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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2 知道自己需要什么道具自然会明白该往哪去

放学后。进入文化祭准备时间。

我在没有其他人的图书室中跟菊池同学面对面坐著。

只见她神情紧张,而我前方的桌子上则放著剧本。我用双手将剧本捧起,用剧本边缘敲敲桌面来把纸敲整齐。之前说过会在今天放学之前看完,我自然是全都看完了。

对。一个是负责编写正式剧本的人,一个是辅助她的人,我们正要开会讨论班上的话剧剧本。

「那个──……」

在我率先开口后,我看见菊池同学的喉头「咕噜」地动了一下。放在桌上的白皙小手用力握紧。

不知道该从哪里谈起才好,我先是花了一小段时间整理自己要说的话,之后慢条斯理地开口。

「……内容很有趣。」

听我说完,菊池同学的表情顿时一亮,看样子松了一口气。

「真、真的吗!」

我诚恳地点点头。

「嗯。我利用今天的休息时间和上课空档看的……」

「在、在上课的时候……」

菊池同学对我的话表现出有点介意的样子,不过她再来就点点头,一副船到桥头自然直的样子,重新扮演聆听者的角色。

「说真的,确实非常有趣。我很期待后续。」

我老实发表感言。

写剧本时特别著重是人在演戏,跟以前还是小说形式相比,基础铺陈的文字减少了,只剩下台词和简洁的状况说明。因此理所当然地,少了描写这个要素,许多部分看起来又是另外一种风格。

只不过。

「我觉得感觉很接近在看小说。」

「是、是吗……!太好了……」

这点不可思议,可能是菊池同学所写的台词传达出的温度使然,又或是这个故事本身就很有个性。

虽然不晓得确切的理由,但总之看小说时体会到的「感觉」,巧妙体现在以台词为中心的书写形式上。

「真的很厉害,明明删掉这么多台词。是怎么做到的?」

「啊……关于这个。」话说到这边,菊池同学害羞地笑了。「暑假去看过安迪作品改编的电影,我拿那个当参考。」

「啊!原来是这样。」

这下我也明白了。

话说那个作品虽然也有更动过细部台词和剧情安排,但这部电影依然如实呈现看小说的那种「感觉」。我还记得看完电影后跟菊池同学去咖啡厅有聊过这点。

「是这样啊,的确。听你那么说,给人的感觉好像跟那时很类似。」

「嗯、嗯……!」

这让菊池同学红著脸点头。她的嘴角弧度稍微变柔软了,洋溢著喜悦。

对喔,想想也是。毕竟她会想要写小说的契机就是出自安迪的作品,当我对她的小说发表感言,说「感觉起来很像安迪的作品」,她甚至还哭了。对菊池同学而言,「写到有安迪作品的感觉」算是其中一个目标吧。

「那、那反过来说──」

菊池同学边说边摆出认真的表情,用真挚的目光看我。这又是菊池同学身为「作者」才会有的热切神情。

「看到目前为止,有什么令你比较在意的地方吗?」

「这──……」

被她这么一问,我开始思考起来。

要我摆高姿态发表高见实在别扭,姑且不管这个,说真的若要将那部小说的故事透过话剧重现,我认为目前这样已经是最合适的改编了。看得懂的人来看,或许会发现一些需要改善的地方,可是我只是一个门外汉,在我的所学范围内难以做出建议。

