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开始感到不对劲的日子是星期一,前面还隔了星期六跟星期日,是在泉跟中村开始交往之后。
教室前方传来好大的一声「唰——」。
「啊,抱——歉。」
有位学生这么说,铅笔盒就掉在那个学生脚边,文具散落一地。橡皮擦越滚越远,周围的学生用脚将它挡住。是因为身体不小心撞到,原本放在桌上的铅笔盒才会掉到地上吧。
到这边都还没什么稀奇的,比较上算是很常见的景象。
但让我觉得奇怪的是这个,就是出声的人,还有出声的对象。
出声的人是绀野绘里香。
那句话是对平林同学说的。
归纳起来,就是绀野绘里香把平林同学的铅笔盒弄掉,然后随口说了一句「抱——歉」,向平林同学道歉。
接著该说这样才正常吗?绀野绘里香没有帮忙捡掉在地上的文具,似乎觉得道歉就够了,朝位在教室前方靠窗处的聊天用老位子走去,开始跟那群跟班一起闲聊。
说真的,这种行为让人不敢苟同。但她好歹有道歉了,那事情就没有大到需要一一追究的地步。四周的学生也有出手帮忙,协助捡拾掉落的文具,东西很快就收回去了。所以当下大部分的人都会认为「绀野绘里香又在搞独裁」。觉得那只是常见的日常景象之一。
但这项认知很快就遭到颠覆。
这是因为——还有后续。
讲是讲「还有后续」,意思却不是铅笔盒被弄掉好几次。
而是一些小事情累积。
例如绀野绘里香的跟班和平林同学当值日生的时候。就会跟以前逼她当队长的时候一样,绀野绘里香会将所有的工作推给平林同学。
或是在休息时间中。绀野绘里香用跟班的小考考卷做出纸飞机,它「碰巧」撞到平林同学的头。
又或者是单纯从平林同学座位附近经过的时候。绀野绘里香又会「碰巧」踢到平林同学的桌脚。
若是单看这些小小的行动,大家只会觉得「今天的绀野绘里香心情好像不好」,而那些行为只持续针对平林同学发生。
之后——当这种现象开始,大概过了一个星期。
不只是我,恐怕班上大多数的同学都发现了。
这些行为都是出于故意。
这所谓的「故意」其实就是「恶意」。
在绀野绘里香做出这种事情后,教室里的气氛差到极点,恐怕连那些跟班都不例外,大家都希望「这种情况能早点结束」。
这些行为显然都带有「恶意」,硬要说起来这些小事情可以用「巧合」带过。
所以要责备这种行为并不容易。
整个班级笼罩在默许的「氛围」里,在某种程度上就当是「无力可管」。
* * *
「对了,友崎。」
某天放学后,泉来找我讲话。
「呃——怎么了?」
我边回答边转头,发现泉用闷闷不乐的表情看著我。
「……泉?」
就像在试探,我重新问一次。接著泉看似难以启齿地缓缓开口。
「有关……绘里香的事。」
「……哦是这件事。」
从那句话不难察觉,在说绀野跟平林同学的事吧。
「那些都是故意的吧。」
「应该是……」
佯装成偶然发生,假装背后没有其他用意,持续做出一连串的骚扰。不管是谁看了都能明显看出背后是出于恶意。
泉垂下眼眸,咬了一下嘴唇,接著目光又回到我身上。
「我在想。」
「……什么事?」
听我反问,泉用拇指指甲轻抓自己的食指。
「我觉得自己不该说这种话,可是……」
「嗯……」
这时泉对我投以强烈的目光。
「——我想会发生这些事情,原因都出在我身上。」
她再次咬唇。
「……这个嘛。」
我无法——否认这句话。
的确,先前平林同学动不动就被绀野绘里香盯上。
可是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变本加厉?
讲到这边,我脑中——有个念头闪过。
对,也就是说。
「……是因为泉跟中村开始交往?」
我拿这句话回问对方,只见泉微微地点了点头。
「因为就时间点来看,果然是那样吧。所以绘里香才会不高兴,可是对我跟修二下手又太过张扬……才找平林同学泄恨。」
「这么说……是有可能。」
目前还不确定。然而之前去我家开集体外宿作战会议时,也曾听说「泉跟中村走太近会让绀野绘里香不爽」。因此把那件事当成原因还满合理的。基于这一点就会觉得绀野绘里香有够任性,为此感到愤怒。
「所以我觉得……最好别去跟绘里香提这方面的事吧?」
听到这句话,我回过神并点点头。
「啊啊……这样啊,说得也是。」
「是啊……」
泉看起来很沮丧,头有点低低的。
「……那样或许很危险。」
要是一不小心刺激到她,可能会让情况恶化。这点我没有说出口,但泉似乎也明白。
恐怕泉有认真思考过,看在这种情况下自己能做些什么,也就是要怎么做才能帮助平林同学。结果却发现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直接跟绀野绘里香谈」,但唯独她绝对不能这么做。
目前还不确定绀野绘里香找人麻烦的原因出在泉身上。不过,当我们无法完全否认这个可能性,那就等同不能行使上述方法。
「说得也是……嗯,谢谢你。」
「没什么……嗯。」
我回话的语气有点消沉,这时泉又讷讷地开口。
「……还有就是,为什么她会找……平林同学。」
「对,确实令人纳闷。」
「经过这一个礼拜的观察……我想……我好像明白了。」
泉的表情蒙上一层阴影。可是关于这一点,其实我也隐约知道答案。
应该这么说,班上同学都开始隐隐约约知道是为什么了。
我将那个答案说给泉听。
「应该是因为平林同学——绝对不会回嘴。」
泉跟著点点头。
「嗯……刚好拿来当作出气的对象,是这样对吧。」
「……果然是那样啊。」
没错,平林同学「不会反击」。
正因为绀野绘里香明白这点,她才会把那女孩当成目标吧。
这个理由未免太过直接、太过赤裸。
所以说它是「绀野绘里香」付诸行动的理由就更有说服力。
同时也彰显这个叫「人生」的游戏——有多么蛮不讲理。
这时泉看了看手表,一面说「糟糕」一面背起书包。
「那个……我差不多该走了。」
「好……再见。」
「嗯……那明天见!」
努力用开朗的语气说完,泉就跑去参加社团活动了。
* * *
目送泉离去后,为了参加放学后的会议,我朝第二服装室前进。
我跟日南提起和泉谈过的事,日南认同我们的看法。
「我也觉得是那样。一切都是从那两人交往开始……应该是这样没错。」
「果然是那样吗……」
「是吧。」日南说完点点头。
「绀野对那两个人很火大,可是跑去攻击优铃又很难看,所以才用这种方式泄恨,这是最合理的推测……以绀野绘里香的个性来看也比较有可能。」
她话里明显听得出不悦。
「这样啊……」
「总之目前还不确定。但有件事可以断言……那就是优铃最好什么都别跟绀野说。」
日南说这话彷佛早已看穿我跟泉都聊些什么,让我有点惊讶。
「……果然还是该这么做啊?」
「对,泉应该很想出手帮忙吧?」
日南用感到头疼的语气说著。
「是这样没错……你真清楚。」
「这个嘛,看最近的优铃就知道了。」日南淡淡地回应。「可是现在行动很危险。」
「嗯……我想也是。」
这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日南也暂时闭上嘴陷入沉思,最后她总算再次开口。
「老实说以现状来看……若是绀野没有大动作,周遭众人就不方便出手吧。」
「因为可以坚称是巧合?」
日南点点头。
「目前的骚扰规模还太小。最大的应该是一开始刻意把铅笔盒弄掉吧?若是那种程度的骚扰持续进行,那就另当别论,若是把规模较小的骚扰挑出来,说那是在欺负人之类的,就算采取大动作纠举也没办法起到很好的解决效果,若是她装傻就没办法再追究下去。要是这么做,就算她暂时不找人麻烦好了,放长远来看,平林同学在班上的地位还是岌岌可危。」
「……这么说、也对。」
我点头回道。确实是那样没错。现在该想的不是让那种骚扰行为暂时停摆,而是要把平林同学今后的地位一并考量进去,再来想办法因应吧。
「……那该怎么做。」
「说真的,继续维持现状,我们几乎无计可施。直到骚扰规模扩大之前,在旁边观望、不要让情况恶化,这可以说是最聪明的做法吧。」
「这样啊……」
我无力地脱口。
刚才跟泉谈话的时候,我脑中同时萌生某个念头,这时我再次回想那件事。
居然会发生这种不公平的事情。也就是说这个是——
「我问你,『人生』真的是神作吗?」
我不禁把这个疑问问出口。
「……这话什么意思?」
日南直盯著我看。眼里似乎透露些许哀伤。但或许她是觉得问这种事情的我很悲哀。
「因为这种事情实在太不公平了,等同在没有任何理由的情况下出现坏事吧。在没有任何徵兆的情况下发生这种事,未免太奇怪了。这样还配称『神作』?」
我正开始能对这个「游戏」产生一些好感,说这种话我也很难受,但我认为还是该把真实想法说出来。
我开始懂得享受这个名叫人生的游戏,也开始学会喜欢自己这一路上看到的新景色,它们是如此灿烂耀眼。
可是像这种蛮不讲理的事会突然降临在某个人身上,没有任何理由,那不就像一个残存程式错误的游戏?
