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在那之后早晨会议也一如既往地结束了,时间来到放学后。
我现在非常紧张。
「……那、那么,我们该做些什么呢?」
「对……对耶友崎!究竟要表演什么呢!」
我就坐在二年二班教室旁边的阶梯上。跟正门那边的玄关呈现相反方向,这个阶梯通往另一个地方,通过的人不多,弥漫一股萧瑟的氛围。
而坐在我身边的──不是别人,正是深实实。
「我、我们之前说要表演搞笑双簧对吧。」
「没、没错!」
这里吹不到空调,是冰冷的阶梯边缘。在准备文化祭的学生有时会通过,但他们不会特意去注意我们,而是直接走过去,我跟深实实在这样的空间中「讨论」。
「你、你有想到什么点子吗?」
「啊,这个嘛……是有想到一些。」
「嗯?」
「但重新想了一遍,又觉得不是很好……」
「这、这样啊。」
我们没有去看彼此的脸,对谈之间很僵硬。好奇怪喔,昨天午休明明能够进行某种程度的正常对话,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却进展不顺。是因为就算曾经能够顺利对话,过了一个晚上依然会回到原点吗?
「那、那军师有没有什么好点子?」
「是、是没有……我也只是受人邀约来表演而已。」
「是、是吗?说得也是啦。」
这段对话莫名尴尬,出现一些停顿。去意识到这份尴尬反而会让人更加尴尬,陷入无限的尴尬循环。光顾著要去填补这些对话空白,没办法用很平常的语气对话。
虽然是在学校里面,但毕竟是在人烟稀少的阶梯上,一男一女坐在一起。在这种情况下不管对手是谁,感觉都会很紧张,而对方还是平常就让人无法忽视的深实实,怪不得讲起话来会卡成这样。
教室里头因为在准备各种内部装潢和外部装潢等等,空地都被占了,很难跟人讨论,然而特地两人一起去学校餐厅讨论又令人觉得坐立难安,最后才会选择在教室附近找个可以坐的地方──不过如此一来又产生了奇妙的超现实感。
话虽如此,两个礼拜之后就要正式举办文化祭,若是要在大家面前表演搞笑双簧,说真的也差不多快来不及了吧。
「呃──那我先了解一下,你想到的点子是……?」
「啊──那个──……要听吗?」
感觉深实实好像欲言又止。
「好、好啊,就拜托你了。」
反正一定是比从无到有开始想更好。话说我对搞笑双簧根本一窍不通,没人起个头就想不出什么点子。
接著深实实就用手摸摸脖子,有点尴尬地开口。
「那个──其实我平常就常常在讲了,我想到的是表演夫妻搞笑双簧,例如这类的……」
听她那么说,我又不禁在意起来。
「夫、夫妻……」
先等一下。深实实平常确实都开玩笑说要演这个,然而套用到眼下情况,难免会觉得代表的含意不一样吧。
只见深实实红著脸露出像是要掩饰的笑容。
「可、可是,演这个好像还是不太对。啊哈哈……」
「喔、喔喔……这样啊。」
紧接著又是一段莫名尴尬的沉默降临。
该说些什么才好?可以碰触哪些话题,哪些话题又是不能提及的。
宛如在试探一般的微妙气氛于两人之间流淌。
下一秒──
「……对了。」
深实实没有看我,而是一直直视前方,嘴里发出呢喃。
彷佛是想要改变眼下气氛,声音中带著试探意味。
「怎、怎么了?」
感觉她好像有点苦于开口,我便跟著认真回应。
「那个……我之前、不是说过吗?」
这句话令我心头狂跳。
她说「之前说过」,我是不是可以想成在指「那件事情」。
「呃──你说之前是指……」