话虽如此,要说我能够在哪些地方给点建议──

「……应该是角色的部分吧。」

「角色?」

我点点头。

「该怎么说,就是──也许是因为台词删减的关系……」

「是的。」

「角色好像变得有点普通……那种栩栩如生的感觉似乎变得有些淡薄?我是这么想的……」

我尽量用比较柔和的方式表达,将自己的感想确实传达出去。

「要说是否变得浅显易懂了,确实是那样没错,但感觉上变得有点怪怪的……」

对。菊池同学先是写了小说版的「我所不知道的飞翔方式」。

第一次看的时候,特别令人印象深刻的是这个,就是角色们活灵活现,在情感表现上有点现实,却又有些矛盾。

可是来到这个剧本版,是否该说角色流于形式化,让人不太能感受得到一种类似生气的东西。

「这样啊……」当下菊池同学便有些认同地点点头。「嗯,或许是吧。」

「或许是──哪个部分?」

在我反问后,菊池同学轻轻将桌面上的剧本拉向她那边。

「那个,其实我有稍微更动些微的作品概念。」

「……作品概念?」

我重复那句话试著咀嚼,一时间还是不能明白这话代表的含意。

「之前有提到要配合选角来改变角色,对吧?」

「嗯,是有这回事。」

我点点头。既然要从小说转换成剧本形式,那就要特别去注意这是要拿来演戏的,看哪个角色是分配给谁演,就要去改变台词的调性。后来讨论的结果是这样。

「因此像是水泽同学和花火,为了让他们两个容易演出,才会将原本的角色稍微做些更动。」

话说到这边,菊池同学略为垂下目光,语调也跟著降低。

「虽然变得浅显易懂了……角色却跟著混乱起来,或许特性就不是那么明显了吧。」

「……原来如此。是这样啊。」

听她那么说,我似乎能够明白。

在一开始看的小说版本中,举凡像是角色的细微表现或思考习惯,以及不只单向发展,会在现实面上产生矛盾的情感也包含其中,这些都让人觉得很有人情味,非常有魅力。

可是这个剧本版本──该怎么说才好,从某种角度来说就像是「在演戏」。

「的确,给人感觉变成台词说出口,是很浅显易懂的。」

「是的。不去描写复杂的情感,我想要试著更著重最直接的想法。」

「嗯……我想我懂。」

用大动作和表情将一种情感诠释得浅显易懂。不去描述与之相反的现实面情感矛盾,改写成重视连贯性的剧本。

「在舞台上演出」会跟观众产生一段距离,而且这次话剧要让不是专业演员的高中生来演出,就这点而言,那么做八成是对的。这样不容易出现情感破绽,也能确保话剧至少会有最低限度的质量表现。

「嗯──真令人苦恼……」

「就照这个步调直接推展到结局的部分合适吗……?」

当我在等待这个剧本完成的空档,又该如何取舍。

是要选择我一开始感受过的活灵活现,那种具有人情味的表现?

还是该重视整出话剧的完成度,考量到可行性?

这个问题是没有正确答案的,并非一定要选择哪一边,因此我才会犹豫起来。我本身并没有演戏和创作的「经验」,找不出能够拿来做选择的「理由」。

想著想著,突然间──我注意到一件事情。

「奇怪? ……刚才菊池同学说到『两个人』?」

「这个……是的。」

只见她点点头。

「嗯?这是什么意思?」

会那样问是因为这个话剧的主要人物有三人。

就是水泽扮演的锁匠儿子,主角利普拉。

小玉玉扮演的飞龙养育者,孤儿克莉丝。

还有日南扮演的王族千金,利普拉的青梅竹马艾尔希雅。

可是刚才菊池同学却说──要让「水泽跟花火」这两个人方便表演。

「……那日南呢?」

在我直截了当地问完后,菊池同学静静地凝望我。表情上看起来像是感到困惑,又像是在思考一般,同时也给人一种只是静静待著、毫无杂念的感觉。

最后她轻轻地笑了出来。

「日南同学……她原本就很贴合艾尔希雅的形象,我就想应该不需要担心这部分。」

菊池同学这句话说得很坦白,让我不由得笑了。

「哈哈哈,原来是这样。」

这下我恍然大悟。确实在选角的时候也一样,就只有日南扮演的艾尔希雅几乎让所有人都投票支持,甚至到了多数决形同虚设的程度。会让人觉得只要给她就没问题,这点也确实很有日南的风范。不管她呈现出什么样的演技,本身都很具说服力。

「就算需要多少表现一些复杂的情感,她似乎也能照本演出。」

「就是这样。」说完这句话,菊池同学露出调皮的笑容。「所以艾尔希雅的部分就没有太多更动……」

听她这么说,我回想起在看剧本时得到的某种感觉。

「话说确实是那样,让人觉得艾尔希雅演起来很活灵活现。」

「啊,听你这么说很高兴。」

在那之后菊池同学看似开心地笑了,在桌子上轻轻地将手指互握。

不过,我懂了。

这个话剧整体上要按照目前的步调进行,还是要更著重鲜活的表现?

