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思考,我们更常说话。比起自主行动,我们更常让别人行动。所谓的自由行动,也就是找回自我的行为,让我们置身于纯粹绵延之中。
柏格森着 中村文郞译「时间与自主」株式会社岩波书店
1
零士醒来后稍微在床上伸懒腰,顿时感受到肌肉酸痛的痛楚。——他很担心自己的身体操练过度。零士才刚醒来,就受到肌肉酸痛和空腹感侵袭。
零士尝到的痛苦是很现实的感觉,但暗杀社的目的他还不太明了。零士的确目击了〈海豚人〉,他也看到〈海豚人〉脑袋里有奇怪的生物。不过,〈海豚人〉为恶的重要场面,他并没有亲眼目睹过。零士仅从社员的口述得知,〈海豚人〉是邪恶的存在。
零士很怕自己被卷入了麻烦的集体妄想事件——他的心中非常不安,他甚至怀疑自己会不会做了一堆愚蠢又无谓的训练。
这些事情实在和过去的日常生活差异太大了。
每次心绪动摇时,零士就会打开鬼一给他的「盒子」。他拿起床铺旁边的学校运动背包,从里面拿出强化塑胶制成的盒子。这个盒子要先输入密码,再确认零士的指纹和静脉模式才会解锁。盒子里安装了炸药,无关的外人若想强行打开盒子,炸药就会将里面的东西炸得灰飞烟灭。零士其实不希望鬼一拿这么危险的东西给他,然而这里面装的是枪械—SIG P226 Enhanced Elite——所以多点保障总是不为过。
零士完成必要认证后打开了盒子。
里面装有手枪、预备弹匣、预备弹药、清枪道具。
其他社员都是在肩膀或腰部挂上枪套,以便随身携带枪枝。但零士还处在「见习阶段」,因此鬼一严格交代他要把枪收在盒子里,零士也认为有道理,便乖乖遵从社长的指示。
「…………」
零士握紧手枪,手上有股厚实的重量感。暗杀社的事情再怎么欠缺现实感,这把枪是真货的现实却是无庸置疑的。而这把枪是零士的东西,为了这份真切的感受,他能忍受各种严苛的训练和不安。
这时候,门外传来了脚步声。零士急忙将枪枝收回盒子里,上锁的盒子被他塞进了背包里面。脚步声是母亲发出来的,她突然打开了零士的房门,
「早安,你今天也要去跑步吗?」母亲问零士。
「记得敲门啦!人家没回应不可以擅自打开啊,这是常识好不好!」
零士不禁扯开嗓子吼道。
「唉呀、真不好意思喔。」
零士的母亲讶异地道歉。之后母亲恍然大悟,还害羞地笑了,她转过身说。
「讨厌、妈妈打扰你啦,真的很不好意思喔。」
母亲误会了,可是零士又不知该怎么解释。他红着脸大吼「不是你想的那样啦!」
到了学校,零士在午休时间前往桌球场。今天社长鬼一、副社长晃生、裕佳梨、魅杏、辉佳——所有的社员都到齐了。鬼一瞧零士来了,微笑地说「你来啦。」零士加入暗杀社的时间不长,但他知道每次鬼一这样笑肯定没好事。
零士问鬼一。「今天午休的训练是什么?」
鬼一说。「今天要去地下室。」
桌球场的一楼有大房间(过去的练习场)、休息室、寝室、洗澡间、健身房,地下一楼有射击场、军火保管库、格斗技练习室。
零士又问。「是要去射击场吗?还是格斗技练习室?」
鬼一答道。「我们要去监禁房。」
「啊啊。」零士完全忘了这个地方,地下也有那样的房间。果不其然,照这种情况来看准没有好事。
