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日南道别十几分钟后。
我独自一个人走在北与野的街道上,一直在看智慧手机的萤幕。一份难以名状的寂寞冰冷了我的心,为了温暖这颗心,又或是想要掩盖此事。我热衷于阅读显示在萤幕上的故事。
这个作品的名字叫做「纯混血与冰淇淋」。
显示出来的作者名字是──菊池风香。
这是几天前在早晨图书室中提过的新小说。
我之所以会发现,是因为几分钟前在推特上,菊池同学在她创作用的帐号中提到相关讯息。
我已经知道自己造了什么业,还有感受到日南的寂寞。虽然现在没心情看不是跟自己有关的故事,但唯独菊池同学的小说不同。我确实还没做好觉悟,去跟某个人发展出超越个人框架的关系。不过身为菊池同学的男朋友,而且还是菊池同学所描绘故事的书迷之一。我会想要看看。
一边看著,我边回想起菊池同学曾经说过的话。
「……这是。」
在菊池同学的新作品中,确实如她所说,故事上能看出是结合了「波波尔」和「我所不知道的飞翔方式」。
──不过。
内容──跟我想的有点不一样。
故事发生的舞台不是现实世界,而是幻想世界。有妖精和半兽人,狼人和雪女等等,在这个世界中总共有三十二个种族共存。少女艾尔希雅住在这个世界的王城中,是属于体内没有血统的「无血」少女──这样的艾尔希雅,就是这个故事的主角。
「……艾尔希雅。」
读到一半,我看到这个名字略感讶异。那是在「我所不知道的飞翔方式」中也有登场过的主要人物名,那个时候是皇城里的千金──而且还是以日南为蓝本描绘出的角色。同样的名字,这次怀著截然不同的特徵,用同名角色的身分于故事中登场。
而且这次还是主角。
那出戏剧再怎么说都只有演给来参加关友高中文化祭的人看,用同样的名字,这点并不会造成问题吧。但是刻意拿来沿用,应该有某种意涵才对。
这是友情客串演出,还是只有名字一样,其实完全是另一个人?无论如何,那个作品对菊池同学来说,都是拿自己身边的事情为主题做描写,是很重要的故事──这么说来……
我回想起数十分钟前分道扬镳的日南,想起她的那张侧脸,并开始看这个故事。
在这个世界里不同种族也可以结婚,能够生儿育女。如果是妖精跟龙生下孩子,那就会产下能够操控风、运用翅膀在空中飞翔的飞龙,若是狼人和雪女生的孩子,那身上就会包裹白色体毛,变成类似耐寒的雪人那样。
在这个世界中少有隔阂与限制,而艾尔希雅是不具备任何血统的「无血少女」。
由于她身上无血,就无法靠自己一个人生活。无血流动,无法自行制造在这个世界生存所必要的能量,也就是五种「正素」,总有一天会衰弱死去。
可是艾尔希雅就是因为无血,不管是什么种族的血液都能够吸收到自己身体里。若是透过比头发还要细的魔法针,在不会造成痛苦的情况下吸取一滴血液并让自己吸收,就能够增加血量,艾尔希雅也能够成为任何种族。
连同艾尔希雅是居住于皇城的少女在内,另外还有好几个设定都是承袭「飞翔方式」,只是某部分的设定也有点波波尔的影子。
能跟其他种族交配,这点虽然跟波波尔不同,但是许多种族能够共存的友善世界,这点一定是受到波波尔影响吧。也许菊池同学希望能有那样的世界……但是。
「吸收,是指模仿吗……」
让我感兴趣的是这部分,关于艾尔希雅的设定。
艾尔希雅若是不吸收其他人的血液,就无法发挥力量。具体来说就是对血的味道和流动很敏感,只要靠近就能知道谁拥有怎样的血统,而且只要一滴血液,就能让其在身体里爆发性增长。拥有能够司掌血液的两种力量,这就是艾尔希雅的特别之处。
但那再怎么说都是借来的。
虽然能够暂时让别人的血液增量来获得力量,但过一段时间就会消失,并没有办法真的变成自己的。在那个期间中重复使用过的力量会变成知识和反射动作,头脑会记得,所以能够在某种程度上自行运用,却不会成为超越知识的感觉牢记于体内,肯定比不上传说中拥有最强力量的纯血。
但是为了战胜这个世界,只能去复制优秀的纯血,让那股力量转换成知识或反射动作驻足于自己体内,藉此让自己成长茁壮。
也就是极度贫乏的万事通──艾尔希雅就是这样的人。
「这……果然是。」