必须在两者之间做出选择。

「感觉我们时间上已经不太够了。」

「是的……」

今天是星期二,下下礼拜六就要正式演出。若是下礼拜一开始就展开练习,那差不多会有整整两个星期的练习时间。假如希望最少能有这么长的时间,那就得在这个星期以内将剧本定稿到某个程度吧。

这里要谈到的作品概念形同剧本的骨干,同时对安排结局而言也是很重要的。最好尽早决定。

「要在这个时候做出决断……是吗?」

「你觉得怎么做比较好……?」

要从两个选项中选出一个。

一旦做了就得承担责任,但是不能逃避,那同时也是一个重要的职责。

既然如此,就只能做出决断了。

「……我觉得,所有角色都要改成像艾尔希雅那样比较好。」

「都要改成像艾尔希雅那样?」

我跟著点点头。

「就是像原本的小说那样,让角色活起来,呈现比较写实的感觉。」

我努力用大方坚定的语气诉说,那让菊池同学惊讶地望著我。

「或许演出上会变得困难,对菊池同学而言,想要光靠台词就呈现出这部分可能也不容易……不过──」

我还是希望能够看到这样的话剧。

「──我觉得那样一定会比较有趣。」

用热切的语气断言后,我静待对方的反应。

虽然菊池同学先是睁大眼睛愣了一会儿,但她最后还是用力点点头。

「嗯,明白了……我试试看。」

在她的眼眸深处,那是我多心了吗?彷佛看见里头出现一道炙热的火焰。

***

我们已经在某种程度上得出结论了,剧本的相关事项决定交给菊池同学去处理,我独自一人回到教室。身为文化祭执行委员,在所难免。菊池同学暂时要待在图书室改写剧本。

途中经过走廊,每个班级都在为他们推出的活动做准备,进度不一。有些班级几乎已经将整面墙的装饰完成,有的班级则是墙壁光秃秃,难以判断他们要办什么活动。这大概跟班上核心成员和执行委员的积极性成正比。

我来到二年二班这边。在教室里头,十几位学生已经分成几个小圈圈,在做他们自己的工作。

「那这样呢?」

「啊,再往上一点点!再一点点!还要再上去!……啊──上去太多了!」

在前面那边,一些有工作在身的同学们正在讨论,看本班推出的「漫画咖啡厅」内部装潢跟外部装潢要怎么安排,还实际上放了部分装饰,似乎在做些尝试性的组合。明明是漫画咖啡厅,却放上闪亮亮的派对用装饰拉条来妆点,感觉很突兀,但这次毕竟是庆典,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啊!那样好可爱!我也要画!」

「不行,这个不需要两个吧?」

在教室中央,包含日南在内共有好几个同学将桌子大幅度挪动,创造出一块空地,正在为用来当看板、要贴在走廊上的海报画上各式各样的插图。从几天前就不时会看到这样的光景,那些插图越来越接近完成状态。

接著我看向放在教室后方的置物柜,发现边边上放著一个「班服T恤设计募集箱」。看看上头写的说明,好像是说大家可以自行投稿设计方案,之后所有人再来投票决定,大概下星期初就会去跟厂商下单。这么说来一年级的时候也有过这个呢。基本上要不要买都是个人自由,而我当然是没有去年的班服。

随著日子一天天过去,眼看教室里头文化祭的色彩越来越浓厚。为了避免自己被排挤在这圈圈之外──该说这次能够以有点算是核心人物的地位参与本活动,真的让我很惊讶,但举凡毛遂自荐当执行委员、提议要办漫画咖啡厅、想要演出有我们原创剧本的话剧,这些全部都是我积极主动参与的。

从后面眺望整个班级的我不经意听见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

「情况怎样,总监?」

这个边说话边靠近我的人正是中村。不愧是一个现充,嘴角呈现微微上扬的姿态,但不晓得为什么,那眼神和姿态以及语气就是给人一种压迫感。即便是已经能够在某种程度上跟他用平常心交谈的我都感受到压迫感了,这应该算是一种才能吧。

「什么怎样?」

「没什么,在说剧本。」

你应该心里有数知道我在问什么吧──中村说话的调调像是在暗示这个。不对我怎么会知道啊,想是这样想,我还是怕到不敢讲出口。像这种有权有势的现充,很擅长光靠态度就表现出「我说的都是对的」。假如实际上直接脱口说「听我的就对了」,那样会很奇怪,所以应该会变成「不,你说的不对」,可是像这样只透过态度来表达,对方就会觉得「啊是的对不起,你都是对的」。

话说回来,中村像这样随意跟我攀谈,老实说还真罕见。

「呃──剧本的话──」

如此这般,我将自己跟菊池同学讨论决定后的结果告知中村。例如目前才进展到一半,希望下星期初之前可以拿出完成品。这样就能够弄出整整两个礼拜的练习时间,应该能够如期赶上。

「……哦──是这样啊。」

然而中村完全是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什么跟什么。他边玩手机边听我说明。在关键处还会给予回应,而且不时看向我这边,我想他也不是完全没在听吧,但不是你自己先问的吗?这种态度是怎样。