零士曾在监禁房受到苛刻的对待,就结果来说他成功通过了入社考验,也体验了非常不得了的充实感,不过那次的经历无法单纯归类为「美好的回忆」。零士一想起那次的经历,腹部的瘀伤似乎又隐隐作痛。
暗杀社全员朝地下的监禁房移动,有一个男性被反绑在那里。那个人被揍得面目全非,整张脸几乎都是红黑色的肿块,身上的衬衫和牛仔裤也渗出鲜血。
零士有种不好的预感——或者应该说,零士明确感应到暴力逐渐逼近的气息,他神情紧张地观察着被反绑的男子那个男子脸上的伤势严重到看不出表情,可是年纪不算老迈。男子的短发沾满了血液和汗水,耳朵和鼻子上也有穿环。那些金属环被强行扯掉了好几个,被扯破的地方血肉模糊。
「你可以把这家伙杀了。」
晃生若无其事地说道。
「你有带枪来吧?」
鬼一向零士确认。
「有。」零士点点头,从运动背包里拿出收纳手枪的盒子。
「杀了这个男的。」鬼一依旧保持微笑的表情。「不用我说你也该知道,这家伙是我们之前出任务时抓回来的〈海豚人〉。在你头一次出任务之前,我想先让你杀一次真货比较好,你能了解吧?」
「我了解。」零士说是这么说,其实他不是很了解。不对,正确来说零士很了解鬼一想表达的事情,可是当这件事发生在自己身上——零士「一点也不想了解」。
——零士不想了解,但他又非了解不可。他必需执行社长交付的命令,这就是暗杀社的规矩。
「不快点趁午休解决,也许不太好喔。」
裕佳梨以淡然的冷酷语气说道。
零士这才知道,原来是有时间限制的。
总之,零士打开收纳枪械的盒子,从里面拿出SIG P226 Enhanced Elite。零士需要做出和这种情况相应的选择,不拿起武器他就只有「逃跑」和「用尽时间」一途;道具可以帮助他增加选项,杀与不杀则是他最后的抉择。零士将弹匣装入枪枝中,向后拉动滑套。随着厚重的金属声响起,子弹也送进r膛室里。零士和大多数的高二学生一样没有杀过人,一个也没有。
「喔喔啊欸啦!」
突然间,失去自由的〈海豚人〉发出愤怒的嘶吼,吓得零士倒退了一步。那个双手被反绑的男子跪在地上,眼睛和嘴巴张大到极限,流着口水的嘴巴还很不自然地发出没有抑扬顿挫的凶狠努吼。
「啊喀欸啦、咿噜串又画都,别太嚣喀喀喀喀,不知不觉间、哒噗噗欸啊,叽叽喀的时候,咿咿叽矶咕咕波波、喔喔啊欸啦!」
零士几乎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不过,那名男子——〈海豚人〉的声音带有一种异样的魄力。零士感觉好像中了什么咒术似的,那些声音直接穿过他的头盖骨,如同一把锉刀在磨损他的大脑。
听到〈海豚人〉的咒骂声,零士直觉领悟不能让这家伙活下去。古代的智人诞生后第一次遇到凶恶的野兽,或许也体验过这样的感觉。〈海豚人〉——他们绝对会侵吞人类。
「〈海豚人〉平时会伪装成人类溶入社会中生活……」鬼一说。「可是当他们被逼到绝境时,就会像这样露出本性,无法再伪装下去。」
鬼一从枪套里拿出自己的手枪,朝〈海豚人〉的右膝开了一枪。膝头中央当场爆裂喷血,〈海豚人〉重心不稳摔倒在地。
凹陷的膝盖,模样有点接近小型的火山口。
鬼一说明道。
「你应该觉得很不可思议,为什么我们要这样折磨他吧?」
「是的。」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他呢?
