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死了,大家都深信海豚是温和的哺乳类动物,还以为它们很友善。其实这事错误的认知,海豚的群体拥有严格的上下关系,当中还会有一头掌管群体的领袖。而且海豚非常具有攻击性,同伴间也时常互相残杀。我曾经和海豚共泳过,还被一头母海豚咬了呢。」
米榭·韦勒贝克着 中村佳子译「情色渡假村」株式会社角川书店
「你有用过渴望这个字眼吗?」
「渴望?这么强烈的字眼我不太常用耶。」
「我就很常用,例如『深作零士渴望能长得高一点』。」
1
心理学中,有个用语叫吊桥效应。这个词似乎是在电视剧或哪里出现过,才广为人知的。例如有一对男女在不安定的吊桥上相遇,而且这座桥很高,摔下去一定会死。大脑就会擅自把惧高症造成的心跳加速,认定为「一见钟情」。双方会误以为,自己心跳加速是遇到对方的关系——所谓的吊桥效应就是这样的现象。
零士会喜欢上未但马裕佳梨,说不定就是吊桥效应的原故,他自己也试着检讨过这个可能性。的确,当时目击到杀人现场的零士很紧张,大脑把这种感情误认为「恋爱」也是很合理的说法。
不过,话又说回来——
零士回想起,她那百无聊赖的表情流露出一丝温情的瞬间。自己会对她抱有好感,不是因为杀人的恐惧,而是那个笑容的关系——这个感想强烈盘踞在零士的心头。
目击杀人现场后,零士回到了家里。未但马裕佳梨放他一马,没有杀他灭口。可是裕佳梨临行前还补充道「我不会对你怎么样,但你今天放学以后,一定要来我们社办一趟。」
听到社办一词,零士不解地歪着头。裕佳梨接着说「我们学校的体育馆旁,有一个完全没人使用的桌球场对吧?就是那里。」
这下零士终于理解了,过去他一直觉得很奇怪,正袈裟高中明明就没有桌球社,为何会有一个这么完善的桌球场。——原来如此,其实那里是暗杀社的活动据点啊。
零士一回到家,立刻在镜子前面检查自己的脸庞和身体。他担心说不定会有几滴鲜血飞溅到身上,幸好他的担心并没有成真。安心的零士先洗了一把脸。
「呼—……」
多亏冷水的刺激,皮肤和神经一同紧绷了起来,零士感觉自己真的醒过来了。
之后他回房间准备上学,却发现刚才洗脸时顺便清洗过的手指,在指甲的缝隙间有点污垢。也不晓得是灰尘还是泥巴——。可能是在那个停车场里,碰了那些很久没人打理的车子害的吧。换好制服的零士决定拿起指甲刀,修剪正好需要整理的指甲。他用的是侧面附有小匣子的指甲刀,这样剪下来的指甲不会到处乱飞。
零士将指甲前端伸进刀刃中,用力一压。
刀刃的侧面稍微咬进了指尖里。
「啪叽!」一如零士的预期,指甲刀发出了清脆的声响。肮脏的指甲掉进和指甲刀一体成形的小匣子里,传来指甲片乱窜的触感。
零士的指甲和头发会长,唯独身高不会长。一想到自己的养分都用在多余的地方,零士不禁悲从中来。
零士是独子,和父母一家三口住在公寓里,房子是三房两厅的内廊格局。零士的父母都在工作,母亲是国立大学的事务专员,父亲是唱片公司的贩卖管理课长,从事着零士完全搞不懂的工作。
父亲的工作十分忙碌,等零士到客厅时,他已经稍微吃点东西上班去了。
「来不及跟他说『路上小心』啊。」
零士自言自语地说。
客厅的桌上摆着土司、奶油、莴苣与蕃茄生菜沙拉、葡萄柚、牛奶。
「零士,你也快来吃早餐吧。」
母亲催促着零士用餐,不过老实说零士没什么胃口,总之他将装在大盘子里的沙拉夹到自己的小盘子。零士咀嚼了一会,胃口也渐渐恢复了(本来跑完步就一定会饿的),最后他还吃了抹上奶油的土司。喝完牛奶后,零士吃下爽口的葡萄柚。
