?挺帅不是?还是老样子开不起玩笑呢。嘛、无所谓了」
说着,森元嗖地伸出手。
「刘海上有灰哦」
明明理解他话里的意思,秀明还是挥开了森元伸出的指尖。
秀明也对这一行为毫不自知,看着捂住手腕的森元,秀明才注意到自己的动作有多大。
「抱、抱歉。条件反射就……」
「哦、噢……没事。是我太粗心了」
两人拘谨的笑容,完全是制造笑容的作业。
这不可能不对秀明造成刺激。想必森元也感觉到了,那起诱拐事件的的确确在秀明心中留下了伤痕。
而且,事件的影响甚至波及了教室。
教室中央,原来那片不自然的空间被填上了。
「那家伙的座位消失了呢」
「总不能一直把退学学生的座位留着吧」
爱丽丝的座位被撤去,座位等间距地排列着。
这是自然的风景,教室理应拥有的姿态。以自习冠名的自由时间里,同学们各自谈笑,撇下习题不闻不问,打发着时间。
爱丽丝曾经的朋友波多野也和同伴在一起谈天说地,笑开了花。『铁女』长谷川一声不吭,专心致志地埋头于习题之间。她舍弃了信奉怪异魔法的卡赫尔这个名字,演绎着班长这一角色。
森元也是如此。只有他也怀念地看着爱丽丝曾经身处的地方……
「呐、山野上。我不知该怎么说,感觉和齐藤在一起挺开心的呢」
此前席卷教室的异常得到了驱逐。不可思议的现象驱散了。这样就足够了。明明这样就足够了才对,可胸口的钝痛却愈发激烈。
「我是为了看这种东西才来学校的么?」
不对。勉强出席才不是为了缅怀过去。才不是为了改写齐藤爱丽丝这名学生的回忆。
秀明握紧了跳痛不止的指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自制力竟然失去作用。连秀明自己也感到惊讶,自己竟出乎意料的逼到波多野面前。
「喂」
「……什、什么啊」
波多野摆出一张委屈的面孔,朋友们也从秀明的责问之下畏畏缩缩地走开了。
秀明冷冷望着这幅情景,双手压在波多野的桌子上发起质问
「你觉得这样好么?」
提问虽然简短,但充分地传达了意图。她表情痛苦地逃开视线。
「虽然不知道山野上你抱着怎样的期待,可我们什么也做不到不是么?她的退学手续都已经受理了啊」
「这样就放弃么?波多野好不容易才和她融洽起来,又可以做朋友了,却又想重蹈覆辙么?」
秀明俯视着面前的波多野,随着两手的拳头越攥越紧,语气越来越强。
「可我们都是孩子,不管我们怎样反对也无法违抗大人决定的事情啊!」
「这样就放弃么?放弃就好了么?」
「……这是成熟吧」
看着波多野的样子令人着急。秀明就仿佛看到了过去的自己,无言以对。擅自绝望,擅自放弃,误以为这样就能变成熟,她现在的样子与恬不知耻的自己重合在了一起。
冷静一想,波多野的对应是最妥当的,蛮横无理的是秀明才对。放眼全班,谁也没有对秀明与波多野的对话插嘴。这是他们心中的无名之火。
「爱丽丝说的没错……我也是个小孩子啊」
秀明不由苦笑。
不该再说下去了。说下去也不过是重复论述幼年时期罢了。
秀明向波多野道过谦,回到座位与森元道了声别。
「怎、怎么了山野上?去保健室么?」
「是翘课」
这是张笨拙的笑脸,但其实也是秀明阔别两周的,秀明风格的表情。
离开教室的秀明走在漫长的走廊上,忽然从背后被人叫住。
「等等」长谷川扯开嗓子喊道。
「身为班委,不许别人翘课么?」
讽刺着转过身来的秀明重新开始思考。现在的她摘下了眼镜,是和游乐园那时的她一样的眼神。
「就算阻止你还是要去吧,到爱丽丝大人身边去」
不必颔首也能知道,卡赫尔头疼似的笑了。
「我对你这方面表示诚挚的尊敬。这真的,不是笨蛋就无法做到的事情呢」
「偶尔做做笨蛋也挺有意思呢。怎么样卡赫尔。一起来么?」
「有资格牵起爱丽丝大人的手的人,不是我」
「爱奉承是你的陋习啊」
「那份迟钝才是你的罪孽。有你在,爱丽丝大人的不幸就会晏息。这是纯粹的统计结果哦」
第三者的指明补强了秀明的推论。自从秀乐园的那件事后,他也将这种可能性作为思考的一部分保留了下来。
或许——这种想法就是事实。
「我觉得倘若想将爱丽丝大人从组织中解救出来,非山野上同学担此重任不可,所以……」
之后的话没有出口,也传达了过来。
「长谷川同学,因为个人原因我要早退了」
「作为班委,批准你的行为。一路顺风,山野上同学」
「拉布老师在么?」
秀明冲进办公室,寻找着副班主任的身影。
现在还是上课时间,也难怪办公室里的教职员熙熙攘攘。
「噢、山野上。上课时间是怎么了?」
班主任木堂喊住了在闲散的办公室中彷徨的秀明。看来他星期四的第一节似乎课空着。
「木堂老师,拉布老师在哪儿!」
「办公室里别这么大声啊。先坐」
「没这个闲工夫!」
「叫你坐就坐」
木堂拽着秀明,硬生生地压在了椅子上。
木堂的语气很爽朗,臂力却大得吓人。
粗壮的臂弯,大人的臂弯。不胖不瘦的中等体型,却能感到体型之外的迫力。
大人和小孩,作为一个人相互面对时,就是这种力量关系。
「听说山野上还在住院,怎么就来了?住院住烦了?」
完全败露了。恐怕是拉布教唆的吧。
「这是勤勉哦。请表扬我」
「表扬模范生在上课时间跑出教室么?」
既然无法顺利搪塞过去,也没必要找借口遮遮掩掩了。
「其实,我是有事想咨询拉布老师才逃出医院的」
「虽然你这么说啊,可拉布老师在上星期就辞职了哦」
晴天霹雳就是指的这种时候,她的果断真是快得惊人。
「怎么、突然就……为什么?」
「产假,Thank you。她是这么说的。说起来,辞职不是产假吧~」
真是虚伪到了清爽的地步。自己直到最后的最后都被大人耍的团团转。
这样一来也就很难跟踪拉布了,秀明作出作战变更。首先得要收集情报。
「爱丽丝……不、齐藤退学的事我听说了」
「虽然很遗憾,但这是本人的意志,自主退学的话老师也无能为力啊~。想要挽留她,可又接近不了齐藤家」
这不正是不能漏下的情报么。
「山野上在住院可能不知道,齐藤家的周围被划作禁行区域了。美国研究所发布的通知也得到日本政府的签章。未经许可擅自进入可是会有被射杀的危险哦,山野上也要多加小心啊」
秀明完全同意研究所的做法。对爱丽丝虎视眈眈的组织多如牛毛,现在应该还潜伏着。想从那帮家伙手里保护她,监禁是最好的办法。换做秀明也会这么做。
但问题在于,爱丽丝本人的意志就无法介入了。
「总感觉丸山町越来越躁动了呢。齐藤家周围被看上去很强的军队包得严严实实。对此,学生们也提心吊胆的,这让老师也很头疼啊」
教室里所感受到的同情视线,原来这才是真正起因么。
伴随着爱丽丝的休学,军队武装保护了爱丽丝府。然后,与爱丽丝一起频繁行动的秀明住院。将碎片连接起来,学生们很容易想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而是匹敌大灾大难的爱丽丝传奇被书写了。
那时,秀明承受的不只有对被害者的怜悯目光,还有对加害者的恐惧视线。是对逃避人造日常这件事的内疚。
他们这样也无可厚非。要换做一个月前的秀明应该也会这样吧。
可是秀明看到了。爱丽丝那张哭泣的脸庞,在最后离别之时的表情,在脑中挥之不去。