「为了让你见识证据。」
「证据我看过了啊……裕佳梨同学杀的那个男人的脑袋里有〈海豚〉不是吗?」
「先杀死对方,再开了对方大脑确认也是一个办法。」
说完,鬼一又开了一枪,这次是左脚踝。男子的脚踝中弹碎裂,歪向了违反人体常态的方向,断裂的骨头也露了出来。
「不过,我想告诉你还有这样的方法可供确认,」
变化骤然发生了。〈海豚人〉的颜面朝前方延展膨胀,嘴巴也变得细长锐利,满口的牙齿化作了尖牙。眼白的部分也变成纯黑色,闪耀着无机质的水亮光泽。
那双黑色眼睛,就像石油一样混浊。
男子的颜面浮现粗大的血管,彷佛快要爆开来一样。不久后男子长出了一身相当于健美选手的肌肉,膨胀的肌肉塞住了鬼一造成的两处枪伤。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那个男子竟然站起来了。
用来反绑男子双手的铁线也被撑到了极限,随时都有可能断裂。
〈海豚人〉变身所带来的恐惧,胜过了害怕杀人的情感。
零士瞄准目标,扣下SIG.P226的扳机。
由于是近距离射击,零士第一枪就打中了男子的头部。鱼类般的变形颜面被打出了一个弹痕,子弹却没有贯穿对方,〈海豚人〉血流如注。
「当〈海豚人〉没有退路的时候,就会变成这样。」
鬼一从旁解说。
「这是一种变身状态,你要说是极端的鱼脸化也行。变身后的〈海豚人〉身体能力会有爆发性的提升。可是,一旦变身就再也无法变回人类,当然也无法溶入人类社会。所以,变身是〈海豚人〉的最终手段。」
中弹的〈海豚人〉摇摇晃晃,但还没有倒地。零士死命扣动扳机,弹匣中的十三发子弹全部打在了那个男子的身上。
头部两发、胸部五发。
下腹部一发、右盾一发、右臂一发。
左肩一发、右大腿一发、左脚一发。
身上被开了好几个大洞,男子总算倒地了,只是身体还在痉挛。
零士的枪口喷出的不是破坏力,不过是以子弹形式具现化的恐惧罢了。
人类会因为恐惧扪动扳机,杀害其他的动物。
那个〈海豚人〉就像一个千疮百孔的血袋一样,身上所有的孔窍都喷出了鲜血。某种果冻状的东西也和血液一起流了出来。这是和人类不共戴天的异质动物,逐渐流失生命力的光景。
男子的身体急速痿缩,皮肤也变得像老旧的橡皮一样松弛。
零士觉得很不可思议。——这家伙的肌肉和内脏跑哪去了?难不成溶化了?
零士没有杀生的厌恶感,反而还松了一口气。他很高兴〈海豚人〉的生命活动停止了,杀死〈海豚人〉令他十分自豪,他的内心昂扬着充实感和成就感。打从小学四年级成功翻身上杠以来,零士就没有尝过这种感觉了。
如果零士没看到对方「变身」,说不定杀人后多少会有些罪恶感。就这层意义来说,零士也许是被暗杀社社长——冈本鬼一给操弄在手掌心上吧。不过说到底,这终究是推测而已。
零士觉得自己被迫参与了「塑造可用战力的制程」。从最初的入社考验到刚才的杀戮,都是制程的一部分。零士曾听晃生说过,暗杀社背后有巨大的组织撑腰,因此零士并不担心自己会被拘捕。暗杀社教导零士用枪的方法,还送给他真正的手枪,连头一次的杀戮都替他包办妥当。
零士心想——我逼真是受到悉心栽培的杀人犯呢。
「干得好。」鬼一称赞道。
桌球场有一个小型的焚化炉,外观很像古早科幻电影里的时光机器。〈海豚人〉的尸体被轻易烧成了灰烬,没有人会知道他被埋在桌球场后方的洞穴里。
2
深作零士加入暗杀社已过了两个月,季节也到了冬天。在这两个月里,零士总共杀了八个鬼一等人抓来的〈海豚人〉,跑了近三百公里的路程,浪费了近一万发训练用的弹药,喝下了一百二十杯蛋白营养素。零士的体脂肪下降,体重却上升了四公斤,身高也几乎只有些微的误差变化。体能训练的效果显着,肌力和体力有大幅的成长,唯独身高依旧。
零士也接受了晃生的格斗技训练。晃生的个性虽然有点问题,可是他确实是个很优秀的教练。晃生教导了零士很多弥补体格差距的格斗方法。
晃生告诉零士。
「反正,想办法踹敌人的跨下就对了。攻击要害的招式很容易被抵下来,因此你要故意『佯攻』腹部、膝关节、跨下来『瓦解』对手的防御。某些情况下出拳击碎鼻梁,掌底攻击下颚,贯手戳眼也很有效果。用手刀劈击喉咙,膝头顶撞横隔膜,或是以肘击『切向』对方太阳穴也行。
