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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肆 会敌

九曜潜入地下左右的时候——白天的市场中出现了一个人影。

尽管那个人影完全是逆人流而上,却没有一点要跟人撞上的样子。

那个男人以毫不拖泥带水的步伐,只身与人群相向而行。他那双眯细的眼睛看不出来到底睁开没有睁开,头发的颜色显得相当淡,身体瘦削得像是一个稻草人。尽管有人为他那仿佛洄游鱼般滑溜溜的步伐而侧目,但是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超过一瞬间。

然后,半崩塌的高架路终于映入他的眼帘,而距离市场稍微有一点距离的柱子脚下,有着一家小饭馆。

男人看到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然后叫住了他。

“打扰一下。”

“啊……?”

这个看起来像是靠探索废墟为生的和尚头正了正背包的袋子,带着一幅意外的眼神转向了他。

“听说那边的饭馆里,有两个小姑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啊?”

“啊,你说小舍那边那两个姑娘吧?问这个干嘛?”

“请问她们在那里是干什么的呢?”

“还能干什么啊?她们是身无分文,在店里干活啊。跟他们一块来的那个小鬼突然就开始卖起地图来,真是群怪人。”

男人把浅淡的笑容贴在脸上,道谢道:“多谢了”,然后走向了那家店。

“啊啊。——终于找到了。”

时间到了下午三点,差不多该暂时关店了。就在刚才,最后一名客人也慢吞吞地出了店门。

听到拉门上的铃铛响了起来,叶叶一下子把脸转了过去。

“不好意思,我们店已经关——”

本来她想搭话,但是却不由得闭上了嘴。

来人的眼突然和她对上了。

客人刚进门来时会扫视店内,偶尔跟服务员的眼光对上根本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是叶叶在这名客人的眼中,看到的并非是那种偶然。

这个男人,从一开始就一直看着叶叶。

“嗯?”

在柜台里洗着碟子的鸨子也扭过了头来。她是听到平素一直伶牙俐齿的叶叶语塞了,感到很奇怪吧。

男人又看向了鸨子的方向,露出了笑容。随后他大步横穿过店堂,隔着柜台面向鸨子,张开了口。

“原来您在这里啊。我可是找了好久。”

“嗯,——嗯嗯?”

鸨子一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她看看这个男人又看看叶叶,好像在问“这谁啊”的样子,但是叶叶也不知道。她感觉到一种奇怪的气息,小跑着凑到了鸨子身边。

不知男人是不是预想到了会让她们产生警戒,只见他低下眉,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然后他又把声音更减小了一级,以仿佛耳语一般的轻声对两人说道:

“啊,这真是失礼了。小人并非是什么可疑人物。只是,还有些小事,想要请您还有您这位同伴赏光听一下,才叩访这里的。——让我重申一下吧,能够拜谒尊荣真是不胜荣幸,殿下。”

殿下。

这一个词让两名少女完全僵住了。

这,正是男人知道鸨子真面目的不二证明。

“你,你难道认识我吗……!?”

“嗯,小的的确知晓您的身份。自然是知晓您的身份的。”

男人一下子勾起嘴角,微笑了起来。他那眯细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鸨子。鸨子被这突如其来的访问弄得混乱了起来不知道该说什么,叶叶也瞪圆了眼睛只能一直盯着男人看。

男人带着柔和的笑容,阻止了鸨子的思维继续升温。

“不过这里不太合适。这话说来也长,小人觉得还是换个地方比较好……”

“我,我问你,你是谁哪来的?是中央的人?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这我现在也没法说。不知道追兵会不会在偷听……这次,我就是要来谈是有关这个的事情的。”

鸨子瞪大了眼。那是连自己都没有记忆的重要情报。男人接着又把视线赚到了叶叶身上,带着仿佛贴在脸上的笑容说道:

“这位小姐也请一起过来。现在您的护卫好像不在这里,但是还想请您开动尊口向他传言一声。”

叶叶,什么话都没有说。她仅仅是不断地看看鸨子,又看看男人。

至于鸨子,她是心急火燎,坐立不安。男人慢慢点着头,催促着两人。鸨子慌慌张张地扭头转向了厨房。

“啊,啊啊,我知道了!好我们快走吧,叶叶,菊——”

“鸨子大人!”

突然,叶叶叫了起来。

“您不想去一下厕所吗?”

“诶,……哈!?”

“我特别想去!已经快要受不了了!于是我们一起去吧!”

“喂等,于是什么啊于是!完全搞不……哇!”

叶叶一把抓住不停眨着眼的鸨子胳膊,用力把她拖了进去。

“所以说这位客人,请你稍微等一下!”

“是,请毋须慌张。”

男人点了点头,叶叶也对他欠了欠身,然后便冲进了厨房。厨房里有舍三,还有像尊佛像一样站在角落里的菊丸。

舍三似乎已经注意到外面那异样的气氛了。他斜眼朝竹帘对面一撇,然后朝着以非同小可的速度叠着围裙的叶叶看了过去。

——那家伙是什么人?

他的眼神如此问道,叶叶快速地摇着头回答道自己并不知道。舍三似乎从叶叶的那副态度里,察觉到了什么。他把工作结束后点起来的香烟按在烟灰缸里,走出门去对着男人招呼了起来:“这位客人,不好意思,本店要先关门了,店里面也得收拾,不知道你能不能到外面等啊?”男人带着一幅悠然的态度应承下来,转身迈开了步子,叶叶也趁这个工夫拽着鸨子从后门溜了出去。菊丸也紧随其后。

叶叶走出门去,二话不说就跑了出去。被拽着手的鸨子完全束手无策。她们就这么一口气闯过大马路钻进了小巷子里,总算是出了一口气。

“喂,喂,我说你到底搞什么!好不容易才抓到情报——”

“我们得快逃。”

“逃……?”

“那个人太可疑了。可不能随便就跟这种可疑的人走。”

那个男人,知道九曜的存在。

这个对手从里到外完全不明的,却单方面地知道自己这边的情况。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观察的呢?确实,“这里说话不太方便所以换个地方吧”这提案本身是没有问题的,他或许也会在那里说明自己到底是什么人。

但是尽管如此,叶叶仍然没法相信他。

“你,你不是说要去厕所吗?”

“那只是借口罢了!”

叶叶基本上来说是不会怀疑他人的善意的,但是对于笑里藏刀的人却是异常敏感。毕竟她曾经在商人家的一角旁观过金钱上的尔虞我诈,也曾经被整个人卖掉。打算坑人的家伙们,视线和遣词里会散发出一种独特的可疑感——叶叶这种直觉性的嗅觉,在对着那个男人时鸣响了警钟。

叶叶把手插进了抓在手里的背包,拿出了一个小型的通信终端。先找九曜。得先跟九曜取得联系才行。

“追兵”,那个男人这么说过。但是没准,说这话的本人才是——

“您想要跟谁说话呢?”

前方传来了声音。

不可能。自己是从后门出来的。自己也看到了男人从正面走出去。自己是一路直接狂奔过来的,不管男人怎么动都没道理能绕到自己前面。叶叶僵硬了起来,鸨子似乎也终于发现事情的异常,吞下了一口气。

“说谎可真是不好啊。”

那仿佛贴在脸上一般的笑容一成不变,让人毛骨悚然。尽管那是张笑脸,却显得毫无生机,简直像是带着一张那种形状的面具一般。叶叶的脑中挤满了东西,甚至联联络九曜都忘掉了。男人带着温宿不懂的表情缓缓凑近了距离。

“来,过来吧。我只是要请两位听我说两句话而已……”

一步,两步。两名少女僵硬着,手向她们伸去——

菊丸动了起来。

那机动没有一点准备动作,彷如爆炸一把吗。菊丸带着仿佛地动山摇般的气势一步冲上,然后把那条腿作为轴心,暴风一般地旋转起来,瞄准男人头部划出了回旋踢的圆形轨道。这道攻击完全没有半点手下留情,一开始就是打算“击杀”对方。

圆木一般的腿部,高速掠过了叶叶和鸨子头顶。

本来会被脚背踢个正着的目标瞬间向后跳了开来。那跳跃力难以置信。男人的刘海中有几根被撕碎,飞散到了空中。他的眼睛紧盯着叶叶他们,当中透出了一种非人非兽的冰冷凶光。

叶叶看到他刚才的动作确信到了。

这个男人,不是人类。

“果然还是要阻挡我吗。——反正终究是避不开这一步的,我就在这里了结了你吧。”

男人身在半空时就取出了武器。那大概是收在了怀里的枪剑如今暴露在日光之下,男人在着地的同时就已经冲了上来。枪剑锐利的刀锋瞄准了菊丸装甲的缝隙奔驰而去——但菊丸既没有反击,也没有防御。

在枪剑挥过之时,前一瞬间还站着一尊巨体的坐标点上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菊丸在几米开外的位置着地了。他的两手抓着两名少女的脖子。

“原来如此,真是身手敏捷。”

面对着这个嬉笑着的男人,鸨子颤抖了起来。

“菊,菊丸……!跑!带着我们快跑!”

菊丸领命了。从现场逃离,与如今身不在此的“那名少年”汇合是最佳答案。

然后,他迟疑了一瞬。

要是只有鸨子一个人的话,抱着或者是背着都行,但是现在有两个人。胳膊只有两根。怎样才最有效率呢?

考虑了零点四秒钟后,菊丸做出了决定。

拉。

菊丸毫不犹豫地,用左右臂各箍住了一名少女的腹部。

“诶”

“啥”

仿佛是抱着两只猫狗一样。但是要说能抱着两个人类还能好好跑步的姿势也就只有这个了,所以菊丸完全没有犹豫。

用快得吓人的速度一会下地一会上房地不断狂奔,对于楚楚可怜的少女们来说会有多恐怖呢?菊丸彻底把这个置之度外了。

一步。

“啊—————————————————————!!”

“呜哇————————————————————!!”