「都这样了,真是无可奈何呢」
「是啊。无可奈何啊~」
彼此的台词说得是截然相反的东西,其中含义,彼此之间也没确认。
三天后的星期日,太阳开始西斜的河边球场上,白球飞来飞去,奚落声与喝彩声沸沸扬扬。
今天有镇内业余棒球联盟的重要比赛,是『丸山屠夫』与河对岸邻阵的『芦川Damons』一决雌雄的宿命一战。
平日里不辞辛劳,忙忙碌碌工作的大人们,也在体育运动之中找回了一些青春。兴趣是令童心复苏,使人忘却肉体年龄的东西。
除开这点,由于联盟对抗的结果将决定市内进行的祭典演出收益权花落谁家,大人们全都拿出了如假包换的真本事。
计分板上是二比三,『Damons』占优势。现在『屠夫』攻击,一死、一二垒有人。下一个占据击球区的金发女人进行着空挥。在腰部运动的连带下,88mm高射炮有力地跃动着。
「妊妇打棒球好么?」
「这是胎教的一部分。我想给这孩子挺近大联盟的梦想。这可是妈妈的愿望哦」
看着爱抚着肚子的拉布,秀明叹了口气,深深地、深深地……
「拉布老师,你让我好找啊」
都因为这三天里一直来河滩看情况,还被护士骂了。这次一定会被身体巨大的护士长用拳骨攥脑袋吧。
「竟然从医院逃出来,真是个坏孩子」
「总比肮脏的大人要好得多吧」
「是没错」拉布苦笑着,对己阵的休息区挥了挥手。
「抱歉。代打有劳了」
「喂、小爱!这可很难办啊!现在可是关键时刻哦!?」
不知拉布被寄予了怎样的托付,她对愕然狼狈的战友做了个胜利手势。
「啊源,No problem。击球手换人,奥尼尔军曹替我!」
「是,队长!」
从休息区登场的是放倒秀明的那个黑人。
「奥尼尔军曹,命令只有一个!一击一杀,给对方迎头痛击!」
「是、队长!」
转身敬礼的黑人,无论动作还是体格所散发的犯规气息都不是闹着玩的。
当然不只有秀明这么想,还有来自敌军的奚落之雨。转瞬之间,双方开始相互奚落谩骂。
「喂、丸山町!那个外国人不是镇上的人吧!?」
「少对外援唧唧歪歪的!奥尼尔可是在我们镇上工作的劳动者。对吧!」
「乐意效劳!」
「那是全国连锁的酒屋不是么!只是个打工的不是么!」
「芦川盯还不是这段时间带了女高中生来!一本腕打法的『猫妖』,不带这样的吧!今天就领教一下好了!」
情势似乎朝着大乱斗的方向展开,秀明和拉布早早地离开了球场,在河堤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然后,你是从谁那里问到我在这儿的?」
「是木堂老师告诉我的,这里周有镇内联盟的决赛」
「那个魂淡,看我下次见面不啾了他!」
难道说啾是杀的意思么?不、唯独这个女人,不能排除真亲上去的可能性。
「你辞职了呢」
「貌似玩过火了,现场主任的职务也被撤了哦」
本来她不能与研究对象做不必要的接触,而高层万万没有想到,她竟会干涉研究对象。
「嘛,毕竟无端越县是很严重的呢」
秀明是被监禁在别的县里。根据有害指定条文,爱丽丝未经许可不能向其他县移动。而现场组豪爽地打破了这一条。
就算爱丽丝再怎么独断专行,没能阻止她行为的现场组都会受到研究所的严厉责难。此等失态达到了无可推卸的级别。
「我没后悔。我们做了我们我们想做的事情。铺盖也卷好了,预定明天回国」
「然而,却还要打棒球啊」
正因如此,秀明才能逮到拉布,不过都这种时候了,高层也不会在意了吧。
「天性使然啊。反正撤回作业也赶得上。因为入过一次团,想要清清楚楚的做个了断呢」
的确是拉布的作风。正是这份直爽给了爱丽丝莫大的支持。
拉布的隐退令人惋惜。无论对爱丽丝而言,抑或是对秀明而言。
「我很开心哦。在学校里也是,商店街的各位也是,本地的大家都很热情,由着性子胡作非为了一通呢」
拉布开心的叫唤着「好样的干掉了!」竖起中指。
她注视的那片球场上爆发出「迎头痛击,达成!」的胜利欢呼,敌投手在投手土台上倒了下去。
可能是受到了她的影响,这群人简直成了野蛮人。看到活力四射的大叔们,感觉并不坏。
正因如此,秀明也赌了一把,选择了能够打开状况的唯一突破口,拉布。
「拉布老师,我遭到诱拐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爱丽丝身上发生了什么,请告诉我」
不听高层指令的她身上,兴许留有一缕希望。秀明坚信着——
「这可不是什么让人心情愉快的话题哦?」
说完,她点燃香烟。指尖缓缓腾起紫烟,她苦涩地吸上一口吐了出来。
「正确来说,发生变化并不是在小秀遭到诱拐的这段时间里,而是在此之后」
她用咬牙切齿的厌恶口吻扔下一句「爱丽丝是真正的灾厄」,然后继续说着
「事件的发生是在小秀你获救的第二天早晨」
潜伏在废屋里的黑手党被拉布率领的现场组和爱丽丝压制的第二天,在远离日本的西洋之地,某个大组织溃灭了。
组织名叫『玛格丽特』。是一个被国际刑警组织通缉,把西欧搅得天翻地覆的过激派黑手党。
诱拐秀明的人属于组织的末端,那些家伙想利用爱丽丝摧毁敌对组织。
「诱拐犯在组织里是末端中的末端。他们那种混混无赖,估计就是蜥蜴的尾巴罢了」
然而,不幸却无视掉蜥蜴舍弃的尾巴,到达了本体。原大组织『玛格丽特』的头目因心脏病突发紧急住院,组织地下账户的银行遭遇破产,位于东亚的可卡因田因山火付之一炬,国外国内的干部几乎瞬间失去了保护伞,接连卷入突发性的事故以及事件之中。
诱拐秀明的人与组织干部虽然算不上毫无关联,但突然降临的不幸连锁式地波及到了组织的权力者头上。
结果,驱策组织的蛇头被干净利落的切断了,实际上,组织就此灭亡了。
「这件事意味着什么,相信不用说,聪明的小秀也能明白」
拉布说,这一切都发生在一天时间里。
听完这些话,秀明得到了恐怖的推论。
恐怕,爱丽丝的不幸范围不存在『距离的概念』。无论与当事人是否有牵扯,无论是否认识,都会被不幸的锁链无节操地串在一起。既没有规律性也没有限制,在任意地点危害指定人物。这不正是超能力,神之领域的超能力么?
与以前目睹的爱丽丝的麻烦相比较,规格就是炸弹与氢弹的差别。研究所所研究的并不是单纯的危险物,而是动辄颠覆一个组织,甚至毁灭一个国家的毁灭性炸药。
这是何其丰硕的战果。赐予这份契机的正是——
「……是我的错啊!」
这样一来,不就真的真的真的只有选择自主退学了么,那只混蛋山企鹅!
秀明牙齿磨得咯吱作响。
「听好了,小秀。这是最后的忠告」
不知何时切换为认真模式的拉布压低了音调。光是这样就有十足的真切性。
「长谷面对你说的你可能觉得是在开玩笑,但雇佣我们的研究所真的很不妙。他们是合法到极限的……不、就连我也没有把握研究所的实体。想要妨碍研究的人就会在真正意义上从人间蒸发。要说盯上爱丽丝的奇怪组织,研究所才是他们之首」
「这太奇怪了!你们不是空军么?不是国家组织么?」
「之前就说过。是原空军,派生再派生的末端。研究所的责任人或是资金的出处都不明朗。你就想它是国防部独立出来的组织就行了」
表面伪装成纯洁的人类学研究团体,其实里面的水深不见底。即便现在被告知了这样的事情,区区一介高中生,究竟能有什么作为呢?