这时日南缓缓地摇摇头。
「理由是有的。」
「……所以是什么理由?」
我屏息以待,等她说出后续,日南则像在数数般折起手指。
「绀野绘里香喜欢中村,优铃也喜欢中村。中村跟父母亲吵架。还有——有人帮助跟父母亲吵架的中村,那个人正是优铃。」
日南边细想边列举最近发生的事。
「因为优铃出面帮忙,中村才能参加球技大赛。因为我出了一个习题给你,绀野绘里香那群人才有意投入球技大赛。多亏这点,男女双方都在球技大赛上赢得冠军。因为得了这个冠军,优铃跟中村才开始交往——还有平林同学是一个懦弱的女孩子。」
大概是事情都列举完了,日南说到一半顿了一会儿。接著再次开口。
「这些事情分开来看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放在一起就会产生骨牌效应,排成一列依照先后顺序倒塌,引发连锁反应。最后让最坏的骨牌倒下,也就是『绀野绘里香开始找人麻烦』。这些事情并不是凭空发生。之前发生的一连串事件变成一片片骨牌,全都成了如假包换的『理由』不是吗?由此可见并没有发生蛮不讲理的事。那是一种必然结果。」
这段话并非毫无道理。照她这么说来确实是那样,与其说这次绀野会那么做是一时兴起,倒不如说有许多小事件不断累积,全都朝同一个方向堆叠,最后才引发那种结果吧。从这个角度想,或许不能说它是「凭空发生」。因此,「觉得人生会出现这种不公平的事根本称不上神作」——也许是我太早下定论。
但日南那种说话方式还是让人莫名不爽。
「说什么必然结果……难道平林同学会遇到那种事是不可抗力?」
我用有点强势的语气逼问,日南则点了点头,脸上表情依旧没变。
「是啊,就是那样。」
「日南……」
不仅如此,日南还面不改色地说了这种话。
「再说其实我并不认为……以现状来说有出手帮忙的必要。」
「咦?」
我不禁用错愕的语气反诘,她怎么说得出这种话。
「因为那种程度的骚扰有别于霸凌,靠她自己的力量就能解决吧?只是平林同学没有那个意愿罢了。换句话说,可以解释成背后有某种原因。」
日南若有所思地说著,就像在说什么理所当然的事情。
「……你这家伙。」这句话连我听了都觉得火大。「说这种话未免太过分了。」
紧接著,日南还是一样面无表情,她先是盯著我看了一会儿,之后就静静地开口。
「让你感到不快,先说声抱歉。只不过完全看不出平林同学有主动解决这个问题的打算不是吗?假如她自己有意解决,这件事情很可能就会落幕。以此类推,平林同学本身就是助长绀野的原因之一吧?」
「不……这个——」
这句否认的话说不下去,我暂时陷入沉默。
的确,这点我也有跟泉谈过。就如日南所说,因为她不反击才会被盯上,这部分确实是那样没错。
话虽如此,照理说错不在平林同学身上。
「……可是,绀野就是利用这点将她当成目标吧?那样不是太奇怪了吗?」
然而日南摇摇头。
「绀野绘里香的做法确实很卑鄙、很丑陋。错的人是绀野。这点千真万确。不过,你也说过吧。若是有状况摆在眼前,『主动握住摇杆并克服万难的人』才配称『玩家』。这点拿到『人生』中也是一样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
「听好,我也同意这个说法。不过,我不认为所有人非得当玩家不可。但我认为应该要当玩家才对。至少我自己是想当玩家的。关于这点,你跟我持相同看法对吧?」
「……算是吧。」
我模棱两可地点点头。虽然这其中有玩家第一人称视角或角色视角的差异存在,但是关于「自己主动拿起摇杆作战」这样的态度,我跟这家伙看法一致。面对挡在前方的游戏规则高墙,我们必须反覆思考、反覆验证,靠自己的力量做出成果。绝不放开摇杆。这才是玩家该有的基本作战态度。
「就目前看来,平林同学并不打算成为『玩家』。是这样吧?」
「也许就像……你说得这样,但是……」
的确,说到平林同学是否要当「玩家」——也就是为了改变现状,是否愿意主动出击做些努力,或是做些尝试,我想八成没有吧。看起来平林同学平常被人欺负都只觉得「那是没办法的事」。
「可是受害者是平林同学啊。」
这让日南点头回应。
「当然是那样。我明白这点,接著才考虑要不要帮她。一个玩家想靠自己的力量前进,拚命挣扎还是无法解决问题,如果他为此感到困扰,我也愿意积极帮忙。不过,假如他一开始就没有主动解决的意思,其他人就没有伸出援手的必要。话虽这么说,如果情况进一步恶化,我当然还是会想办法帮忙。以现况来看,还没达到需要人无条件伸出援手的地步。」
这句话比平常说过的都还要冰冷,就这样窜进我耳里。然而目前情况只是比平常更严峻一些,日南说那些话的中心思想依然和平日里没什么两样,一方面又觉得自己只是拿它跟现况相比才感到冷酷罢了。
「……好吧,我明白你想说的。」
除此之外,我想这家伙说的并没有太过偏颇吧。
「你也没有……非救不可的理由吧。」
「的确。虽然我有能力帮她,却不是非救不可。」
「……这样啊。」
既然如此,逼日南「想办法做点什么」也于理不合。就算这样还是想改变现况,那只能靠我自己了。
当我低著头思考自己能做什么,不知为何日南用傻眼的目光看我。
「我问你……你该不会想设法解决这个问题吧?」
「咦……也不完全是那样,但如果有我能做的事情,我想出手帮忙。」
我老实回答,这时日南发出一声叹息。
「之前想说你大概是被水泽影响,没想到这次又被优铃影响……」
日南看似无奈地按住太阳穴。
「不……我又没有要学他们。」
嘴里这么说,我发现一件事。的确,仔细想想我并没有跟平林同学特别要好,也不喜欢逞英雄去帮助有困难的人。岂止是这样,在过往的人生里,就算看到班上出现霸凌事件,我也不曾想说要出面阻止。
然而如今却像这样,想要尽自己所能出一份心力。
会出现这样的心境变化是基于什么,连我自己都不清楚,可是最大原因应该是一直就近看泉表现出「想帮助人」的样子。
此时日南换用认真的眼神看我。
「总而言之,若你想自行采取行动,那就要慎重行事,以免情况更加恶化。这阵子就暂时不出习题了,你就把脑力用在这件事情上吧。」
「知、知道了……」
「硬要说的话,课题就是别让情况恶化。总之你要审慎思考再行动。」
「……好。」
「不过……照现况看来,我个人还是觉得在一旁观望才是上策。」
「在一旁观望啊……」
我不否认听到这句话给人一种不上不下的感觉,可是目前还没想到具体对策,就算想采取行动好了,就眼下情况而言也只能接受「在一旁观望」这个提议。
就这样,这天的会议到此结束。
* * *
隔天早上,跟日南开会并没有讨论太多东西,所以会议比平常更早结束。
来到教室里,我看到泉跟平林同学这两人正在说话。在这样的时间点上,那两人凑在一起,感觉就是很有事的组合。是泉在展开某种行动了吗?