我细微斟酌两人之间该保持的距离,接著反问。深实实的呼吸在瞬间凝滞,接著就彷佛泡泡破裂一般──
「──我说过喜欢你。」
她别开目光,音量放低。
「嗯、嗯嗯。」
再一次听到这句话,我的情绪跟著高昂起来,像是被点燃。
深实实那带著热度的声音逐渐多了几分情感。
「友崎你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是指?」
「听到有人跟你……这么说。」
膝盖从裙子下方露出来,深实实用手指抓著那对膝盖。
「这──……」
我不晓得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才好,只觉得必须老实说出内心想法。因为这时的我就只会这个了。
「我很开心……非常高兴。」
「嗯。」
深实实还是看著前方,听我说话。
「可是说真的……接下来该怎么做,就连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嗯──这样啊。」
她的脖子垂了下去。在头发缝隙间若隐若现的侧脸真的很美,看不出她现在在想些什么。
「可是,军师你……」
深实实原本想说些什么,说到一半却没了。怎、怎么了。
结果她又突然整个人面向这边,然后蹦出这一句。
「话说这样真的可以吗!?不会觉得我很麻烦!?」
除了用半开玩笑的语气那么说,深实实还从正面看著我。她脸颊有点红红的,就我皮表上的体感来看,恐怕我的脸也很红。因为感觉很热。
可是我这个恋爱菜鸟不是很明白,她说的麻烦是指什么啊。我还觉得她这样直接问我比较不麻烦呢。
「麻烦……?怎么会?」
因此我就把自己没听懂的部分提出。
结果这话让深实实看似安心地低下头。
「这、这样啊?……那就好。」
「喔、喔喔。」
接著我们再次沉默。
是因为说到告白的话题吗?除了感觉跟刚才一样尴尬,两人之间还笼罩一股令人无所适从的氛围。
不经意通过的人朝我们这边稍微看一下,但却没有特别去留意,就这样走过去。我想他根本没想到我们在谈这种话题吧,每次被人家看见就会紧张到吓一跳,背跟著挺起来。
不过,她问我是怎么想的啊。
这个嘛。
总不能一直处于这种模棱两可的状态。
「有件事情想问你。」
「……?」
我尽量叮咛自己用沉稳的语气说话,深实实迟了一会儿才有反应。
接著我下定决心,看著深实实的侧脸。
「深实实──你对男女生交、交往这件事情怎么看?」
在发音的时候果然还是有点卡卡的,但我依然确实将那句话说出口了。
问这个问题或许正好切合课题「去跟对方聊喜欢的类型、想要跟什么样的异性交往」。但比起这个,更多的是我单纯只是想问深实实这个问题。
一方面是我想要藉此找出答案,一方面也是想看看她的回答跟我有没有默契。
「原、原来如此!男、男、男!男女是吧!」
「没、没错。想探讨其中的含意之类的……」
深实实感觉就好像平常的我,在那结巴重复别人的话,开始思考答案。
「嗯、嗯──是什么呢,要想含意呀……」
接著她困惑地搔搔鼻子,朝著我这边看了一眼。
「可以说些正经话吗?」
「……嗯。」
一句话就让气氛改变。深实实那对眼睛彷佛要被掩盖在长长的睫毛深处,眼珠子正眺望著远方,而不是在看这里。高挺的下巴曲线真的很美。
「就是──我对友崎说了那句话嘛。」
「……嗯。」
深实实在说话时没有明确点出是哪句话。但只是把话题带向那边,我的心就轻易动摇了。让我再也没有余裕去看深实实的表情,只是一直专心聆听那悦耳的声音。