「总之,听起来都算顺利吧。」

随随便便结束这个话题后,中村靠到我旁边的墙壁上,然后又开始玩手机。这家伙搞什么?与其说他是在关心剧本的事情,倒不如说是想随便找个话题来聊,感觉就像是这样。

「……水泽跟竹井呢?」

因为觉得好奇就试著问问,这让中村的眉毛跳了一下。

「不晓得。」

「……不晓得?」

他们总是混在一起,而且还有一个共通点,就是他们全为文化祭执行委员,你却不知道他们跑去哪儿是吗?这种情况更稀奇了。

「他们说要去买一点东西。」

「……是喔。」

这话透露的资讯少得可怜。我偷偷观察中村的表情,发现他正一脸无趣地盯著智慧手机萤幕看,接著不经意将目光挪到画面上,看见他一直把Instagram的画面向下拉,让画面刷新好几遍。这是那个──时间太多的人才会这么干。

想到这边,我的嘴巴更早行动。

「你很闲吗?」

「啊?」

「抱歉。」

平常的老毛病又犯了,我把心里想的事情直接说出口,结果中村就用像是蛇一样的眼神把我杀了。哎呀死翘翘了,我得反省反省。自从在暑假的集体外宿上调侃过中村的下体后,我就越来越不怕对中川说出心中真正的想法。根据日南所说,他们那帮人似乎觉得我这种反应也很有趣。

「那个──……中村不去吗?」

「对啊,因为那家伙在。」

「那、那家伙?」

「没什么,就是在说优铃啊。你应该知道吧。」

「喔、喔喔,抱歉。」

不对,你现在说这个不管我怎么想都想不到吧……虽然内心是这样想的,我却已经被他的眼神抹杀,也只能乖乖认错了。

话说到头来我还是不懂他的意思啊。

「因为泉在才不过去……?这话什么意思?」

在我毫不掩饰地询问后,中村一边叹气,边厌烦地解释刚才发生过的事情。

他说──除了中村、水泽跟竹井这三个人,还加上泉、柏崎同学和濑野同学,共六个人一起作业,可是大卷胶带跟钉书针不够用,因此他们决定去采买。但在这个时间点上去采买,泉会来不及处理晚点待办的文化祭执行委员长应做事务,就留下中村和泉。

「后来优铃就去处理事务了,那些家伙出去的时间都长到可以来回五次了,还不回来。」

「哈哈哈,原来是这样。」

如今中村免不了面临落单的命运,算他运气差。

现充度和办正事顺便沿路游玩的时间成正比,根据我的个人统计得出这份数据,而那四个人一起出去买东西,八成会耗费一大段长得要命的时间才回来。嗯。总觉得中村的处境很可怜。想著想著,我的嘴巴下意识动了。

「中村,你好可怜。」

「啊?」

「对不起。」

若是如实表现出怜悯的情绪,我又会被他再杀一次,于是我立刻乖乖道歉。玩谢罪竞速游戏我最擅长。

不过那让我有点惊讶。

「这表示,你开始会去为泉设身处地著想?」

再怎么说就只有泉需要去处理执行委员长应尽的事务,如果中村硬是要我行我素,那他也可以丢下泉,跟其他人一起五人行去买东西。应该这么说,我想像中的中村肯定会选择这么做。

「啊?这也不算是设身处地吧,通常这种时候都会那么做啊。」

总觉得这句话充满暗示性用语。是因为他有点害羞吗?因为讲出来会觉得不好意思,才想避免直接明讲,说话的感觉听起来像是这样。只不过中村依然在神情上没有任何变化,还是在玩手机,让我很难去坐实这个结论。话说他再次开始将Twitter的画面向下拉。果然很闲啊。

是说真的很令人惊讶。

身为泉的男朋友,他是真心想温柔待她。

「原来中村也会有『对人展现柔情』的一面。对不起我说错话。」

除了将心中想法老实说出口,这次还想避免被中村用眼神杀掉,在这段话的最后就预先道歉了。攻击完要著地的时候,可以透过防御姿态来减少破绽,这就是AttaFami里的取消著地动作。虽然不是最新一代才有的机制。

面对我这莫名其妙的道歉奉送,中村皱著眉头用不怎么正经的语气抱怨「啊?你这是在干么?」然后随意敲打我的肩膀。

「算了不管了,我们去吃冰淇淋吧。」

接著他若无其事地发出邀约。

「咦。喔、喔喔。」

中村在那时已经迈开步伐走人,我半推半就地跟在后头。这种感觉是怎么一回事,他理所当然地邀约,感觉像在顺理成章说「我们走」,然后头也不回走掉,令人陷入一种错觉,觉得跟过去也是理所当然的,遵命。果然还是平常那个力量强大的现充。