菊丸奔驰着。叶叶和鸨子完全是手忙脚乱。她们认真地想道,自己这下没准会死掉。

没准真的先去上了厕所比较好,叶叶在脑海角落如此想道。

菊丸从几欲崩塌的民宅屋顶上起跳,高高地越过了横跨空中的癫痫。

菊丸的疾驰就如同重型战车一般猛烈,并且快速。他的步伐大得难以置信,仿佛就像是在一边跳跃一边前进一般,每次一步一步加速的时候,沥青地面上都陷下了一个个脚印。

追踪而来的刺客跟在菊丸身后十几米的地方。他紧紧地追着菊丸那猛烈而粗暴的步子,不管他怎么随意地切换轨道,对方都没有要跟丢的迹象。

“菊菊菊菊丸先森跑泡跑炮慢一点可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咿要装了要撞了哇啊啊!!不行了啊啊——————!!”

左右两侧传来了惨叫声,但是菊丸并没有放慢速度。他的心中有一种确信,确信如果再慢下去的话,自己就毫无疑问地会被追上。

从大街转向小路,穿过幽深的窄巷,或是腐朽的桥梁和铁道,不断奔驰。菊丸震飞塞满了垃圾的桶,跳过翻倒在地的车辆,一脚踢碎路上的电线杆。景色失去了形体化作了灰色的线条,以惊人的势头向后方不断流去。

菊丸向着挡在面前的公寓楼冲去。他一跃而起,踢碎墙壁跃向更上方,第三步一口气跳上了屋顶。

视野一口气开阔了起来。

高高跃起在空中,眼下是鳞次栉比的水泥瓦楞波浪。菊丸踩碎了其中的数枚再次跃起,从一个房顶条向另一个房顶拉开距离。他已经离开了市区,传入了废墟之中。菊丸一边奔跑着,一边搜索着九曜的反应。

这时,后方追逐者的身影已经不见了。知觉范围中没有反应。是成功甩开他了吗——菊丸在某座神社的高大鸟居前紧急停止,然后一丝不苟地环顾起了周围。

然后,他注意到了情况的异常。

有一种神秘的反应在。

具体情况不明。很大。

“毕竟不能在市区用这个啊。”

突然,从始料未及的方向传来了声音。

本来应该是甩掉了的刺客,从鸟居一旁的草丛中走了出来。他是追过了菊丸,先来到了这神社里。本来已经奄奄一息的叶叶和鸨子也发现到,一下子瞪大了眼。

“——不过,你会立刻做出逃跑这种判断说实话真的是挺让人吃惊的。本来我是不打算花费多余的劳力的……算了,再说这个也没什么意义了。”

着了他的道了。

这个男人,一开始就是打算把他们引到这里来。这里潜伏着什么不知真面目的东西。潜伏着在远离市场的无人区中,可以尽情动作的东西。

“你,你是……什么!?你想干什么!?”

“十分遗憾,殿下。目前,在这里告知您一切的许可并没有下达下来。不过,”

刺客,缓缓地把右手抬到了半空中。那在虚空中滑动的手掌仿佛是在招唤什么东西一般,而他的脸上,浮现出了冷酷的浅笑。

“小的,得在这借走您的项上人头。”

风吹过,叶声四作。

菊丸静静地把两人放到地上,摆出了架势来。男人的口中吐出了仿佛宣言一般的话语——

“那么——”

铁针破空而来。

三点钟方向一口气飞来了三枚针弹。被电磁加速过的针弹伴着闪光,甩开声音化作了一缕云霞。但尽管这弹幕出其不意,却差了一点点,没能成功命中目标。针弹在千钧一发之际被躲了开来,纷纷刺入地面,带着磁电的光停止了下来。

接着,拖着翻动的黑色外套,九曜落在了地上。

军刀出鞘的一瞬,斩击便袭向了敌人。尽管这一击是瞄准刺客做出回避动作的破绽发出的,但他却仍然做出了反应——然而军刀的斩击,却比他快上一倍。

枪剑上响起高亢的金属音,被高高地击飞到空中,而下一刀毫不留情地把他的右臂连根斩断了。刺客跳了出去。他在鸟居正下方着了陆,眉毛都不动一下地看向了自己身体的切断面。

“……嗬?”

尽管从断面上喷出的人工血液把地面都给染红了,但是刺客却毫不介意。他仿佛是顺便为之一般地,操纵起身体机能来,一下子就把血给止住了。

“九曜……!”

听到叶叶的声音,九曜一边瞪视着敌人,一边用锐利的声音问道:

“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

“啊,是,是的没问题!拜菊丸先生所赐我没关系的!”

“是,吗。太好了。……太好了。”

九曜仿佛自言自语般的喃喃说道,这一瞬间,他的表情上浮现出了发自真心的安心感。但是那表情也仅仅维持了一瞬。看向敌人,架起军刀,九曜的单眼中燃烧着对袭击者的炽烈敌意。

迟来的剑菱在他背后着陆了。

“——都说你跑太急了。我还以为自己要跟丢了呢。”

“啊!咦!?你不是,那时候那个……”

“你好。又见面了啊。”

剑菱对着叶叶和鸨子嘻嘻一笑。他这幅状态和在街上初次见面的时候毫无二致,在这种紧张状况下依然一派轻浮的样子。不过这次他没带太阳镜,毫不遮掩地露着他那双绿色的眼睛。

“……剑菱。麻烦你保护她们两个。”

“嗯嗯?嗯这倒是无所谓,不过啊。你打算和那个大块头两个人去打么?”

“那家伙由我们解决掉。”

菊丸站到了九曜身边。在主人被盯上了这一点上,他们是相同的。菊丸毫不犹豫地把裹在全身上的外套脱下扔开,钢铁色的装甲露在了外界的空气中。剑菱看到这一幕,“咻”地吹起了口哨。刺客反复看着他们,说道:

“这可真是。没想到编号机们会到得这么快,看来是我有些小看各位了。”

“闭嘴。”

“这也真可谓不枉此行。殿下自然是不用说了,不过其实我对您的同伴也挺有兴趣……”

铁针毫无前兆地飞射而出。电磁针一闪而过,撕裂了刺客的脸颊,牵出了新的鲜血。

“我说过,闭嘴。”

刺客被他锐利的视线刺在身上,反而笑得更开了。他甚至又开口道:

“您这是在发怒吗?我曾耳闻第九式那位少年是台没有感情的战斗机械——”

九曜与菊丸同时动了起来。少年从右上前,巨汉从左杀去。

他们都只踏了一步便一口气逼上了前去,带着格杀勿论的想法袭向了同一个目标。瞄准了脖颈的斩击与仿佛要击碎躯体的回旋踢猛烈击出,但刺客只是一味向后退去把他们一一躲开。

追着他踏入了神社境内的下一刻, 九曜感觉敌人的笑脸背后隐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威胁。

——这家伙,该不会。

“好。就让我来展示一下吧。”

他从那仿佛撕裂开的笑容之中,吐出了低了一阶的声音。

“甲虫式/「虎甲」。”※

随即,地面破碎了开来。

有一人环抱之大的土块伴着剧烈的震动四纵飞散,那个东西在滚滚卷起的尘烟对面现出了身影来。

——从地里面!

来者只有一机。它全长有四米多些,躯干宽大,两支触角长长地伸向前方。那东西的六根锐利足肢次在地面上,球状的复眼直勾勾地凸了出来,包裹在全身的装甲上泛着钝重的铬银色。而最为特异的,便是那仿佛断头台的铡刀一般的钢铁巨颚了。

甲虫式的分支之一,「虎甲」。正如其代号所名,它拥有着庞大的复眼与口颚。翅膀并不适合飞行,浑身包覆着厚重的外骨骼是它最大的特征。这只虫转瞬之间就把独臂的刺客吞入了体内。它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复眼中涨起了冰冷的战意。

※虎甲:日文原文是“斑猫”,译者推敲了一段时间,最后还是决定翻成中文名。

这就是,剑菱口中的量产型。

站在正向六足中注入力量的虎甲面前,九曜与菊丸毫无惧意地重新摆出了架势。

亲眼目睹了眼前这只虫后,九曜的心中燃起了与之前不同的另一种怒火。这并非是因为眼前的它让叶叶身处险境而燃起的怒火,而是针对自己眼前如今存在着并非自己那一群的鬼虫这件事本身的怒火。

九曜认识自己那些鬼虫战友。九曜记得他们的话语,他们的战姿。因为他记得,所以他愤怒了。他们彼此毫不逊色,皆是最强的鬼虫,是高傲的战士们。仿佛是九曜那无法抑制的战意溢了出来一般,电流以他的双臂为中心飞溅了开来。

他有种感觉,这些流水线产物自称为“虫”,是在践踏同伴们的尊严。

「那么就容我重新说一句——献丑。」

这次,先动了起来的是虎甲。

巨大的虫踩碎本来就已经开了一个大洞的地面,飞奔了起来。巨大的重物一瞬间便达到了最高速。强烈的风压吹散了尘烟,周遭的景色瞬间清晰了起来。

但九曜的眼中既没有映出神社境内的景色,也没有本殿或者天空,只有冲上前来的虫的装甲将他的视野覆盖殆尽。

九曜一跃而起,菊丸则迈步上前。

他顶出自己粗壮的双臂,结结实实地挡住了虎甲的突击。隐藏在装甲下的人工肌肉膨胀到了异样的地步,紧紧抓住了虎甲的颚齿。菊丸那就算孤身一机也应该有相当大的重量的机体,接下这迅猛的突击后被向后推出了好几十米,猛烈地撞在了鸟居粗大的柱子上。

九曜在空中把身一翻,瞪向了地面。虎甲那把菊丸顶在鸟居上的脊背,显得仿佛在开玩笑一般地巨大。它相当于人类的数倍的全长,甚至让菊丸都显得小了。

九曜在跃起的最高点架起左臂,对准目标射出了刺针。带电的针弹全都扎进了目标的装甲中,菊丸抓着虎甲对其做出反应那一刹那的破绽动了起来。

他用钢铁的脚掌踏住大地,用背肌把上半身从柱子上顶了起来。仅仅这么一个动作,柱子就被压碎出了一个他脊背的形状来。菊丸乘着这股势头对着敌机全力打出了一记头槌。

冲击。金属的钝重声音回荡在神社全境。

但是这一击也没能使虎甲动上分毫。它的复眼中涨满凶猛的光芒,它的机体猛烈地旋转起来,把菊丸仿佛人偶一般地扔飞了。这一下把菊丸的巨躯整个挥舞起来,让空气都低吟了起来,它的怪力大得连菊丸的重量都不在话下。

“啧!”