「其实那个时候我是一时冲动才说的,有部分是这样没错。」
「咦?」
这句话打在我的心脏上。她是想说当时一时冲动说的,希望能当作没发生过吗?这个念头在我脑袋中闪过。我也觉得有这种想法很没用,但那不是靠自身意志就能简单克制的。
「可是在我左思右想之后……发现心意还是没有改变。事情就是这样。你、你懂吧!?」
「算、算是吧,嗯。我懂。」
在大逆转后,我听了深实实的那句话觉得非常安心。这样的自己有点难堪。明明都跟对方挑明不明白自己的心意所以没办法给出答覆,却又下意识对对方的心情抱持期待。
深实实不知道我为此摇摆不定,断断续续地对我道出想法。
「你看我……该怎么说才好,感觉不是很突出对吧。」
「呃──这件事情……之前好像有提过?」
「嗯,我说过若是没有爬上第一名的位子,就什么都没有了。」
「……嗯。」
之前跟日南发生了那件事情时。
深实实不时会提到这点。
说自己不够特别。没办法变成主人公。
因此才想要变成第一名。
像是要让我看透她的内心,跟平常的她很不一样,缓慢又细腻地诉说著。
「我也知道去想这种事情不对,可是心中有这种根深柢固的想法,实在很难改变。」
状似在回想些什么,深实实看向天空。
「有人替我带来改变这种自我的契机──就是友崎你。」
「……是因为选举?」
当我问完,深实实点点头。
「还有,发生绘里香事件的时候也是……总之带来了许多契机。」
「嗯……?」
选举这部分我是知道,但印象中在遇到小玉玉跟绀野事件的时候,我并没有替深实实做过什么。甚至还跟小玉玉一起瞒著深实实,怕她担心。只不过她后来还是发现了。
看到我露出一头雾水的表情,深实实轻轻地笑了出来。
「反正是我自顾自对你感佩啦!」
「感、感佩?」
彷佛想到什么似的,深实实脸上浮现温和的微笑。
「我明明什么都没能做到,你却像是改变世界一样,把事情都解决了。」
「……喔喔。」
一边回想小玉玉当时的模样,我点点头。
当时事情的确是以最棒的方式收场。但那是因为小玉玉够强才办得到……而且──
「我觉得是因为有深实实在支持小玉玉,事情才能圆满落幕。」
这话让深实实开心地搔搔鼻子。
「搞不好喔。多谢夸奖。」说完她又谦虚地摇摇头。「但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吧。」
「别这么说……」
「我只能争取时间或是暗中给予支持,只会像那样埋头苦干做些不起眼的事……没办法像军师或小玉玉那样扭转一切!」
跟这段话相反,深实实开朗地露出灿笑。
「所以我觉得你很厉害。」
「是、是这样吗?」
「嗯。」深实实点点头。「让我觉得……我也想变成像你们那样。」
这个时候我找回一些记忆片段。深实实好像说了很多次。
说我跟小玉玉很相像。
「你们两个都是我很想变成的那种人……但我又没办法变成那样。」
「……嗯。」
是不是真的无法成为那样,我不清楚,但我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我擅长的事情,深实实必定不擅长;反过来说,我不擅长的事情,她就很擅长。对彼此而言,彼此都有难以学习的部分吧。
一字一句,深实实将心情和话语细细串联。
「就算刚开始只是一时冲动好了,但事后仔细想想……还是发现想法都没改变。」
「……都没改变?」
这让深实实「嗯」了一声并点点头,这次用笔直的目光看著我。
「──不管是小玉还是友崎,我真的都很喜欢。」
说完之后,她看起来并不焦急,可是又害羞地露出浅笑。