于是我跟中村两个人一起走到走廊上,要前往学校餐厅。

话说这种感觉还满新鲜的。最近我虽然加入中村集团了,仔细想想却觉得自己很少跟中村两人独处。要说频率的话,大概就是我在AttaFami中将中村电得体无完肤之后都没有过。

「话说这样满新鲜的。仔细回想才发现我在AttaFami里将中村电得体无完肤后,这还是第一次跟中村两人独处呢。对不起我说错话。」

「别以为有道歉就能够随便乱讲话。」

这时中村边说这句话边抓住我的颈根,我被他用力量型现充才有的握力掐住了。好痛痛死人了对不起我错了。

***

之后我们来到学校餐厅。

我跟中村抵达空荡荡的学校餐厅,来到过分空旷的桌子前坐好,面对面聊各式各样的话题。顺便跟大家说一下,这额外空旷的位子是中村选的,像这种地方就隐约透露出那身王者风范。

「你要带什么样的漫画过来?」

「这个嘛,我有《猎人》全套,应该可以带这个。」

「喔,不错喔。贪婪之岛篇不错看。」

「会吗~我比较喜欢嵌合蚁篇。」

话题都是围绕在闲谈上。说真的我们原本是属于不对盘的组合,能够像这样寻常的一对一对谈,我认为已经算是非常大的进步了。

话说在学校餐厅可以用相当于日币百圆的冰淇淋餐券来买好几种冰品,我选了饼乾夹心冰淇淋,中村选了ICEBOX果实冰。感觉现充比较会去选择做成冰型态的冰品,但选那种算什么。感觉很像大人现充在喝瓶装酒。

「对了。」

此时中村不经意说了一句话。用他强而有力的下巴将葡萄柚口味冰块咬个粉碎,同时看向我这边。

「嗯?」

我漫不经心地回应,只见中村接著说了这番话。

「──你跟深实实之间发生过什么吧。」

咳咳咳!──冰淇淋跑到气管里了,用来夹冰淇淋的饼乾碎片散落到我眼前那张桌子上。

「唔哇。好脏喔!」

中村说这话的时候脸都皱成一团了。

「不是啦,是因为你突然……!」

我说这话就像在找藉口,但中村却说「啊──别提了别提了。」接著指向放了湿巾的柜台。照这个流程看来,他可能是担心我才要我过去拿的吧,原本是如此期待,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他根本连这种迹象都没显示,像是在要求我快点过去拿。中村果然就是中村。

我乖乖去拿湿巾,路途中一面思考。

为、为什么会穿帮……是中午跟日南那帮人的互动太明显了?嗯,这部分先不去想。只不过就连对那种话题很迟钝的中村都有所察觉,是否可以想成当时在场所有人都发现了。除了竹井。这样是不是不妙?

那我该用什么方法带过才好……虽然有去想这个,但又觉得想也是白想。因为之前那段关于恋爱的闲聊已经顺势让别人发现「事有蹊跷」,而且还让人看出是谁跟谁有一腿。既然如此,大家应该已经推敲过各种可能性了,要骗过发现端倪的所有人,实际上不可能办到吧。

呃──这下好像无路可走了。

我用很缓慢的速度去拿湿巾,动作上勉强还算是自然,并回到座位上。那现在该怎么办,只能慢慢将话题带到别的事情上吧。

怀著这份打算,我开始擦拭桌子。

「啊,话说──」

「所以呢?你跟深实实进展得怎样。」

我那破烂的转移话题战术彻底被人用蛮力正面破坏。这也难怪。面对招式风格是这样的对手,耍小伎俩是没用的。

那这种时候该怎么办?话说中午在学校餐厅中,水泽有做过一样的事情。那我就照抄吧。

「呃──这个嘛,那是秘密。」

对。就大方承认我们之间有什么好了,可是不透露详细情形,我改用这种招数。这样就不会瞒到最后瞒不住,先把会露出马脚的地方直接放出来,以防到时穿帮会连最关键的部分都一起露馅。