「小秀,别再靠近爱丽丝了。在这样下去只会性命不保」
「拉布老师……不帮帮我么?」
「我是大人,我还要为部下们负责。在组织性的行动上,队长的轻率可是会连累整个小队受罚的。我还得为军曹他们的生命着想」
「所以就忍心舍弃爱丽丝么!」
「这就是小孩与大人的区别。小秀,放任自由给周围添麻烦的就还是小孩。成为大人之后啊,会要肩负起很多很多东西。这是信赖的改变」
拉布道理明确,条理清晰的陈述着
「小秀啊。不管你脑瓜有多灵,怎么乞求帮助,你还是个什么也不做到的孩子哦」
即便如此,秀明还是觉得,这样的话就做个孩子算了。如果被地位或法理所束缚,孤身一人无法拯救那个必须拯救的女孩的话,那就干脆做个可悲而愚昧的孩子算了。
「明白了就回医院洗洗睡吧,乖乖的睡吧。到了明天,一切都会结束了」
「——见鬼、怎么会这样!」
不知听取了拉布的忠告与否,秀明猛然冲了出去。
从接近研究所的人物嘴里一定能得到一些有用的情报。不出所料,拉布就漏嘴了。「到了明天,一切都会结束了」这句话,想必表示着今天之内将有决定爱丽丝今后命运的大动向。
看来是秀明因头脑过热而看漏了,可一旦冷静下来,对话从头到尾全都是线索,线索的大转盘正翩翩起舞。
到底不只是拉布。博士、木堂、拉布……森元、波多野、长谷川也是一样。不管嘴上说出什么话,脸上表现出什么样的态度,内心还是「想让她留下」「希望她留下」。
而且,想必爱丽丝也一定是这样期盼的。她真的希望让大家不幸么?她真的希望BAD END么?
「好吧。就让你们见识见识,以小孩的方式打出直击月亮,逆转群星的全垒打!」
从商店街向住宅区的方向一路飞驰,在连通小区与民宅的路上看到了不自然的空旷一角。周围被无骨的路障围得严严实实,形成一块半径三十米的空白地带。正和边界挂满的『禁止进入』的黄色警戒线上标记的一样,周围一个人影也找不着。
远远望向爱丽丝府一带,连日驻守在附近的武装士兵,现在一个人影也没有了。
和秀明预期的一样,现场组已经完成了丸山町的撤出作业了吧。
夕阳的辉映下,不可侵犯的领域近在眼前,秀明咽了口唾沫。
黄色警戒线里面就像是中东的前线基地一样,一眼望去全是挂上好几重带刺铁丝的防护墙,简直就是荆棘园。
「比想象中的还要夸张啊……」
他回过一次病房换上学生服。
从病房抽屉里拿出与『探病』二字无缘的露指皮革手套装备完成。
这是他的正装,奔赴战场的决战装束。
「这样一看,森元的慰问品倒也挺带感嘛」
秀明戴着嵌入双手的皮革露指手套摩拳擦掌,潜入了黄色警戒线。
只有翻过比自己身体还要高的带刺铁丝网了。秀明以防万一,在确认铁丝没有通电之后,伸手触碰了铁藤。
绷带下面的指尖还在痛。而且之后还有更痛的东西与自己有约。
「可是,那家伙她、爱丽丝她不畏痛楚地找到了我。这次该轮到我了!」
秀明鼓舞着自己抓住了带刺的铁丝,而后他发出惨叫,背脊向后弯折。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咬牙伸出了手。爬得越高,体重越是折磨着脆弱的指尖。
强忍着手指想要松开的冲动,一次又一次的忍受着折磨,总算翻过了一道屏障。
这样的苦痛重复数次,在翻越了三道带刺铁丝的墙后,终于下到了地面。
落地未能受身的他倒在地上,制服被擦破了,绷带上也渗出了鲜红的血液。秀明就像患有肺病一般的喘了半天粗气,用头抵着地面,直起双脚,总算踏入了阔别两周的爱丽丝府的院地。
之前那铺装整洁的柏油路面满布龟裂,最厉害的地方就像野战场的战壕一样,地面破开一个大坑。代表着翻仰的下水道,到处都是污水飞溅的痕迹,周围弥漫着令人不快的臭味。
简直就好像唯独这一带变成了文明崩坏后的荒野似的。
抗震、防弹,本应设想到一切事态而建造出来的爱丽丝府,竟然墙面断裂,屋顶残缺,二楼的一部分剥离出来。燃烧的痕迹、烧焦的痕迹、爆炸的痕迹,各种各样的伤痕令纯白的爱丽丝府斑驳不堪。
是盯上爱丽丝的组织发动的袭击?还是天变地异?答案既是NO,也是YES。这幅惨状正是衡量她当前状态的仪表。
对拉布他们现场组来说,比起防御敌袭,不让爱丽丝府的受损扩大反倒更辛苦。
秀明一路踩碎沙砾与碎玻璃,到达了爱丽丝府的玄关。
果然里面一片漆黑,令人油汗直冒。虽然恨不得立马转身逃走,秀明还是用坚强的决心将恐惧压制下去——依靠着两周前看到的,那个女孩的影像。
秀明想象着屋内一片狼藉,于是鞋也不脱就阔步踱入。里面简直是与探访灵异地点的决心彻底相悖,一楼超乎想象地保留了原貌。
除了横倒在客厅桌子以及明灭的电灯之外,没有显著的损坏。建筑学的基础『地基未动建筑不死』得到了印证。
正如外面看到的一样,受到严重破坏的顶多只有二楼的部分。也许由于是即使坏掉也不会影响日常生活的部分,结构方面也不用太担心。看着地面翘起脱落,真是惨不忍睹。
然而,秀明就是有事要找这惨不忍睹的部分。这里是一次也没进入过的私人空间,爱丽丝的房间。
在连接件脱落的房门附近摆着一盏提灯,这是为了在没有光源的二楼活动所准备的。应该是现场组落下的吧。
说实话,这对自诱拐那件事之后就对黑暗产生恐惧的秀明而言犹如上天的救济。
秀明拿起提灯,试着将屋子照亮。
裂开的墙面、地板翘起的部位、露出黑云的天花板、打湿的地毯、时不时滴下水来的喷淋装置。看来这个房间是受害最严重的。
「真是惨不忍睹。完全想象不到会是女孩子的房间」
这并非呆然的自言自语,而是对掉在房间中央的扁平椭圆的物体说的。
听完秀明的话,扁平椭圆的物体蹦了起来,就像蜈蚣一样蠕动着逃向了房间的一角。
「这消沉得也太典型了吧。你是昭和时代的漫画角色么?」
秀明用脚推了推被羽绒被包裹着的某个东西。那东西像青虫一向发出「姆咕」一声,无视了秀明。
「为什么要退学?」
听到这个提问,青虫一动不动。
「一次也不来探望我,真薄情啊」
只有秀明的声音,如同独白一般回荡着……
「我听说了,拉布老师要回美国了」
客厅的大型显示器沉默着,没能看到博士的身影。
她孤独的,一直孤独的发着抖。她一定从诱拐事件之后就一直与外界断绝,现在也沉默不语。
说什么她也听不进去,传达不到她的心里。看到她这样一意孤行的样子,秀明按捺不住烦躁起来。
「说话啊,倒是说话啊,齐藤爱丽丝!」
秀明跪下身,想要强行拉开被子,却遭到了顽强抵抗。
也许指尖的痛楚也在跟自己作对,大病初愈的身体竟敌不过一个女孩子的力量。
就在这样的问答之间,建筑物开始摇晃。天花板一部分咯吱作响,衣柜摇摇欲坠,向着秀明身处的地方倾斜着。
「听好了爱丽丝。我很生气,非常生气!」
瓦砾的一部分砸在了秀明的头上。衣柜的一角打在了秀明的背上。可即便如此,秀明还是继续吼着
「被你救了出来,你却完全不露脸,完全不来和我说话,甚至连学也不上了——」
秀明抱着被子,从下落物中保护着里面,不敌痛楚地发出惨叫。
在摇晃没有减缓之前,他的叫声不曾断绝。
「这是为什么,这样太寂寞了不是么!?我、山野上秀明,难道不是齐藤爱丽丝的朋友么!」
随着房间的摇晃一起,秀明的嘶吼如霞影般消失了。
「可是……」
总算听到了她细微的声音。从被子里漏出的嘶哑声音,不知是不是因为好几天没过说话,如喘息般虚弱。
「但是,和我在一起,大家会不幸的」
「不对!」
言语的推诿遭到当即否定。短短的几个字,表达了秀明的真心。
「你的确是危险的。会破坏很多东西。我承认」
这个男人果然读不懂气氛,也正因为读不懂气氛,他的话里才没有客套,没有虚伪。