这让我感到好奇,所以从教室门口走到自己座位的路上,我刻意经过能听到她俩对话的位置。接著我听到这样的对话。
「这么说来,一大早桌子就移位了……」
「嗯……应该是放学后弄的吧。不过自己移回来就可以了……」
「咦,可是……」
这段对话内容八成跟绀野绘里香的骚扰有关。也就是目前的现况,但只有平林同学本人知道。
就在这个时候,我发现泉现在打算做的是什么。
泉一定是想「既然不能跟绀野绘里香直接谈判」——
而且无法掌握足够的证据,让那些大人用更大的力量处置绀野。
就算是这样,她还是想要找到自己能做的事,所以才在确认平林同学的状况吧。
对于泉这样低调又坚强的体恤之心,我再次有了深切感触。
「不过,原来是这样啊……若是太早回去就会被人趁虚而入。」
「……果然是这样吗——」
泉偷偷确认时钟,同时用认真的表情与平林同学说话。绀野绘里香还没出现在教室里。
接著几分钟后。泉最后一次确认时钟,之后笑著跟平林同学挥挥手,并走向教室前方,也就是绀野绘里香那帮跟班所在的位置。
紧接著,又过了一到两分钟。绀野绘里香堂而皇之地进入教室,刻意绕路走去轻踢平林同学的桌子,然后再朝教室前方靠窗处走去,开始和那些跟班聊天。
这天,在那之后我也一直偷偷观察,好比休息时间一到,绀野绘里香会跑去上厕所或是做其他事情、人不在教室里;或是要换教室,泉先回去的那一天;又或者是放学后,绀野绘里香等人留下要准备参加社团活动的泉,会先行回去。
如此这般,当绀野绘里香的眼线从教室消失,泉会立刻走过去找平林同学,然后把握那段简短的时间交谈。从早上开始到放学后,她一直在做这些事情。
也就是说泉就像这样,靠她自己的力量、为了尽量深入这个问题,她一点一滴做著自己能做的事吧。?
那么,我是否也能做点什么。
* * *
隔天第一节课的下课时间。
课一上完,我马上转向旁边跟泉搭话。
「对了,泉。」
昨天就近见识泉努力的样子,回到家的我在自己房间里想了许多。然后我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自己好歹也能尽那么一点心力吧。
「嗯?」
这时泉用错愕的目光看我。
「那个……」我一面思考一面斟酌用词,就为了实现自己下定决心要做的事。
「平林同学还好吧?」
当我问完,泉先是眨眨眼睛,接著就目不转睛地观察我。
「你说的还好是指?」
「其实也没什么……想说你们昨天好像聊了不少。」
「啊啊,原来在说这个啊!」
「我在想情况是不是不大乐观。如果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我想帮帮她。」
对。既然我没办法直接为平林同学做些什么,至少可以帮正在采取行动的泉。假如还是没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那我还是想听听正在努力的泉怎么说,略尽绵薄之力。毕竟我可是泉在AttaFami界的导师。徒弟有困难,当然要出手相救。应该说会很想主动帮忙才对。
这时泉用有点消沉的表情看我。
「嗯——其实……」
「其实?」
我出声回问,泉则稍微压低音量。
「表面上看不出来,但绀野绘里香的骚扰似乎变本加厉了。」
「……咦?」这句不祥的话让我心头一惊。「你说的变本加厉是——?」
泉的目光落到手中那根自动笔上。
「听平林同学说,好像是……自动笔的笔芯几乎都断了,原子笔明明还有水却写不出来。」
「那、那不就……」
照这个情况来看,肯定是绀野绘里香干的好事吧。
这种做法实在很不乾脆。自动铅笔的笔芯断了,绀野可以说是前阵子掉在地上弄的,原子笔也是一样,说有时就是会断水,她就能把这件事带过。绀野刻意将欺负人的行为压在这种范围内吧。
然而跟之前不同的是——开始出现物品毁损。
「把人家的东西弄坏,这样就有点过分了。」
「……说得也是。」
那样就得买新的来换,换句话说会蒙受金钱损失。
「不过还是一样,找不到证据。」
听到这句,泉懊恼地点点头。
「还有一件事情。我猜男生应该不晓得……最近不知道为什么,之前那个LINE群组没了,班上女生又创新的群组……」
「是、是喔?」
先别说那个,原本就有这种东西啊?话说这样一想,其实我们班自己就有开一个属于全班的群组吧。但我没加就是了。
「而且平林同学没有加入那个群组。」
话说到这边,泉露出苦涩的表情。
「呃——创这个群组的是谁?」
「这个嘛。是我们这个小圈圈里头的由美,但我想大概是绘里香叫她做的。」
「这样啊……」
手法果然很阴险。的确,一样一样挑出来检视或许没什么,然而这些事情陆续发生,对心灵造成的压力可想而知有多大。希望泉「与她用平常心聊天」能起到疗愈作用,成为平林同学的心灵支柱。
「至少……要想办法解决物品受损的问题……」
「嗯……」
此外根据观察,可知那些骚扰行为现在依然持续进行。每当平林同学去上厕所或是为了其他事情离开座位,绀野她们就不会待在平常待的教室前方靠窗处,而是在平林同学桌子附近闲聊。然而其中一个跟班的位子似乎就在那一带,也就是说若有人追究,她打算坚称「只是来这女孩的座位附近」吧。
看著看著,平林同学已经从走廊走回教室,但平林同学当然没办法坐回位子上。自己的座位遭人霸占,她连抗议都办不到。
平林同学在门口附近呆站几秒钟,接著吸了一口气再吐出来,又回到走廊上。
「……唔。」
我再也忍无可忍,开始去想我能否设法改变现场氛围。就像在旧校长室呛绀野绘里香那样,只要踏出一步,或许能改变什么。或者运用至今边观察边想、用来操纵整个团体的技能。就这样,我一一审视自己拥有的筹码,去想该采取什么样的行动,说时迟那时快——
「——绀野!」
一道雄纠纠气昂昂的声音在班上响起。
绀野恶狠狠地瞪视发声者。
教室里所有人都在看出声的那号人物。我也朝那个方向看。
这一看让我大吃一惊。
因为在那的人竟然是——
在我视线前方的是——小玉玉。
小玉玉身材矮小、看上去弱不禁风,然而那目光坚定不移。
「这种事要做到什么时候!你也该适可而止了,别再干那种无聊事!」
她用力指著绀野,铿锵有力、斩钉截铁地纠正对方。
大家已经隐约察觉到了,但说了八成也无法改变什么,或是害怕去说,所以就一直视而不见——然而小玉玉却挺身而出。
就在大家眼前,话说得直截了当,一针见血插中本人痛处。
那副模样让我无法别开目光。
绀野一脸不悦,彷佛要靠视线杀了小玉玉,一直瞪著她。
「啊?在鬼扯什么?」
还是老样子,绀野开始装傻不认帐。
不过,小玉玉可不会屈服。
「少装蒜!中村被人抢走就随便找人泄恨,未免太扯了吧!」
小玉玉用这句话打脸绀野,就像要挖出藏在恶意之后的真实核心。这让室内的空气顿时降至冰点。
「哦……」
绀野开始用打量的目光将小玉玉从头看到脚。
紧接著——
「这样啊,我瞭了。」
不屑地说完这句话,绀野从平林同学的桌子上下来,朝小玉玉走去。
眼里明显带著敌意、恶意、要加害对方的念头。然而似乎是想表现出从容不迫的样子,她的脚步很缓慢。
接著她来到小玉玉身边,跟对方互看一会儿——之后露出得意的笑容,似乎没把对方看在眼里。