「喔是吗?」

接著令人意外的是中村一下子就妥协了。

「反正不是其中一方告白,就是被人告白吧。而你没有连这点都讲白……」

话说到这边,中村似乎为自己说出的话感到惊讶,一时间顿住。

「怎、怎么了?」

我催促他继续说下去,不料中村一脸难以置信地用手遮住嘴巴。

「这表示是深实实对你告白吧……」

接著他放下手,看起来很错愕,嘴唇还在颤抖。拿在手里的果实冰掉出一颗,宛如水晶一般掉在桌子上碎掉。

「喂,有这么夸张啊。看你那反应,这件事情是有那么离奇吗?」

「哦──……那个深实实竟然这么做。」

嘴里一面说著,中村用一种观察的目光看著我。

「话说大家在聊天的时候早就已经察觉这点了……」

我做出小小的反抗,然而中村视若无睹,将整个果实冰的容器倾斜置,把剩下的冰块全都倒进嘴里,就好像在捕鱼的鳄鱼把头盖骨咬碎一样,用强韧的下巴粉碎那些冰块。

将这些碎冰都吞进去后,中村再一次面向这边。

「那你打算怎么办。要跟她交往吗?」

「问、问得还真直接……」

这种切入方式正是中村特有的,我完全应付不来。

「那还用说。不过这种事情也用不著想那么多吧。」

「……是这样吗?」

「不用想得太复杂,不用太复杂啦。」

嘴巴上说说很简单,对我来说却不太容易。毕竟只是要我选出在意的两个人就花上整整一星期,而在我展开特训后,到我开始产生「或许自己也能变成选择他人的那一方」这种想法,期间可是花了半年以上。也算是想得够多了。

「不用想得太复杂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回想起来会发现中村一下子就决定要跟泉交往,而且还顺顺地告白,直接来到交往阶段,一直持续到现在都没停。这种充满力道的当机立断表现,正好跟会不由得想太多的我成对比,可以这么说吧。

既然这样,我想到了。

有件事情让我拿不定主意,也许可以从中村那里得到答案。

「……问你喔,中村。」

「什么事情。」

看我问得特别慎重,眼睛雪亮的中村早就察觉什么了,看起来有点不耐烦。嗯,虽然老说他是都在靠蛮力硬干的现充,却不至于无法洞察细微的人心转折。

我笔直望著中村的眼睛,即便心中感到害怕,还是试著问出这个问题。

「──中村你会想跟泉交往的契机是什么?」

我老老实实地问了,问得很不好意思。不过我从刚才开始就陆陆续续讲出内心真实想法,去冒犯到对方,跟那些相比,这算好的吧。顶多就是我会觉得不好意思而已。硬要说的话,就是在等对方回答的这段期间非常尴尬,希望他快点回答。

我一直在等他回应,中村则是皱起眉头,露出非常不爽的表情。

「……好恶心。」

「喂!」

因为说了难为情的话让我心情七上八下,完全处于无防备的状态,这几个字眼突然刺过来。正中要害效果绝大,害我同时陷入麻痹、发烫和中毒这三种状态。

「不是啦,是你太莫名其妙。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一点都不突然吧,我们正好在聊这种话题不是吗?」

没去管我说话时想要打圆场的反应,中村「唉」了一声,发出叹息。

「你有的时候会像这样突然跨越界线,这样不太好呢。」

「会、会吗……?」

但我对这种表现或许多少有点自觉。该说这或许就是我的本性吧,借用日南的说法来形容,就是我的「绝招」。

「那你想要问什么?问我跟优铃交往的契机是吗?」

「没、没错!」

真让人意外,他愿意回答问题啊。还以为他要顾左右而言地把话题带开,这下可好了。

「……就算真的要问,说真的所谓契机也不是只有一个吧。」

中村开始用食指抓抓脖子。

「没有什么决定性的要因吗?」

「算是吧。」

一方面觉得中村只是在说很稀松平常的事情,同时却又觉得亲耳听同年的当事人分享,就会觉得现实中原来还存在名为恋爱的梦幻故事啊,有种奇妙的身历其境感。

「不过中村也有遇到别的女孩子示好吧?」

「这个嘛,也不是完全没有。」

他一下子就认了。啧,这个臭强角。

「那同时身边又有自己心仪的对象……啊!就好比是那个听说被人甩掉的岛野学姊──痛痛痛!」

当我明显踩到地雷后,中村在桌子上抓住我的手,轻轻反折。

「然后?」

「啊、嗯,就是──」

这感觉就好像是中村硬要我当这件事情没发生过,让我很不服气,但我也不喜欢被弄痛,就决定不去追问岛野学姊的事情。

「呃──大概就是那样,也就是除了泉,你身边还有其他女孩子嘛。在这种情况下还是认为『对象不是泉就不行!』,我才想说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边回想我跟菊池同学聊过的东西,我嘴里一面问著,结果中村摆出异常认真的表情,用手撑住脸颊。