他对被窝里灰心丧气的她,确信地说道
「可是,无论再怎么危险,危险和不幸也不能归为同义」
与齐藤爱丽丝打交道的诀窍,那便是伸出自己的手。即便危险,即便受伤,也决不松开——
「森元说过,和你在一起挺开心。当然我也一样。爱丽丝,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
自己现在,是不是把很害臊的话说走嘴了?秀明将这样的疑惑猛地搪塞过去,奋力扔下了羞耻心。
「不要只看弄坏的东西,看看你拯救的人吧!不要把自己关在被窝里,睁开眼睛看清楚!你不只是能破坏,你也能拯救别人!」
如雷鸣般的怒号停止了,房间重拾寂静。
还是不行。思念传不到她的心里。就在秀明失落地垂下肩膀时,被子蠕动起来。
盖住她身体的被子张开一条缝,并缓缓打开。
仿佛迎接她一般,秀明用痛不自支的指尖最大限度的张开,将手心攥紧的思念传递过去——
「看吧爱丽丝。现在你眼前的,就是你拯救的生命啊」
施工现场也是,诱拐事件也是,按理说他都会死去。
与之相比,指甲充其量只是名曰『心灵创伤』的廉价货。
「……手指、疼么?」
提灯的光芒,照亮了憔悴的面庞,残留着怯意的少女的脸。光看她眼睛下面的沟壑,就能知道她承受着怎样的痛苦。现在她唯一的寄托『玛斯君』被她紧紧抱在怀中,看着她憔悴的身影,痛由心生。
她颤抖着伸出指尖,想和秀明的指尖相触,战战兢兢的。
「可以……摸么?」
「拜托了」
不习惯,可指尖还是温馨地交织在了一起。
轻抚的触感,治愈着心口的痛楚。噩梦中出现好几次的暴虐魔爪,黑暗中伸来的大人的手,这些影像就好像被这种感觉慢慢冲走一般。
「小秀,这个手套是?」
爱丽丝露出困惑的表情摸着皮革的露指手套。那里装饰着海盗御用品的骷髅图案。
「骷髅大伞和骷髅手套,和你很配吧?」
如字面一样,秀明张开身体开起玩笑,终于让她露出微笑。森元恶趣味的慰问品还挺管用。
房间恢复了平稳状态,这件事令秀明终于找到了答案。
多亏长谷川才得出的推论——倘若她的不幸是指向性的,那么降临在她身上的不幸,便是她的自我厌恶所造成的。
游乐园的时候也是,之前的摇晃也是,攻击目标都指向着她自己。
秀明在的时候不幸会停息,这其实非常单纯。因为和秀明在一起的时候,爱丽丝能够开心的笑,就是这么简单。
爱丽丝一直孤立无助,因为交到了秀明这个朋友而令陷入自我厌恶的频率有所减少,从自我厌恶的泥沼中重新站了起来。
也许爱丽丝的情绪,正是她不幸的诱因。
但是,这还只停留在推论的阶段。倘若上述条件会发动不幸的话,却有一个无论如何也无法解开的部分。秀明在负责爱丽丝值日的第一天,爱丽丝应该并不知道商店街会有落物——
秀明姑且保留这个想法。
现在最重要的是和爱丽丝的相会,应该高兴才是。
「我呢,好害怕」
爱丽丝将沉淀心头的思绪,一点点、一点点地吐露出来。
「都是我的错,小秀还有大家才会遭遇危险。但是,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原谅诱拐小秀的犯人,然后,可怕的事情就发生了……」
秀明也有些朦胧的记忆。到处喷出火柱的废屋,被炸到天上的油罐,还有呼喊的诱拐犯。
可即便如此,射杀他们的应该还是拉布所率领的现场组。
「所、所以呢,要、要是我心想『去死吧!』,那些人就真的死掉的话……」
她在害怕。害怕杀意会成为现实。
而且,如果这是真的,她会不由分说地将双亲的事故死归咎到自己身上。
「蠢死了!」
没错。不可能。单凭意念就能杀人什么的,这太超乎常理了,只有空想之上的『神』的特权才能做到。这样的能力实在太过沉重,怎能寄宿在人类体内,更何况是一名少女体内?这会破坏她的心,将她压垮的。
秀明直观的感觉到,她将说出致命性的话语,不阻止她的话恐怕——
为了说服爱丽丝,思维高速运转。
而就在此时,震耳欲聋的警笛声响了起来,而且正是爱丽丝警报。
「噫、为、为什么!?」
「不可能!爱丽丝就在这里,就在这里啊!?」
无视混乱的少男少女,丸山町的终结之夜,开来帷幕。
突然发布的爱丽丝警报,不只在商店街以及她的上学路线上,到处都鸣响着,响彻了小镇全域每一个角角落落。
「怎、怎么回事?」
秀明仰天发问的时候,广播开始响起
『丸山町的各位,这里是爱丽丝警报。这一次的灾害范围会波及镇内全域。镇内的各位请跟随自卫队的引导快速撤出镇外避难。这不是训练。重复一次。这不是训练——』
爱丽丝本人就在这里,却突然响起了爱丽丝警报。而且还是全镇范围。就连自卫队都被调动进行避难引导,很明显是异常事态。
爱丽丝自己都不清楚这个这个警报,对秀明疑问的视线只是大幅地摇了摇头。
拉布所说的「到了明天,一切都会结束了」说的就是这个么?
秀明连忙把爱丽丝从被子里拉出来,冲进了客厅。
可从裂纹满布的大型显示屏中却什么声音也听不见。
「博士在一星期之前就突然消失不见了」
秀明对爱丽丝畏畏缩缩地报告表示不理解,他给博士打电话是在四天前的星期三,而且他很普通地接了电话……
「怎么会这样?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个接一个的疑问犹如雪崩一般。没有可以依靠的人,没有情报。这样之后该何去何从都不知道。自己和爱丽丝接下来的方向没有了着落。
「可恶、可恶!出来博士!别以为屏幕碎了就能蒙我。你现在也在监视我们,偷听我们的声音吧!?」
秀明放纵焦躁拍打着显示屏。明知毫无意义却依然敲着。
『很遗憾……』
声音传了出来。画面还是一片黑暗,只有声音严肃地流出来。
『不是汤普森博士接电话』
这不是那个熟悉的老人声音,而是经由加工的不自然的合成音。
从语气可以知道,应该是名男性。这毫无疑问是秀明所不知道的声音,似乎连爱丽丝也不知道。
「你、你是……什么人?」
『初次见面爱丽丝。我是研究所的统括责任人,就是博士所称呼的高层』
没想到爱丽丝的长腿大叔真的存在。
对她来说,做梦都想见到的,守护自己的那个人就在对面。明明身处如此混乱的状况,她的声音却交杂着兴奋与期待。
「那、那么,你就是送我『玛斯君』的……」
『很遗憾……』
第二次否定。这个男人的声音果然很严肃,很平淡。
『送你礼物的人并不存在。那是为了博得你信赖,骗小孩的把戏。你所认为的温柔的大人,你的同伴,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想也是这样,秀明也知道。
但是,形单影只的少女若是没有了希望便活不下去。
将最初得到的礼物当做依靠,珍惜着,珍惜着,一直幻想着。然而,这些家伙却在糟得不能再糟的时间点上践踏了她的希望。
「不、不要欺负我啊……因为、我是个好孩子,一直都是哦。第一次有人对我这么贴心,我很开心,所以……」
『小孩子容易哄真是帮大忙了』
短促而简洁拒绝,将她整个心都剖了出来。
瞥了眼原地僵直的爱丽丝,秀明打算岔开话题。
「你的事情怎么都无所谓!博士、换博士说话!」
『聒噪的少年。报告上说你有一双冷静洞悉一切的慧眼,是个独一无二的人才,看来只是博士高估你了』
「吵、吵死了!废话少说,让博士——」
『博士被处分了』
犹如突然袭击的台词溜了出来。仅仅是这样,爱丽丝的理解就没能跟上。
「……诶?」
『我说,被处分了』
就是说博士被杀了。
『博士违逆高层的意向,独断专行,出动现场组解救少年』
这是秀明所不知道的真实。