要是幸运碰上敌人背对着你,记得全力尻他后脑,依不同情况也能用手肘敲他背部。还有一招是绊对方的脚,让他的背部撞击地面。总之普通格斗技比赛『禁止的事情』都给他催下去就对了。」
晃生教的都是很实战面的技巧。有了这些技巧,或许真能弥补体格上的差距。零士也和晃生进行配戴护具的实战对打,每个礼拜进行好几次对打练习,零士觉得自己好像把身体当成机器在调整一样。就好比那些操纵机器人的游戏里,主角可以在自己的机器人上改造或加装其他新武器样,差不多就是那种感觉。
暗杀社也在卡拉OK包厢举办过类似新人欢迎会的活劲,活动的主角当然是零士。场所选在卡拉OK倒也不是真的要唱歌,而是怕有外人听到暗杀社成员的对话内容。(然而「超级自恋」的晃生,还是自我陶醉地唱了好几首芭乐歌。)
当时大家聊了很多话题,零士最想知道的是其他伙伴加入暗杀社的经历。
晃生本来就很喜欢枪械和格斗技,鬼一才会拉他人伙。晃生的性格时常惹出不少麻烦,他在加入暗杀社前就受过鬼一的关照,换雷之他加入暗杀社也有报恩的意味。
魅杏则是有一位亲戚变成了〈海豚人〉,她自己也差点被对方杀掉。幸亏上一代的社长杀了那个〈海豚人〉,魅杏才检回了一条小命,这就是她加入暗杀社的契机。
「那时候超级危险的啦,我真的差一点就死翘翘了呢。」
魅杏是这么说的。她的语气实在太缺乏紧张感了,零士不禁认为「或许情况没有她说的那么急迫吧?」
鬼一也和辉佳一样,双亲都被〈海豚人〉杀掉了,他的说法是。
「我呢,顺序和辉佳不太一样。首先我的朋友被〈海豚人〉杀死,我为了报仇才加入暗杀社,后来我的双亲才被〈海豚人〉杀掉的,算是被卷入了负面的连锁吧。」
不可思议的是,鬼一的语气和魅杏同样轻率,言语却没有失去该有的紧张感。
至于裕佳梨——。
「……过去发生了不少事情,我不太记得了。」
裕佳梨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鬼一还教导零士〈生命跃动剂〉的相关知识。
「我们暗杀社的成员,都会在身上携带这种药物。一般都是装进一个小盒子里,做成项链挂在身上,我也是这样做的喔。」
鬼一拿出挂在自己脖子上的项链给零士看。
那是一条像军队的识别牌一样简朴的项链,平常都藏在鬼一的衣服底下,零士完全没有注意到。
鬼一打开小盒子,从里面拿出一颗白色的药丸。
「这就是〈生命跃动剂〉,很像百服宁对吧?可是,这东西具有难以置信的效果,吃下去以后很严重的伤势也能在一瞬间复原。」
「很严重的伤势?」零士反问了一句。
「大脑或心脏中弹那是没救的。除此之外的伤势,只要吃下这颗药丸几乎都治得好。」
鬼一将药丸放回项链的小盒子里,再用衣服盖住项链。
「这是一种特别的药物。特别的药物,自然也会有特别的副作用。」
「副作用?」
「伤势治愈后就会产生副作用,副作用的内容因人而异。大多数都是『有利于战斗』的副作用,仅有少数情况会产生暂时性的失忆和强烈的睡意。不过从来没听过会有什么严重的障碍就是了。」
「所谓有利于战斗的副作用是什么?」
「这要吃下去才会知道。」鬼一微笑道。「例如我的副作用是〈超硬化〉,使用〈生命跃动剂〉后,我的皮肤和肌肉可以暂时抵挡子弹。而裕佳梨同学的副作用是〈几小时的昏睡状态〉,这就是不便的副作用。」
「我可以试试看吗?」
「那可不行,现在我们社团的〈生命跃动剂〉只有八颗,没有多余的库存。」
「意思是,我要到正式出任务才会知道『副作用』是什么罗?」
「就是这么回事,使用这种药物的时机很重要。好好使用的话,会成为最强的王牌。以游戏来比喻,就相当于『多一条命』吧。知道有这种药物的存在,出任务时就能更冷静地作战。」
鬼一交给零士一个识别牌的项链和一颗〈生命跃动剂〉。零士在心里默念着,这是要在正式出任务时服用的。
「〈生命跃动剂〉这种东西很神奇,年纪越大效果就越薄弱。」说着,鬼一轻轻朝零士的胸口槌了一拳。「不晓得是脑部或细胞的关系,总之这东西过了五十岁就没用了,当然多少也是有例外啦。使用者的年纪越轻,发动效果的成功率就越高,这也是在各地高中设立暗杀社的原因之一。」
3