母亲并没有发现他目击了杀人现场,以及放学后必需赴约的事情。
零士像往常一样前往学校上课,上课内容他完全没有听进去。英文单字、数学公式、历史年号、变格活用之类的内容,就像干燥的沙子从指缝中流落一样。撑过午休时间后,零士下午莫名紧张了起来。到了放学时间,他用手机确认今天的新闻。今天早上的杀人事件没有被报导出来。
零士就读的正袈裟高中有三座校舍,从第一栋到第三栋,每一栋都是三楼建筑。除了校舍以外,还有第一体育馆、第二体育馆、武道场——以及桌球场。
正袈裟高中这座不可思议的桌球场,是一栋没什么窗户的建筑物。建筑本身是长方形的平房构造,底下却有地下室。这栋建筑物是以钢筋水泥制成的,墙壁感觉十分厚实。整体看上去黑压压的,彷佛中世纪的欧洲城砦。
像这样仔细观察这座建筑的外观,零士才发现桌球场的协调性很不好,和其他的建筑物一点也不搭调。然而,正袈裟高中没有任何一个学生感到奇怪。
就连曾经感到「奇怪」的零士也没有特别深究。
也许是奇妙得太光明正大又太不自然,反而抵消了可疑的感觉吧。
前往陌生的场所任谁都会紧张,更别提那是从事惊人活动的社团所在之据点了。零士现在体会的紧张感——有点像是被不良少年叫去找碴,或是被学生指导室用广播传唤的紧张感,这不是他喜欢的紧张感。
零士喜欢的紧张感,是那种游戏快要破关之前、或是玩保龄球出手之前品尝到的感觉。现在他品尝到的是不好的紧张感。——不过,他又不能掉头逃跑。
逃避那个少女,大概不会有任何好处。
零士站在入口前面,门上有一个附有钥匙孔的钢铁制喇叭锁。他伸手握住门把时,门内传来了喀擦的金属声,他转动门把,悄悄地打开房门。可能是某个隐蔽的地方设置了监视摄影机,里面的人以远距离操作打开门锁吧。零士一脚踏入了桌球场中。
他没看到里面有鞋柜,换言之这里应该可以直接穿鞋子进去。这栋建筑物内部意外地很宽敞,天花板也很高。零士顺着通路前进,他首先看到的房间比较像是大型的会议室,而不是桌球场。唯一和会议室不同的是,墙上摆了一排柜子。
而且,那里面一张桌球桌都没有,好像很理所当然似的。
宽敞的房间里放了三张朴素的长桌,每一张长桌的两旁各摆了四张椅子。那些椅子不是社办里常见的便宜铁椅,而是椅背像弹簧般柔软的办公椅。——零士心想,这个社团砸了不少钱呢。
未但马裕佳梨,就舒适地坐在那种办公椅上。她将身子靠在椅背上,依旧是一脸百无聊赖的表情。她翘着迷你裙下的美腿,正翻阅着文库本。包裹着黑色裤袜的大腿吸引了零士的注意力,腿部的完美曲线宛如有名的雕塑品一样,零士不由得心头小鹿乱撞。
她读的书是寺山修司的『丢掉书本上街去』。
零士觉得那简直是完美的光景。如果他是画家,一定会将眼前的景象画成作品,标题名称还会取为『美丽而漠然的少女』。如果他是摄影家,一定会用最高级的照相机留下这美不胜收的一刻。
「你来啦。」
裕佳梨美丽的嘴唇动了一下。
「我来了。」
裕佳梨的嘴唇让零士联想到了某种东西,他稍微思考了一下。他想到淡色的花瓣,有点像白花三叶草那种细小的花瓣。
「要是你逃跑的话……」
裕佳梨将书本放在长桌上。
「我就不得不用上粗暴的手段了。」
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少女,若遇上了必须使用暴力的情况,肯定不会犹豫吧。
「就算我想逃,也不知道该逃到哪里啊……」零士说。「我不想牵连父母,又缺乏逃跑的资金……。况且我刚才确认过新闻了,那个尸体并没有被报导出来。这也代表暗杀社可能有某种组织的力量撑腰。也许是清除尸体,或规制新闻报导的力量,详情我不清楚……总之,个人要对抗组织是很困难的。要装作没这回事继续过校园生活也不太可能,报警似乎更是最糟糕的选项。」