「……谢谢。」
「嗯、嗯。」
在我跟她道谢后,深实实似乎这才回过神,突然露出很著急的表情,视线挪到斜上方。
之后她又转向这边,这次装得很搞笑,用一种责备的语气对我这么说。
「还有军师你呀,只要我一不注意,你好像就会跑到别的地方去!」
「咦?」
我一脸摸不著头绪地反问,那让深实实有点不满。
「因为!你转变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嘛!不管是给人的感觉还是行动,全部都变很快!」
「喔喔……」
好吧这我能理解。我穿衣服的方式、说话方式和交友关系都变了,甚至还跟水泽一起去参加女子高中的文化祭,就这点来看简直判若两人,跟半年前的我截然不同。连我自己都很惊讶,看在从一开始就认识我的深实实眼中,这变化有些非比寻常吧。
「所以我只是不想为这种事情感到不安!……就是这样!」
「嗯、嗯……这样啊。」
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只做出微妙的回应。而这似乎又让深实实著急起来。
「咦!?是不是又开始觉得我麻烦了!?」
「不、不是,一点都不麻烦,不过……」
「不过!?不过什么!?」
深实实急著要我把话说下去,用很热切的语气催促,满脸通红。我的脸大概也很红,可是她的脸红到让我猜想深实实的脸应该更红。
「不是啦,一点都不麻烦,而且还会把想法都说出来,我觉得这样对我来说真是帮了大忙……」
听我这么说,深实实的脸更红了。
「真、真的吗!?我会不会爆料太多反而害到自己!?没问题吗!?」
「嗯、嗯。没问题……」
「说得不是很有把握!你要说得更坚定才对!」
「咦咦……」
说到这种谜样的要求令我困惑。
「那──嗯。没问题。真的。」
「好!我相信你。」
这段对话实在太莫名其妙了,但是这种随兴的对谈才像深实实会有的。
紧接著她突然用力站起来,大力转头看这边。
「所以说,因为实在太丢人了,希望在这边说过的话可以忘掉一半!」
「啊……?我、我知道了。」
困惑的我点点头后,深实实急得补上这句话。
「但、但是!全部忘记的话,我会很寂寞,所以不行!」
「到底在说什么啊……」
「少女心是很复杂的!」
「是……」
感觉听起来很蠢,但又觉得很开心,到现在紧张的感觉终于没了。
「那就先这样,军师!要睡得暖和一点喔!」
「哈哈哈,什么啊。深实实你也是。」
「包在我身上!」
说完之后,深实实就顿时消失得无影无纵。
而我则被留在这个直到刚才还很热闹的空间里,独自一人。
总觉得我们刚才还真是掏心掏肺啊,那种悸动之情还留在心口。
搞笑双簧表演完全没有任何进展,还有一大堆东西等著我们去想。
在没有空调加温的冰冷阶梯边缘。
有件事情,我有点概念了。
就是日南说的「很有默契」。
之前我都在纳闷像深实实这么开朗、受欢迎又可爱──帅气的女孩怎么会喜欢上自己,不过──
刚才那段对话让我有点明白了。
明明会很多事情,深实实却不觉得自己是特别的。
跟她形成对比,我跟小玉玉不够机灵,会的就只有「心中想什么就说什么」,可是不知为何却能在毫无根据的情况下,去相信自己认为是对的事情。
也许这感觉比较像是硬要将事情扭转过来。
然而这副模样看在深实实眼中一定很耀眼。
而假如──
深实实会选择我,若是基于某种理由。
那对她而言,应该就是所谓的「特殊理由」吧。
「……这还真难。」
对。
如果是那样──
那我的「特殊理由」又在哪呢?