在这忙碌的两个月里,零士也受过裕佳梨好几次的射击和防身术训练。每次零士和裕佳梨有肢体接触时,身上就会窜过一阵电流,他了解刭自己有多喜欢裕佳梨。裕佳梨的性格很冷漠,却常有一些过度亲密的肢体接触。
零士在进行手枪射击的训练时,她曾经多次修正零士的动作。每次指导零士,她的身体都会紧密地贴在零士的背上。
「身体不要太僵硬,意识集中在枪枝上,同时保持平常心。」
「啊、是……」
「要同时做到这些要求不太容易,但我相信你做得到。」
零士感觉得到裕佳梨胸部的触感。她的胸部不只柔软,还充满了弹性。那种弹性彷佛是某种象征似的。
对零士来说,打从他一开始认识裕佳梨,就一直视她为特别的对象。零士会在暗杀社度过充实的每一天,这全都是裕佳梨的功劳。裕佳梨住零上入社前,就说他是可造之才。零士真心觉得,裕佳梨是改变自己人生的人物。
季节改变后——天气也跟着变冷了,正袈裟高中的学生们穿上了学校指定的厚外套,零士携带枪枝的方法也有了变化。平常上课或在家中时他会把枪装在盒子里,放学后则会把枪放在枪套里随身携带。多亏身上的大衣,枪套之类的东西很容易隐藏。按照鬼一的说法,冬天是很适合暗杀的季节。
可惜今年的冬天是出乎意料的暖冬。打个比方就好像老师说「这次的考试会特别难喔」结果实际拿到考卷却发现根本没什么大不了一样,今年的冬天差不多就是这样的温度。穿着厚大衣跑没多久就会满身大汗。
暗杀社的活动固然重要,零士倒也没有因此荒废课业。奇怪的是,他反而比以前更专心念书了。零士一想到自己有了暗杀社这个强大的靠山,心中也多了几分从容的气度,更能放松心情吸收老师的上课内容了。所谓的学习也就是一种了解自我的行为,和锻链身体有异曲同工之妙。
零士依旧很不习惯团体运动或讲求体格的竞技,不过零士在体育课的跑步表现很优异。毕竟他的训练量远超常人,凡事和跑步有关的竞技,无论是短跑或长跑都不会输给田径社的成员。
因此。
「深作同学,你有参加什么社团吗?」
就某种意义来说,他会被其他运动社团挖角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零士差点就要回答自己已参加「暗杀社」了。
他只好随口胡诌自己有在练格斗技。
「这样啊,真是太可惜了。」
零士加入了暗杀社后,和同学问的相处也比以往更圆滑了。不管在多狭隘的范围里,要改变别人的思考。相反的,要改变自己的内在就轻松多了。人都是会改变的,唯一不会改变的只有零士的身高。
零士眺望着棒球社、足球社、田径社、网球社——他在前往社办途中,眺望着那些热衷于不同社团活动的学生。零士想像了一下——如果自己参加了其他社团,也能获得改变吗?零士兀自摇了摇头,他认为自己只有参加暗杀社才能获得改变。
暗杀社的成员聚集在桌球场的大房间里,那里也是过去的练习场。社长、副社长、裕佳梨、魅杏、辉佳、以及零士都到了。房里没有开暖气——或者该说没必要开暖气。
「今天呢,我们要教零士同学〈精神波探测音〉。」鬼一宣布。「难得大家都在,所有人一起来做吧。请以这台笔电为中心站近一点。」
大伙遵从鬼一的指示,围成一个小小的圆圈。鬼一的笔电上,显示着学校附近的扩大版卫星摄影地图。
「零士同学,请你先记下这张地图的内容。要看仔细,好好记在脑子里喔。好,集中注意力。」鬼一的口吻宛如在表演催眠术一样。
那张地图显示的是学校附近两平方公里的范嘲,零上清楚记下了。学校旁有一条四线道的南北向道路,和好几条细小的东西向通道,另外尚有大型的公园、商店街、以及像积木堆叠成的住宅区……。
「……差不多都记下了吧?」
「差不多了。」
「那么,眼睛闭起来。」
「是。」所有人都把眼睛闭起来了。
「闭起眼睛后,在一片黑暗中回想起刚才的地图。」
「……是。」零士回想起刚才的地图。
「接着观想地图上有一滩水。」
「……水?」零士反射性地提出疑问,这个要求难度高了一点。
「你就想像从上方俯瞰被水淹没的街道就行了。」
「……我试试看。」零士想像从上方俯瞰被水淹没的街道。
「下一个步骤是思考〈海豚人〉的事情,思考〈海豚人〉会在街上的什么地方。」
「〈海豚人〉会在街上的什么地方。」
「最后……思考着〈海豚人〉并往水中街道扔下石子。扔下石子水面会产生波纹,那个波纹遇到〈海豚人〉会产生反射……」