因为故事里有那个名字才会让我察觉。但就算不是那样,我也会得到相同结论。
为了在各个领域都做出成绩。会去勤奋模仿该领域中的佼佼者是怎么做的,脚踏实地努力,靠著日积月累脱颖而出,持续证明自己没有做错。
就好比在AttaFami中会去模仿身为nanashi的我,恐怕读书和社团活动还有人际关系,都是拿某个范本当参考,直到成为自己的血肉为止,一再地模仿,一直到知识灌注在记忆中,大脑学会反射性做出该动作为止,日南葵恐怕都不断反覆练习吧。
简直就像是这故事中艾尔希雅的处事方式。
某一天,艾尔希雅来镇上参加桌上型游戏相关活动,认识了杂种少年利普拉。
在乡下长大的利普拉根本不晓得自己前几代的血统是什么样子,属于杂种中的杂种,他不晓得自己属于什么种族,这从某个角度来看也很类似波波尔。
只不过,当下艾尔希雅嗅出一个事实。
因为混了太多种族的血液,利普拉一生下来就不带任何种族的特徵。他的血统单纯只被当成杂种看待。
不过那并非是单纯的杂种,而是「所有血统都均等混合的特别血统」。
两个纯血会生出混血儿,这个混血儿又跟别种混血儿结合,生下四种血液均匀混合的四等分之子。而那四等分之子再跟拥有别种四等分血液的四血之子结合,生下的小孩就会均匀带有八种血液。
若是又跟拥有别种八大类混血的人生下孩子──那就等同难得一见的偶然重复发生。
相同的巧合持续五代后,将会生下「世界上三十二种种族的血液以三十二分之一状态均等混合」之子──那就不是「杂种」,而是自古以来就被称为「纯混血」的特别血统。
换句话说──利普拉是在乡下偶然诞生的「纯混血」少年。
于是艾尔希雅就利用皇家的权限,将普通人带离乡下,招待他来到自己居住的皇城附属学院,两人开始发展一段关系──
进展到这边,「纯混血与冰淇淋」的第一章节就结束了。
这个故事简直就是在深入描写「飞翔方式」里以艾尔希雅为名的日南投射者。
我一察觉此事就站起来,整个人愣住。
我还没有跟菊池同学提过日南的另一面。因此关于比较具体的部分,她应该不晓得才对。
──然而。
这故事却将日南更加根本的部分,那些像是价值观或行动理念的东西描写出来,几乎与我的理解一致,不,看场合而定,甚至比我知道的更加深入。感觉她已经描写到核心。
***
回家后,在自家厕所中。
我看著镜子,装出笑脸接著再变回原样,反覆好几遍。
这是日南教会我的武器。日南一定是从身为现充的「纯血」那边借来血液,去模仿对方。结果让她学会了技能,还教给我。这对我而言是为了当能扩展自身世界的「波波尔」才学会的技能之一,是用来跟人建立关系的假面具。
虽然我认为这并非我的本质,可是要确认树上的葡萄是甜是酸,这是必要的第一步。于是我明知这是一种技能还是假面具,打从暑假时「技能」获得菊池同学认可,我就当成一种手段来用,不分场合持续著装。
运用技能来达成我想做的事情。创造出好几项目标和关系性。
其中的几个后来对我而言真的变得很重要,被纳进我的怀抱中。
只要再让名为「自愿想做」的血液流通,我想这样就圆满了。
可是这时浮现在脑海中的却是──艾尔希雅的「无血」。
艾尔希雅能够成为各式各样的种族。不过──正是因为这样,才什么种族都不是。
这跟「飞翔方式」里头的艾尔希雅实在很相似。
和每种血液都拥有一点的利普拉形成对比,身上不具备任何的血液,得到的技能绝对不会真正属于她。
要说她能够得到些什么,那就只有「这样做会有好处」这种正确知识的累积。
做什么事情都要拿第一。可是在这里头,日南葵却没有「想做的事情」。
那家伙想要实现的最终目标到底在哪?
我躺在房间里的床铺上,回想菊池同学的新作品「纯混血与冰淇淋」故事情节,同时整理思绪。
我传简讯给菊池同学,说对战聚会已经结束,想跟她通电话。接著关掉智慧手机的画面,结果手机画面突然发亮还震动起来。
「哇啊啊啊!?」
明明应该关掉萤幕的智慧手机,此时却在发光外加震动,害我发出叫声。我才准备要进入替自己集气的状态呢。一看发现是来自菊池同学,也就是说刚才送过去的LINE讯息立刻有人回应。大概是一直在等我吧。
我打开聊天画面,确认菊池同学传来的讯息。
『参加对战聚会辛苦了!