***
隔天晨会。
我跟日南说自己还有和深实实聊到类似「讨论喜欢哪种类型、喜欢跟哪种异性交往」的话题,结果让日南一脸讶异地睁大眼睛。
「是喔。我还以为你只有在解风香那边的事件。」
「这个嘛,当下算是顺应局势……」
只见日南「哦」了一声,不带什么情感。
「顺应局势啊。」
接著她用狐疑的眼神看我,我也直接回看她。
「说我是特地去完成课题不怎么贴切,我只是因为想问才问的。」
我说这话像是在跟某种东西抗衡似的,日南听完点点头。
「是吗?好吧,只要你能够维持动机,那就没问题。」
紧接著她试探性地挑起单边眉毛,嘴里继续说著。
「那结果如何?」
「什么如何?」
「当然是那个啊。」日南指著我的胸口处。「要选哪一个,决定好了?」
那目光看似柔和实则强烈,不只是刺人而已,更像是在对我施压。
「……还没。」
我用模糊的语气否认,结果日南用视线给人的压力又多了几分。
「你打算一直犹豫下去?」
「不是那样……」
我如今就快要被那股压力压垮。
「你不是说要根据自己的感情来决定?」
「不,话是这么说没错……」我这句话说到最后不禁越来越含糊。「就连这部分,我都开始弄不明白了。」
这话让日南缓缓点头,一脸了然于心的样子。
「哦。也对,我想也是。」
「什么啊……针对这部分,就没有什么解决的办法吗?」
我求人生的大前辈教教我,日南却有些为难地抿起嘴唇。
「解决的办法?」
「就是要怎么做才能明白自己的感情。还有有效率面对自我的方法等等,有吗?」
在我具体询问后,日南犹豫地嘟起嘴唇。
对。为了看清「自己的情感」,需要「有效率的方法」。这家伙是连感情层面都能按照逻辑思考的专家,我认为这个时候去问日南是最快的。
接著日南像是要帮助思考般,说了这些话。
「你是说连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的情感。」
「……对。」
她又将手指轻轻放在下巴下方。
「也是……不过,这部分……」
日南「呼」地吐了一口气。表情变得比刚才更认真几分,她再次垂下眼眸,沉默了一会儿。
「……这部分?」
我做出回应,希望她赶快给出答案。最后日南终于抬起低垂的视线,目光一动也不动地定在我身上。
不过,这是为什么呢?那对双眸似乎透著一抹近似无奈的色彩。
「关于这部分──我也毫无头绪。」
与其说不带任何情感,倒不如说那音色更像是给人一种巨大的空洞感。深不见底的虚无魄力令我言语尽失。
「这、这样啊。」
虽然这家伙说话总是很有魄力,但我觉得现在这股魄力跟平常有点不同。平常感受到的彷佛一个巨大岩石,那种魄力很有压迫感,但这次的却好像来自巨大洞穴的引力。那股魄力感觉会让人失足摔落后再也爬不起来。
然而下一瞬间,日南又回复平常那种只看著前方迈进的眼神。
「就是这样。所以你也要确实朝向『目标』迈进,确实前进。」
「喔、喔喔。好吧,我就知道会这样……」
事情就是这样,即便还是觉得不对劲,我依然乖乖照著日南的话做──今天也要开启新的一天。
***
菊池同学提出让人意想不到的提议,事情就发生在这天放学后。
「你想要了解……日南?」
我跟她目前正在图书室中面对面坐著。
「是的……日南同学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想法。我想知道这些。」
菊池同学慢条斯理地点头,带著认真的语气说了这番话。露出平常在面对创作时会有的热切目光。
「这都是……为了剧本啊。」
对。菊池同学说了。
为了练习进度著想,她觉得也差不多该弄出一个能够让大家看的成品。可是为了替这份剧本编写结局,她觉得还少了一些东西──因此想要详细了解负责演出艾尔希雅的日南。
「我想要把艾尔希雅的人格再描写得更深入一点。」
「说得也对……照目前的故事看来,艾尔希雅跟利普拉和克莉丝相比,给人的印象好像没有那么突出。」
「嗯,就是这样。」