「聪明的判断。」
一名男学生边说边走进这个大房间。房间里除了零士进来的门以外,里面还有一个出入口。
那个出入口没有门,而是以厚重的拉帘隔开房内与房外,他就是从那里进来的。
「我是社长冈本鬼一,三年级。你就是〈狩猎海豚〉的目击者深作零士同学吧。」
「是的。」
「人类的智力是无法用普通的学力测验或记忆力来评估的。」冈本鬼一说。「深作同学,我认为呢,人类的智力主要分为三大要素。第一个要素是认知自己当下有何『选择』,第二个要素是尽可能思索更多的『选择』,最后的要素则是做出正确『选择』的『判断力』。这些要素与其说是智力,就语感上来说或许更接近悟性吧。」
「……啥?」
「所以说,你是个聪明人。以我对智力订下的基准来看,你确实很聪明。我想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怪人一个——这是零士对冈本鬼一的第一印象。冈本鬼一说的话一点也不奇怪,零士甚至认同他对知性的判断标准。因此零士感到奇怪的是,这个人怎么突然讲这些东西。
鬼一的脸上有戴眼镜,他的眼睛、眉毛、嘴巴——全部是直线造形,给人一种率直的印象。鬼一的身材很修长,而且隔着制服都能看出他全身相当结实,让零士非常羡慕。零士也说不上为什么,他只是可以理解,暗杀社社长这种奇妙的头衔,用在鬼一身上莫名地具有说服力。
「那我们来谈谈主题吧。」
鬼一身上穿着正袈裟高中的男用西式制服,他将手伸进外套的侧腹一带,从中拔出了一把手枪。他和电视剧里的刑警一样,身上配戴着枪套。鬼一将拔出来的手枪放在桌上,轻轻地转了一圈。
——这是真枪吗?
想必是真枪吧,枪身质感厚重、还散发着武器保养油料的暗淡光泽。枪身的构造不是轮转式,而是插入细长弹匣的款式——也就是所谓的半自动手枪。枪械外行的零士多少也晓得这些名词,至于名称嘛——可能是叫贝瑞塔什么的吧。零士好像有在动作电影里看过同款的枪械,他记不太清楚。
「其实很简单,终究还是『选择』和『判断力』的问题罢了。」鬼一接续刚才的话题,那把枪就像罗盘的指针一样转个不停。「这次,深作同学有两个选择。一是接受投药的特殊处置,你会完全忘掉狩猎的目击经过。当然,多少会有些副作用就是了,大概比盲肠手术后轻微、又比不习惯的宿醉要来得严重。不过我可以跟你保证,绝不会有永久后遗症。」
「另一个选择呢?」
「第二个选择是——加入我们暗杀社。」
2
「那我加入。」
零士做出了回答,语气犹如签下新的第四台频道一样。
「你也太干脆了吧。」鬼一微笑道。「我以为你会烦恼一个晚上呢。」
「其实,那时候我也不介意被未但马裕佳梨同学当场射杀。我对自己的人生说不上喜欢,想要一些变化。」
零士一说出这句话,裕佳梨的眉毛动了一下。
「…………」
「我不太喜欢变化这个字眼呢。」鬼一说。「太被动了。」
「那我更正一下,我想改变自己。」零士答道。「这样有比较积极吗?」
「你脑筋动得很快,这点我挺中意的。」
「不知道为什么,被你称赞我只觉得高兴,并不会不好意思。」
「关于这个社团,裕佳梨同学跟你解释到什么程度了?」
「你们的活动是猎杀非人类的〈海豚人〉。」零士回答。
鬼一点点头回应「正是如此。」
「她还说你们很少杀普通人,那是非常手段。」
「正是如此。」
「我不太清楚暗杀社的事,可是我感觉这个社团和不良集团或犯罪组织不太一样。」
「深作同学,我认为你满适合我们社团的。不傀是裕佳梨同学,看人真有眼光呢。」