九曜咋舌道。菊丸被扔向了他,然后虎甲的背部装甲间不容发地弹了开来。

那只虫身上不存在翅膀。代替翅膀被收纳在脊背之中的,是与紧密地排列在一起的弹带直接连接在一起的大型速射炮。这门炮比起车载炮的规格还要大上一圈,装载了多到会让人怀疑虫的反作用力控制会不会起效的地步。

这门对人形的目标来说显然是杀鸡牛刀的火器喷出了火舌。接连不断的炮声与炮火仿佛晴日远雷般地闪耀轰鸣。

九曜和菊丸在发射的瞬间之前做出了反应。就快要在空中撞到一起的时候,他们彼此蹬向对方的脚,向着相反的两个方向各自飞跃了出去。

曳光弹的轨迹把白昼的天空撕裂成好几条,两人在千钧一发之际才躲过了直射。化作了一块金属凝集的钢铁风暴掠过了弹道上的树枝,仿佛是在收过路费一般地把二者所接触的部分啃噬得一干二净。

“不过这点程度……!”

九曜在心中咬紧了牙。那家伙所搭载的,不过是通用的普通火器罢了。并且看样子,它的装甲表面也没有经过水铁的加工。这点程度的兵器,在真正的鬼虫面前的话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如果有蜂在的话。

对,如果有蜂在的话。九曜一瞬之间如此想道。如果有那只能随心所欲地操纵强大的电流,操使着大口径的铁针与磁轨炮的神速之虫在的话,要压制住这种目标连一分钟都用不上。

但是那只蜂,已经不存在了。

九曜从空中着陆,架起了左臂上的击发器。少年的武器只有军刀与这针弹击发器了。他瞬间瞄准——打算这么做的时候,才发现虎甲已经从视野中消失了。

在上方。

虎甲以爆炸一般的气势飞跃而起,挑衅一般地露出着虫的腹部,两只复眼却定睛不动地观察着九曜他们的动作。然后,以其机体为中心,许多圆筒状的物体飞散了出开。

这些已经拖出了长长的烟尾的东西,是无数的烟雾弹。伴着爆炸,神社境内的一角被浓烟所包裹住,把九曜和菊丸的视野完全填满了。同时,虎甲身上放出了强烈的雷达干扰波,想要把他们识别目标的知觉彻底击毁。

九曜感到了强烈的焦躁,咬紧了牙。

“你以为这点雕虫小技,能当成障眼法吗!”

啪吱,电磁的火花爆散了开来。九曜把妨碍自己索敌的电磁波彻底压了下去,一双红眼紧紧瞪着烟雾对面那敌人的剪影。

此刻,九曜的心中,燃烧着彷如焦躁的愤怒情感。

那是仿佛烙印在脑中一般的愤怒。并非是对甲虫的愤怒,而是另一种,责备着自己的愤怒。叶叶身处险境的时候,自己都在干些什么?太大意了。太掉以轻心了。明明行动时应该保持足够的警戒的,但自己却放松了。

结果就是这幅局面。比起其他任何东西,最可恶的都是自己才对。

电磁制御Elekiter,高出力发动。冷静的战斗演算被“愤怒”的感情所阻碍,九曜彻底放弃了精密控制,以粗野的操作让电磁场爆散了开来。以他的身体为中心,空气虫四处爆出了电火花,这少年所引发的放电现象在神社境内刻出了无数刺耳的声响。少年的头发被惊人的电压抚得倒竖而起,怒目圆睁的红眼中映出了苍蓝色的电光。

瀑布一般的连射在一瞬之间向下袭来。九曜躲开把地面打得粉碎的钢铁风暴,盯准了虎甲着地的那一瞬间。浓烟被军刀斩断挥散。高出力的放电在他的背后描绘出了发光的轨迹。九曜丝毫不顾自身的危险,顺着心中这股激情攻上前去。

叶叶与鸨子束手无策地注视着在鸟居对侧展开的激战。

“……九曜……?”

轰鸣、尘烟与闪光让人眼都睁不开来,仔细一看,这些东西的另一边可以隐隐约约地看到九曜的身影。看着以猛烈的气势直攻而上的九曜,叶叶半是呆然地喃喃说了起来。

“怎么,那幅样子……”

叶叶也注意到了,如今的九曜失去了冷静这一件事。对虎甲的敌意冲在了前面,他的动作明显地失去了生气。

看到他这幅样子,叶叶感到了一种难以言表的不安。那不是平常在自己身边的他。

九曜那委身于争斗之中的身子,让人感觉仿佛就像是野兽,或者说失控的机械兵一般。叶叶回想起了,在尽天那时自己仅仅目睹了一次的,与“那个男人”的战斗。黑色的制服与白色的军服在夏日的废墟中舞动,那时九曜好像也露出了这种眼光。

但是,这愤怒的根源与那时恰恰相反。

“——哎呦这个白痴,臭毛病也是一点没改啊。”

剑菱愕然地嘀咕着,重新看向了战场。他那瘦削的背脊露在了两人眼前——

“!你……!”

鸨子瞪大了双眼。

她注意到了,剑菱身着的甚平后颈上的数字“叁”※。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剑菱背着个大布包袱,所以这个数字没有露出来。

“虽然想仔细说说……不过在这也没法侃什么大山啊。”

“那个!”

叶叶开口了。剑菱头也不回地“嗯”一下应道。尽管他的绿眼紧紧盯着对面的战场,但是却并没有要帮手的意思。被九曜拜托后,他便不打算离开这个位置了。

“请问……你是,鬼虫,先生吗?”

“你猜对了。我是第叁式。”

剑菱带着一幅仿佛在闲话家常般地口吻肯定道。这时,境内被压倒的树木被高高地击飞了起来。有叶叶身高的几倍长的树干轻而易举地越过了鸟居,向下面的三人投下了巨大的影子。

啊——地一声叫出来都没来得及,剑菱便已经动了起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以叶叶和鸨子的眼睛看不出来。剑菱连刀都没有拔出来。他仅仅举起了右手,碰上了掉下来的树干而已。

然后,粗大的树干就像气球一样地炸开了。

树干碰到剑菱的手掌那一瞬间,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根本没有什么特别的动作。曾经是树干的东西,只被一个男人的右手碰了一下,就变成了七零八落的碎木散了开来。简直就像魔术一样。

咚,一块木头掉到了叶叶的脑袋上。

剑菱在彻底傻了眼的两人面前,仿佛说着“这个你们不用在意”一般地挥了挥手。

“不过还真是闹得挺厉害的啊。这简直就跟小鬼闹脾气一样嘛。”

“那,那个,九曜是……”

“是在发火。动作太粗暴了。不知怎么搞的,他火气一上来就看不清周围情况了。”

九曜的动作慢慢地越变越粗糙。没准他连与自己一同战斗的菊丸都看不到了。自责的心绪与对敌人的怒火交织了起来,化作了负面的推进力强行推动着他前进。而且更糟糕的是,菊丸似乎也被九曜拖了起来。

这副横冲直撞地攻上前去的样子,与那时在尽天中的一样。

“……头脑发热地胡乱乱挥剑,那家伙只能算二流。太欠精细了。”

在客观的角度上来看这两人是勇猛善战,但是剑菱看出来了,战况正在一点点地倾斜着。战场上最为冷静的是虎甲中的男人。他正在分析着两人的动作,每交手一次,动作就更显犀利。

情况快要变得相当糟糕了。剑菱如此想着,向前迈出了一步——

铃声响了起来。

脚步停了下来。知觉圈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反应。剑菱把视线投向虚空之中,耸了耸肩膀。

“——真够慢的。你去哪摸鱼了啊。”

在这里解决掉他,九曜想道。

虎甲在他与菊丸两个人的猛攻下被逐渐压了下去,好机会总算出现了。先前攻上去的菊丸的拳头被挡开了,但是相对的,虎甲露出了破绽来。藏在菊丸的身影中傻了上去的九曜闪出身形,瞄准了敌人。

——击穿!

但是在这一瞬间,发生了决定性的“错位”。

根据九曜的演算,在这个机会中最为有效的一击是磁轨炮的狙击。是从天空之中瞄准的,能将敌人的头部直接射穿的电磁加速弹。

尽管仅仅是一瞬之间,但他仍然产生了这种想法。在与虫作战的高速战斗中,九曜那加速了起来的电子脑下意识地渴求着蜂。但是,如今的九曜并没有虫的机体。没有三对足肢,没有多关节可动肢,没有真红色的复眼,也没有黄金的翅膀。

那是致命的空隙。

虎甲反映了起来。

那速度远超预料智商。他绝对是把自己的分析数据加入到了战斗演算之中。他的复眼把自己的每一根手指都看得清清楚楚。距离极近。虎甲那以惊人的速度旋转着的肢体轻而易举地弹飞了九曜的军刀,他的颚齿上闪过了锐利的光芒。

正当九曜以为自己要被干掉了的时候,他的身体被打飞到了完全出乎意料的方向去。

不是虎甲干的。放出了这记踢腿的人身处自己的正后方——是菊丸。他用从后发出的回旋踢把九曜击飞,让他强行离开了虎甲那凶暴颚齿的攻击范围。

“菊丸——!!”