现在到睡觉之前,什么时候都可以打电话过来,等你准备好请打过来!』
跟在网聚上雷娜散发出的缠人魔性相去甚远,这神圣特质可以让人沉淀心情。我心中的负面情感彷佛一下子就被净化掉了,让我莫名想听见菊池同学的声音。
「……准、准备好了。」
我一直看著手机的画面。
既然都准备好了,我就鼓起勇气打电话给菊池同学。
「……」
手机传出噗啪啪噗啪啪砰的拨接声,每当这段声音告一个段落的那一刻,我都以为电话接通了,结果又再次作响。被手机弄到都焦躁起来。
当电话铃响第六次左右,菊池同学才接起来。
『你、你好!』
她说话的声音变得有点高亢不安。总觉得这第一声听起来就很紧张,让我明白不只是我,对方八成也很紧张。
「你好。」
一听到菊池同学的声音,不知不觉我就没那么紧张了。
『啊……是友崎同学的声音。』
总觉得她回应的语气好柔和。
「啊哈哈,在说什么。那是当然的啊?」
『呵呵,刚才很紧张,但是听到你的声音就安心了。』
菊池同学这话说得很温和,但她是什么样的心情我也明白。
「……也许我也是。」
『友、友崎同学也是?』
听到对方这样回问,我心想糟糕了。这下可能又得说些让人害羞的话。
「那、那个……是想说听到菊池同学的声音,感觉好放心。」
『──!』
在那之后,有段短暂又让人难耐的沉默流淌著。才刚跟人通电话就在做什么啊我们两个。
『对、对了!……参加对战聚会辛苦了。』
「嗯,菊池同学也是,谢谢你等我。」
「……不客气。」
从这话能十足体会到菊池同学是很尊重我的。
只是听到她说辛苦了,今天一整天的疲劳就一下子减轻不少。
就在那个时候。突如其来地,菊池同学用鼓足勇气的声调开口。
『那、那个……就是!』
「嗯?」
『……友崎同学,你现在在家吗?』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我头一歪。
「啊,咦?嗯,是在家没错……」
『……是、是这样啊!』
「嗯,怎么了?」
听到我那么问,菊池同学顿了一下,这才有点难为情地续道。
『……因、因为想看看你的脸……』
「脸?」
『我有点不安,能够听到声音觉得很开心……那个、就想看看你的脸。』
言语里提到的不安和那率真的理由使我情感动摇,同时脑子里还有另一个自己在冷静思考。
「……可是,现在才要过来?」
对。我现在人就在自家这一带。这里离菊池同学的家应该有一大段距离。
『那、那个……LINE里面有视讯电话……』
「啊,是那样啊?你好清楚喔。」
我用惊奇的语气回应。也许对世人来说是常识,原本以为菊池同学对现充常识不熟悉的程度和我差不多,因此她知道那个让我有点意外。
『是、是的……在跟弟弟聊天的时候,我常常用这个……』
「啊──原来如此……」
开窍到一半的我在半路上打住。
「咦,原来菊池同学还有个弟弟?」
『是的……』
当下我脑袋里浮现影像,是在西洋绘画中会出现的,外观像少年的天使图,但菊池同学是普通的女孩子,不会有那种事情。应该单纯只是五官跟她很相似的男孩子吧。
「是喔……也就是说应该很可爱吧。」
在说这话的同时,我发现自己讲「也就是说」这句话隐含什么样的意思,这才惊觉并倒抽一口气。
『是的。非常可爱……啊。』
过了一下子,菊池同学似乎也发现到了。
「那、那个,友崎同学,你说『也就是说』……那是什么意思……」
『啊──这……就是。』
感到慌乱之余,我也知道自己不回答不行,接下来才会那样回应。话说最近这样的情况还满多的,菊池同学开始会旁敲侧击要我进一步解释。意外地会希望别人把那种话说出来,原来她是那样的类型吗?咕唔唔。