「这是什么意思?」
「其实,我们不会随便邀请每一个目击到〈狩猎海豚〉的人加入。是裕佳梨同学推荐你的,她说你是个可造之才呢。」
零士惊讶地看着裕佳梨,裕佳梨瞄了鬼一一眼,好像在谴责他多嘴。
「那么……」
「不过呢……」鬼一抓住旋转的手枪。手枪停下后,枪口对准了零士。「想要加入是有条件的。」
「条件?」
「也就是入社的考验。毕竟,事关人命和日本的未来,考验当然也会特别严格。」
鬼一握紧手枪,并对零士扣下板机。零士还来不及惊讶,眼前的枪口已经喷出了火焰和冲击耳膜的剃耳声响——零士领悟到那是一把真枪——他被手枪轰退,腹部像被球棒打到一样,有一种强烈的灼热感。
「……呜!?」
零士感到呼吸困难、恶心想吐。他膝头一软,当场抱着肚子跪倒在地。鬼一笑笑地走近零士,拿出一个不知打哪来的黑色袋子套住零士脑袋。腹部遭受枪击的零士根本无力抵抗,接着鬼一还抓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臂扭到背后铐上手铐。
零士身上没有出血,被子弹打中的地方非常痛,可是也就仅止于此。
——零士猜想,那把枪是真货,但子弹用的是训练用的塑料弹或橡胶弹吧。
鬼一抓住零士背后的领子,以强劲的力量拖着他走过好几道深锁的大门。他们来到了桌球场——暗杀社社办的地下一楼。之后,鬼一取下零士头上那个充当眼罩的头套,粗鲁地将他丢进其中一个房间里,还从门外上锁。
零士被关起来了。
直到刚才还和蔼可亲的谈话对象忽然变得如此暴力,零士吓得胆战心惊、汗毛直竖。他这才知道自己太小看暗杀社了,那些人每天都在猎杀「貌似人类的生物」,可不是什么普通人物。
如果可以的话,往后的人生中零士再也不想戴黑色的头套了。那根本不是正常人类该戴的东西。
零士环视了一下自己被关押的地下室,这段时间他依旧腹痛如绞、全身盗汗。天花板上有一个内崁式的微弱照明,四周是钢筋水泥外露的冰冷墙壁和地板。唯一的出入口有一道合金制的门,要从内侧打开是不可能的。室内的角落设置了一个毫无遮蔽物的便器。
这里纯粹是设计来监禁别人的房间,在这个地下室不管吃任何东西都不会好吃吧。
这里的温度不冷也不热,待在这种室温下,至少比在外餐风露宿好多了。室内的空气接近无臭无味,代表在隐蔽的地方有加装风扇或通风口(大概也无法用来逃脱吧)。
「这下情况不妙啊……」
零士忍不住嘀咕道。人生实在难以预料,零士本来打算过着一如以往的一天,结果早上目击到杀人现场,放学后又被监禁起来,双手还被铐在背后。
零士心知事情不妙,但他始终认为冈本鬼一——以及裕佳梨——是值得信赖的人物,对此他倒是没有怀疑过。
情况诚如鬼一所言,这是严格的入社考验。零士认为这样正合己意。他要从事的可是名为社团活动的厮杀行为,轻易就能入社的话反倒令人难以相信。
「是说……」
零士又一次环视房内。他多少有在锻链身体,但他自认是个脆弱的现代青年。这种认知是从生物的原始本能,或者应该说是从生命力的观点来看的。
这里是地下室,手机自然接收不到讯号。在这种地方除了烦恼和痛苦以外,没有其他事可做,更没有掌上游戏机或文库本。
早知如此,零士就会随身带着iPod了。不对,这种状况下即使真的带了,有没有心情听音乐又是另外一个问题了——零士回想起他最近常听的一些乐团。魔力红、酷玩乐团,似乎没有任何一首符合监禁气氛的歌曲。
不、先等一下,零士重新思考了一遍。酷玩乐团的专辑『彩绘人生(MX)』,里面有一首『天堂』不就很符合现在的情况吗?因为那一首歌不是在「歌颂天堂的绚丽」,而是「幻想天堂来忘却痛苦的现实」。