九曜短促地叫道。代价,理所当然一般地要被支付出去。

随即,虎甲的两颚捕捉到了菊丸。利刃状的凶猛颚齿闪过钝色的光辉。菊丸交叉起双手的防御完全没有一点意义,他那厚实的装甲与人工肌肉被虎甲的牙咬得粉碎——虎甲这向右整整拧过了九十度的一下子,轻而易举地就把他的双臂给咬碎了。

九曜的思考中产生了空白,造出了致命性的破绽。虎甲以可怕的速度突上前来,他的牵制打在了九曜的腹部。九曜被这毫不留情的打击打得喷出一口气来,就这么被砸到了地上。

——很强。

动作迅速,装甲坚硬,攻击强烈。在这巨大的虫面前,九曜和菊丸就算两人一起都不成对手。

这就是所谓的甲虫式吗。

速射炮转向了自己。炮口喷出火舌的景象,从这里也一定能看得一清二楚。

炮击——

“哎呀真是的,让人看不下去啊。”

那一刻,铃铛的声音响了起来。

一切都突如其来。

九曜和菊丸的身体被什么东西卷了起来,以惊人的石头被拉上了天空中。从空中放出的无数绳线是细而强韧的特殊缆线,铃铛的声音则是“她”所喜欢的声音,这两件事九曜都记得,却没能立刻想起来。

然后,九曜看到了。

一个小巧的身影在空中舞动着。扎成两束的长发仿佛尾巴一般地上下翻飞。那美貌中同时寄宿着可爱与妖艳,那双眸透着深紫,而当中最引人瞩目的那堇色的振袖和服,右袖上刺绣着某个数字——

那个编号是——

“『蜘蛛』。”

贰。

她的笑容仿如新月一般,直咧开到两颊边,当中可以看到修长锐利的虎牙。

她那朗朗的呼唤声响彻了神社境内,瞬间,巨大的身影便在空中闪现了出来。

——!!

九曜认得那个身影。他不可能认不得。

那装甲是几近黑色的暗紫罗兰色。那机体全长有五米左右,腹部异样地膨胀了起来。呈放射状伸展出去的八支足肢尖端既尖且细,算上它们的话,直径就达到了有两倍之长的十米。它头部的八只单眼绽放着诡异的光芒,在空中划出了紫色的残像。

看到那东西伴着轰鸣声着陆,仍然被缆线卷着的九曜低声叫了出来。

“巴……!!”

鬼虫第贰式『蜘蛛』·罗刹之巴。

少女——巴在空中,仿佛在玩杂耍一般地把身一翻,灵巧地操纵起了从两袖中伸展开来的无数缆线。她把负了伤的菊丸放到了神社外面,把九曜也同样导向了战斗圈外。巴这个行动,直截了当地表明了自己做出了这两人“不属于战斗力”的判断。

等等。

九曜在脑中的角落如此想道。我还能再来。被线缆卷在身上的九曜挣扎了起来。但是结结实实地卷在他身上的线缆完全没有要松开的意思,他仿佛被看不见的大手抓着一般,被用力拉到了巴的身旁。

“嗯,稍微等等我哦?”

这切切耳语能压住人的兴奋。她的声音与容貌,都比自己记忆中的要来得远远幼小。

她的样貌,应该是比自己年长的女性才对。

「——终于见面了呢。」

这是秘密通信。是通过接触线路,只传到了九曜一个人的电子脑中。

一瞬之间,九曜的脸颊上传来了柔软的感觉。那是巴的嘴唇。接着九曜连说话的工夫都没有就被扔飞了出去,好不容易才在剑菱身边着了陆。

巴那娇小的身体轻飘飘地在神社境内着了陆。朱红色的高脚木屐碰上了地面,那道铃声又响了起来。缆线仿佛生物一般地越多这,一眨眼的工夫就又都被收回了袖中。

巴摸上蜘蛛的机体,微笑了起来。蜘蛛与少女,共计十只眸子全部注视在虎甲身上。

“好了……你也玩够了吧?差不多该换人了吧?”

速射炮的火舌取代了回答喷射而出。

蜘蛛动了起来。它动起右前方的两条足肢,不费吹灰之力便把炮弹都弹飞了。

巴笑得更甜美了。那是蕴藏着凶猛的笑容,捕食者的笑容。

看着娇小得不能再娇小了的背影,九曜连一声都没有出。那是他暌违了二十年,曾经以为再也无法见到的身影。

“——九曜!”

九曜看向跑了过来的叶叶,表示自己没有受伤。

在另一边,鸨子正紧紧贴着双臂被扯飞了的菊丸叫喊着。从视觉传感器的闪烁上来看,他似乎是没有受到致命性的伤痕,但是就连傻子也能看出来他现在明显无法战斗了。九曜反复看着菊丸、剑菱,还有巴,仿佛在呻吟一般地说道:

“剑菱,这到底是……?”

“嗯——你就先闭嘴看着吧。有个十秒钟差不多也就会结束了。”

剑菱抱着胳膊,仍然没有要离开自己位置的意思。

巴温柔地抚摸着蜘蛛的装甲,用轻松的语调宣告道:

“行动内容确认——捕获敌机。开始进行演算连接,准备进行装着。把机动限制解除一半就行了吧?”

「大致是万无一失的。由战力等级测定所得出的结论是,不应为该目标划分过多的劳力。」

“嗯。”

巴让双眼弯出了漂亮的曲线,点了点头。

虎甲略略动弹了一下。他也不是个看不出来敌我的战斗力差有多大的人吧。六脚的身躯一边转向复眼的蜘蛛,一边弓了起来。

「今天真是个特别的日子啊。没想到接着到访的会是第贰式,而且连『蜘蛛』也伴随而来……。这再怎么说也是陷入劣势了。」

站在泰然地摆着架势的巴面前,虎甲的复眼放出了凶暴的光芒。

「——这样如何?」

有什么东西被射了出来。

九曜辨别出了那东西的真面目,以最快的速度飞奔到了叶叶的身旁。他堵上了还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状况的叶叶的耳目,把她压在了地上,给自己的电子脑也加上了保护,剑菱也同样以最小的动作,代替动弹不得的菊丸堵上了鸨子的眼睛和耳朵。

那射出来的东西,是一枚脉冲爆雷。那是可以在爆炸的同时释放出巨响与闪光,在局地掀起一场磁暴的炸弹。而且,还是足以麻痹大型进攻武器的传感器的特大号。

高亢的爆炸声、几乎能够把视觉传感器彻底烧掉的闪光,伴着强烈的电磁脉冲爆散了开来。

杂讯抓挠着九曜的电子脑,尽管加上了保护,他的雷达仍然一瞬间失去了反应。要是直接吃了下去这一下子的话,绝对是要来的更为可怕。

但是在爆炸的片刻前,巴已经身处蜘蛛之中了。

「你以为自己逃得掉吗?」

在炸裂开来的磁暴之中,蜘蛛若无其事地动了起来。

接着发生的事情,连十秒钟都没用上。

蜘蛛网在地面上以恶魔一般的速度展了开来。无数的缆线以八支足肢为中心把地表覆盖殆尽,组成了半径有数十米长的网。

这张蛛网结结实实地,抓住了即将跃起的虎甲的足肢。

虎甲被缆线之网彻底捆了起来,进也不能,退也不能。蜘蛛向八支足肢中注入了大到难以想象的力量,把神社的地面钻出了八个洞来,向正上方高高跳了起来。

蛛网以惊人的势头被卷了起来。每一根缆线都仿佛拥有意志一般地跃动着,把虎甲的机体整个兜起,合着蜘蛛那仿佛要冲上苍天一般的跳跃,被高速地吊了起来。

蜘蛛身披着太阳的逆光,它那带着些许不祥的机体各个角落都涨满了力量。

吱,蜘蛛的脚部击中了起来。那些聚拢在机体下部的肢体尖锐得可怕,整只蜘蛛的剪影宛如钻头一般。

「躺下吧。」

二者以惊人的相对速度,激烈地撞在了一起。

蜘蛛的足肢,把敌人的装甲仿佛纸片一般地贯穿了。锐利的尖端扯碎了机关炮,扎透了背部,穿过了内部结构,从腹部捅了出来。接着,蜘蛛就毫不留情地,把虎甲的机体砸到了地上。地面呈放射形龟裂开来,八只单眼在蒙蒙尘烟中放出了模糊的光芒。

然后,巴带着与战斗前毫无二致的腔调开口了。

“——好了。那就要请你从头到尾说清楚啰?”

蜘蛛的机体上伸出了一跟缆线。缆线的前面装着一柄钩状的弧刃。这根在阳光下闪出光芒的东西,自然不仅仅是普通的缆线和弧刃而已。

嘎嘎——虎甲身上传出了噪声。他的电子脑还活着,但是受到的损伤是致命性的。他根本没法说出正儿八经的话来,只能无力地挣扎着。

“啊——你不用勉强着要说话的哦——。因为我会直接问你的脑和机体的啦——。”

巴在那柄弧刃中装置了些什么东西。

虎甲发出了最后一声“嘎”的噪声,停止了动作。弧刃缓缓接近了它的头部,打算贯穿装甲接触电子脑的那一刻——

从那机体中确认到了巨大的热量正在膨胀。

“……!巴,是自爆!!”

九曜护住叶叶,叫了起来。

已经迟了。自爆的扳机已经被扣了下去,虎甲把所有电波干扰都给屏蔽在外,虫那以高出力著称的驱动装置喷出了作为“最后手段”的烈焰——

「喔?」

蜘蛛带着不知怎么地有点脱线的声音俯视着虎甲,八只单眼一眨一眨地闪烁了起来。

「……哎呀——。这可有点头疼啊。」

爆炸。

足以让人瞠目结舌的爆炎狂卷而起,把神社的境内整个卷了进去。

周遭的树木被焚烧殆尽,火焰包覆住了大地,烟尘仿佛云朵般,被直向空中投去。呼喝咆哮的冲击波出人意料地一下子停了下来,剩下的就只有漆黑的烟雾与冲击的余韵了。

蜘蛛,就身处在爆炸的中心。

残留在化作了陨石坑的神社境内的,只有蜘蛛,与化作了黑炭的虎甲。尽管蜘蛛在极近的距离被自爆击中了,但却看不出它受到了什么损伤。也就是装甲表面被烧焦了些,添了点伤痕,水铁一瞬间就把这点不值一提的小伤给修复掉了。

「搞什么嘛——这家伙太可恨了~!这一手是犯规吧真是的!」

蜘蛛的胸部打了开来,吐出了少女那实在娇小得过了头的身体。巴咳嗽了好几下,确认了一下自己心爱的振袖有没有被弄脏,然后回过了头。

九曜以下的全员都发着愣。只有剑菱一个人愕然地用鼻子叹息了一下。

然后,巴露出了至今为止最漂亮的笑容。

“你好啊,九曜君。好久不见了。”

在外围区域的某一点上,发生了什么异常状况。

东京的中央区立即行动了起来。因为事情是在废墟区突然发生的,所以他们没能制得先机。

第一声炮声轰响天空的时候,以小队为单位的新型机械兵从中央飞奔了出去。他们是只携带了最低限度的武器的侦察兵型,投影在了他们的视觉传感器上的影像会直接传送到中央的管制室去。

在他们火速赶往现场的路上,激烈的声响也一直没有停下。不用想也知道那是战斗的声音。

“那是什么?是失控兵器在战斗吗!?”