「特别的理由啊。没这种理由就不行吗?」

在他说完那句话之后,他的眉毛上扬,用强烈的目光看著我。我自认问了非常可耻的问题,但对方并没有表现出太瞧不起我的样子。总觉得水泽好像也是那样,当现充两人独处的时候,他们都会对人比较好呢。

「也不是,并非一定要有什么特别理由……其实也不是只有针对泉而已。在跟某人交往的时候,若没有像是『对象不是某人就不行』这种理由存在,那其实找别的女孩子也可以嘛。」

「啊──……好吧,按照逻辑来讲似乎是这样。你也太难搞了吧。」

「果然真的是那样啊。」

是说对恋爱这么没有具体想法的人也不是很多见。话说日南可是比我还要会机械性思考,超出我许多,那恐怕也算是玩家的特性吧。

「你说要特别的理由,举个例子?」

这时在玩手机的中村一脸无趣地开口。感觉他不是很有兴趣,比较像是聊胜于无找个话题来凑。不过中村现在也很可怜,被迫落单。应该会愿意陪我闲聊打发时间才对。

「这个嘛──该怎么说呢。举例来说……就像是其中某一方在某个部分特别欠缺,而另一个人却非常擅长这部分,反过来看也是一样的感觉,好比这种状态?」

这有一半是出自菊池同学曾经说过的「理想型态」,被我拿来现学现卖,拿来当作其中一个例子举例,用于阐述所谓的「特殊理由」。

「啊──是这样喔。其他的呢?」

「咦,其、其他的?」

我自认已经举出很有决定性的代表案例了,也可以说是列举了一种关系图,但看样子对方完全不买单。是不是该给予几个具体的例子?一旦举出一个代表性的案例,剩下的都会变成只是在套用这种关系图,听起来会很像一样的事情讲好几次,但应该也可以吧。

「其他的就像是──彼此都有一个特点,正好可以解决对方心中的难题……双方都有一些不起眼的嗜好,那嗜好又刚好完全相像,相像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大概是这样。」

「是,要照这种感觉走是吧。」

我的担忧是多余的,中村颇感兴趣地玩味我举的具体例子。嗯。在对话的时候会觉得是局部上出现分歧,却感觉得到我跟中村的想法有著根本的不同。

不过这样一来,他已经明白我所谓的前提是什么。再来就只要针对我想知道的部分询问就行了。

「那有这些当基础……对于中村而言,你觉得什么才是『特殊理由』?」

我切入正题。若是能在这时有新发现,那现在让我很烦恼的「交往背后含意」或许能获得解答。

我心怀期待等待答案,结果中村若无其事地说了这么一句。

「没,没什么特别的理由。」

「咦?」

对方说话的语气像是在暗示这样很正常吧,让我一阵错愕。

「就只是自然而然开始交往起来。」

「真、真的?」

「是真的。话说一般而言都是这样吧。」

哎呀一般而言都是这样发展,我是有点概念啦,但原来真的是这样啊。

不过,若是这样的话。

「那、那就是说其实对象不是泉也可以了……?」

被我这么一问,中村的眉头皱了起来。

「啊?这是什么逻辑?」

他直接问到最根本的部分。这或许要归咎于我实在太没有现充涵养,会想太多,或是过分洁癖,但也因此认为一些观点是现充才看得到的,而我能从中找到获取解答的线索。

「这是因为,如果没有『不是泉就不行的理由』,那就并非『非泉不可』了吧?那不就等于对象不是泉也没关系吗?」

感觉好像把同样的话说三遍,但我也找不到更棒的解说方式了。

「这什么鬼论调?」

中村果然不能理解。

我在想有没有更合适的解释,过了一会儿后,中村出声了。

「啊──好吧,我好像稍微能够理解你想说的……」

只见他面带苦笑。看样子是他想办法意会,那想法终于传达给他了。也对,中村只是比较单纯罢了,并非像竹井是个笨蛋。像竹井那样。

「那、那真是太好了。」

紧接著中村「嗯──」了一声,同时抓抓鼻子。

「不过,按照这种逻辑来说的话,理由应该是类似回忆之类的东西吧?」

「回忆?」

我一时间没听懂那个字眼指的是什么意思,让我错愕地回问。

「就是你刚才说的,为什么非某个人不可的理由。」

「你说理由是回忆?」

「应该吧,一般而言都是。」

「咦?」

也,也就是说,这是什么意思啊。果然我们连最根本的对话都搭不上线。理由就是所谓的回忆?