「——嗯?」
零士发现地板上掉了一把小钥匙。
他一看到那样东西,就直觉认定那是手铐的钥匙。
原来如此——看样子以手铐拘束的行为没什么太大的意义。这么说来,零士会接受这场考验、遭受非致死性的子弹枪击,乃至在这里找到钥匙,这一切都在暗杀社的意料之中。
接下来肯定才是正式的考验。
零士反手捡起钥匙,费了一点功夫才把钥匙插入手铐中。之后他勉力扭动手腕,手铐发出了喀擦的声音打开了。——果然人类的手要往前伸展才好行动。
直到打开手铐为止,时间已经过了三个小时。零士那支收不到讯号的手机,至少还能确认时间。这三个小时究竟是长还是短,这种主观认定或许因人而异。不过对零士来说,这三个小时用地狱来形容已算相当客气了。
这里没有饮水或食物,什么东西也没有。
无聊的零士正想躺下来睡觉,天花板上的照明突然变强,而且埋在墙壁内部的扩音器还播放出粉红淑女的歌曲(零士很好奇,为什么是粉红淑女啊?)。音量大到好像直接灌进大脑里一样,感觉十分难受。这是一种简单却很有效果的拷问方式。
零士放弃休息爬起来,照明恢复原来的亮度,巨大的音响也停了下来。
他在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完全无法想像自己的人生会遇到这么可怕的事情。疼痛和恐惧始终挥之不去,零士已像一个被监禁了数年的人一样身心俱疲。才被盐禁三个小时就这么痛苦,要是真的被监禁数年(尤其这里的环境显然比监狱更糟糕),零士绝对会在最初的几个月就疯掉。
零士琢磨着——如果自己一整晚没有回家,父母担心之下或许会通知警方吧。暗杀社会在意这件事吗?说不定他们不怎么在意吧。暗杀杜的成员可不是普通的高中生。他们具备武器和丰富的资金,不难想像背后有强大的组织撑腰。搞不好,连警界的高层都要卖他们面子——。
更何况,暗杀社会使用桌球场当据点,这就代表他们的活动和校方息息相关。班导只要打一通电话给父母,就能混淆零士晚上没回家的原因。例如「深作太太您好,你们家的零士加入了新的社团。是的,文化祭就快到了嘛,所以他要住在学校准备活动。啊、不过您大可放心,会有教师监督他们的住宿情况的——」这样就能蒙混过关了。
零士的意识逐渐蒙上绝望的阴影,就在这个时候。
墙壁内侧发出了类似马达起动的声音。墙壁的其中一部份往下降,现出了一个小窗户。一个长约三十公分的正方形窗户。
零士望向窗户的另一边。
对面也有一个相同构造的监禁房间,一位只穿着内衣裤的少女被绑在铁椅上。另外,那不是普通的铁椅,椅子旁边还连接了几个电瓶,宛如处刑用的电椅一样。
大量的电极像成人动画的触手一样缠绕在少女的身上。
3
少女身上穿的内衣裤面积很小,左右两边的手腕和脚踝也被绳子绑了起来,脖子还套上了一个项圈。看到那种凄惨的模样,零士的思考一瞬间差点当机。沮是怎攘啊7这句话以粗体字型浮现在他脑海中,他只能暂时盯着眼前的光景动弹不得。
少女的头发有点淡淡的青色,零士看不出那是天生或是染的。头发的长度大约介于短发和及肩秀发之间吧。
她的额头和脸颊圆圆的,显得有些稚气,还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可惜现在闪烁着恐惧的神色和些微的泪光。她的身材很丰满,硕大的乳房差点溢出胸罩外面,腰部和脚踝却十分纤细。假如这里不是监禁房、而她又没有被绑在电椅上的话,零士或许会产生性方面的亢奋反应。
过了几分钟后,零士的脑袋终于恢复了思考能力。
——这是怎么一回事?