于是我豁出去开口。
「是、是因为……菊池同学也很可爱……」
『……!』
后来我们两个人都说不出话来。我们这是在干么。
「啊、啊啊真是的!那、那我们来视讯通话吧!」
『好、好的!』
情况就是这样,为了弥补让她感到不安的那段时光,我们在电波和故事构成的世界中,要加深彼此的关系。
后来过了几分钟。
「好、好了。」
『好、好的……那我按下去。』
听到菊池同学这么说,我再看智慧手机的画面,画面上显示出「有人邀请你加入视讯通话」这类讯息,菊池同学的放大照已经显示在萤幕上了。
──话说。
「唔!?」
我只看了一眼就受到强烈的冲击。
映照在萤幕上的菊池同学。那确实就是她没错,不过──
看起来比平常还要休闲一些,穿著居家服。
『怎、怎么了?』
「没有,没什么。」
下面这些话我怎么说得出口。
对。今天一整天,不管我再怎么想摆脱都无法从脑袋中消去的,就是今天早上雷娜传给我的夸张照片,还有当著我的面掀起裙子,让我不小心撞见的白皙柔肤。加上用指尖抚摸大腿时,那种撩人又心痒难耐的感觉。
那份冲击干掉理智,深植在更深层的部分中,就算我运用脑力试图消去,身体其他部分依然对后续感到惋惜似地阵阵发烫。
而现在菊池同学出现在我的智慧手机中,在那前襟敞开的睡衣上,从上面数下来的前两颗扣子都没有扣。胸口露得比平常还多的菊池同学看起来莫名煽情,而且后面那片景色有别于我们平常用来闲谈的图书室,是很一般的居家景象,这也能形成感官刺激,令我心跳加速。
今天的网聚上,我一直被人发动色情攻势,脑袋变得很敏感,那样的刺激实在太强了。
「呃、呃──」
『呵呵。是友崎同学。』
「嗯、嗯嗯。」
一些邪念扰乱我的心,我们隔著萤幕看彼此的脸来对话。这应该是一段让人非常放心的时光才是,但我光要让自己转移注意力以免受到刺激就已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最近好像老是在跟这种情境作战?
一边承受这样的刺激,我们开始聊今天对战聚会的事情。
「所以我决定改变使用的角色……」
『这样啊,要改变使用角色吗?』
接著我如实告知变更角色的一事让网聚成员都大吃一惊,以及日南的人生攻略风格被人看出端倪等等。
至于足轻先生跟我说的「个人造业」这档事──我还没跟她说。
『……这样啊。一切的行动都有理由为依据,这真的很符合她的作风呢。』
在这些事情中,菊池同学特别对日南的事情表现出浓厚兴趣,还点了点头。那表情与其说是获得新知,还不如说更像在确认原本就已得知的资讯。
『那个……友崎同学。』
「嗯?」
菊池同学这时抱著薄荷绿和白色条纹交错的抱枕,看似犹豫地垂下目光,并开口道。
『之前不是有为文化祭办庆功宴吗?』
「嗯?有啊。」
『……我那个时候跟日南同学讲了一些事情……只有我们两个人。』
「……啊。」
那景象我记得。
平安夜那天。我们在大宫的广岛烧店举行文化祭庆功宴。
那个时候泉发表一长串无聊致词,竹井还是平常那个竹井,还跟水泽聊戏剧的事情──虽然发生了很多插曲。
可是一直悬在我心中的,正是那景象。
「是在厕所前面的走廊上,对吧?」
『咦,是的。』
我的话让菊池同学惊讶了一下。
「我有远远地看著你们……想说这样的组合还真稀奇,才留下印象。」
然后──在那之后,泉走到我旁边跟我说「菊池同学在跟葵道歉」。
到头来我并没有跟其中的任何一个人打听事情原委──不过现在是不是就要谈到了?