“不,具体细节我们还没……。但是从炮声上来判断的话,无法想象是普通的机械兵能够拥有的火力。按理说近郊是不可能有大型兵器存在的,但是……”

本来还在为终于和南部的防卫都市取得联络了而高兴呢,结果又发生了什么突发情况吗?

可儿瞪着机械兵发送过来的影像,用手用力压了压眼角。

东京的生存者探索班兼任有确保一般市民的安全——也就是说解决发生在外部的问题的职责。尽管还有若干个别的队伍分散在外,不过对尽天的物资支援工作已经告一段落的他此时回到了中央。

在这突如其来的事态下,能够调动的棋子实在提案少了。尽管不知道一开始时派出去的几名侦察兵是否足够,但是不先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话,什么办法都派不上用场。

侦察兵们队列纹丝不乱地急速跑动着,他们的视点让人眼花缭乱地不停跃动,穿过了市街,抵达了无人区域前时,发生了一个状况。

西南偏南方向的天空一瞬间发出了光芒。片刻之后,轰鸣传了过来。

根本不用去确认热源反应的急速膨胀,也能知道那是一场爆炸。

“……!让侦察兵加紧!不用限制机动能力!”

跳过屋顶,奔过大道,机械兵们奔入了可以看到众多神社佛寺的区域,然后又跑了不过数分,便抵达了目的地。

但是,那里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要说还剩下什么,那就只有的的确确地发生过了的破坏痕迹了。黑色的浓烟仍然在地上蒸腾,正午的日光照射着被烈火席卷过的地面与半已崩毁的神社。

可儿看到这明显不正常的状况皱起了眉头。

从爆炸发生时到现在只经过了不过几分钟。伴着炮声与爆炸,应该是有什么事情发生空了才对。从其规模与其撤退的速度来看,都难以想象是人类所为。

“……主任,要怎么处理呢?”

可儿默默考虑了几秒,然后轻轻按着脑袋下达了指令。

“让他们维持索敌状态调查调查周围情况。不管结果如何,都要把调查内容从头到尾记录下来。找到了的东西全都带回来。”

——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

在发生在东京一角的异常情况面前,可儿不由自主地嗅到了不吉利的味道。

那个秘密据点,位在远离东京中心的西边。

那据点离一个旧八洲陆军的连队军营的残骸距离甚近,是一所乍一看只会让人以为是废墟的一部分的建筑物——一所小小的废弃医院。

几欲崩毁的白色石壁上爬满了藤蔓。不管是道路还是土地,都满是了毫无秩序地生长了二十年的树木和杂草,那从一片浓绿的缝隙中透出来的白墙,给人一种不知怎么地带了些异界气息的感觉。

这只能说是名不虚传。

布置在周遭的传感器等等,全都是经了巴之手的特殊制品,只要不是有鬼虫级别的隐身性能,基本上所有的入侵者都会被它们检测到。而这些东西又被一一等距地配置在了周边方圆数百米的地方,张开了犹如蛛网般的索敌网络。他们似乎算到了,四周几乎已经化作了一片森林,可以给这间废弃医院在肉眼视觉上也提供一层巧妙的隐蔽,而周遭也没有什么会碍事的建筑物,所以从任何一个方向上都能逃脱出去。

从破旧的大门走进去,穿过前台,就来到了排一个列着被丢弃的药品的房间。透过枝叶的阳光与鸟儿的鸣叫声从破掉了的玻璃窗中传了进来,带来了一种与状况格格不入的牧歌气氛。

“果然把内存的数据都给删掉了啊。还真是够滴水不漏的。”

而要说格格不入,现在支配这房间的主人才真的是格格不入。

她所带来的器材占满了整个屋子的地板,几乎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电缆紧巴巴地东来西去,终端机到处都是,墙上贴满了密密麻麻写满文字的笔记页。话又说回去,那主人身穿的振袖和服才是最放异彩的。

这,才是巴的“巢”的中心。

蜘蛛在外面一动不动地待机着。它处于隐秘状态,躲在树木之间,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监视着周围的传感器。

而巴,则是把虎甲在爆炸中炸飞了的残骸收集了回来,正埋头解析虫的头部。双臂被扯断了的菊丸正躺在地上,等着巴的修理。

看来,虎甲似乎是把自己知道行动开始之前的行动记录都给抹消掉了。那场自爆并非是为了带蜘蛛上路,而是为了封住自己的口。

“好了,从哪里开始讲起呢?”

巴仿佛换了换脑子一般地拍了拍手,转过了身来。九曜、叶叶和鸨子都呆在房间里。

大吃了一惊——九曜自然是如此,但是叶叶和鸨子也不逊于他。毕竟一段时间前还在一起行动的那个可爱的美少女,如今正带着一张完全不一样的脸站在自己面前。

看着仍然没能跟上状况变化的两人,巴呲牙咧嘴地笑了一笑。

“嗯,也对,应该先从自我介绍开始来着。——我是第贰式,蜘蛛的巴哦,请多关照~”

巴呼啦呼啦地抖着袖子,报上了“贰”这个数字。

先前的战斗,已经证明她是操使蜘蛛的鬼虫一员了。九曜抱着胳膊看向了窗外的蜘蛛——然而,尽管知道它的方位,却还是有好几秒没看出来它到底在哪里。

第贰式蜘蛛在类别上来说是属于陆战型的,但是它可以通过无数缆线进行跳跃,来实现与空战型不同的立体机动。它的装甲也是有鬼虫前列的厚度,当初被设想出来的运用方向是对敌人的扰乱以及佯动,或者是在战场的阴影中进行隐秘工作。就性质上来说,它并非是面向战斗本身而制造出的类型,直接战斗力并不是特别值得一书。

不过,那也只是在“九台鬼虫之中”这个前提下得出的结论罢了。

“那,那那个时候是……?”

“那个时候,是说刚碰到的时候?啊——,啊哈哈,感觉有点像是骗了你们一样真是不好意思啊。因为那个时候突然说什么‘本人乃是鬼虫之一’也只会吓到你们吧?”

巴毫不留恋地把虎甲的头部随手一丢,然后就凑到了菊丸身边。菊丸的双臂被咬碎了,不过只能算是部位损伤,似乎不至于到致命的地步。

巴从袖中伸出了缆线,卷上了菊丸的机体和手臂。尽管她的身材娇小如斯,但却随手一下就把菊丸的巨躯给丢到窗外去了。外面的蜘蛛足肢叠了起来,八只单眼正在闪烁,但是它看到了菊丸飞了过来,稳稳当当地把他接住了。

“啊!喂,喂!你这是要干什么!”

听到回过神来的鸨子发出的抗议,巴“唔呵呵”地笑了起来。

“蜘蛛可是很擅长修理东西的哦,就交给它吧。不过再怎么说,要接上胳膊也得花上个几天就是了。”

往外一看,只见蜘蛛正抱起菊丸,开始进行起了什么工作。站在边上看起来,那场景正像是蜘蛛在捕食被缠住的猎物一般,有点难以想象是在进行修理。

“这没问题嘛!?这真没问题嘛!?”

“没问题没问题。啊呀。唔呵呵。那孩子还真会往里装些有意思的部件啊呜嘻嘻嘻~”

九曜明白,她这意味深长的笑声先不管,但是这的确是目前能对菊丸进行的最周到的维护了。

事实上,这种即时的修理和调整工作也是巴的拿手好戏。话说回去,她自己的前身就是八洲国的技官。她是领军了鬼虫的制造,发挥出了甚至会让人感到魔性的天才的女性。她的头脑中,装载着八洲所制造的所有机械的知识。而在她这么一个人眼里,菊丸的构造似乎也十分能勾起人的兴趣。

九曜斜眼看着正为蜘蛛的工作坐立不安的鸨子,问道:

“——小生听说把剑菱给修好的,是巴,你。这是事实吗?”

“嗯?嗯。对哟。”

“那么,你又为何还活着?……那时候之后,你呆在哪里?干了些什么?”

如果她当时还活着的话,为什么没有回去呢?她在战后这二十年里都干了些什么呢?

这是理所当然的问题。巴听到这问题后,眯起了眼睛。她一幅“我自然一五一十地跟你说清楚”的样子,也不卖关子就回答道:

“在海的那边,哦。”

“那边……是指,”

听到这出乎意料的回答,叶叶鹦鹉学舌地问道。她的声音听起来仿佛对自己口中说出的话语毫无实感一般,而事实上,她也的确没有实感。

而九曜,听到这一句话,就陷入了僵硬之中。

巴宣告道:

“指的,就是‘帝国’的范围内哦。”

所谓帝国,在这八洲国中指的就是名为美帝的国家。

它是八洲在先前的大战中最大的敌人。这个海洋彼岸的大国,拥有广袤的国土与压倒性数量的军备物资。

二十年前,巴操使着蜘蛛冲进了帝国的基地。那个基地拥有大型的研究所,是帝国的主要基地,当时八洲判断,如果能控制住那里的话,就能为帝国本土发起进攻打下了一块牢靠的垫脚石。

但是结果,他们从此就跟蜘蛛失去了联络。基地与其周围的地区都被生化武器所覆盖,巴就这么没有回来,失去了踪迹。

“那时候,我成功完成了基地的压制哦。至少里面的卫兵我是都解决掉了。但是我当时受到的损害可也是相当厉害啊,几乎都被逼到动都动不了一下的地步了。”

然后,巴给自己寻找起了续命法。

鬼虫都造成了特殊规格,可以说与其他那些普通兵器完全没有通用性。只能靠拥有专业知识的整备员用八洲生产的部件来修理,而敌国的基地里自然是没有那些东西的。

但是巴当时,为了能够及时解决这个问题,把自己的机体和基地里的设备给组合了起来。

她用基地中有的器材和设备即兴地调整了机体构造,把自己破损的部位调整到了和帝国的器材一个规格。像这样只为了填补缺损的部位而去鼓捣鬼虫的构造的把戏,也就只有巴能玩起来了。

说到这里,巴哼地一下挺起了自己小小的胸部。

“这个小不伶仃的身子,也是因为能量不够供给大人的身体才‘换’的。说是换,其实概括一下就是把骨骼和内脏啥的折腾了折腾又换了一遍血,弄成了动起来比较舒服的样子。多余的生物体部件因为会烂掉,所以我就给扔了。要我仔细讲讲吗?很有趣哦?”