不用说,这是入社的考验。
零士轻轻敲了墙上的小窗,触感挺坚固的。他以手掌用力一击,窗户依然纹风不动。这是混合了聚碳酸酯的防盗玻璃。零士使劲全力用拳头轰向窗户,却当场皮破血流。他有预感再做同样的事情可能会骨折,因此不再莽撞行事。零士冷静下来思考,监禁房中根本不可能设置人力足以打破的玻璃。
零士和少女四目交错,少女用眼神向零士求救。
先思考一下——首先,她究竟是什么人?一、暗杀社的成员?二、难道是暗杀社狩猎的〈海豚人〉?三、有没有可能是无关的普通人,被抓来进行这场考验的?
以风险的角度来看,第三项不太可能。
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一或二了。
再考虑到这是一场考验,零士认为第一项是最有可能的。
「请问一下!」
零士敲着窗户大叫。「不好意思!请问这是怎么一回事啊!?」零士不知道对方是否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加上少女嘴上咬着塑料制的嘴衔,根本没办法回应零士。
「啊—……」
零士忍不住唉声叹气,他渐渐搞不清楚自己到底要做什么才算合格了。被拘束的少女和电椅,这两种组合在他内心勾勒出不好的预感(没有这种感觉的人一定不正常)。零士拼命在房间里寻找脱逃的手段,他要趁还有体力和集中力的时候,彻底清查这个地方。
零士用脚踹门,再伸手敲击墙壁和地板,确认是否有声音不同的部位。零士的探索不断落空,但他没有时间消沉了。他地毯式地搜查水泥与水泥的接缝,以及地板上的排水口缝隙——。最后他将手伸进西式的便器里,调查里面是否有藏什么东西——这次让他蒙对了。零士很庆幸自己被关起来以后,从来没有上过一次厕所。
「很好、我好像拽到什么东西了……靠、该死。」
零士用力一掏,那个刻意藏在便器里的东西,是一个以塑胶袋包起的遥控器。那个小小的遥控器上,附了一支短短的天线和红色的圆形按钮,没有附上什么说明。塑胶袋也只是普通的塑胶袋,零士越想越觉得火大。
「……这是要我怎样啊?真受不了……搞什么飞机啊……」
零士真的感觉情况不妙了,这不就和温子仁执导的『夺魂锯』一样吗?这种情况放在极限状态惊悚剧或许听起来蛮潮的,但说穿了就是对笼中的老鼠进行残酷的实验罢了。
这个遥控按钮,简直是要引诱别人按下去似的。
——按下去的话,会发生什么事呢?
可能发生的最好结果——房门打开,零士和少女都获得了自由。
可能发生的最坏结果—按下按钮的一瞬间,电椅起动将少女活活电死。
零士移动到窗边,好让隔壁的少女能看到自己。他拿起遥控器给少女看,她的眼神似乎想表达什么。少女脖子上的项圈系得很紧,她连想摇头部办不到。
房间里没有其他场所可以调查了,时间也过了很久。零士拿着遥控器,心里非常烦恼。——
究竟是要按下去呢,还是不要按下去?这就是问题所在。
少女的眼神看起来是在拜托零士「不要按下按钮」,零士身上近似本能的直觉是这么告诉他的。不过,没有其他事情可做,只能愣愣地看着按钮,这也是种难以想像的压力。监禁、饥饿、郁闷、睡眠妨碍——零士只想尽快逃离这种状况!