『当时我也跟日南同学说过和刚才那些相近的话。』
『相近是指……所有行动都有理由这点?」
『是的。』
只见菊池同学点点头,这次隔著萤幕,目不转睛用认真的眼神与我对望。
『你还记得那个吗?戏剧剧本中艾尔希雅有段对白是「我拥有一切。不过──」「正因为这样──更一无所有。」。』
「……好像有。」
这些对白我也有印象。那些台词一定是菊池同学灌注了强烈意图打造的,正式演出当天,日南说的那句台词尖锐到「一点都不像在演戏」。
『其实庆功宴当天……日南同学曾经深入探究那些台词有什么含意。』
「咦?日南主动问的?」
这话让我大吃一惊。
那家伙平常都在扮演完美女主角,戴著相应的假面具,确实常常会主动去找很多人闲谈。可是遇上一旦碰触就有危险的话题,尤其是有可能威胁到完美女主角假面具的部分,她应该都不会主动去触及才对。
再加上那戏剧的内容特别敏感。
『是的。这果然会让人有点惊讶对吧。』
「……嗯。」
菊池同学也跟我一样惊讶,但惊讶程度大概没我大吧。因为日南会主动去涉入这样的危险地带就表示──她很在意真相,在意到不得不那么做的地步。
「那菊池同学怎么回答?」
我整个人向前凑,这句问话让菊池同学用力抱紧抱枕。
『我说艾尔希雅找不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东西。
……光靠自己无法肯定自己。』
当菊池同学说出那句话,我除了讶异还是讶异。
『所以──想要找到证据证明自己这样是对的。』
很快地,我听出菊池同学话里的含义。
「要找到证据证明自己那么做是对的,那就等同──」
『是的。就跟──「行动理由」很像吧。』
像是在诉说自己描写的角色那般,又像是在说故事,菊池同学一一说明。
『因此才想要得冠军当第一名,寻求这种浅显易懂的价值──』
我有点震惊。
那有如在对「纯混血与冰淇淋」中提及的,关于艾尔希雅的描绘主轴与其行动,赋予具体动机。
『她想透过经世人认可有价值的东西,找到证明其正确的「理由」吧。』
这半年来,我一直看著她几乎没让其他人看过的另一面,好不容易才能勉强捉摸出日南内在的抽象轮廓。
菊池同学的确在编辑戏剧的那段时间去采访过,还经过观察,或是从我这边打听一些事情。
但光靠这些──就能逐步贴近我的评判,贴近到那种地步?
我想起那个无血的少女艾尔希雅,为了求生存需要将所有纯血种的技能都学会。因为身上无血流动,才会空洞到非得拿其他人的力量做基础。
「……你竟然能够了解得那么透彻?」
『是的。我做了采访,思考过,然后……』
紧接著菊池同学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一个焦点上,用如此澄澈的双眸定睛而视。
『我试著在这个世界上──让艾尔希雅动起来。』
我有个想法。
那个时候看过戏剧的剧本。还有今天读过新写的小说。
我能感觉得到菊池同学具备创作者应有的才华。还有她为了小说不惜试探日南的黑暗内在,有那个胆识去观察,揭露她的本质,我想这都会成为创作故事的利器。
不过──肯定不只这些。
因为,还有一件事情令我感到不对劲。
「这些事情……你都跟日南说了吧?」
刚才菊池同学所说的,一定都还没有人跟她说过,就连我都没跟日南提及,是一套颇冒犯人的假说。
一不小心说错话,就有可能踏进对方身上一旦介入就有危险的部分,她将那些话跟当事人说了。那个温和又内向的菊池同学会选择这么做,让我觉得不可思议。
就算是日南主动询问好了,菊池同学的推测越是正确,这样的行为就越有可能干涉到对方的内在层面。菊池同学不可能不明白。
『其实我也烦恼过,不知道该不该跟她说……』
先是不知所措地左顾右盼一阵子后,菊池同学下定决心看我。
紧接著──菊池同学接下来说的话。
让我对她大幅改观。
『但假如跟她说了──
也许能够挖掘出日南同学一直以来隐藏的另一面。』
语气上很客气,却有一股沉静的压力。
看在一般人眼中,这样的价值观在优先顺序上显得怪异。
想要挖掘出别人隐藏起来的柔软内在,甚至要更深入挖掘。
做到这种地步,感觉实在太极端了。
「菊池同学……你今后也想继续了解日南这个人吗?」
被我这样一问,菊池同学将手伸到萤幕外,大概是在拿自己写的原稿。她捧著一叠大约A4大小的纸。然后望著我,稍微犹豫了一下才开口。
不过与其说她是在烦恼该如何回答──还不如说她只是不确定该不该跟我说那些。我有这种感觉。