绀野将手放到小玉玉肩膀上。
「花火,你在发抖呢。」
「用不著你多嘴!」
焦急地说完这句,小玉玉将绀野的手用力甩掉。
紧接著绀野就按住手腕处,嘴里说著「好痛……」,装出有点夸张的吃痛样,由上而下看著小玉玉。
眼眸深处蕴含怒气。
「我、我没有打那么用力……」
直到这个时候,小玉玉首次出现明显的慌乱表现。就像在嘲笑她那副德行,绀野「呼——!」地吐了一口气。
「先出手的人可是你。」
绀野话就说到这边,之后带著那群跟班回到平常待的教室前方靠窗处。
教室里开始充斥不平静的吵杂声。
这时我突然发现一件事。
许许多多的事件连成一串,骨牌依序倒塌,但是还没迎向终点。
就在这个瞬间——又多了一个。
至今为止最关键的一块骨牌已经静静地倒下。
* * *
教室前方传来好大的一声「唰啦」。
「啊,抱歉——」
耳里听到的又是那个,绀野绘里香过分明显的嘲弄声。
对于掉落的铅笔盒理所当然地不屑一顾,她跑去找那群跟班。
教室里开始散发一股异样氛围。
正如曾几何时曾经见过的,最初的那些恶意行为彷佛再次重演。
只不过,眼下情况跟当时有个明显的差异。
我朝声音出处看去,用力咬著嘴唇。
在心里的某个角落,我早就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并且害怕它成真。
刚才被弄掉铅笔盒的人不是平林同学,而是小玉玉。
面对令人有些不忍逼视的现状,教室里吵杂声越来越大。
绀野绘里香的用意明确到不能再明确。
就只是发生了那么一次的事件,却用残酷的行为报复,所有的不祥都集中在此。
讲白点就是此时此刻、在这个瞬间——目标转移了。
这个事实扎痛我的肌肤,为了帮忙捡拾散落的文具,我靠近小玉玉的座位。朝四周张望发现日南跟深实实也开始移动步伐。
就在这个时候。
「——绀野!」
直截了当、强而有力的纠举声再次传入耳里。
我的目光被吸引过去,彷佛时间静止一般,那种感觉在我的神经中游走。
我、日南和深实实都停下脚步。
眼前看到小玉玉正瞪著绀野的背,朝她吼叫。
「刚才是你故意弄掉的吧!」
小玉玉没有拐弯抹角,劈头就直指核心,用那句话责备绀野。
「啊?证据在哪?别血口喷人好吗?」
「我才没有血口喷人!」
「我说,刚才不是已经道歉了吗?只是把铅笔盒弄掉,用不著说成那样吧?」
「问题不是有没有道歉!」
「是怎样?又要行使暴力?」
「才没有……!我才不会行使暴力!」
然而最后那句反驳显然被绀野当成耳边风,她又回去和那些跟班聊天。小玉玉暂时瞪著绀野好一会儿,最后才死心别开目光。接著为了捡拾散落的文具,她就地蹲下。看到这一幕,我再次迈开步伐。
深实实早就小跑步赶过去了,接著我跟日南也来到小玉玉身边,四个人一起捡那些文具。
只见深实实用认真的眼神看著小玉玉。
「小玉你没有做错事。」
「……嗯。」
深实实说话的语气很开朗,像在鼓励她一样,小玉玉听了带著微笑回应。
「那个……小玉玉,你还好吧?」
「……嗯,我没事。」
这种时候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只能问些暧昧的问题,但是小玉玉也对这样的我露出微笑。
「花火,别放在心上。」
「葵……嗯,谢谢你。」
「我……我会想办法的。」
「……葵?」
在那之后日南小声说了这句,似乎为某事下定决心,对小玉玉轻轻地点点头。
* * *
从那天开始,情况明显出现转变。
绀野每次移动时不再踢平林同学的桌子,改踢小玉玉的。
小玉玉的自动铅笔笔芯和原子笔陆续毁损。
绀野那帮人闲聊时越来越常说小玉玉的坏话。
还是老样子,绀野绘里香会看心情做出那些残酷的行为。
每天必定会重复上演一到两次,持续降临在小玉玉身上。
可是——在这之中。
有一点跟平林同学那个时候很不一样。
那就是——
「——绀野!你又踢桌子了吧!」
每当自己遭受危害,小玉玉就会强力主张。
她绝不妥协,总是会抗议。
平林同学只是静静地承受这一切,跟她正好相反,小玉玉就是无法容忍每一次的骚扰,会一直纠正所有的行为。
强力主张的程度甚至可以说是极端,但是同时又觉得这份坚强摇摇欲坠,不晓得什么时候会被打破。
此外。
绀野绘里香根本不买帐。
「这算什么?那些都是碰巧吧。拜托你别乱扣帽子好吗?」
「竟然说我乱扣帽子……昨天明明也发生过!」
「我说花火,难道你忘了前阵子才对我暴力相向?」
「不……就说那是偶然……」
「啊?我这个才叫偶然吧。故意行使暴力的人是你。」
绀野先是用充满憎恨的语气抨击小玉玉,接著无视要继续抗议、嘴里说著「但那是……」的小玉玉,跑去找自己的跟班。
「等等我话还没说完……」
「好了花火,你冷静点。」
「就是说啊,小玉!别气别气。」
看小玉玉还想继续追究下去,日南跟深实实介入制止。
「……可是——」
懊恼地咬著嘴唇,小玉玉用力瞪著绀野绘里香。
然而绀野绘里香根本连看都不看,在自己的小团体中央开心地笑著——
最近这几天,那样的片段在眼前上演好几次。
当小玉玉的自动铅笔替换用笔芯再次被人全数折断——
一发现这件事,在教室里的小玉玉就刻意朝绀野绘里香走去。
「绀野!别随便摸人家的东西!」
「……啊?在说什么啊?」
绀野一脸无趣,没有顺著小玉玉的话回应。
「别用这种方式装傻!」
「拜托你别靠近我行不行?我可不想被人暴力相向。我反对暴力~」
「……唔!就说那是——!」
就是这个样子,小玉玉完全没有让步,她持续奋战。
可是绀野绘里香根本不当一回事,彷佛自己才站在理字上,一直用「暴力」这个字眼谴责小玉玉。
「好了好了,小玉!要去学校餐厅吃饭啰~!」
「靠窗的位子会被人抢走!花火快点!」
紧接著日南跟深实实又跳出来打圆场,以免她们发生冲突。
这几天也常看到这样的光景,看了一遍又一遍。
总觉得慢慢地,好像有某种东西在剥落。
会贯彻自己的想法。完全不去顾虑「周遭气氛」。
这一定是小玉玉与生俱来的个性吧。
所以才会吸引深实实和日南,被那两个人当成珍宝、一直守护她。
这就是小玉玉的强大之处,也是心中最重要的信念。
不过,正因如此。
曾几何时在家政教室里,她差点跟中村起冲突。
我还听日南说过,过去她曾经真的跟中村起争执。
我想这一定不是什么稀罕事吧。
小玉玉自己也说过,她说「不擅长融入群体」。
因此很感谢让自己融入群体的深实实。
换句话说小玉玉的中心思想虽然强悍,却是一把双面刃。
重点在这。绀野绘里香只做出些许的骚扰行为,小玉玉则出面抵抗。
随著一次次的交锋,有样东西逐渐剥落——
「花火看起来还真是辛苦呢……」
「就是说啊……在平林同学之后,接下来变成花火,感觉就是只要能拽恨找麻烦,对象是谁都无所谓。」
「真的,有绀野同学在一定都会往那种方向发展。」
「啊——好想早点换班——!」
「夏林真的好厉害……绀野也没料到对方会这样大肆反抗吧?如果是我肯定做不到。」
「对啊,说得没错。人不可貌相,她可是很有骨气的。」
「就是啊。真希望夏林能战胜——」
「总觉得……绀野同学是很过分没错,但不管怎么说,夏林同学的火气未免也太大了吧。啊!当然错的人不是夏林同学!」