艾尔希雅是利普拉的青梅竹马,负责教导克莉丝的人。她确实算得上是主角级人物之一。偷跑进庭园的事情穿帮时,她有活跃表现。或是发现飞龙没办法飞翔的原因果然还是出在利普拉带来的「污秽」上,在这段剧情中占有很重的戏分,在故事剧情中负责大力推动剧情发展。
不过,感觉起来就像是具备这个「功能」而已。
「像是直率又笨拙的利普拉有所成长,克莉丝害怕外在世界的心情……这类型的设定都不太能够从艾尔希雅身上看到。但是这对结局来说是必要的。」
菊池同学用纤细的手指触碰嘴唇。眼睛看向斜下方,那目光就像在寻找某物般锐利。
「我懂了。目前的艾尔希雅感觉太强势对吧。」
「是的。」
艾尔希雅出生在王城中,接受菁英教育。
不只是环境得天独厚,还天生才华洋溢,别人教的东西都能够全数吸收。
那份能干有时甚至还超越亲生父母,为了救助利普拉以免他被处刑,还用花言巧语说服了亲生父亲,也就是国王。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任谁看了都知道她是狠角色。
「利普拉不够机灵,克莉丝太胆怯……可是艾尔希雅就只有强大的一面,没有任何『弱点』。」
「嗯,我懂。」
听完菊池同学的说明,我也感到认同。
「我一开始也想要强调她的强大,特意描写成这样的角色,不过……」
「特意描写成这样的角色?」
「是的。应该说我在写的时候特别去强调这点。」
「……啊,原来如此。」
这时我想起一件事情。
「做修正的时候也一样,反而只有艾尔希雅变得更强势。」
对。要从剧本初稿进行最初修正时,利普拉和克莉丝都重新改写过,赋予他们人性弱点,相对的──反而只有艾尔希雅被极端强调「强大之处」。
应该是菊池同学也想要突显「强势」这个主题吧。
「不过写著写著,我开始产生疑问……」
「疑问?」
在我回问后,菊池同学用一种洞悉某事的目光和语气震荡著空气。
「──就是艾尔希雅为什么能够一直这么强?」
那通透的音色有如驱邪钟声一般,充斥整个室内空间。
感觉像要引出某种隐藏起来的根本问题,言语中透著坚定。
关于这个问题,想必没人知道答案,还是一个黑盒子吧。
「所以你才想去了解日南?」
在我用慎重的语气询问后,菊池同学一脸复杂地点点头。
「是的。我想知道强者都在想些什么……而就我所知,最厉害的人就是日南同学。」
「我懂了,原来是这样……」
这的确使人认同到想笑的地步。在我目前人生中遇过的人里,强大程度最像艾尔希雅的人莫过于日南。
「所以为了当参考,我才想多了解日南同学。」
「嗯,明白了……不过啊。」
这下我明白菊池同学为何希望那样,也能理解其中的必要性。
但我碰到一个问题。
「说真的,就连我也对日南不是很了解……」
就是这样。
我是知道那家伙身为NO NAME的一面,也知道她异常工于心计,为了往上爬会严以律己。这种另一面貌确实跟身为完美女主角的那家伙有段落差。
不过我认为这也是有别于表面形象的「另一个假面具日南」。
若要更深入探寻内在,也就是关于那家伙如此强大的「理由」──我就完全不晓得了。
「我跟日南应该算是交情比较好的,或许还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但是……」
「但是?」
「日南为什么那么努力,那些动力都是从哪来的……这些我就一无所知了。」
「……原来就算是友崎同学也不晓得。」
菊池同学摆出一种像在凝视深渊的表情。那家伙的内心深处确实是座深渊,一定都还没被任何人照亮过。
「嗯──所以我能够告诉你的……应该也不多。」
「原来是这样……」
事情就是这个样子,菊池同学有瞬间表现出像是要放弃的样子,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目光立刻看向前方,带著一股热度,绽放光芒。
那是菊池同学在创作时才会散发的耀眼光芒。
「友崎同学。」
「……嗯?」
除了被她的视线镇住,我甚至还开始觉得那股热意正一点一滴传染给我。回想起来才发现我被这股宁静的热意和作品力量推动,才走到如今这一步。
「既然这样──」
接著稀奇的是,菊池同学脸上浮现有些兴奋的笑容,带著挑战意味。