『我想,那一定会帮助我找到我想描写的东西。』
菊池同学字字句句都回答得很清楚,那对属于小说家的双眸,看的肯定是映在萤幕上,在我眼里的──位于眼里更深处的日南,我是那么觉得。
最后菊池同学才像是突然回神,将那一叠纸放回桌上,枕头「砰」地丢向床铺。没想到在家里也会做这种事呢菊池同学。
『……!对不起都只有我在说话……』
「咦,这真的没关系啦……」
懂得体谅人的菊池同学,跟试图揭露日南真面目的菊池同学不同,是另一番面貌。该如何解释这点,我现在还拿不定主意。
话聊到这边,菊池同学变得有点著急,开口如此说道。
『那、那个,友崎同学……果然,还是不行……』
「……不行?」
突然听她那么说,我不由得感到困惑。而那声音的热度,使我擅自萌生觉得她妖艳的想法。那股一直在闷蒸的余热,三两下就被引燃。
『就是、明天可以见个面吗……?』
「咦?」
她没来由发出这样的邀约。
「怎么了,突然这么说?」
经我询问后,萤幕里头的菊池同学变得满脸通红,隔著萤幕依然看得清清楚楚。
『那个……原本以为打了视讯电话,我就能按捺住想见你的心情,但是……』
「唔、唔嗯。」
『一看到你的脸……就变得更想见你。』
「……唔。」
她那些心情实在表达得过分直率,让我身体里的热度增高。光是看见菊池同学的身影,我就已经很想见到她了,可是我的理由还包含一份有点难以对菊池同学启齿的情感。脸和身体滚烫到连我自己都有自觉。
「可是明天就如先前所说……」
『啊……说得也是。』
对。很久之前就讲好了,明天要跟班上同学一起去Spo-Cha聚会。之前菊池同学也有邀约过我,我也是用同样的理由推辞。
「不过……该怎么办啊。」
我不知该怎么做才好。
先前我都不曾排定优先顺序,单纯是谁先约就跟谁一起,用这种简简单单的规则来决定自己的预定行程。我觉得从某个方面来说,这可以说是很诚实,但我却想起水泽说过的话。
我的行为属于来者不拒,眼睁睁看一些东西逐渐逝去,却不去主动选择拋弃。
手上能够拿的东西有限,如果什么都想要,总有一天某几样会自然而然淘汰。这还不打紧,一路走来我都是能要的就要,却无法下定决心从中选出再也拿不动的东西。
……那么。
「明天还是为了菊池同学腾出时间好了。」
『咦……那──可是……』
菊池同学回话的语调明显透露出喜悦,话却说得踌躇。在菊池同学平日的认知里,我不会为了她推掉其他约会吧。但现在还说那种任性话,即便不是出于故意,我依然会伤害到菊池同学。此时要我去相信两人间有特别的关系,足以承接旧校徽承载的故事,这也会随之变得困难起来。
到了这节骨眼上,我不免会想,开始对拿不动的包袱逐步拟定优先顺序也无妨。
「没关系。我想跟大家说清楚,他们会谅解的。」
眼看菊池同学对我送上窥探的目光,我对她很有自信地断言。
「还有……要负责承接命运旧校徽的情侣,怎么能够一直吵架吵到活动当天呢?」
我说这话是在利用泉给的机会,结果惹得菊池同学轻笑出声。
『呵呵,这么说也对呢。』
在那之后她又换上热切的语气。
『你选择了我……我很高兴。』
于是我们对照彼此的活动安排,挑出一个时间。我还在想要怎么跟大家解释,但又觉得直接实话实说也行吧。
『那、那么,明天见……』
「嗯。」
『晚、晚安!』
「嗯,晚安。」
后来电话就挂断了,我们回归日常生活。当彼此之间的联系像这样断绝,也许我们就会继续以不同种族的身分过活。然而这段距离能够透过以故事为名的世界弥补。
「……结束了。」
只是这样谈过,还不确定能否有好的进展,就连那能称之为特别的理由,实际上依然毫无头绪。我们在做的,或许只不过是头痛医头。但就算不够精巧,只要能填补两人之间的代沟,我想那之于我俩的关系依然有其必要性。
──但另一方面。
「~~~~~~~~唔!」
我的身体已经不行了。
都怪菊池同学那番热切的话语──「不行」「想见你」。还有透过萤幕看见那纯洁又惹人怜爱的标致脸庞,加上身上穿著的衣服比平常还要随兴。
从今天早上开始我就一直在失控前踩剎车,一直有股冲动在酝酿者,而上述这些已经足以让它死灰复燃,简单讲就是男性部分遭遇重大危机。
我将脸埋在床铺间,整个人胡乱挣扎,但同时又有点放心。之前只有直接诱惑我的雷娜会带给我这种感觉……不过身为我女朋友的菊池同学也能确切令我萌生那种感受。这代表我一定是很健全的吧。
……但那些先摆一边。
「~~~~唔!」
我还是觉得很难受。
***
隔天。
「友崎同学!」
菊池同学跟我约好在北与野车站碰面。