「这么说也对啦。就觉得她可以再处理得更圆滑一点?那样我们也能更支持她一些……」
「……是啊,会希望她能为每天被迫看这种事情的人著想吧?」
「啊,没错没错!」
「又开始了。」
「对啊。真希望她们别再这样,觉得好像都是花火一个人在穷嚷嚷。」
「是说跟绀野讲道理,她也不会听吧。」
「对,反而会造成反效果。」
「今天是第几次了?真受不了。」
「谁知道?话说夏林为什么要气成那样?」
「我是知道绀野很过分没错,但每次在教室里吵起来,气氛就会变糟,那个人难道不懂吗?」
「从某方面来说算自作自受吧。」
「不过夏林原本就不太会看场合啦。」
「——不觉得她反应过度?」
整体氛围。班上的风向慢慢变得有点奇怪。
之后大概过了一个礼拜。
班上部分男女开始避开小玉玉。
* * *
在还没上课前的教室里。
「对了对了,我最近买了这个,是不是很可爱?小玉也来一个吧?」
深实实跑来跟小玉说话。
从某个角度来说其实这样的景象司空见惯,谈话的内容也没什么大不了,是很普通的闲聊。
「咦——?这个哪里可爱了。到时又会被友崎同学说不可爱喔?」
「好过分!一直看就会越来越有感觉好吗!」
「是喔——真的吗?」
「真的真的!」
唯有一点不同——就是两人的音量大小。
先前这两个人都会吵吵闹闹地嬉闹,甚至能够影响整个班级的氛围。
现在却用很小的音量交谈,以免吵到整个班级。
彷佛怕声音会从配给小玉的领土外漏似的,聊天的时候还要战战兢兢。
不久之前深实实会大声吵闹,小玉玉则大肆纠正她,如今的气氛截然不同。
会变成这样,理由很简单。
——那就是教室里的「氛围」不允许小玉玉大声说话。
不只是小玉玉,甚至是有她在内的团体对话也包含在内。班上同学不喜欢大声喧哗。
班上的氛围开始恶化,让人察觉有这样的「规则」存在。
深实实跟小玉玉在半径数十公分内互动,大家都在偷看她们,像在窥探、目光里头又混杂些许恶意。
虽不至于正面排除,但人们走路时都会刻意避开,都是以「感到有点烦躁」为前提。
至今为止班上不曾出现这类现象,罪魁祸首都是「整体氛围」,它让整个集团开始慢慢出现迫害行为。
然而情况还未恶化到由整个群体进行大规模霸凌。
日南让班上的气氛不至于完全毁坏,让它在千钧一发之际悬崖勒马。
「绘里香她最近实在做得太过火了……」
休息时间一到,日南跟她的小团体全聚在一起。由日南操纵氛围。
日南这群人是最顶阶的群体之一。班上处于中间阶层的女孩子都想加入这个集团,纷纷聚集过来,日南则对她们宣导绀野的所作所为有多坏。
「花火就像那样故作坚强,私底下却弄得满身伤……」
她彻底运用声音和表情,用感性的方式诉说,想要让大家同情小玉玉。顺便让人们讨厌绀野绘里香。中间阶层的人容易「随波逐流」,本身的意志不够坚定,日南为了拉拢这些人可以说是用尽各种手段。
不是利用休息时间一而再再而三说这件事,频率上让人不会有受到强迫推销的感觉,但每次开口都会犀利地直指要害。
甚至不惜利用自己的人望,这也是平常惯用的手段,日南藉此稳住教室里的气氛。
深实实会去关照小玉玉,日南则让教室里的空气降温。
因为这两人卖力表现,所以最关键的环节仍不至于发生。
* * *
这天早上开会的时候,一切都从日南漫长的沉默开始。
「小玉玉的处境似乎……不太乐观。」
「是啊……」
日南看似焦躁地咬住唇瓣,视线飘忽不定。说话语气也少了一份力道,甚至让人觉得里头带著一丝恐惧。
看起来就像对自己毫无自信的普通女孩——她可是无懈可击的玩家日南葵,我觉得她最不可能做出这种举动。
「……怎么了?」
就算我这么问,日南也没有给出像样的答覆,只有轻轻地说了一声「也对」,之后又闭口不语。
所以我再次开口。
「这样下去……她会逐渐遭到孤立。目前有你跟深实实保护她,还能想办法挺住……可是继续下去就会——」
情况比预料中更糟糕。
每次绀野绘里香和小玉玉吵起来,日南跟深实实都会适时介入。深实实会尽量陪在小玉玉身边,成为她的心灵支柱,幸亏如此,小玉玉每天才能开心地笑著、一次又一次。日南则极力避免将骚动闹大,避免大家的观感恶化,用尽各种手段,每天都跟名为「整体氛围」的怪物作战。
日南开始不择手段,那股力量不容小觑,照常理想不可能办到,但她却让整体。氛围维持在那个范围内。
然而——气氛还是没有朝好的方向发展。
小玉玉依然坚持要反抗到底,跟绀野一再起冲突,人们的厌恶之情每天都确实向上堆积。累积到最后,总有一天会深入人心、再也无法颠覆,就像茶渍一样,在大家心底扎根。
此外「明明就结束了又故态复萌」这点,会让每次起冲突带来的负面印象逐渐扩大,人们心中的烦躁也会一点一滴膨胀。
即便如此,日南还是没有改变做法,那些负面情感和坏观感与日俱增,她会在每次冲突发生时试著彻底弭平、让它别这么明显、想办法打圆场,就为了这些持续奋战。
的确,只有日南能展现这种强大的技艺。
而小玉玉也确实因此得救。
假如少了日南,小玉玉的立场早就岌岌可危,来到无法挽回的地步吧。还能在教室里用平常心跟深实实对话——搞不好早就连这种机会也没有了。
「说得对……这样下去不妙,要想想办法才行……」
「要想办法啊……」
话虽这么说,我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会觉得不对劲是因为日南选择「那种做法」,让我觉得这实在说不通。
「对了……日南。」
「……什么事。」
因为那跟平常的她有点出入。
并不是觉得那样做是错的,或者认为她不该那么做。该说我也认为这么做不失为一个方法。
不过,就是有哪「不一样」。
因为这不像日南的做事方式。
所以我开口的时候穷意勘酌说辞,尽量避免产生误解。
「那个—我也觉得现在帮助小玉玉是首要目标……比其他事情都要来得重要。」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日南用读不出感情的双眸望著我。是我多心了吗?眼里的色彩好暗沉。
我将心里那股异样转变成言语。
「为了实现这点,举例来说,我们可以去拜托小玉玉不要再跟绀野绘里香硬碰硬——」
「那是不可能的。」
那对深邃的眼眸彷佛要将我整个人吸进去,声音里蕴含坚强无比的意志,日南斩钉截铁拒绝我的提议。
「……为什么?」
那个样子让我萌生跟平常有些不同的恐惧,同时我询问背后的理由。
日南的表情无力到不像这家伙会有的,那道目光却无比锐利,好像在谴责我一像。
「花火并没有错。我以前就提过吧?她只会率直表达自己的想法,心和话语都赤裸裸的。所以不能那么做。」
这种话听起来不怎么合逻辑,日南在解释自己的想法时,用词铺陈一点都不巧妙。我不曾看过这样的她,甚至心生迷惘,不晓得是否该点明这件事。
换句话说,现在的日南情绪不是很稳定,让人不禁心想「是否不该针对她的说法予以否认」。
「你说不行,这是为什么?」
当我小声道出这个疑问,日南开口了,彷佛不是说给我听,而是在向某人诉说。
「花火是对的,她的处境才是一种错误,因此花火不需要改变。」
「……你的意思是——」
我当下立刻发现一件事。