「不对吧,你怎么会不懂啊。不是要找非某人不可的理由吗?那一般来说都是这类的吧,例如在某个地方跟对方一起吃饭特别好吃,还是当时对方说了某句话令人很开心。」

「啊、啊啊~?」

好像懂又好像不懂,一种绝妙的情感找上我。

我是知道他想表达什么……但如果只是这样,那不就找任何人都能替代了。

中村站在他的立场,一副不懂我为何不能理解的样子,看上去有点烦躁。嗯,现充对上非现充,根本特质不同的人互相对话就会变成这样。

因此我尽力将感到古怪之处转换成具体语言,努力想办法确实传达给对方。

「这是因为,如果要举例的话……假如当时一起吃饭的人是其他人,那那个人不就会变成特别的存在吗?」

我感到古怪的地方就是这里。

我认为中村说的那番论调确实能够构成交往「理由」。

但我不认为这能够成为「特殊理由」。

「是没错。就为了这个?」

没想到中村竟然说对。我们之间的代沟越来越大了。对话上迟迟没有进展,中村讲话也变得越来越不客气。

「咦。因为如果是这样的话,就不构成非某人不可的理由啦?不管一起吃饭的人是谁,要找代替品多得是……」

当要选择一个人并且为他负责,我认为找这个来当理由未免分量不够。

然而中村却皱著眉头否认我的说辞。

「啊?这种事情用假设的没什么意义吧。」

在那之后他用斩钉截铁的语气补上这句话。

「没什么好比喻的,跟我在『现实中』一起吃饭的人就是优铃,所以她对我来说当然会变成特别的存在吧。」

接下来顿了一拍。

中村才察觉自己的失态。

「……」

「……嗯。」

我实在不晓得该怎么反应才好,就在刚才,这个人用很猛的气势大肆放话说自己的女朋友是特别的。我一直都是用半假设的形式在问话,结果话题一口气转向,变成中村在热情告白。

「总之……我想事情就是这样。」

「这、这样啊……」

紧接而来的是一阵尴尬。

中村装作没看见一般,目光挪到窗外。我知道他的思考很符合现实,但是在物理上对话题视而不见可就大错特错了。

最后中村迅速站了起来。

「我们走吧。」

他硬是让对话结束,接著就背对我快步走掉。

「喔、喔喔。」

虽然他完全面无表情,但这个人肯定是急了。

不过幸亏如此,我有点明白了。他是那种类型的人。对于抽象的法则和构造完全没兴趣,思考模式上非常贴近现实,而且很具体。换句话说,思考方式跟我正好相反。

反过来说,要说我在恋爱上有什么不足之处,或许是这部分也说不定。

因此我除了跟随那道背影前进,嘴里还小声叨念著。

「中村还真是把泉看成很特别的存在痛痛痛痛!」

这时中村大力回过头,再一次把我的颈根抓住。或许看在外人眼里会觉得我们感情不错,但这单纯只是一种暴力行为。

***

后来我们跟水泽和竹井等人会合,组成中村帮四人组踏上回家的路途。

回到家里后,我胡乱栽倒在床铺上,回想今天一整天发生过的事情。

总觉得今天过了紧锣密鼓到不能再紧锣密鼓的一天。

亲口说出自己在意哪些人,被日南下了超困难的课题。

从早上开始就没办法跟深实实正眼相对,午休时间还几乎被大家看穿这点有古怪。

有幸拜读菊池同学的剧本,开始去思考故事结尾和利普拉反映出的「跟人交往的意义何在」。

去问中村和泉会交往是基于什么「特殊理由」,得到有关「交往意义」的线索。

嗯。虽然昨天才刚发生过深实实事件,但今天又遇到好多好多事情,感觉脑袋都快要负荷不了了。有了需要去做的事情,还遇到需要去思考的事情──不对,是遇到我想做的事情,还有想要去思考的事情。两边都多了好多。

所以我要用自己的方式整理思绪,才知道接下来自己应该去针对哪些事情思考,又该做些什么。当我甩出右手,床铺就发出「噗呼」的拍打声。

我最想去思考的必定还是「跟人交往所代表的意义」。

不管是选择深实实和菊池同学也好,话剧的结局也好,到头来最关键的都是这个部分。若是没把这件事情弄明白,那不管面对哪个问题都无法顺利解决。照中村的话讲,这种特性似乎很麻烦,但我认为这样才能在最后拿出最棒的结果。

「……要知道交往代表什么意义啊。」

跟菊池同学和中村同学对谈过的内容又在脑海中复苏。

对我来说,「交往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呢?

假如我找到了答案,那我会想跟谁在一起。

深实实和菊池同学,会挑哪一个。

还是说──

这些事情想著想著,夜也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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