扔下石子水面会产生波纹,那个波纹遇到〈海豚人〉会产生反射。
零士遵循鬼一的指示观想,脑中确实发出了「噗通」的水声。圆形的波纹向外扩散,在水中街道上描绘出飞镖镖靶的形状,然后——。
波纹碰到了某种东西。
脑沁中的波纹碰到了某样东西后,产生了一小部分的紊乱。紊乱产生的一瞬间,零士的背上窜过一股寒意,那是一种被缺乏感情的诡异双眼瞪视的感觉。
「看样子你感觉到了呢,零士同学,天份不错喔。」鬼一称赞零士。「这就是〈精神波探测音〉,这一招只有知道〈海豚人〉的存在,而且直接看过他们真面目的人才能使用,我们可以用这一招得知敌人的大略位置。另外,施术者当天的身心状况不佳,这一招也可能完全派不上用场。你知道对方具体位置在哪里吗?」
「不……」
零士摇了摇头。
「我只『感应』到有〈海豚人〉,不知道详细的位置……」
「就在附近吧。」晃生回答。
「……喔……喔……」辉佳指着笔电上的地圃。
「辉佳是我们社团中最会使用〈精神波探测音〉的人。状况好的时候,误差甚至仅有几公尺呢。这种方法的缺点是极度耗费集中力,因此一天之内无法使用太多次。真的要做也不是不行,但精确度会下降很多就是了。」
语毕,鬼一确认过辉佳指着的场所后,满足地点点头说。
「零士同学,今天你也来参加暗杀行动吧。」
「我也要去暗杀了吗?」
终于不是射杀大家抓来的俘虏了。
「没错,这是你第一次实战。」
辉佳拿着放入日本刀的竹刀袋,其他人则是将手枪藏在枪套里。大伙离开学校前往〈海豚人〉的所在位置,目的地是繁华街外的西餐厅。餐厅内有六张桌子,柜台也有位子可坐。首先鬼一、辉佳、零士三人进入店里,另外三人包围在餐厅外以防止〈海豚人〉逃跑。
那是一家很普通的店面,然而有〈海豚人〉在的地方就是战场。零士紧张得浑身僵硬,他担心会在店内发生枪击战。鬼一轻轻地拍了一下零士的肩膀,零士才回过种来。鬼一用眼神告诫零士放轻松,零士偷偷地深呼吸一口气。
现在介于中餐和晚餐之间的时段,店内的客人不多。零士等人坐在墙边的位子,这里可以观察店内的状况。
「……嗯……」辉佳瞬间使了一个眼色,零士从她的视线得知店内谁是〈海豚人〉。
——是一位老人,坐在店内最里面的桌子。
对方留着白色的平头,颧骨非常明显,长得獐头鼠目的。那个人穿着与年龄不合的华丽黑色皮衣,还以非必要的音量讲手机。
「…………」
这种作为并没有受到法律禁止,店家若没有意见的话本来也没什么问题,可是零士很讨厌在餐饮店里大声讲手机的人。使用手机本身也没啥大不了的,问题是——为什么要这么大謦呢?零士很希望那种人能顾虑一下周围的感受,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
店员拿了菜单过来,暗杀社的三人伪装成客人点餐,以免惹来不必要的怀疑。鬼一小声地说「别担心,有社团经费。」零士稍微烦恼了一下,最近他总是很容易肚子饿,任何饭菜他都吃得下去。——不过,他又怕吃太多待会身体没办法激烈活动,搞不好射杀〈海豚人〉以后还会吐呢。假如目标离开店内,吃到一半又得中途追上去才行……。
最后零士只点了热咖啡和冰淇淋,这样完全符合「放学回家的高中生,随便找一家店面聊天」的点餐方式。——没想到鬼一毫不犹豫地点了两百克的沙朗牛排和洋芋生菜沙拉,辉佳也点了蛋包饭和奶油红豆冰当甜点(体格娇小又不擅言语的辉佳运动量很大,食量也相当惊人,而且她在吃蛋包饭的时候表情非常幸福)。零士错过了追加点餐的时机,心中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吃亏感觉。
那个可能是〈海豚人〉的老人对着手机破口大骂,好像在谈什么公事的样子。零士不知道老人从事的是什么工作,应该是没有生产性的职业吧。
之后老人也拿到了餐点,他点的是汉堡排定食。零士好不容易等到对方讲完电话,结果对方吃饭时又发出了难以置信的噪音。零士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有问题——吃个汉堡排和生菜沙拉怎么可能发出这么大的声音啊?