听到这血腥气四溢的提案,叶叶和鸨子一同拼命摇起了头。

“那么为何不与大部队联络?如果蜘蛛修复了的话,通信功能应该也能使用才是。”

“要是真那么简单就好了。我不是没去做,而是做不到啊。”

巴身处的基地,位在敌阵的正中央。

战况每分每秒都在变化,本来一直在进攻的八洲军,在巴的“作战失败”后无可奈何地被迫撤退了。各地都燃起了战火,新的帝国军拥到了基地附近,巴则从他们眼前躲了起来。敌人一开始就刨地三尺,想要找出毁了基地后消失无踪的鬼虫——八洲军的最高技术的结晶。

要是随便进行通讯的话,会有暴露自己位置的危险。蜘蛛对自己施以最大程度的隐蔽,一直欺骗着敌人的眼睛。

换而言之,她是被留在了那里。

她就这么一直躲了二十年。巴修复自己的机体时,恐怕使用了边境地区某处的废弃设施。她做好重重隐蔽工作后,或许与过去的九曜一样,进入了长时间的休眠状态。

能顺利收容到在同一块大陆上陷入了机能停止的剑菱,据说是她暗中拼命搜索螳螂机体所得到的成果。当然,那也一定是奇迹般的幸运持续作用下的结果。

“知道战争已经结束,是后来的事情了。虽然再怎么说也不至于这二十年间一直不知道……不过好不容易能开始行动时,已经是最近的事情了。从身体状态的角度上上来说也是,从要避开周围的眼光的角度上来说也是。然后自然是吃了一惊啊。毕竟千辛万苦才回到祖国来,结果却发现她变成了这个样子。”

白皙的手掌在空中晃动着,一会指向了化作了废墟的医院的房间,一会又指向了窗外。尽管她说得像是在开玩笑,但她的眼神,却仿佛在看着什么极其遥远的东西一般。

“那边现在……帝国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

“好像是疲敝得相当厉害。因为双方像是同归于尽,曾经引以为豪的武力也弄得一团糟,所以是理所当然。……从完全不跟我们这边有什么接触这点上来看,他们也没剩下什么渡海的余力了吧。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你说,不知道?”

“因为我们可是到处逃窜啊。我感觉比起八洲来估计是要强多了,不过要是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抓住了,所以没能做什么大胆的行动。后来我们好不容易收集齐了运输机的材料,一步一步地从一个岛飞到另一个岛,调查了好多东西……总之是费了好大劲。这个隐藏据点,也已经是换了几十次之后的了。所以,”

所以——巴这么说,一定不是在辩解吧。

她的声音中,有着静谧的后悔之色。

“所以,九曜君和龙胆君你们在尽天那里这件事,我也知道得太晚了。”

巴已经察觉到了。察觉到龙胆已经不在了。

最终,只有两台鬼虫存活到了战争结束。其中之一到了东京来,而另一方则不见踪影,这也就是那回事了。

而且,尽管并非是预先算到了这一步,但九曜和叶叶露出的表情还是让巴得到了确信。她反复看着这知晓着名为四天之龙胆的男人的末路的两人,露出了不知怎么地有些寂寞的表情。

“我觉得不用在意哦。因为我想,龙胆君既然死了,那就说明他本人是这么决定的。他一直就是一副死脑筋嘛,自己一旦决定了什么就绝对不会让步的。我觉得,就算我们在也是阻止不了他的。”

“——巴,小生……”

“我说了没关系的,别摆出那种表情来嘛。”

巴打断了他,微笑道。

“比起这个,又能看到九曜君你的脸,我很高兴。而且啊,我总感觉你比以前还要生龙活虎的,这不是我的错觉吧?”

她向叶叶投出了意味深长的视线。叶叶不由得“啊”地一下涨红了脸。叶叶在还不知道巴的真面目时,都说了些什么呢?巴看透了她内心的想法,恶作剧般地闭上了一只眼睛。

“——呐,那么……那家伙,是什么东西啊?”

鸨子开口了。“那家伙”——指的是甲虫的操使者。蜘蛛所击毁的个体呈虎甲的形状,以速射炮为武器,似乎是面向高速中距离战的类型。

房门忽然打开了,剑菱从后面一下子探出了脸来。他似乎结束了索敌工作,赶了回来。

“应该算是量产型的鬼虫吧。那些家伙,看起来好像是盯上你了哟,公主。”

说着,剑菱转向了巴。

“没有出现反应之类的东西。从一个人也没有这点来看,追兵像是一开始就不存在呐。看来那家伙应该是被当成弃子了。”

“嗯。欢迎回来,剑菱君。”

巴通过无线通讯接受了索敌资料,拉开了桌子上的抽屉。她从中取出了一张地图,上面看起来像是记录着以帝都为中心的整个关东。地图本身是战前的东西了,但是那上面被填满了近乎偏执的批注,弄得一片赤红。

巴把地图展开,用视线扫过了在场众人的脸。

“就像剑菱君所说的那样。那是量产机。尽管我们至今都没有在台面上活动过……不过跟他们直接交战,刚才也是第一次。”

巴一边说着一边往地图上写着什么标注。鸨子探出了身子。

“那家伙认识我。而且……说要我去死。那家伙,那些家伙们使组件出来了军队吗?为什么会盯上我?那个,不是你们鬼虫的同伴——”

“不是哦。”

巴干脆地说道,仿佛是要打断她的话一般。

比起其他任何话语,他最先对“同伴”这个词做出了反应。

“那种东西不是鬼虫。那充其量,不过是仅仅注入了金钱和时间而已的一介仿制品而已。”

她那静静地眯细了的眼眸深处,一瞬间闪出了冰冷的光芒。

呜,鸨子闭上了嘴。一旁的九曜,看到了巴心中那作为鬼虫及其研究者的自尊。她对自己的研究成果注入了绝对性的爱意以及自信,极度厌恶让人无法从中感到技术人员的理念和努力的“粗制品”。

九曜静静俯下了脸。他同意巴的想法。但是自己却没能战胜那东西——一想到这点,他的心中便满是纠葛。

“……哎哟,打断你讲话真不好意思。我只是不想,被跟那种东西归到一起。”

巴一下子又露出了笑容。她把地图放在桌上,摊成了大家都方便看的样子。

巴刚才在标记的,是沿着地道所画出的路线图。只见纸面上划着与地面上的路线图完全不同、错综复杂的线条,它们整体上来看以中央区为中心,呈放射状扩散开来。

红线的规模比东京城还打,甚至还有的末端远在东京圈边缘。俯瞰着这一张图,就像是某种神经细胞一般。

这张地道图的各个地方,打着许许多多的红圈,巴用记号笔敲着其中一个说道:

“这个圈是我们现在盯上的地方。这个基地在进行甲虫的研究——是十分有可能的。”看起来他们像是在好几个地方一起搞着,有的是废弃的边境基地也有的是在山里,还有的是在见都没见过的新建地下设施里。但是,不管找到哪边去,都已经是人去楼空了。

巴又拿出来了几张地图。这些是扩大了比例尺的局部地图,描绘着关东地区更靠边缘的部分。这些地图上也有好几个红圈。

“也就是说它们要么并非是那么大规模的集团,要么就是把规模相当庞大的组织给分散开了。如果是前者,我们就轻松了呢。”

“你们不打算去跟中央接触一下么?他们有可能知道些什么。”

“现在我们还没那打算。”

剑菱代替巴回答了。

“要是听说有两台鬼虫还活着啥的,上头估计从头到脚都会乱成一锅粥。而且还会多出些多余的麻烦事来,要是揪到对手的狐狸尾巴之前,自己的动作先迟钝了,那可就真是不是个事了。”

“说实话,这个‘组织’……虽说不知道这么叫合适不合适,算了不管这个,总之我们的存在早就这些小笨蛋们给摸到了。但是我觉得,‘真货们正不知在哪行动着’本身就是一个相当强大的抑制力。现在还不是我们安家落户的时候。”

说到这里,巴的视线转向了鸨子身上。鸨子被她那紫色的眼眸看得一下紧张了起来,巴则换上了一副认真的表情断言道:

“今天我们彻底搞清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他们想要暗杀掉你,殿下。”

“暗——”

暗杀。

听到意图降临在自己身上的事情被一语概括起来,鸨子的脸一下子青了。连叶叶的表情都被这个不可能熟悉的词汇弄得僵了起来。的确,她们是被追了好久。但是直到被直接点出对方是真的打算杀掉自己,她们才实感到这一点,浑身发冷了起来。

“因为那家伙是一个人在城下镇里晃的,所以才没能用下毒之类的方法攻你们的不备吧。话说回来真亏你们能一直逃到现在啊。”

巴淡然地说着,看向了窗外的蜘蛛。不知道她是不是在思考仍然在接受修理的菊丸的事。九曜反复看着巴和剑菱的脸,说道:

“那么……打算怎么办?”