「……你好。」
「嗯,你好。」
就像平常那个样子,我们互相有礼貌地打招呼,然后来到彼此身边,眼下人就在车站前。
菊池同学穿著咖啡色的长大衣,脖子上卷著驼色的围巾,还有从外套下襬露出来的裙子、从黑皮鞋中外露的袜子,这些都是颜色有些许差异的褐色系。全都是用同色系来搭配的,彷佛将不食人间烟火的菊池同学带向现实,看起来很美。
话说还没让菊池同学看过的衣服快穿完了,于是我穿著之前跟日南一起去买东西时,买到的查斯特大衣,并且依然不忘让袜子跟围巾的颜色互相搭配。谢谢日南老师。
接下来我们要去的是──在日南介绍下去过几次的义式餐厅,那边的沙拉很好吃。
「好了,那我们走吧。」
「好的。」
「走这边!」
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会畏畏缩缩、态度开朗又有男人味,以便领导菊池同学。第一次跟菊池同学两人一起去看电影的时候,这些我完全都做不到,但现在已经能在某种程度上自然而然那么做了。
走了几分钟后,我们来到那间店前方。一打开门就碰到来招呼我们的店员,我跟他说「我是预约过的友崎」,然后跟菊池同学一起进到里头。话说刚才那句话以前没什么机会说,于是我有事先录音起来做过相关练习。可不能大意。
「哇,这里的氛围好平静。」
「对啊,我很喜欢这里的沙拉……」
之所以会来到这间店,都是依循菊池同学的意愿。不过并非具体指定要来这。
而是为了今天的约会,我问她想去哪边,她提的要求是「想去看看友崎同学最喜欢的店」,我才会选中这家店铺。这里感觉别具风情,最重要的是餐点特别好吃。怪不得那个很挑嘴的日南会那么喜欢。
「这里就是友崎同学很喜欢的店……」
「嗯。」
嘴里一面说著,我假装动作熟练地打开菜单。事实上虽然有来过几次,这里却过分时髦,我免不了还是会感到慌乱,只是尽量不要表现出来。
「午餐有义大利面跟沙拉……如果食量不大,我比较推荐沙拉。这里的沙拉非常好吃……」
「真的啊!」
大概就是这个样子,我跟菊池同学分享自己知道的情报。但并没有说过头讲些多余的话,我只是想让对方知道自己跟她聊天很乐在其中。暑假的时候,我准备好的谈资已经用掉太多,害我现在跟人聊天的难度提升。
于是我跟菊池同学分别点了义大利面午餐套餐和沙拉套餐,边闲谈边等餐点送上来。
***
「原、原来有这么好吃的沙拉……!」
「对吧!真的超好吃……隔了那么久才吃还是觉得很棒……!」
我们都觉得餐点很美味,享受属于我们两人的时光。
能够跟自己喜欢的人分享自己喜欢的事物,这是很幸福的一件事情。
「可以跟菊池同学一起吃这个,真的好棒。」
「谢、谢谢……」
能够跟对方如实表达心声,为我带来淡淡的温馨感。
「那、那个……关于昨天的事情……」
「嗯?」
不知不觉间话题绕到昨天的对战聚会上,菊池同学她──
「那个女孩子,昨天是不是也在……?」
「啊──……」
她口中的那个女孩子肯定就是雷娜,昨天针对这部分,我确实不知该如何是好,才刻意不主动提及。
可是对方都这么问了,我总不能说谎吧。
「嗯,她在啊。」
「是、是这样啊……」
开口说了这番话的菊池同学,脸上浮现客套的笑容。
那表情代表她不确定能不能继续问下去。
「呃──……」
这下我陷入两难。跟雷娜之间发生过的事情,我可以说多少。
直接将一切全盘托出是很简单没错,但这对彼此来说是不是好事,感觉很难讲,可是为了自己的方便而去隐瞒,这样又不够诚实吧。
于是我决定试著拿问题去试探菊池同学。
「菊池同学,你是不是想详细了解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我没有做出背叛你的行为,但不是所有环节你听了都会觉得开心,我是在顾虑这个。」
在那之后,菊池同学显得有些胆怯,看得出嘴唇在颤抖,但她还是换上率真的说话语气和眼神。
「那个……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能够确实说给我听。」
「……我明白了。」
先是点了点头,接著我就将雷娜在对战聚会上的行径详细说一遍。
例如雷娜是年约二十岁的女性,说出「跟朋友也可以干那档事」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奇怪,算是很积极的人。
在对战聚会上常常想要跟我拉近距离,恐怕是盯上我了。