那位老人会发出吸吮食物的声音,嚼食东西时两张枯燥的嘴唇也不闭起来。任何人吃饭多少都会发出声音,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但凡事也总有个限度。
「〈海豚〉植入大脑后,自制心就会变弱。」鬼一以不会被〈海豚人〉听到的音量解释。「〈海豚之子〉越是成长,他们就越不会在意别人的眼光。因此,〈海豚人〉才有办法做出这么碍眼又惹人不快的事情。」
零士理解了。那个老人给人的厌恶感,是一种刻意为之的厌恶感。
鬼一接着说。
「一般来说,这种人会被其他人瞧不起,仅此而已。可是〈海豚人〉具有〈海豚〉给予的强大力量——当然也不是每一个〈海豚人〉都这样——他们会用那些力量提升社会地位,成为『想要忽视也忽视不了的讨厌鬼』。那个老人在职场想必也有一定的地位,常对部下造成苛刻的负担吧。」
「那还真麻烦呢。」零士说。
「是很麻烦啊。」鬼一回答。「而且这家伙私下还会乱杀人。」
虽然零士刚才自觉吃了亏,但实际上他的判断是正确的。看到那个老人吃东西的德性,零士的胃口都没了,如果刚才点了正餐大概也吃不下吧。反之鬼一和辉佳就很从容,眼前有一个这么讨人厌的家伙,他们也不改悠扬的态度。鬼一秀气地使用刀叉静静享用牛排,辉佳则一脸幸福地吃光蛋包饭。
吃完饭的〈海豚人〉老头付完帐就离开餐厅了。零士等人隔了一阵子才起身去追对方,这样才不会被店家怀疑。在外面待命的三人——裕佳梨、魅杏、晃生——应该即时跟上目标了,零士等人没必要焦急。零士这两个月来,学会了六人接力的跟踪方式。
首先由裕佳梨等人跟踪那位老人。
老人的移动手段是步行,没有使用汽车或电车的迹象。可能他家或职场就在附近吧。当然那三人各自保持十公尺的距离,其中一人跟在监视对象的后头,其他二人悄悄走在反方向的步道E。
每当老人停下来等红灯,或是走在天桥之类不适合跟踪的地方,三人就会轮流跟踪监视对象。
暗杀社成员的团队默契,令新加入暗杀社的零士很惊讶。
那个老人一遇到女性、小孩、或是长相较为敦厚的男性,就会刻意擦撞对方的肩膀,进行毫无意义的威吓。不但如此,他还随地乱吐痰,甚孥在有禁烟标示的地方目中无人地边走边抽烟。他的存在本身就像是一个有害物体,零士体会到了一种奇妙的感受,原来日常生活中的〈海豚人〉就是这副德性啊。过去零士遇到的〈海豚人〉都是战斗的俘虏,那些俘虏各个浑身是血,本来就很异常。
现在零士见到的,是异常与日常的差异所在。
「…………」
老人突然开始在意背后的情况,这次换零士等人代替裕佳梨他们执行跟踪任务。这时老人走进了闲静的住宅区中,漫步在无人的行道树下。鬼一迅速往左右两旁使了个眼色,然后轻轻地点点头。零士也了解了鬼一的用意,同样颔首回应。在这里下手不会有目击者。
天色很快就暗下来了,眼下是沉静的冬季傍晚时分。暖冬中难得吹起了刺骨的寒风,也许这是零士个人的主观感受,说不定现在的风是普通的风势。一旁的行道树如同战死者的墓碑一样整齐,冬天的树木光秃秃的,缺乏生气的枯枝貌似远古动物的骸骨。
这次辉佳没必要拿出日本刀,零士和鬼一光用眼神交流出手时机,便从怀中抽出了装上灭音器的手枪。二人拉动滑套装弹上膛,老人一听到枪枝上膛的声音回过头来,零士和对方四目交错的瞬间吃了一惊,幸亏鬼一事前让他杀过好几个俘虏,他才能冷静地进行应对。
零士双手架起SIG.P226 Enhanced Elite扣下扳机。这种弯起非惯用手的持枪方式——听说叫韦佛式射击——零士用这种射击方式朝老人的胸口开枪。
鬼一就更游刃有余了,他左手插在大衣口袋里,仅凭右手就连续击中对方。那个老人倒地前表演了中弹身亡的抽搐舞蹈。