她说的话确实合情合理。有一方是正确的,另一方不对,那错误的那一方就应该要做出改变。这样的看法合乎情理。我个人也比较支持这种想法。
但是,还是有某个地方「不对」。
因为这跟日南一直以来的主张背道而驰。
「所以说,花火必须维持原样……若是不想办法解决问题,那样一点意义也没有。」
然而令人纳闷的是日南如此断言。
「日南……」
先前日南处理事情的方式都不是这样。
不管有多相信自己是正确的,她都会拿去跟世人的价值观作比较,若是不能贯彻自己的意志,那就等同是白搭。因此就算来到对手的地盘上,她也不惜在这个范围内扭曲外在的自己,就为了贯彻自信是对的主张。
换句话说,假如环境是错误的,那她就要配合这个错误的环境作战。
那是这家伙的信念,也是让她一路打胜仗的手法。
那么为了解决这次的问题,让小玉玉改变才是上策。
照理说按日南的做法,应该会得出那样的结论。
然而奇怪的是刚才日南说出与之相抵触的话。
——错的是外在处境,小玉玉没必要改变。
而且还不只这样。
是否该帮助中村、要不要帮忙平林同学,在想这些事情的时候,日南认为那两个人与自己道不相同,甚至断言没必要帮助他们。
这个巨大的落差甚至让人感到矛盾。
「——没关系。那就由我来改变这个班级。」
日南根本没在看我。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情令人不解。
从日南的神情可看出一股意志和决心,它们确实强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不过,那不是先前看著泉进而感受到的外柔内刚,而是无法撼动、有些扭曲的偏执。
* * *
就在某一天,深实实跷掉社团活动。
是因为体育馆内的场地不够,这天小玉玉参加的排球社休息。
不能让小玉一个人回去。深实实这么说,选择跟她一起回家。
深实实也邀我,对我说「友崎也跟我们一起回去吧」,我们三个人就一起放学回家。
到这为止,那两个人还是平常的小玉玉跟深实实。
「啊!小玉你这里沾到食物的残渣!是不是刚才吃的派?」
「咦?真的吗?」
「等等喔……好了拿掉了。啊姆。」
「咦!?你怎么把它吃掉!?」
就像这样,该说她们感情还是一样好吗?这两人的关系已经让人搞不清楚了,如今一起放学,互动上还是跟之前一样高调——让人不禁有所体认,觉得她们在教室里果然变得比较收敛。
「深实实,这样会小玉玉会讨厌你喔。」
「咦!?是这样吗,小玉!?应该不会对吧!?」
「怎么可能!一定会受不了啊!」
「打击好大!」
「……哈哈哈。最近深实实真的好瞎。」
「连、连友崎都这么说!?」
看到这样,我也要尽量表现得跟平常没两样,将自己身上所有的技能都发挥出来,尽力让现场气氛变得开开心心。
「那明天见——小玉!」
「明天见。」
「嗯!再见!」
我们来到车站,小玉玉要搭的车刚好是反方向,所以我们在这里解散。
小玉玉笑著朝我们挥手,接著就搭上电车。深实实则夸张地大动作挥动整只手,目送小玉玉离去。小玉玉为此露出苦笑。
当电车车门关上,电车就开始启动并离开月台。
即便如此,深实实依然继续夸张地挥手,最后电车终于完全看不见了,她才慢慢将手放下。深实实脸上贴著满满的开朗笑容,这时那表情逐渐剥落。
一声小小的叹息传入我耳里。
车站月台上变得静悄悄,深实实在那露出落寞的笑容。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这句话说得暧昧不清、含含糊糊,但里头似乎灌注了所有情感。
我望著可以从月台看到的片段田圜风景,一面开口。
「应该是运气不好……再加上时机不对吧。」
「是因为运气跟时机啊……」
深实实无力地嘟哝。不过说真的,我确实这么认为。日南也说过。
每件事情以最糟的形式串成一列,慢慢地依序倾倒,一环扣一环。
最后会慢慢压垮重要的事物,让那个巨大的骨牌也跟著倒下。
就算主嫌是绀野绘里香好了,但这一切的开端又是什么,怎么会造成这么大的影响?要是有人这么问我,我只能说是一连串小事件引发的连锁效应。
「是啊……我认为这种事防不胜防。」
虽然感到懊恼,我还是道出我的想法,只见深实实依然低著头、神情扭曲。
「小玉明明没做错什么,却被大家说成坏人……这种事情,我实在看不下去……!」
深实实的拳头用力握紧,使劲按著大腿。灌注力量的拳头一看就知道在发抖,可想而知她有多么不甘心。
「……话是这么说、没错。」
小玉玉并没有做错什么。她只是纠正错误。还有那些甩到自己身上的恶意火屑,她只不过是尽全力将它们拍掉罢了。
然而一点一滴的负面观感陆续堆叠累积,不知不觉间谁对谁错这件事已经被拋到九霄云外,如今小玉玉完全被当成坏人看待。这明明就是错的。
这时深实实的手动了一下。转眼看发现深实实微微地蠕动唇瓣,接著又闭上,然后再微微地打开——这样的举动重复好几次。
「我问你,友崎。」
「……嗯?」
这时深实实用紧绷的表情看著我,看似不安地凝望我的眼睛。
紧接著微微颤抖的唇缝间逸出这么一句话。
「我——做对了吗?」
「……咦?」
「真的有让她提起精神?」
说这话的同时,深实实眼里透露不安的色彩。
「在小玉面前,我有表现得天衣无缝、像平常那样开心说话?」
她用渴求支持的语调向我询问,虽不至于滑落,但深实实眼里浮现一丝泪光。
「有没有哈哈大笑,像往常那样笑得很开心……?」
她问得好迫切。这显示深实实很不安,不确定自己在小玉玉面前是否有完美演出。
这才是深实实的真实心声。
因此我用诚挚的态度面对,尽可能用认真的语气回应。
「嗯……我认为你做得很好。」
「真的吗?没有给人很勉强的感觉?」
「……嗯,没问题。」
「这样啊……」
深实实先是微微地吐了一口气,接著就像下定什么决心似的,转头面向前方。
「我啊,那个时候曾经被小玉拯救……最喜欢小玉了,所以……我才想做点事情,想要尽力帮忙。」
「……我明白。」
「可是我不像葵那么机灵,也不像友崎这么聪明……那我能做的就只有避免绘里香跟小玉起争执,在旁边支持她。」
「没这回事……」
当我小声否认,深实实便硬逼自己换个表情。
「少来!不过,这样也没关系吧!」
尽管那张脸还是透露些许不安,深实实依旧微微一笑。
「就算我只出得了这点力,只要能稍微帮上小玉玉的忙……对我来说这样就够了。」
「……这样啊。」
此时深实实刻意装出开朗的语气接话。
「……这样应该能多少让小玉转换一下心情吧?」
她说完就将双手绕到身后,向前弯身窥探我的脸。对此,我尽量表现出坚定的样子,并点点头。
「嗯,我觉得一定有帮助。」
当我答毕,深实实将前弯的身体拉回,抿著嘴轻轻点头。
「是吗?应该是这样吧……嗯。」
她说完就将脸转向一旁,做出擦眼睛的动作。最后又将手放下,再次面向我这边。接著似乎是想化解尴尬,她乾咳一声。
这个时候,深实实脸上似乎找回一些平常会有的光彩,来自那个总是积极乐观的她。
「就是这样……我必须支持小玉!」
深实实说完用力握拳——然而它果然还是有些颤抖。
* * *
隔天,绀野还是在那找碴,小玉玉依旧激烈反抗。
「你又擅自碰别人的铅笔盒吧!」