声音淡然地宣告着。爱丽丝告诉过自己,秀明遭到诱拐的时候,告知黑手党潜伏地的是博士。当时博士掌握了黑手党的行动,弄清了诱拐秀明的事情,即便如此还是对保护爱丽丝为优先的高层高居反旗。
『博士为了调查诱拐犯的潜伏地点骇进了政府的国防机关以及谍报机关。这明显违反了职务规定,不做其他,竟然做出违反联邦宪法中反国家罪的愚举』
「爱丽丝,别相信!对方连脸都不露,连声音都要加工。可信度完全就——」
『合成音听着不舒服还希望忍耐一下。这也是为了不被得知博士之死的而狂怒的爱丽丝当做靶子所作的处理』
的确研究所最新的报告上显示,爱丽丝的不幸效果不需要认识对象的脸就能发动。拉布曾这么说过。
其对抗策略就是不露脸,改变声音。的确有些真实的意味。
『贤明的汤普森博士,明明深刻地知道违反职务规定会有怎样的后果,哎、却还是做出这种愚蠢之举,为什么?』
因为是她的央求,「救救朋友」的央求。
「是我的错……」
『没错,就是你,是你的任性害死了博士』
爱丽丝中了诱导询问,感情从表情上渐渐脱落。
『拉布大尉也解除了现场组的职务。是你的自私让大尉进退两难』
「小爱也……」
她慢慢变回未与秀明相识之前被班上孤立时,那张无机质的脸庞,那副毫无生气的人偶表情。
『因为你,大家都会变得不幸,大家都会因你而死』
「住口!不要听,不要听啊!」
对秀明的制止也毫无反应,爱丽丝的眼睛失去焦点,视线在空洞的虚无中彷徨着,被看不见的人,被听不见的声音折磨着——「全都是你的错」
仿佛呼应着她膝盖弯折,双手坠下,屋子开始咯吱作响。
地面震动着,屋内的空气发出巨大的嘶吟。简直就像地狱的恶魔在胎动,从地幔深处泄降生的哭声一般,预兆着毁灭——
『本来毁灭者爱丽丝计划是作兵器转换来考虑的计划。虽然期待着爱丽丝能成为科学性上无法立证的,任何敌对国都无法查知的战术兵器,看不见的核武器……』
从拉布口中听说的称呼『毁灭者爱丽丝计划』——其原貌竟是如此卑劣的东西。
『可怎奈你是在太过强力……不、应该说太过危险了。很遗憾,我们的计划遭到顿挫』
能够平心静气地出卖别人的家伙也无法相信他人。何其滑稽,研究所正是害怕爱丽丝的矛尖会朝向自己。
『仅凭意念便能让诸多的人遭受毁灭,你已不是人类之手可以驾驭的了』
男人的口气就像是连连宣告罪状的法官,弹劾着爱丽丝的存在价值。
无论秀明怎样阻止,怎样呼喊,都无法介入这次庭审。爱丽丝无法原谅自己的原罪,因为她就是这么善良的人。
「为什么!为什么故意做出刺激她的行为!」
即便如此,秀明还是呼喊着,不知何时才能传达给她也好,就算是找借口自我接受也好。
正如高层所言,破坏者爱丽丝计划遭受顿挫。投入莫大的资金所得到的成果只是一枚炸弹,一枚名曰『爱丽丝』的未知炸弹。
将不知何时爆炸的危险品留在手边是做什么?其本意究竟是——
这里从刚才男人所说的『看不见的核武器』这一关键词着眼。
原子弹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降生。南辕北辙的实验错误解明了铀的精炼,美国历经千辛万苦研制出铀弹准备如何?用造出的试做品干了什么?
半个世纪前在内达华州进行了核试验。在沙漠的正中央的51区进行了禁止泄露的秘密实验,和包围丸山町周边的路障完全吻合。
恐怕丸山町就是实验场。测试『爱丽丝』这一战术兵器效果的箱庭。为了验证爱丽丝的威力将丸山町的所有居民当做小白鼠——
「难道你打算试验么!?」
沉默就是是,秀明得到确信。
此时此刻,长年的研究结果剖析了她,他们想令她心痛,从而让她发怒。
不知来得正好还是来得太晚,研究所没有看漏爱丽丝府的惨状的起因是她的自我厌恶,在发现爱丽丝难以驾驭之后,决定将她处分掉,顺带测试她的能力。
他们打算将爱丽丝当做战术兵器,测试心理上的压力能将灾害扩到的何种程度。也是为了应对她这样的存在再次出现时的情况。
「这、这种蛮暴的行为,有害者监察官岂会坐视不理!」
『那种人,一开始就不存在』
夹杂着嘲笑的否定语中,暗藏着必杀的威力。
『你以为《有害法》是谁制造的?』
没错。『有害法』是研究所推出的。通过法案的政治家也和研究所沆瀣一气,准备与研究所利益相悖的措施,道理何在?
『这座丸山町已经被日本政府卖掉了。齐藤爱丽丝,这也是你的错,受你牵连才会这样的』
爱丽丝没有回答,取而代之,是屋外无数地落雷倾注而下。电线杆倒下了,远方腾起火焰。
现在,一切的灾厄以丸山町为中心盘踞着,
「不可以,别听他的!」
秀明直至空洞无力,无情的事实一字一句的暴露出来。
『你必须消失。就连父母也将你抛弃了』
「……诶?」
『理应死于飞机失事的你的父母,其实依然健在』
致命的箭矢,终于刺穿思考停止的爱丽丝的纯心——
『你啊,被卖了。你被当做小白鼠提供给了我们,被父母换成了金钱哦』
伪装成飞机失事,是为了她的父母能够回避爱丽丝遭到抛弃的怨恨。
爱丽丝从小学低年级便已展露出将亲近之人逼入毁灭的片鳞半爪。父母忌讳、害怕这样的她,将自己的孩子出卖给研究所,将抚养儿女的责任与义务换成了金钱。
正是她所经历过的遭遇,将服输的借口赐予了父母。像这种彻头彻尾的自私自利根本不容狡辩……
世界陷入短暂的静寂。这样一来,这座小镇、不,整个日本都会灭亡吧。而她最终零落的下一句台词,却完全颠覆了高层以及秀明的预想。
「太好了……还活着……」
这一刻,外面呼啸癫狂的天变地异戛然而止。
盘踞于她内心的感情飓风忽然万籁俱寂,静悄悄、静悄悄,好似风平浪静的海面。
「爸爸、妈妈……还活着、还活着啊……」
爱丽丝泣不成声。她因父母的健在喜极而泣,发自心底地感谢着。
「居然,你……真是的、真是善良得无可救药啊!」
少女从弑亲的十字架上获得了解放,痛苦被驱散。这应当开心吧。
可是秀明无法容忍心情的平复。
自己应该愤怒、憎恨,哪怕是怨恨也好。应该尽情地诅咒心地善良的少女所遭受的残酷命运才对啊……
回过神来,秀明已经紧紧抱住了爱丽丝。用拥抱遮住她的视觉,堵塞她的听觉,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不让她再受伤害,唯有视线敌意不减地牢牢盯着画面。
『没办法,只能进入最后阶段』
撂下意外识趣的话,声音消失了。取代突然断绝的人声,窗边响起了冲击声。
秀明回头看去,客厅的窗户玻璃被开了一个小洞。
防弹玻璃贯穿了,这就表示现在遭受的是狙击步枪的狙击。
冲击声接二连三,最后一发略过了秀明的鼻尖。
「一不合意思就封口么!」
何其典范的恶党。跟教科书上如此一致,都想为他献上礼赞了。
「小秀、不藏起来的话会……!」
「没关系。你在这儿别动」
说完,秀明跑了起来,留下爱丽丝独自冲到了爱丽丝外面。
视线开阔的屋外空无一人。对射入客厅的子弹角度进行逆推,校准的方向是防护墙。透过严严实实的白色铁板上的射击孔,可以从微乎其微的缝隙中看到后面。子弹就是穿过那里射出来的。
秀明遮住右眼确认这个缝隙。防护墙的对侧是通往民宅的道路。在直线之上的最深处,是小区里面供小孩玩耍的小型公园。
另一方面,秀明则是赤手空拳。看似无谋之极而实则非也。
究其原因,因为他有确证。
遭受突然袭击的,犹如穿针般精密的狙击三连射后,自己却未被击毙。
这就表示狙击手并不想杀秀明。逃出屋外也没有遭到狙击便能证明。
正因确信如此,秀明才敢丢下爱丽丝。不想让爱丽丝离开安全地带也是一方面,但最重要的理由是想从不知何处埋有窃听器的爱丽丝府离开。