“那当然,不会让他们下手的哦。虽说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总之我是打算再调查调查这个虎甲的脑袋。”

电子脑仍然留在虎甲的头部中。但是刚才已经确认到里面的记录全都被抹消了。巴看着九曜讶异地望向自己的单眼,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我之后要用蜘蛛来彻底顺一遍这里面的脑髓哦。因为不管干了些什么,都会漏下些数据的碎片来的。在天才小巴面前这不过是小菜一碟罢了,真想知道里面都装了点什么啊唔呵呵呵。”

说着这话,巴的脸上露出了所向无敌的自信,看起来甚至有点什么恶魔一样。跟二十年前一模一样。九曜想,就算样子变成小孩了,巴果然也还是那个巴。

“……嗯,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吧?也就是说,在制造这些甲虫的家伙呢——”

巴折起地图,看向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他们,是‘敌人’哦。”

这斩钉截铁的宣言,在九曜的心中比之前的任何一句话都更如雷贯耳。

——敌人。

九曜下意识地,握紧了军刀的鞘。叶叶仿佛在担心鸨子般靠近了她,而她自己也在紧张着。这是当然的了。因为操使虎甲的那个男人,那时充满了明显的杀意。

巴“嗯——”地伸了个懒腰,又看向了叶叶和鸨子。她脸上堆满了笑容。

“那我能碰碰你们嘛?”

“……啥?”

两人理解不了这句话的意思,愣住了。而尽管巴姑且算是问了问她们,却没听她们的回答。

她不由分说地伸出了缆线。

“诶?啊?哇啊啊!?”

缆线被巧妙地操纵着,一下子就抓住了两名少女,把她们拉到了巴的身边。那黑绳被控制得绝对不会把人弄疼或者抓闷,牢牢地抓住了叶叶和鸨子,让她们无法挣脱。巴全力驱动起她那娇小的躯体,扑向了两人。

“——我可是忍了好长,好——长——时间了哦!!啊啊久违的小女孩啊啊好可爱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呜啊,等!?蜘蛛小姐!?你干,哇呜!”

“真是~的,叫我巴嘛?然后啊然后啊,也能让我叫你小叶吗?能嘛?能吧~?也能叫你小鸨的对吧呜嘿嘿嘿嘿嘿嘿嘿——”

“啥!快停!不不不要摸我的奶啊!!”

已经完全乱成一锅粥了。两名男性被丢在了一旁。

这么说起来这家伙就是个这种女人来着啊,九曜想道。

“…………要阻止她么?”

“扔着吧。那家伙变成这德行之后没个半个钟头是变不回来的。”

断言着的剑菱的侧脸上,已经染上了放弃的神色。蜘蛛忽然发出了小小的警报声。

「▼提醒/确认到了本体脑波中存在紊乱。」

然而,巴果然半个小时内都没有变回原来的样子去。

他们对九曜说,你先休息一阵吧。

听到这话,九曜才终于发觉到,自己的疲劳已经相当严重。

在甲虫式的袭击中所遭到的损伤中,有的已经到了连九曜也不能无视的地步。虽然不至于到超出了许可限度的地步,但是菊丸的修理暂时告一段落后,他仍然被不由分说地扔进了蜘蛛里面。

掺杂着一缕赤色的阳光,投进了废弃医院的破烂大厅里。太阳开始一点一点向西斜去。九曜和叶叶并排坐在长椅上,乖乖地让身体休息着。巴现在应该还在其他房间里解析虎甲的头部。

“九曜,你身体已经没问题了吗?”

“你才是,没问题吗?”

“…………”

九曜这么一问回去,叶叶的脸就又是涨红又是泛青的。看来她被巴那样对待之后似乎并不是没问题,还在不停地颤抖。希望不要变成她的精神创伤。

“请什么都不要说。”

“…………明白了。”

两人一齐把体重压在椅背上,度过了一段无言的时间。

在这段时间里,九曜思考了起来。

甲虫式——量产型的鬼虫。

鬼虫的量产计划早在大战中就开始酝酿了。如果如此高性能的兵器能够凑齐一定数量,那把帝国彻底打倒想必也不是异想天开。但是最后这个计划只停留在了纸上,九台鬼虫仍然以九台之数冲过了战争。

鬼虫在拥有那惊人的性能的同时,也怀抱着重大的缺陷。

其一是制造成本实在太高了。

另一,则是其性能的发挥对个体的依存性太高了。

将作为核心的本体的主脑,与虫的机体所拥有的四颗副脑链接起来,鬼虫才得以行动。但是,想要把虫的副脑所发出的电子信号作为信息来处理,是需要特殊的“适应性”的。没有适应性的人,就算链接上了鬼虫,结果也只会被庞大的电子信号烧掉脑神经而已。

当适合虫的特殊个体出现时,鬼虫便能名副其实发挥出有如鬼神般的力量。能发挥出压倒性地胜过其他兵器的性能,与彰显出虫的特性的『特别攻击术』。

所谓鬼虫的本体,指的是拥有适应性的人类为素材而制成的人形机械。

这是绝密情报,除了军队的上层与有关鬼虫开发的人员之外无人知晓。九曜也没有告诉叶叶这一事实。

过去的开发相关人员,曾经把适应者的出现称作“被虫所选中了”。事实上恐怕也正如此吧。被虫所选中的九名适应者,把上述的两个缺点填补了起来,立下了数不胜数的战功。

而如今,这些鬼虫之中,出现了新的型号。

仿佛是继承了当初被认为“不可能”而被抹消了的量产计划一般。

——那些家伙们,是敌人哦。

巴,如此言道。

那时,九曜发觉到了自己的身体中产生了异常。视线尽头的右手正在轻轻地颤抖。指尖白天了意识的控制摇动了起来,发觉到了这一点的瞬间,那震动便化作了波浪一般传遍了全身。

“……?九曜?”

这样下去会被叶叶发现的,但是即使如此九曜也没能平静下来。

他明白,为何会产生这样的反应。

九曜察觉到了如今自己寄宿在脑中的名为“感情”的东西,他明白究竟是什么把自己弄成了这样。就算不想明白他也会察觉到。

“——叶叶,过去,”

九曜把脸转向了身边的“司令官”。看到他脸上的表情那一刻,叶叶咽下了一口气。少年的红眸在颤抖着。

“过去,追到我的身后了。”

这是恐惧。

这是对无法逃避的过去所产生的,恐惧与不安。货真价实的威胁逼上前来,如今的九曜能够面对它吗?鬼虫的宿命丝毫不放过第九式,即使到了二十年后的今天依然残存着。

这失去了蜂的瘦小身躯,到底能够做到什么地步呢。

而比一切都更为恐怖的,一定是在听到“敌人”的那一瞬间发起了热来的,自身之中的黑暗。那嗅到争斗的气味兴奋起来的大脑——那自身之中的黑暗,另外一个名字叫做本能。

叶叶哑口无言,只能沉默地看着九曜。就这么过了几秒之后,她的表情中显现出了下定了决心的神色。她“嗯”地点了下头,端正了自己的坐姿,并起腿来,向九曜示意起了自己腿边的部分。

“来吧。”

“……?”

“枕在我膝盖上吧。”

——什。

“……不需要。八洲的男儿,是不能……如此撒娇的。”

九曜一边按着自己的手臂,想要阻止那股颤抖,一边扭向了一旁。

看到连这种时候都如此顽固的九曜,叶叶“哎”地叹了口气。然后,她毫不犹豫地用双手抓住九曜的头,强行把他给拉倒了。

“唔……”

九曜被出其不意地来了一下,完全能做出要反抗的动作。他被叶叶抱着上半身,慌忙地想要抵抗,叶叶却怎么也不放手。她把九曜的头死死地按住,一动不动。

“好啦。……至少在这种时候,你休息休息也好啊。”

叶叶只说了这一句,然后难以置信的,她居然摸起了九曜的头。这时,九曜已经连抵抗的意志都没有了。

他忽然有种很累的感觉。九曜被叶叶抱着,已经是任她摆布了。尽管这模样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鬼虫同伴们看到,但是九曜此刻,确确实实地沉浸在了安心感之中。

“……叶叶。”

“什么?”

“…………能,再这样一会吗?”

“好啊。”

阳光透出的黄昏气息越变越明显。不知哪里的鸟儿,像是盯准了目标般地鸣叫了起来。

「那你那边状况如何啊,巴?知道点什么了吗?」

「嗯——,再等等……啊,等下等下现在正好到关紧的地方了。」

巴一边用电磁波跟剑菱对着话,一边喘着粗气隐藏着身影。她还仔细地往自己的身上加上了彻底的隐蔽。

「啊——要是你还顺利的话那倒无所谓,……你这是干嘛呢?」

「啊!抱上去了抱上去了呜哇呜哇呜哇!」

「喂我说,你居然在偷窥?你这女的兴趣真是恶劣啊。」

巴现在正巧妙地并行处理着虎甲的解析、与剑菱的通讯、已经九曜及叶叶的观察三件事。也就是说她正偷窥着两人兴奋不已。

「哎呀呀真是,那孩子真是太大~胆~了!那可是在膝枕啊你看你看!」

「……我挂了啊。」

剑菱差点就要切断通信了,巴慌忙制止了他。

「哇,等,稍微等等——」

「干啥啊。你就那么想让人听你这现场直播么?」

「不是。是叫小菊丸来着不是?修理那孩子的时候我有些事情有点在意啊。」

即使是加上了严密防护的电子脑,也有时会从不经意间出现的缺口中流出碎片。而且,蜘蛛的解析能力远比常见的机械来得优秀。巴把抓到的“情报”发送给了剑菱。

「……?」

「关于这一项,我也不是很明白。有种还不能解读清楚的感觉。所以麻烦你暂且对九曜君他们保密。」

「……嗯,知道了。不过这东西,」

「呜哗啊!就这样,就这样,她说了!哇啊!好害臊!好害臊!」

这次,通信被毫不留情地切断了。

“……你,是不是谈了些什么话?是跟谁?”