——干脆,试着按按看吧?
未但马裕佳梨说过,杀人是非常手段。照这样看来,这有两种可能性,一是那个少女并非人类。另一种可能性是,那张电椅没有看起来这么可怕,威力不足以致死。
零士就像被人缓缓推落深渊一样,姆指自动放上遥控器的按钮。再来只要用力按下去就行了。——可是,零士犹豫了。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能按不能按不能按不能按!零士想起了少女的眼神,那个极为胆怯的眼神。他直觉认定不能按下遥控器的按钮。
暗杀社的入社考验——冈本鬼一的企图为何,零士终于想到了几种可能性。鬼一先前提到的判断力,就是这场考验的提示。
总之,这个情况正在考验零士。
——是要考验他是否具备按下按钮的勇气呢?
——还是要考验他是否具备不会按下按钮的忍耐力?
这两个选项不管哪一方是正确的,另一方都会成为错误的判断。
选择按下的理由呢?很单纯,因为没有其他事情可做。
选择不按的理由呢?纯粹是直觉,因为那个少女的眼神发出求救讯号。
被监禁的压力和是否该按下按钮的压力,双双折磨着零士。彷佛有人拿着锉刀在磨损他的神经一样,害他一直有种想吐的感觉。
零士几次将手指放上按钮,却又马上移开,他不停地重复这个举动。一个小时后,受不了压力的零士在便器里吐了,吐到胃里完全吐不出东西。零士似乎产生了脱水症状,他的身体急速疲劳,甚至开始头痛。不过,非到不得已的情况,他还不想喝便器里的水。
决定不喝水后,零士口干舌燥的感觉更加强烈。他想像着自动贩卖机里的冰凉可乐和芬达,痛苦得抓着自己的喉咙。冷静下来想想,他才发现丢个铜板就能买到饮料,是一件多了不起的事情。过去零士始终觉得自来水很难喝,如今他知道自己有多奢侈了。自动贩卖机和自来水,都是基于人类的善意制造出来的,而善意很容易被些微的恶意阻断。
——零士下定了决心。
零士拿着遥控器走近窗户,向隔壁房里的少女说话。由于声音可能无法传递到另一边,因此零士刻意说得字正腔圆,好让对方可以从唇形或嘴形进行判断。他要告诉对方的只有一件事情。「我不会按下按钮的。」——这就是他要传达的讯息。
零士不晓得对方是否懂他的意思,但他觉得少女眼中的不安和恐惧好像缓和了一些。零士把遥控器装入塑胶袋,放到房间角落。接着他脱下制服上衣,紧紧捆住自己的眼睛和耳朵,顺便躺下来休息。那件上衣稍微抵挡了转强的照明和超大音量的粉红溆女,零士这回可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他说什么也要睡着。
零士成功睡着了,等他一觉醒来拿掉头上的上衣,看到时钟显示的时间是早上的八点三十分。零士在这个监禁房过了地狱般的一夜,他感到又饿又渴,好像真的快要翘毛了一样。平常这个时间,他已经离开家里前往学校了。再过十分钟早上的班会就要开始了,二十分钟后则是第一堂课。但在这种状况下,他根本想不起来第一堂是什么课。
到了八点四十分,出入口的门锁被解除了。解除门锁的金属声,听在零士耳里宛如教会祝福圣人的钟声。那道门就像从来没有上过锁一样,极其自然地打开了。冈本鬼一和未但马裕佳梨走进了监禁房中。
「你合格了,最重要的是选择和判断力。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的伙伴了。深作同学,我可以称呼你零士吗?」
鬼一说。
4