枪械加装了灭音器的枪声很特别,有点像大型钉害机和自行车的充气帮浦同时使用的声音。零士和鬼一走向老人时还不断开枪,老人受到密集射击的脑袋爆了开来,里面果然有〈海豚之子〉。零士起脚踩烂了〈海豚之子〉,破坏蒟蒻般的触感隔着鞋子传到他的脚掌上。
暗杀的工作顺利完成了。
看着沾满鲜血的尸体,零士并没有动摇。他受过慢慢提升自我极限的阶段性训练,因此冷静得连他自己都感到讶异。零士再次体认到——我不仅受到悉心栽培,还有幸待在一个很适合培养士兵的环境里啊。
零士和鬼一按下手动保险——亦即将击锤恢复安全位置的作业——随后二人把枪放回枪套里,转身和今天没有出场机会的辉佳快步跑离尸体。
鬼一说。「我们先回社办吧,大家要不要一起去吃拉面啊?」
零士不知该说什么。「社长,你还吃啊?」
一想到牛排和拉面的组合,零士胸口有一股烦恶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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撇开拉面不谈,众人回到社办——也就是桌球场后,晃生和魅杏外出巡视校园周边,他们要确定刚才没被别人跟踪。鬼一则忙着打晒话进行善后处理的工作,辉佳挤了一句「……啊……呀……」后就回家了(零士总觉得她是在说「今天我和亲戚约好要一起吃饭,先行告退了。」)。
每次射杀活人以后,零士就会很想洗澡。即使身上没有溅到对方的鲜血,他也一定会有这种念头。
零士脱下衣服,走进寝室旁边的洗澡间,里面已经有人在使用了。
「啊……」
毛玻璃后方有一道全裸的身影在冲澡,零士看到更衣处的地板上散乱的内衣,知道对方是裕佳梨。这种情况就好像漫画或动画的固有桥段,彷佛早就注定好了一样。
零士上半身的衣物都脱了,但碍于女性优先的原则准备转身离开。就在这个时候,毛玻璃的门打开了,零士和全裸的裕佳梨碰个正着。
「……!」裕佳梨雪白的肌肤在热水澡的刺激下变成淡淡的樱红色,衬托出她那没有一丝赘肉的裸体魅力。零士赶紧移开视线,裕佳梨却没有刻意遮住自己的裸体。她镇定地拿起毛巾擦拭身体,
「辛苦了。」
「啊啊、是。」
「你做得很好。」
「谢谢。」
撇开裕佳梨全裸、零士半裸的情况,这是很普通的对话内容。零士和裕佳梨的对话大多只有最低限度的内容。
零士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裕佳梨美丽的裸体深深烙印在他的双眼里。她那对正值青春期的丰满乳房,等到毕业的时候想必会更加硕大吧。还有那纤细的腰身也挑起了零士的本能反应。
「你的表情变得很不错呢。」
裕佳梨称赞零士。被心仪的女孩称赞,零士开心得像要飞上天似的。
「多、多谢你的赞美……」
「看又没关系。」
裕佳梨淡淡地说。
零士眨了眨眼,他反问裕佳梨。
「看什么?」
「我的裸体。」
「……这怎么行呢!」
零士摇头大喊,他不知道裕佳梨这么说是什么意思。——裕佳梨究竟有什么打算,她在诱惑我吗?或者她有其他的意图——。
「我不介意喔。」
裕佳梨的话中没有一丝的羞涩,纯粹就是事务性的口吻。
对方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零士再也抵挡不了诱惑。他犹豫地转动脖子,尽量用不会太露骨的力式,从遮住眼睛的指缝中偷看裕佳梨的裸体。可惜这时候裕佳梨已把内衣和学校制服都穿好了,动作快到几乎没有穿戴衣物的声音。
「真遗憾呢。」
裕佳梨露出了一个俏皮的微笑。
「…………」零士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比起被整的羞耻心,她的笑容带给零士更强烈的惊奇和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