她说了这么一句话,像把我整个人撞了一下。
「要不要直接去问她本人?」
***
后来地点换到教室前的走廊。
如今我正跟菊池同学一起站在日南面前。
「这是──要叫我出来单挑!?」
只见日南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话,还夸张地摆出像是在警戒的姿势。
「不是不是,是想要访谈。」
「嗯?是关友高中小姐候选人的访谈?」
「不是啦。话说日南你会去参加那个喔?」
面对每句话,日南都用搞笑的方式回应,但又操纵言语来掌控对话流向。
「啊哈哈。若是我不参加的话,到时候就对不起冠军吧?」
「口、口气还真大……」
意思就是,就算有人获胜了,还是会有人质疑「日南又没有参加?」。这个人说的话还真恐怖。可能是因为她脸不红气不喘委婉说出那番话,听起来却完全没有挖苦意味才更是恐怖。
「开玩笑的!那要访谈什么呢?」
她让对话节奏加快。
「这、这个──」
听她那么说,我顿时脑中一片空白,跟著语无伦次起来。
跟不是平常那个露出真面目的日南对峙,果然主导权都被拿走了,好累啊。这家伙的作战方式还真多元。
「不对,是为了做个参考来编写班上话剧的剧本,才想要访谈一下……可以吗?」
在我开口后,菊池同学也跟著看向日南那边。她一脸从容,正面迎击菊池同学的目光。
「请问、方便访谈吗……?」
菊池同学说话时显得很客气,那让日南「呵呵」地笑了一下。
「原来是这样啊。好啊──!虽然等一下还有学生会的工作要处理,但我想应该可以空出三十分钟!」
她一方面不著痕迹提出时间限制,同时用开朗的语气爽快答应菊池同学的提议。
「谢、谢谢你!」
于是菊池同学就开始访问日南。
──只不过。
「那首先……」
「嗯。」
简单讲,这次访谈的方向并不符合我的期待。
这是因为。
「日南同学对许多事情都很努力,理由是什么呢?」
「嗯──因为大家对我有所期待,我想还是这个原因占大宗吧──最近都是这样。一开始是想说既然要做了,那就不要输给别人,所以才那么努力。但自从大家知道我是这样子的,这一切变得理所当然,我就开始觉得必须回应大家的期待,才去努力!」
举例来说就像这样。
「对日南同学来说,所谓的努力代表什么?」
「这个嘛。我是觉得已经变成一种习惯了吧──不是有人说要努力的话,重要的是打造相应环境和养成习惯吗?所以要养成订一段日程来努力的习惯,创造出不努力就会被周遭人骂的环境,不知不觉间这些都会变得理所当然,大概是这样。因此仔细回想起来,或许我不是那么喜欢努力的人。这样说会不会太坦白?是说可以的话好想偷懒!说笑的啦。啊哈哈。」
诸如此类云云。
「那你的最终目标是什么?」
「目标啊──其实还真不少。像是马上就要面临的考试,会想要取得好成绩!会订定这样的目标,或是没什么特别原因,只是想过得更幸福!也会有这样的目标对吧?所以你问我有什么目标,我很难回答,不过会这么努力还是为了让自己有更多选择吧。因为就算目前找不到想做的事情好了,假如未来有一天发现了,却发现当下情况已经不容许自己去追寻,那样不是会很痛苦吗?所以说为了避免这种事情发生,我认为尽自己目前最大的努力做到最好才是最明智的。哎呀?这样好像太自以为是了……?」
她说的都是这些。
换句话说──就是那么一回事。
一直在讨好人、讨好人,连续讨好他人。
说一堆好听的话,不过里头混杂听起来像真心话的少许毒药,打造出「实际上听起来」很动听的意见。
不过说真的,我知道这家伙的本性,所以明白那些话完全没有半点真心。不对,正确来说是到头来还是有部分意见是真心话,然而这些听在世人耳里很舒服的部分意见,只是刚好很像日南的真心话,并非出自她的本意。
当然这些话拿来当成「付出的努力多到异于常人的学园完美女主角」所做回应,听起来都很合理,行动方针、过程和实际拿出的结果并没有矛盾。其他人听了会想「原来她是基于这样的想法才那么努力呀」,就算像这样没想太多,直接被那种回答说服也不奇怪。该说一般而言都会如此被说服吧。
「……那么,访谈就到这边。谢谢你!」