「啊?又在乱栽赃?」
班上同学都用感到困扰的眼神看著她们。大多数的目光确实都刺在小玉玉身上,一切正慢慢朝这个方向发展。此外,又是平常会看到的光景,日南跟深实实出面制止小玉玉。这景象已经看过好几次,但我依然看不惯。每次看都觉得很难受、很痛苦。
但我可不是只有在一旁观看。
为了找出自己能做的事,我仔细观察情况,进行分析。
毕竟小玉玉正遭受不幸。
我可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
想说自己是弱角帮不上什么忙就装作没看到,这样只是原地踏步。
日南曾对我说——「若是要你去面对一个状况,你最擅长分析」。
再说我在AttaFami里可是比日南更高段的玩家nanashi。
既然这样,有些日南做不到的事情,我应该能做到才是。应该是这样没错。
除了拿这句话自我勉励,首先我也不忘针对眼下状况思考,去想最后会迎向什么样的终点——也就是会有什么样的「结局」。
深实实想要的结局大概是这个吧,希望小玉玉的抗争能让绀野绘里香屈服。
简单讲就是时常待在小玉玉身边,持续照顾她,以免小玉玉受伤,进而彻底夭折,并争取时间。争取时间的同时,一面等待绀野不再有精力和体力去骚扰人的那天到来。要是骚扰行为能就此结束,那就会迎来好的结局。
或者她希望小玉玉能够忍住,不要再反抗。那样一来,至少教室里的气氛不会再因小玉玉反抗而进一步恶化,班上学生也比较容易产生好感。也许绀野的骚扰行为不会停止,但情况会因此好转。再来就让深实实给予精神层面的照护,等绀野不再找人麻烦就行了。等班上同学不再对小玉玉抱持反感,应该就有办法挺过吧。
然而若是采用这两种方式,一旦小玉玉遭受巨大创伤,大到深实实给予支持也无法疗愈,到时就难以挽回了。关于这点,该怎么拟定对策是一大问题吧。
反之日南的目标恐怕有两个。第一种就跟深实实一样,想让绀野绘里香屈服于小玉玉的抗战攻势。但有别于深实实,日南不去照料小玉玉的精神面,而是处理班上整体的氛围。趁她让班上气氛降温、争取一些时间,这时绀野的体力若是被消耗完毕,就会跟深实实想的一样,迎来快乐的结局。
不过,日南真正的目标应该不是这个。
那家伙真正的目的一定是——让班上气氛「朝反方向溃堤」。
照目前的氛围来看,大家陆续认为「错」的是小玉玉,她要想办法扭转这种局面,反过来让同学改观、一致认为绀野才是「恶人」。然后引爆名为「群体观感」的怪物洪流,将绀野冲走,利用团体与氛围带来的暴力做个了断。目前班上氛围持续恶化,日南要让它再次逆转。这才是她想要的结局吧。
「我会改变这个班级。」
我想日南那句话一定是这个意思。
以这种条件来看,假如日南成功扭转班上的整体氛围,那就会迎来美好的结局。倘若还未将气氛扭转完成,小玉玉已先行濒临极限,等在后头的就是坏结局。可是说真的,在我看来要扭转整体氛围,就算靠那个日南的力量也难以实现。
那么,如此想来,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大致分成三种。
第一就是小玉玉的抗战让绀野绘里香屈服。
第二是小玉玉隐忍、不再反抗,整体气氛好转。
第三是让班上的氛围朝反方向溃堤。
这些恐怕就是那两个人希望看到的各种「结局」。
既然如此,我——nanashi应该思考的是什么?
这点在最初就已经有了答案。
那就是要找出第四个方案。
* * *
这天放学后,我来到图书馆。
话虽如此,我不是来见菊池同学的。基本上她放学后不会出现在图书馆里。
我会来这个地方——是为了等排球社活动结束。
在那一刻来临之前,我连书也不看,只是一个人在那整理思绪。
如今我「想做的事情」就是——找出第四个方案。
换句话说,就是针对这个问题找出我想要的最终结局。
真正的重点并不是尽全力使小玉玉别做出任何改变。
虽然是这样,又不能反过来在对手的游戏规则下全力作战。
这两个都只是一种手段,并非最终目的。
现在的首要目标只有一个。
「在不伤害小玉玉的前提下度过这个难关。」
——就只有这一样。
为了实现这点,我只要找出最安全、成功率最高的对策再付诸实行就可以了。
这个一定要摆在第一位,不需要多余的规则。
未达目的不择手段,可以无视对我们不利的规则。
就算做法龌龊又骯脏,我也一定要朝目标迈进。
这就是NO NAME做不到,但我——nanashi能够使用的手法。
接著现在要找出实现目标的必要战术。
我想——「逃跑」准没错。
临阵脱逃。选择按下「逃亡」钮。
这是在游戏里常见的问题解决方式。
简单讲。我现在希望小玉玉——
在风头过去之前,选择一直「跟学校请假」。
采取这种龟缩的行动,也许得扭曲小玉玉的想法。又或者是不管经过多久,风波都不会平息。但是比起让小玉玉受到决定性的伤害,那样更好。
就算别人觉得这样很逊、等同输给对手、很卑鄙、很烂,说真的我也觉得无所谓。那种事一点也不重要。
现在应该思考的就只有「如何避免受到伤害」。只要针对这个就好。
不仅如此,若是绀野跟小玉玉不再起争执,大家就不会对小玉玉起更多的反感。日南跟深实实就可以趁这段时间让班上气氛慢慢恢复。或许还能让泉去绀野面前美言几句,让绀野不要这么讨厌小玉玉。虽然我是弱角,但还是尽我所能。这样一来,解决问题的机率肯定也会提高。
因此逃跑恐怕是最可行的解决方案,就算现在情况已经恶化到这种地步,还是有几分可行性,它的风险最低,但是很有可能将问题解决。
这就是我希望看到的第四种结局。
放学后六点一过。我离开图书馆回到教室,看到小玉玉站在窗户旁边看田径社练习。
自从日南跟深实实参战的学生会选举结束后,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我在这里跟小玉玉对话好几次。聊深实实的事、日南的事,还有她自己的事。小玉玉跟我说了许多重要的话。
因此这个时候,我想要再次跟小玉玉认真交谈。
「……小玉玉。」
当我向她搭话,小玉玉吓到肩膀大力震了一下,有点害怕地看向这边。那张脸因恐惧与愤怒僵住,然而一发现来人是我,她脸上的神情就放松下来。
这点迫使我读出该现象的真正含意——那就是目前只要有人叫小玉玉的名字,她就会无条件认为背后藏有「恶意」。
「怎么了?友崎。」
她呼唤我的名字,语气和表情就跟之前说话的时候一样。
「呃——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事。」
我尽量摆出自然的笑容。
「嗯?」
「只是想找你谈点事情。」
「……是吗?」
小玉玉出现狐疑的反应,但是些许笑意让脸上表情变得较柔和,至少看起来没有拒绝我的意思。
「嗯。想跟你谈绀野绘里香的事,还有班上同学的事情。」
这时我突然提到此事。
紧接著小玉玉在那瞬间吃惊地睁大眼睛,但最后还是露出打趣的笑容。
「跟你说,其实不久之前,葵跟我说了一些话。」
「咦?」
那句话乍听之下似乎跟我提及的话题八竿子打不著边,让我脑里顿时浮现问号。
「葵曾经对我说『友崎同学跟花火有点像』。」
「……咦。」