如果秀明推测正确,狙击手恐怕就是——
「哟、果然,我就知道你啊……」
屏气慑息到达夜晚公园之后,等待秀明的是身着军装的拉布。
看到秀明的她痛苦的咬紧牙关,披在军装之上的大衣随着金发一起在夜风中翻飞。
她目视秀明的眼神毫无温度,就像看着路旁的野狗一样,仿佛会毫不犹豫扣下扳机的冷酷视线。这就是真正的拉布啊。
秀明看到熟识的人,所以苦涩地发出声音。只是这样,就对她造成了巨大的压力。
「别、别装深沉了说句话啊!你是有话要说才故意打偏的吧!」
「喂喂喂、小秀,你怎么变成热血男了?角色崩坏啊」
说的话还是老样子,可语气毫无抑扬顿挫,就好像冻结了心的温度。
「好帅的手套。中二病?」
「够了!听我说!高层杀害了博士,像处理垃圾一样杀掉了!」
「我知道」,简洁的回答令血管沸腾起来。
秀明放任力量抓起拉布的前襟,像疯狗一样控诉、狂吠,哭了起来。
「你是大人吧!?求你救救爱丽丝。救救她啊……小爱」
「我已经不是副班主任了」
攥紧的双手轻轻松松地被化解开,相反秀明被拉布拉着胸口拽了过去。
额头与额头撞在一起,拉布死死盯着怕痛的秀明。
「就是因为只会依靠别人才说你是小鬼啊」
没错。秀明是个无力的孩子,没有他人的布施便无法生存,自己还是那个最为避忌的幼稚的自己,完全没有成长……
拉布突然撒手,俯视着屁股摔在地上秀明扔下话
「我就告诉你这个会错意的小鬼头吧。我并不是饶你一命,只是给你看到一点希望,让你摇尾乞怜地乖乖被引出来而已」
「你说……什么?」
「抛下心爱的女孩一个人,恬不知耻的过来求饶。多么悲哀的人渣啊」
秀明没能听进拉布的轻蔑,现在不是听这些的时候。
比起轻蔑,台词的真意令秀明的恶寒开始加速。
「无法用通常手段杀死爱丽丝。这在黑手党的隐蔽所里已经证实了」
夺还秀明之际,爱丽丝在废屋的枪林弹雨之中却连擦伤都没有。要想杀她,恐怕只有暗杀才行吧,可是……
「在那孩子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尝试过很多次暗杀,那个家的惨状就是证明」
毒杀、魇杀、爆破,无论怎样的手段,执行人都会天降神罚一般自爆。
「高层的见解是,自从你的诱拐事件之后爱丽丝在潜意识下,解放了埋藏在心中某处的对研究所的敌意」
刻意补充了令人不悦的解说,曾经那个亲切的副班主任冷冷地叹了口气。
「剩下的就只有自杀了。只有让爱丽丝自发死去了」
因为自己不是爱丽丝,秀明也能付之一笑吧。
但是,她自己却苛责着自己。且不说双亲还活着,博士已经惨遭杀害。
爱丽丝后悔自己的过错,而阻止爱丽丝的人——
「是你啊秀明。是你的存在改变了爱丽丝的心啊」
拉布接着说道。倘若方才枪杀秀明的话,爱丽丝的愤怒恐怕不止会指向研究所,甚至会指向美国全国也不一定。
熟悉的面孔将从世界上毁灭,新闻节目中登台演说的总统也会受到生命危险。
「自杀的方法很简单。我们用导弹进行随即打击。这既没有敌意也没有恶意。爱丽丝凭借自己的意志闯入了随便选择的目标落点,这样的爆炸就不算事故,而是自杀了吧」
这个方法有可能。应该对无敌护身的爱丽丝也能通用。
自己扑进火里的行为是放弃捍卫生命的行为。就连潜在意识下发起的攻击意识都会丢掉。
正当秀明没头没脑地准备回去时。
「——别动」
拉布厉声喝止。于此同时,红光伸了过来。从草丛中、从滑滑梯后面、从健身器材的间隙中,从公园的角角落落,装备突击外套的士兵不断出现。
他们所有人,全都将校准激光对准了秀明的额头,解除保险。
「这次高层说服爱丽丝的计划被搅黄了呢」
拉布拔出枪,解开保险,枪口对准了秀明。
「研究所为了将毁灭者爱丽丝计划压下去即将处分爱丽丝。他们已经将她当做与美国本国敌对的恐怖分子呈报政府,取得对丸山町的攻击许可也只是时间问题」
敢如此泄露情报,想必事前准备做到了万无一失吧。没有日本政府的许可就对本土发动攻击。实在是毫无现实感的天马行空,然而,他们却有将其付诸实行的自信。
「明天的报纸头条就是这样。『人类一个例有害者齐藤爱丽丝在一夜之间毁灭了丸山町。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积点德吧老师,放过我……」
「最后的最后还是个看着就可怜的臭小鬼呢。我也不想朝小孩子开枪,不过这段对话高层也听在耳朵里。这要是放过你的话,下一个处决的就是我了」
「那、那么就战斗吧!和我一起,和高层战——」
台词中途切断。扳机无情地第二次被扣下,枪声响彻了整个公园。
在无数枪口的守望中,秀明捂着射穿的胸口倒下了。向前伏倒的脸上保持着一副「没想到会被枪击」的表情,贴在了地上。
「竟然对这种勃不起来家伙抱有期待,博士还真是瞎了狗眼」
「嘎、嘎哈……可、恶……」
朝着呼吸渐渐消失的秀明,拉布扔下一个布偶。
「这是冥府的土特产,拿去。这是预料到自己死期的博士打算送给爱丽丝的最后的礼物。到了地狱,你要好好安慰那孩子哦」
拉布在布偶上踩了一脚后,下令撤退。
「垃圾的处理工作已经完成了。本国发来指令,为防万一要用巡航导弹对这个小镇进行轰炸。我们也赶快撤离吧」
研究所无论如何也要抹消爱丽丝生存的痕迹。
可是,秀明一动不动。子弹击中了人体的右胸部,击中了心肺所在的要害。
秀明不知是不是凭借着渐渐稀薄的意识认识到自己即将迎来终结,如雨声般的耳鸣传入耳中——
秀明追寻袭击者离开爱丽丝府之后,显示屏的声音马上恢复了。
「放心吧。不会加害他的」「全都是为了将他引开的演技」高层温柔地对担心秀明安危的爱丽丝说出这些话。
高层对没有理解状况的她,恳切地解释着她是多么危险的存在。还对她说,这样下去会伤害朋友,运气不好还会至朋友与死地。
她本人并不想要这种这种无法有效控制的巨大力量。
即便想像往常一样过上日常生活,还是可能突然闪现敌意或杀意。
或许这些会对准秀明和朋友们也不一定。或许自己重要的人会被自己亲手伤害。
『所以啊,爱丽丝。为了大家着想应该怎么做,你知道么?』
怎么样才能否决呢?
如果有别的方法,爱丽丝一定会欣然选择吧,然而爱丽丝想不出别的点子。能够保护重要的人不受伤害的方法,只有一个——
「相、相对的,我有一个请求……」
她提出了唯一的请求。那就是限定导弹攻击的地点。
点对点轰炸的话,小镇的损害便能减少到最小限度。最重要的是,就算有人胡闹赶回来也不用担心卷入漫无目标的轰炸当中。
『好吧。导弹就选超强铝热剂的特殊燃烧弹头。放心吧,摄氏三千度的高温能将你瞬间蒸发,没有痛苦的』
就让因自己的宿业而伤害大家的状况结束吧……
「对不起,小秀」
爱丽丝接受了高层的解释,指定了目标地点。
在这样的对话过后一小时,联邦第七舰队进入了导弹发射的倒计时。所幸的是,丸山町的居民们深知爱丽丝的恐怖,全都被吓跑了。
明明有时间带走钱和贵重物品,慢慢离开家的,居民却只带着身上的衣服一哄而散。这危机意识之高也都得归罪于爱丽丝吧。
仅剩的一些居民也在自卫队的带领下完成了避难。
警报声听不见了。丸山町内充斥着死亡的气息。此时,说起爱丽丝走向何处,那便是她的学校了。
夜晚的学校一片漆黑,值班的老师和门卫也已经遵从自卫队的引导撤出镇外。
讽刺的是,她在化作反乌托邦的学校中纵情漫步着。
本来在太阳下边,同龄的少男少女们漫不经心地享受的理所当然的校园生活,现在自己可以学着去做了。
为什么在这剩下的时间里要来学校呢?