「我也要跟你说声谢谢!」
就因为情况是这样,我才有点后悔。
这次菊池同学为了描写「强大力量的化身」艾尔希雅的内在──要拿日南捏造出来的答案当参考──也就是沐浴在「谎言」之中,恐怕对于增强那部作品的强度反而会有负面影响。
因为那些毕竟都是捏造出来的,为了让很多人接受已经先修饰过,用人为的方式将一些地方强调得恰到好处,捏造完听起来很舒服,因此可以说听起来不会让人觉得她在努力到像怪物这部分和动机的说明上「特别用力」。
日南那样的回答确实存在某种说服力。不过──
那肯定跟要用到的故事所需要素──有点出入。
但我也没办法把这个真相偷偷告知菊池同学,就只能在旁边听著访谈乾著急。
***
地点更换,来到平常待的图书室。
「哎呀──没想到竟然直接去问她。」
这话我是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的。我尽量去忽视只有自己知道的真相,用跟访谈内容八竿子打不著边的言语来填补对话空白。因为也找不到办法解释了。
而菊池同学把剧本放在桌子上,用认真的表情注视著。
「……说得也是。」
是不是在写下刚才访谈听到的内容啊,她拿著笔写些东西,同时回应我。
「如、如何?有可以拿来当作参考的东西吗?」
带著一股微妙的罪恶感,我尽量用寻常的语气询问。
菊池同学在写了一会儿后──最后把这些都用双线划掉,面对面看著我。
「我想日南同学应该是在撒谎。」
她的目光和言语都很锐利。
表情充满自信,没有转圜的余地,看起来强硬又凝重。
「……咦?」
那让我为之动摇。
在黑暗的彼方,真相就只有微微地露出尾巴,菊池同学却一下子就看出来了,像是在确认什么,一直盯著剧本上的文字。
「……你说、那是谎言?」
半是被那股气势震慑住的我反问。
她怎么会发现?觉得哪个部分是假的?根据又是什么?
这些都让我好奇的不得了。因为那家伙的回答几乎可以说是堪称完美。照理说在逻辑上看来不会有能够让人发现的破绽。
菊池同学在剧本角落另外写上一些文字,把这些文字画圈圈圈起来,再跟别的圈圈相连。接著轻轻点头,转头看向我这边。
「最核心的部分──我什么都没看见。」
「最核心的部分?」
菊池同学点点头。
「就是最根本的动机。」
「动机……」
之前菊池同学说过这句话。
说她很在意日南做到这个地步的「动机」是什么。
「不管她说得多么天花乱坠,我都看不见最核心的部分……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她想必是在隐瞒什么,在对某些事情撒谎。不过,她却把所有东西毫无保留说出来……因此我想里头可能有参杂谎言。」
菊池同学说这些话有一半以上是凭感觉。
照理说详细询问的话,应该能够得知比较核心的部分,这次却没看见。
因此必定有所隐瞒,或是在撒谎。这一套说辞乍看之下毫无根据。
是因为相信自己的感觉,才会强烈假设,然而这确实戳中核心。
「只不过……也许我更加了解艾尔希雅了。」
「咦?是这样吗?」
只见菊池同学点点头。
「是的。艾尔希雅并不是顺应时势,因为有使命感才努力……」
接著她放下手上的笔,抬起脸庞看我。
「会这么做的背后──必定有不寻常原因。」
菊池同学的话语听得出充满信心。
我心中似乎将「艾尔希雅」这个字眼代换成别的了,同时也很佩服菊池同学的洞察力。
「这部分……或许是吧。我也那么认为。」
紧接著一种直觉找上我。菊池同学只要像这样稍微对话一下就能够察觉细微之处,这是她身为妖精的能力──不对,应该说那肯定是她身为创作者的才能。
搞不好这种才能能够解开经历小玉玉事件后,涌上我心头的疑问──应该说是「我想知道的那部分」,也许能对此给予一份助力。
「……菊池同学。」
因此我呼唤了那个名字。
在菊池同学转过来看我之后,我下定决心,有点类似使命感的感觉油然而生,跟菊池同学四目相对。
「要不要继续一起做点打探?──关于日南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