这让我有点吃惊。日南也跟我说过类似的话,没想到她还对小玉玉说过啊。
小玉玉目不转睛地望著我的眼睛。
「当时我不太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但是深深在勉强自己的时候,看到你说了不少事情,还有像现在这样突然跑来跟我开门见山说话,我开始有点明白了。」
小玉玉嘴里一面说著,一面露出苦笑。
「你说的明白是指?」
被我一问,小玉玉用笔直的目光看著我,并说了这句话。
「我发现你会忠实说出内心的想法。」
「喔喔……嗯。」
我点点头。
是那样没错。应该这么说,日南甚至说我只有这个拿手绝活,怪不得会说小玉玉跟我有共同点。
「对了,那你要聊什么?要聊绀野跟大家的事?」
紧接著,小玉玉也直截了当地问了。一般人会觉得很难启齿、不方便询问,但她却丝毫不拐弯抹角,能够面不改色问出这种话,这就是小玉玉的作风,和我相像的地方也在这吧。
所以我没有刻意选些场面话来说,开口道出自己心中所想。
「你被绀野攻击,大家都对你避而远之,这样不会觉得很难受吗?我在想若是觉得难受,其实也可以换个方法逃开。」
我话说得很直接。小玉玉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是看起来也没有不悦的感觉,再次开口依然直视我。
「这个嘛,其实很难受。不过——」
「……不过?」
在我反问后,小玉玉脸上浮现坚强的微笑。
「不过,我不会有事的。」
那张笑脸看得到斗志、正义感、信念,那是自己心中有一把尺才能产生的自信,看上去给人这种感觉——我很喜欢。
而我身为日本第一的「玩家」,同时也是不会对自己说谎的「角色」,对自己的某些特质引以为傲,我觉得那跟这些特质有点相似。
「这是因为……你心中已经很笃定了?」
「嗯。」
小玉玉简短地给出肯定答覆。虽然我说的话很抽象,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背后的真实意涵已经传达给小玉玉了。
「因为我认为自己并没有错——所以我能够撑下去。」
我也不例外,听到小玉玉说出这么抽象的话,莫名有种能够理解的感觉。
我用力点头。
「……这样啊。」
「错的是那一方,我才是对的。不管她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认输。我相信自己这么做是对的,所以我不想妥协。」
「……嗯。」
我对这样的价值观颇有同感。
现在的我诚如所见,是「人生」中的弱角,每天都对自己的行动很没自信。然而说到底在这个名为「人生」的游戏中,套用游戏规则后,我目前还很弱,绝对不是对于「自己」这个存在丧失最根本的自信。
我反倒觉得人生是「一款烂游戏」,在日南跟我开导之前,我从来没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只要自己觉得是正确的,这样就够了。我有这样的想法、对此深信不疑,一路走来都打心底坚信这样的价值观。
因为我自己很笃定,所以用不著其他人来担保其正确性。
也因为这样,我一直在玩自己认为是「神作」的AttaFami,然后爬上日本第一的位子。中间没有一丝一毫的迷惘。这就是我的生存之道、价值观的全貌。如今依然是那样,由于「我个人认为」人生是一款不错的游戏,才会基于该念头行动。
因为我那么想,所以它成就了我——这是一种最根本的感受。
如今我在小玉玉身上看到跟我一样的特质。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应该就没问题了。」
有鉴于此,就在这一刻,我将接下来打算提出的方案全数废弃。
因为我能理解小玉玉想说的。
这种感受正是最应该受到尊重的,我是真的能感同身受。
比起每天被绀野绘里香攻击,让大家退避三舍——
她更讨厌基于自己不能接受的价值观改变自我,厌恶程度远在前两者之上。
所以说,这样就好。非得这样才行。
这时小玉玉又大力、大大地颔首。
「只要能保有自我,不管碰到什么事情,我都能忍受。」
「自我」贯彻整句话,这股简单明瞭的力量让我为之感叹。
「——所以我不会有事。」
她的眼神没有半点迷惘、非常坚定,只是想将自己内心的感受如实传达给我,看起来是如此真诚。
因此我也看著小玉玉的眼睛并点点头。
「嗯……那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我决定相信她。
小玉玉在做的事情是正确的。
她确定这是对的,也能为它付出一切。
此外,在这种时候扭曲自我,那会比眼下处境更让她难受。
那么这下小玉玉该选择的行动就是「继续纠正绀野」。
这是因为比起让自己的桌子再也不要被人踢到、东西再也不会被人弄坏、大家再也不会避开自己——
彻底相信「自己」更是重要好几十倍、几百倍。
「——那我会为你加油。」
除了道出这句话,我再次用直率又认真的目光看著小玉玉。那或许只是我在擅自想像,但我觉得光靠这些似乎就能让小玉玉理解。
听我这么说,小玉玉彷佛对一切瞭然于心,她露出温和的微笑——
接著缓缓开口。
「可是,友崎。」
她说完换上以前拥抱深实实露出的温柔神情,然而不知为何,背后似乎有著异常强烈的决心。
大到看著那副瘦小身躯根本难以想像,从她身上可窥见宁静又充满魄力的觉悟。还因此夺去我的思考能力。
此时小玉玉再度开口。
「那样深深会难过。」
那瞳眸彷佛能看穿一切,潜藏在深处的强烈悔恨、悲伤与愤怒窜进我四肢百骸,而我能做的就只有倾听。
「所以,我想改变自己。」
这是无法靠言语比拟的温柔决意。
小玉玉能对自己全然信任。
甚至说相信自己就能挺过各种难关。
但是她却把这些事情都摆在一旁、弃之不顾、毫不犹豫地舍弃,下定决心只把一件事摆在第一位。
我只能说那让我甘拜下风。
「刚才已经说过了,我也这么想,觉得自己果然跟友崎很像。老是把心里话说出来,不擅长演戏,不过——」
小玉玉朝我靠近一步。
它就像小玉玉会踩出的小小步伐,可是这跨过教室地面,让人觉得那里有一条关键界线。
「我觉得友崎最近改变很多。开始懂得看场合、笑容变多了,跟大家打成一片。虽然跟我很像,你却去挑战自己明明不擅长的事物,确实做出改变。让我发现原来这是能够改变的。」
认真的目光射向我。这两道视线太过强烈,但我打定主意绝不会移开目光。
小玉玉先是点了一次头,接著就像平常那样,强而有力地——
「所以说,你是怎么办到的——」
她伸手朝我的脸庞一指。
对著我的手指还真是挺到令人发笑的地步,这代表小玉玉不改初衷的坚定之心,深深打动我。
接著小玉玉就此慢慢地握紧拳头。
「也把那种作战方式教给我吧。」
就在这一刻,小玉玉眼里燃起斗志,虽然能够贯彻自己的想法,但又不想让珍视对象伤心,不想让她受到伤害——
——所以才要「改变对的自己」。这把火静静地烧著,里头充斥令人为之震颤的觉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