裕佳梨手上拿着瓶装的运动饮料。她把宝特瓶拿给零士,说「给你,辛苦了。」奇怪的是零士竟然忘了自己被监禁的事实,反而很感谢裕佳梨。过于疲劳和亢奋的零士,以颤抖的双手打开瓶盖倒头猛灌。那是他被监禁后事隔十六个小时的水份补给,他认为那是全世界最好喝的饮料了,这个感想一点也不夸张。零士心想,未来几十年的人生大概再也喝不到这么美味的运动饮料了,他感受到水份渗透到四肢百骸和微血管中。零士一口气将运动饮料全部喝完。
「还有,恭喜你。」
零士拿着空的宝特瓶站在原地,裕梨佳一把抱住了他。那种拥抱方式让人联想到前苏联共产党员欢迎同志的强力拥抱,而不是男女之间的热情相拥。裕佳梨放手后,这次换鬼一抱住零士。零士被鬼一厚实的身体和充满安心感的体温感动了,明明自己的亲生父亲还在世,零士却在这个只大自己一岁的学长身上感受到父亲的气息。零士感动得快哭了,他觉得自己好像达成了什么很了不起的事情,他大概一辈子不会忘记这个体验吧。同时,零士脑海中还有一个冷静的自我,他认为军队和新兴宗教也许就是这样操纵人心的吧。
毕竟,零士才一个晚上就折腾成这样了。如果持续一星期——不、持续三天的话,零士的精神可能就完全崩溃了。万一这是真正的拷问,后果如何零士连想都不敢想。
裕佳梨解除了隔壁房间的门锁,进去释放那佑坐在电椅上的少女。那位穿着内衣的少女笑哺嘻地走近零士,倒也没有特别害羞。零士事先有料到对方是暗杀社的成员,她是为了测试零士才被绑起来的。
「我是二年级的原田魅幸。你已经合格了,从今以后我们就是伙伴,你可以叫我『小魅』喔。」
「小魅、同学。」
「嗯。」魅杏笑盈盈地点点头。刚才被监禁的时候零士没有注意到,她的身上有一种「可爱狸猫」的感觉。就好比从乡下来到东京的母狸猫,化身成人类努力奋斗的气质。
「……果然,隔壁的电椅也是入社考验的『手段』是吗?」
零士叹道。
「啊啊。」社长鬼一回答。「不过,按下那个按钮,电椅真的会起动喔。虽然威力不足以致命啦,但魅杏会被改造的电击器电得全身疼痛难当。」
「那我按下按钮的话,结果会怎么样?」
「当然不合格罗,我们会投药处理你的记忆。这个社团活动最重要的就是忍耐和自制,以及在极限状态下的判断力。」
「……我想稍微休息一下可好?」
「上面有寝室。」
「我可以传封简讯给母亲吗?」
「简讯内容让我们来准备好吗?昨天晚上,暗杀社的顾问有打电话到你家里,消除你双亲的疑虑。因此口径要一致才不会出问题。」
「无所谓,只要有向他们报平安就行了。」
「那详情等你休息过再说吧。」
零士按照鬼一的指示,前往寝室小睡片刻。在他休息之前,先借用浴室洗了熟水澡。洗掉监禁时的汗水和污垢,他尝到了重生般的滋味。零士觉得发明淋浴设备的人真是天才,另外,被鬼一枪击的腹部有一部分红肿发紫,这是内出血的症状。患部已经好了不少,可是一伸展腹肌还是非常痛。零士刻意不去理会腹部的痛楚。
床上还放了替换的制服和内衣裤,服务非常周到,尺寸穿起来也刚刚好。暗杀社的效率之高实在让零士咋舌。——这个社团简直就像电影里出现的谍报机关嘛。
零士一穿上新的四角裤,才感到方才为止的监禁经历,彷佛就像梦里发生的事一样。
桌球场的寝室就在浴室隔壁,里面有从无印良品买来的朴素床铺,放了电热水瓶的木质桌子,以及收纳了茶具和咖啡研磨机的柜子。上完厕所后,零士直接扑上床铺。过去他从没想过可以安稳睡觉是一件这么幸福的事情。这张床的床单很干净,盖在身上的棉被还有太阳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