因为到了最后,爱丽丝有件事想试试看。
这也许这是奢望又无法成真的憧憬。爱丽丝眼中的教室风景,非常欢乐,非常热闹。越是想得到就越是不能自已,不知何时,她萌了生出『模仿试试』的念头。
爱丽丝一个人站上了讲台。
「现、现在开始点名!」
教室空无一人,却还是有些紧张。
她干咳了一声,一个一个开始点名。
回答自然是没有的,因为一个人也没有,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即便如此,在爱丽丝阖上的眼皮之下,热热闹闹的早会情景鲜明地浮现出来。
「岸、岸本同学……」
爱丽丝点着名,想象着回答着「到」的同学。到头来,和前排的那个女生还是一句话也没能说上。
爱丽丝知道,自己还差得很远,没能成为朋友的同学还有好多好多。
「国府田同学……」
此时此刻,爱丽丝回想着同学的性格。谁谁有些冒失,谁谁又很和善,还有直到最后都没与自己牵挂的视线四目交合的班长长谷川同学。
「对了。听说彩夏在工地现场化险为夷之后捡回了那只遗弃的小猫。不知道小猫还好不好啊……」
波多野彩夏既固执又不坦率,但也有温柔的地方。
爱丽丝不恨这样的大家,不可能去憎恨这样的大家。
要是大家会在自己的憎恨中消灭,还不如自己消失掉。
「好想感谢研究所的人们呢」
「诶嘿嘿」她寂寞的笑了起来。
就这样,她在学校里酸甜苦辣的回忆中,点完了女生的名字。
在如梦如幻的点名声中,男生的名字也接近末尾。
重新振作的她想要念出剩下的名字,可马上又停了下来。
只有这个人的名字,她无法立刻喊出来。
冷漠的表情、生气的表情、稍微放松的表情,总觉得他的表情很少变化,可即便如此,他还是用许许多多的表情,教会了自己许许多多的事情。
爱丽丝实在喊不出这个名字,却也不想就这么结束,仿佛希望时间一直定格在这一刻——
这种事怎么可能做到嘛。正因为爱丽丝这样想着,她不只抱着对现在的放弃,更多的回忆着之前走过的路,满怀感激的喊出了那个名字。为了在最后一刻,与他道别。
「山、山野上……秀明同学」
「——到」
这是梦么?爱丽丝变得无法呼吸,不由自主地睁开了眼睛。
本应空无一人的教室中,本应一片漆黑的教室中,沐浴在月光中的一个座位上坐着一位男生。爱丽丝的声音,衰弱了。
「为、为什么……」
那个人大汗淋漓,调整着呼吸,不知不觉地出现在了那里。也正是自己希望出现的人。
「我是爱丽丝的负责人,所以无论你走到天涯海角,我也一定能将你找到」
不用一会儿,巡航导弹就会飞向这座小镇,爱丽丝和这所学校将化作焦土,可他还是来到了这里。
「为什么要来啊!」
必须拒绝他。兴许还来得及,所以她不得不用那张泫然欲泣的表情对他怒吼
「回去啊!我不想再看到小秀的脸了!」
不这样就毫无意义了,一个人来学校就毫无意义了……
面对爱丽丝的厉声怒喝,他依旧毫不动摇,将一只布偶放在了身边的课桌上。
这个布偶和爱丽丝感情颇深的水母型布偶一样,可不知怎的,头部多了一条可爱的丝带。
「一直想来吧?参观教学」
秀明按了下布偶肚子上的某个东西,而后,布偶发出好似雨声的噪音驱散了两人间沉默的空气。雨声过后,是重要之人的声音
『听到这个时候,想必我已不在人世了吧——』
这是博士生前的录音,想要传达给爱丽丝的讯息。
而且,也是悲哀男人的自白。
『听着。我呢,曾想从事拯救他人的工作,想对身患当前技术所无法攻克的疾病或体制的人伸出援手。为此,我踏上了医学的道路,在人体研究的课题中过着每一天』
不足几分钟的录音中,进入了男人的回忆录。
在大学与妻子相遇,结婚,得到了两个孩子的事。研究得到认可,寻求更高水准而买入研究设施时,变得无法顾家的事。还有即便如此,也觉得心满意足这件事。
『「想要拯救在遥远未来受苦的人」我曾怀抱的就是这样的使命感吧……因此曾几何时,甚至连回家的道路都忘记了,真是白长了着双眼睛』
多半都是含着自嘲的独白。
不知何时,离婚申请书和抚养权转让书送到了男人工作的地方。男人火速地签过字后,立即投入到了下一个研究之中。男人唯与时间为友,只有思索才能体会到生存的价值。
年过古稀的时候,老人完全成为了好奇心的奴隶。
『这个时候。我被研究所委以重托,与你相遇了,爱丽丝』
录音介绍了那一天,博士得到了世间珍奇的研究样本。只能通过监视器在屏幕上观察少女的这段时间里,老人开始萌发好奇心之外的情感。
看着画面中哭泣的少女,老人无法让她不再哭泣。明明是不惜舍弃家人所得到的知识,却连这种小事都办不到。
老人对自己被研究所秘密幽禁着感到不甘,忘却了『不能与研究样本做不必要的接触』这条铁则,用自己深藏的思念杜撰出了一个架空人物。
得知研究所为了得到少女使过各种奸计之后,老人依然承接着恶魔的计划。当然,想为少女治疗特异体质的心是货真价实的。
但是,老迈的男人开始胆小了,便得不知如何与人接触了。
『这双肮脏的手现在还能做得了什么呢……』
然而,胆小的老师到了这个岁数还是交到了朋友。这位年龄悬殊的朋友让他萌生出上面的想法。
朋友的行动令自己恍然大悟。让哭泣的少女不再哭泣的方法,只用伸出自己手就足够了。那一天,就像一位少年立志向医的时候一样——
『真是饶了一大圈远路呢,可我总算想起来了。不是想要拯救不知何时才能遇到的某人,而是想拯救现在的你。为了救你,我鼓起了勇气』
聆听这句话,爱丽丝的心震撼了。她明白下一句将会是怎样的台词——
『听好了爱丽丝,仔细听好了。我的死是我自己作出的选择。绝对、绝对不是你的错』
如此安详的宽恕,又消除掉了一根深埋在少女心灵的罪之楔。罪恶感被人性的温柔,被为人着想的慈爱慢慢净化。
『无聊男人的旧话就这么多了』
「……嗯」
『可悲男人的半辈子,听起来很没意思吧?』
「怎么会……」
『所以呢,爱丽丝。这样我啊……』
以前博士对爱丽丝说过「不必与家人都不算的人说话」。
『——能够成为你的家人,真是太好了,爱丽丝』
这是少女最想听到的话语,最梦寐以求的话语。
『若有幸得到你的同意,我可以毫不畏惧的宣告。爱丽丝,你并不孤独。你我虽无血脉相连,但你是我亲爱的家人,是我自豪的,善良的孙女』
于是,笨拙的男人,最后做出了最后的总结。
『请无论如何,将这段话传达给亲爱的爱丽丝——爱德华·汤普森(Edward Thompson=E·T)』
已经不行了。她双手捂住脸,喉咙不住地颤抖。
「爷爷……」
指尖流出的泪水止也止不住,她奋力挤出声来
「爷爷……我最喜欢你了」
她终于、形单形只的爱丽丝终于得到了家人。
从值班室里拿出屋顶钥匙的秀明和爱丽丝,搭着顺手牵羊得来的毛毯,肩膀依偎在一起。两人仰望着阴云遮蔽的星空,占据着只属于他们两人的终焉鉴赏会的特等席。
校舍的装表盘临近十二时。她所无法光顾的明天,即将到来。
「导弹,差不多来了吧」
「现在跑的话兴许还……」
这话不是在开玩笑,然而睽违已久的手刀落了下来。
「还说这个啊」
「诶嘿嘿……」
羞涩随风消逝,只留下静悄悄、静悄悄的夜晚。
不管去哪里,不管做什么,导弹还是会飞过来。因为这是她的期望,是她选择的结束。
「怎么样?马上就要死掉的感觉」
「把你卷进来,真是对不起……」