“啊,是说了点。跟附近的变态。”

你说啥呢,鸨子皱起了眉头。剑菱只是耸了耸肩,没有回答。

鸨子坐在房间里的床上,剑菱在这里则是单纯出于兴趣。

“说起来,你就这么啥都不干没问题吗?……这看起来可像是只有那个小不点在忙东西,你却在偷懒哦。”

你愿意被看成这样吗?鸨子的视线在询问着。剑菱毫不动摇,干脆至极地点了点头。

“说的没错,我确实是一直干吃饭不干活。”

看到剑菱这一幅理所当然地肯定下来的样子,鸨子露出了讶异的表情。

“我是不用一直不停干什么活的。现在不是我出动的时候。”

“……莫名其妙的家伙。所谓的鬼虫都是这样吗?对我的态度也不怎么好……”

看到鸨子开始嘟嘟囔囔地发起了牢骚来,剑菱“嘿”地一笑。然后他仍然靠在墙上,笔直地竖起了食指。

“公主啊,这个是分工的问题。”

剑菱的语气像是在讲解什么,指头在空中摇动。鸨子一边像只猫一眼用视线跟着他的指尖,一边催促他接着讲下去。剑菱自信十足地断言道:

“人得其位,位得其人。蛇行蛇道,鼠有鼠窝。那种工作是就交给巴。总之也就是说,我现在偷懒也没关系。”

“你说什么啊……。那,该由你干的工作是什么啊?”

听到这问题,剑菱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那勾起了两嘴角的无畏笑容,透出了其中所封印着的凶猛热量。剑菱静静地把手,放在了无时无刻不在等待着出鞘那一刻的两柄利刃上。

“我要干的活就是玩剑了。剑是不思考的。重要的是不是要怎么去动脑子,而是要怎么去挥斩。仅仅在需要时出鞘,仅仅把需要砍的家伙砍到需要砍的地步。对我来说,只要有斩掉了些什么这个结果就已经十分足够了。”

他在说明分工合作是必要的,而行动的结果是唯一重要的部分。

剑菱那一派废人样子的绿眼,唯独在谈到战斗的时候添了些锐利。那眼神就仿佛是隐藏在阴影中的螳螂,在暗中紧盯着自己瞄准着自己所选中的猎物一般。

这名剑士的话语中所放出的压力毫不逊于先前的巴,那是“鬼虫”的压迫感。就是这么回事——剑菱以此结束了讲解。他脸上的凶猛忽然消失不见,反问起了鸨子。

“刚才这么说的是你,不过你又会干些什么呢?”

被这么一问,鸨子明显地畏缩了。

“……,我是。我是,负责从他们那边逃跑的。”

“你逃了又怎么样啊?你知道令尊现在的状况么?”

“多,多嘴,总之我就是要逃!你们不收拾掉那些家伙们的话我是动不了身的吧!”

鸨子背向剑菱,下定决心再也不开口了。

“嗯,算了吧……对了,是叫菊丸来着吗?那家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当你的护卫的?”

鸨子没有回答。她仅仅扭过头来,用含恨的视线瞪向了剑菱。这是在闹别扭。剑菱苦笑了一下,说道:

“是我错了,我已经在反省了。我不会再说些别的了,不过我还是想听听你的伙伴的事情。”

鸨子暂时沉默了一会,但总算是又提起了劲来——尽管如此他仍然没有转过身来——嘟嘟囔囔地开了口。

“菊丸,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在了。从父皇那一代开始,没准还要更早。我开始记事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保护我了。”

“看起来也像是有相当一把年纪了。那家伙会不会知道一点有关你记忆的东西啊?你没问过他吗?”

鸨子睁大了眼睛回头看向了剑菱。她是在吃惊剑菱知道她失去了冷冻睡眠前后的记忆这件事。剑菱一点也没发怵,直接说明道他听九曜讲过了。鸨子“唔~”地哼唧了一下,然后说道:

“……菊丸从很久以前就不会说话了。”

“用什么行动之类的来表现如何呢?”

“没有。……而且本来,菊丸就不可能瞒着我什么事情的。我和那家伙很久以前开始就在一起了。如果有什么事情的话,就算不靠声音也一定能传达给我的。”

这清清楚楚的回答中,透着对自己的护卫的绝对信赖。想必,她们确实已经相识很久了吧。剑菱最后又耸了耸肩膀。

“是吗。……不,算了,总之现在第一目的是要先对付盯上了你的那些——”

“啊————————!!”

突然,大堂方向传来了大叫声。

“唔”,剑菱转向了声源的方向。鸨子吓了一大跳。蜘蛛的八只单眼闪烁了起来。呜哇弄不好暴露了,仍然在偷窥的巴也慌了起来。

“……怎么了?”

九曜直起上身来,只见叶叶慌手慌脚地在怀里开始翻找了起来。她是想要想找表,但表还放在那个车库家里。

“现,现在几点了!?”

九曜立刻计算了一下,说道:

“十七时四十一分。”

“啊,诶,怎么会!糟了!”

鸨子和剑菱跑到了大厅来查看到底是什么情况。然后又过了几秒,只见一幅若无其事的样子的巴也一下子探出了头来。那样子实在是太有意为之了。

“哎呀?怎么了小叶?”

“我们从六点开始有活要做!在舍家那边!要,要迟到了!”

几乎所有人的脸上都挂着“什么啊就这点事啊”的表情。只有直到前一秒为止还忘得一干二净的鸨子发出了“啊”的声音,而巴一幅“没什么大不了的”的样子挥了挥袖子。

“啊,这你翘掉不就行了么?因为现在很危险所以我觉得还是不要有什么动作比较好哦~”

“不行的!我们是强要着人家雇我们的,怎么能旷工呢!”

但是现在就算现在开始赶路,也不可能在区区二十分里赶到。也没有联络手段。叶叶是着急忙慌得坐立不安,鸨子心里则越来越偏向翘班了。

这是,剑菱看向了九曜。

“走一趟吗?赶得上的吧。”

“并不是不可能。”

叶叶的表情一下子充满了希望。

“真的吗!?你说赶得上,是要怎——”

要怎么赶上呢?这答案自然只有一个。

叶叶察觉到了那方法,脸登时青了起来,但是已经晚了。

九曜把叶叶背了起来,剑菱也有样学样地抱起了鸨子。尽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已经不言而喻,但是两名少女已经回不了头了。

剑菱一脚踢开晃晃悠悠的大门,回头看向了巴。

“那群家伙再找上门来了也很麻烦。我这次也跟过去在远处看着。拜托你看家了啊,巴。”

“诶——就留我一个~?……算了,也好吧。要是告一段落了我就跟你说一声。”

风吹过。夕阳给眼前的森林染上了绚丽的颜色。

“那,既然说快迟到了,我们就赶急一点吧。”

“明白了。”

“那,那,那,那,那个~。还是那个,换个别的,应该还有什么别的方法,”

没有别的方法。因为没有,所以九曜和剑菱也不打算听她说。

“好了好了。那我走了啊。”

九曜也转向轻飘飘地招着手的巴,说道。

“我出门了。”

巴露出了“哦?”的表情。

紧接着。

“呜呀————————————————————————————————!!”

“伮哇————————————————————————————————!!”

速度惊人的移动,咻咻地把风撕了开来。

仿佛撕裂丝绢的声音那般的惨叫声,在日暮时分的天空中拖出了一道长长的尾巴。

巴被一个人留在废弃医院里,轻轻打了个哈欠,回到了布置成了自己巢穴的那间房里。

蜘蛛正抱着虎甲的头部,沉浸在自己所展开的信息解析之海中。

巴通过无线链接连上了蜘蛛的副脑,把蜘蛛所自动进行的工作全都揽到了自己手里。接着,她一边在被破坏的电子脑中的信息组织里探索,一边暗自做出了严峻的表情。

虎甲的副脑数为二。武装为有通用性的普通火器。在目前所确认到的部分中,其并未拥有特别攻击术,也未拥有水铁形成的流动装甲。若要对其定下一个总评的话,那便是“超出一般水准的自主行动兵器”。但是换而言之,也就只有这点程度罢了。

这种东西,不可能是鬼虫。

接着,巴用缆线取来了另一项“战利品”,打开了其包装。因为这刺激对于人类少女们太强烈了,所以她之前没有拿出来,那是烧得焦黑的虎甲本体的,头颅。

巴用蜘蛛的足肢的尖端再头颅顶部打开了一个洞,轻而易举地就开颅完毕了。变得黏黏糊糊的人工血液粘稠地溢了出来,把蜘蛛给弄脏了,但巴毫不在意地继续进行着工作。

她把主脑抓了出来。

“哈。果然啊,这不是从一开始就是机械嘛。”

那被揪出来的东西沾满了黏稠的体液,是一块连着血管一般的细细电线的电脑芯片。虽然它看起来像是经过什么特殊的加工,但是就基体本身而言,跟一般的量产型机械兵的没什么两样。

这并非是调整了拥有适应性的人类,而是从一开始准备好了为了驱动甲虫式而存在的人偶。

恐怕甲虫式的电子信号都是完全共通的,跟那个男子拥有同样的面容、同样的身姿的名为本体的部件还存在着不知多少。而自然,这点程度的做法是不能把虫完全驱动起来的。恐怕还存在着统御这些量产机的司令母机,但是这母机的性质现在还弄不清楚。

——所以我才讨厌啊,大人物们很喜欢的“效率”这东西。

巴叹息了一下。这种东西的确能更方便地运用,但是巴认为,把鬼虫和平庸的兵器们放在一起思考本身就是错误的。丑恶。其中根本不存在什么努力或是美学。

光是看到肯定了这种粗鄙的做法这一点,巴就已经在某种程度上对“敌人”有个估计了。现在需要的,就只是能够让她达到确信的决定性线索而已。

“仅仅为此而生的人偶,吗。”

巴低语着,想起了那个近卫兵的事情。虽然他的修理还得再花上一段时间,但是这边的问题解决之后,还是得继续展开工作。

菊丸的行动记录在某一个时间点开始出现了难以理解的中断,产生了一个部分性的黑匣子。更让人在意的,是储存在其电子脑的最深部的某段影像。尽管现在还不能断定其到底意味着什么,但是如果巴的推测没错的话,那名皇女是——

“……到底都是在打什么算盘呢,这边也是,那边也是。”

这句低语没有传进任何人的耳中,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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