看着垂着脑袋的爱丽丝,秀明依然摆着那张冷漠的脸提出问题
「真的好么?这个样子」
这是明知故问,现在的她应该已经非常满足了。
遭受有害指定,被大家畏惧,理应孤苦伶仃的死去,这样身边的人也能接受。满足了,应该满足了。
「我果然是有害的,我在的话,大家都会有危险……」
即便如此,她的之间还是颤抖着,而他紧扣的手指却没有丝毫动摇。
「小秀好坚强……」
秀明继续保持沉默。他总是很温柔,又不温柔。
交织的语言已然罄尽,只是望着天空,看着遥远地平线上的光点眨着眼。
「我、我——」
巡航导弹还有不到一分钟就会爆炸。看着它火焰的尾巴,爱丽丝流利地喊了出来。
明明是自己选择的死,却在时机到来之时哭喊起来
「好怕、我好怕!我当然不想死啊!」
明明是不想继续伤害身边之人所选择的答案,明明是结束苦恼而选择的道路,但还是敌不过恐惧。对这样结束,感到无可救药的恐惧。
这时,绷着脸的秀明笑了。
「总算坦率起来了呢」
简直不像秀明——这与年龄相称的孩子气,天真无邪的微笑。
「而且,你弄错了两件事」
秀明袒露道。到目前为止爱丽丝的不幸没有造成任何人的死。博士的去世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爱丽丝不幸的取决条件并不是无差别无基准的。
「你的不幸的发动条件有两个,『自己见过的人物』『自身遭受恶意的情况』」
原本研究所所得出的『仅凭意念就能令人不幸』的观点就存在疑窦。
秀明在『爱丽丝值日』的第一天,爱丽丝应该并不知道商店街的招牌掉了下来。
可是,秀明救援战的那个不幸具有即效性,而且她深陷自我厌恶时受到波及也是事实。这一点形成了梅比斯环。【注:梅比斯环是一种拓扑学结构,将一条纸带一头翻转180度然后和另一头连接便能得到梅比斯环。比喻永远走不到尽头】
「虽然令我苦恼了很久,但博士留下的报告书解开了这个谜题」
博士赠与的布偶,暂时称呼为『玛斯酱』,这个布偶里并不止藏着录音装置。
至今为止的爱丽丝观察记录、具体事件、以及其总结全都收纳其中。
通过这份报告资料可以知道,民办电视台的那件事的时候,电视台懂事也在节目录制中露过脸。
诱拐事件时也是,诱拐犯资料中有组织干部的照片,爱丽丝全都看过。
不幸蔓延到黑手党干部身上之前,有一天的空白期,是从干部得知手下的失败的第二天早晨开始的。他们那时一定对爱丽丝抱有敌意。
不幸的导火索是敌意与加害欲。作为这个结论的补强,就拿这件事来说吧。秀明瞄准爱丽丝准备扔出石子时触发了反击技能,而放学时的手刀却毫无反应。
那时候的手刀是一时冲动的吐槽行为,那时的秀明没有敌意也没有加害欲,这就是证明。因为是被验证者本人,所以错不了!
「虽然不想承认,你的特异体质的确存在着某种超常的防卫本能」
研究所误解了。爱丽丝并不是选择不幸的对象,而是对指向她的敌意进行反击罢了。
齐藤爱丽丝这名少女虽然被公认为是不讲道理胡乱散播不幸的加害者,但事实上她是被人毫无天理地投以敌意的被害者。
「也就是说,不满足这两个条件的话,任何人都不会受伤。你绝不是有害的哦」
对她来说,这个回答来得太晚。这样无法防御飞弹,奇迹也不会发生。
可是,即便如此,她在最后的最后也想获得救赎。从常年侵蚀自己,名曰『有害』的诅咒中得到解放。
「谢谢……小秀」
爱丽丝安详地闭上了眼睛,导弹最终落下。
扎进校舍边缘的弹头绽开了火焰的大环,屋顶被掀飞,爆炸的余波深深地剜去了校舍的一大块。
可能是理科室的瓦斯栓也被引爆了,一分为二的校舍不断窜起火柱,丸山高校豪迈地渐渐崩塌。
夜空中翻飞的沙尘与瓦砾,像破晓之时一般闪烁着金色的光辉。被毁灭之炎照到,爱丽丝下意识抱住脑袋。
「小、小秀,学校坏掉了!?」
「唉。是啊」
另一方面,秀明用骷髅打伞防御着飞沙与热浪,表情相当清爽。
「诶、诶?啊嘞嘞?怎么回事、为什么?」
要说为什么会这样问,那便是因为两人的展望台是『旧校舍』的关系。
「我说过的吧。你有两个误解」
秀明预料到,爱丽丝指定的轰炸地点是『学校』。
那么,研究所自然会以为是『新校舍』那边。一般都会这样,即便是爱丽丝,直到方才也是如此认为的吧。
因此,秀明对她说「好好想想」「去旧校舍就不会给大家添麻烦了」诱导爱丽丝认为爆炸地点会跟着她的位置发生改变。
「你、你骗我!?」
「小孩子容易哄真是帮大忙了」
「啊……大家的、大家的回忆都……」
在惊讶的她身旁,秀明推了推平光眼镜,前所未有的发出奸笑。此时的这张脸,与骷髅手套真是绝配。
「哇哈哈哈哈哈、看吧爱丽丝。巨大的烟花啊。他妈呀(たまや)!」
豁出去了!活该!把大人们狠狠地玩弄一通。这种程度就扯平了么?
「大致上,拉布老师也是啊,为了骗过敌人真的对我开枪了!而且还是两枪,两枪哦!?就算胸口口袋里装进了学生手册,可要是打偏了怎么办啊!」
说实话,现在胸口都在痛。超痛。的确震伤了两三根肋骨吧。
「可、可是小秀。我们以后要怎么办?」
「那还用说。发现恶棍之后当然要报警啦」
大致恢复常态的秀明掏出手机,在已接电话列表中按下了呼叫键。
响起数次通话音后,从电话另一头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噢~,没事吧,山野上』
正是班主任木堂纯本人。
藏在幕后,通过纠缠不休地打电话将枪击的冲击下失去意识的秀明唤醒的人,正是木堂。
「为、为、为什么是木堂老师!?」
「因为我们的班主任是日本政府安插进来的有害者监察官啊」
「诶?可是,研究所的人不是说那个人不存在么……」
『毕竟是绝密的职务啦~。齐藤也吓了一条吧?』
除了吃惊还是吃惊。无论爱丽丝还是秀明,就连研究所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监察官确实存在着,而且连研究所的动向都调查清楚了。
没错,班主任和副班主任的木堂和拉布,从一开始就是同谋。
『那么再见了,要好好等着哦~。这就和拉布搜查官联系~』
还是一如既往的那个毫无紧张感的声音。真不知道他在这种情况下怎么就能那么冷静。想必木堂纯这个荒唐的名字也是假名吧,跟口香糖似的。
「怎、怎么回事?」
对六神无主的爱丽丝,秀明开始说明。
「概况是这样的。美国政府内存在着进行非人道实验的邪恶组织,美联邦为了将这个组织引诱出来请求了日本政府的协助」
若是美国政府的监视所无法触及的外国,组织的防御就会松懈。
「作为让他们求之若渴的兴趣对象,便让身处日本拥有神奇力量的少女担此重任了」
换言之,爱丽丝是将邪恶组织引诱出来的诱饵。
「研究所不止杀人,为了销毁证据甚至捏造爱丽丝的研究报告,不惜申请导弹袭击事情,已经不容抵赖了」
想来,秀明被大人们随随便便地当枪使了一番。
爱丽丝则更可怜,在以年为单位的人生中受尽了折磨。
沉淀了再沉淀的忧愤,现在终于盼到了拨云见日的时刻
「高兴点吧,爱丽丝,可以和名人说话了哦」
「诶?和、和谁?」
「美利坚合众国的总统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