甚至还用很直接的方式诱惑我,当时……她甚至运用那具肉体上演欲拒还迎的戏码。
「原、原来是那样的人啊……」
菊池同学显然很震惊。这也难怪,在高中生中很少有那类型的人,之前有一次还当著菊池同学的面,收到她打来的电话,让菊池同学看见她的长相。外表上来说,以一般人的标准来看应该算是很正的那种,要是菊池同学因此觉得对方有威胁性,那也是人之常情。
所以说,一方面是为了让菊池同学放心,我还是觉得自己应该要将心中想法老实告知才对。
「只不过,我已经确实跟她说『我有女朋友』,也不打算跟菊池同学以外的人做那种……」
不打算做那种事情,这话都还没说完,我就有所警觉。而且看样子菊池同学也在同一时间发现了。
「要、要跟我……唔。」
对。虽然是间接性的,但我说的话就好像在暗示「打算和菊池同学做那档事」。先等等这样没问题吧。对清纯的菊池同学说出这种话,应该不会被警察逮捕吧。
「那、那个……你说的那种事情是……」
「啊──!话说!就是!没、没什么!」
著急到不行的我,用很拙劣的手法混过去,不料菊池同学却有些泄气地看向下方。
「没、没什么是吗……?」
「咦?」
「对、对象是我果然……」
接著她抬起脸庞,不知为何变得泪眼汪汪。
「男人们,是不是都比较喜欢那种性感的女孩子……?」
「咦、咦咦!?」
菊池同学说出这种话真不像她,让我为之震撼。
「不、不是,我对菊池同学……」
我话才说到一半,不晓得菊池同学是不是想起之前看过的雷娜头像,紧跟著低下头像是在审视自己的样貌。
「可是……我不像那个女人那样……」
她显得很消沉,声音有气无力。再度仰望我的双眼浮现出泪光。
「那个……我并没有那样的魅力……」
「唔!」
那泪水就快要从菊池同学眼眶中滑落。这我必须要想想办法才行。可以确定的是,那不包括去擦拭即将要夺眶而出的泪珠。
而是要避免满盈的泪水溃堤。
就在那个时候,在我脑子里显现的──依然跳脱不开我最真的心情。
「没、没那回事!」
当我察觉的时候,我已经发出叫喊了。
那是因为我有那样的感觉,强烈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其、其实我!也对菊池同学!有那样的想法──!」
当这话一出口,整个世界便跟著静止下来。
包括我的思绪、菊池同学的动作,一切都停顿了。
能看出的唯独一样。就是我们两人的脸色,突然间以前所未有的高速染红。
最后,当菊池同学的脸红到不能再红。她划破寂静开口。
「那、那说得直接点……!」
只见菊池同学缩住身体,头低了下去,眼睛向上看著我,跟刚才不一样的是,她这次眼里泛著热切的泪水。
「那个……是在什么情况下才会……」
后来菊池同学还特地询问细节。不久之前我也那么想过,就是菊池同学果然会喜欢探究这方面的事情呢,大概吧。
不过为了让菊池同学安心,我丢不丢脸已经不重要了,也只能说了。
「就、就是……例如之前跟你通视讯电话的时候……穿的衣服跟平常不一样。」
「~~唔!」
下一刻菊池同学上半身微倾,还用手包住身体。
眼神好像在生气,却又隐约透露著喜悦,还用那双眼瞪我。
(插图014)
「……色鬼。」
在这句话的推波助澜下,我对菊池同学好像又有更多那方面的念头了。不、不对,这表示我很健全是好事吧!?
***
经历了这一段后,我们连甜点都吃完了,正在喝餐后红茶。
「这真的很好吃呢。」
「对吧!我很喜欢这里。」
我们两个互相分享未参杂半分假话的率真感想,品尝这段幸福时光。
「红茶也非常好喝,真是段美好时光。」
「可以跟你一起吃饭,我也很开心。」
「我……我也是。」
虽然这里的菜色已经吃过几次了,但只要一起来的人不一样,感觉这段时光也会随之增色。当然跟日南在一起的时候也有乐趣,可是跟菊池同学作伴的时光,会觉得时间过得特别缓慢,而我们可以分享这份温暖。话说跟日南在一起的时候,感觉像是彼此都怀著锐利的兵器,在互相较劲。
「好啦,那我们也差不多该走了。」
「也对。我们走吧。」
紧接著我们打算从座位上起身离开,就在那个时候。
「──咦?是风香跟友崎同学?」
一道佯装开朗欢快的熟悉嗓音传入耳中。
「咦?」
转头看才发现对方居然是日南,时间点太过巧合令我肩膀大力震了一下。咦,怎么会,这是人脑光用想的就可以召唤过来的魔兽吗?
「哎呀,是葵的同班同学?」
有人在这时用高雅又亲切的语调接话,是位在日南后方,年纪大概落在三十岁到四十岁之间的女性。旁边还有长相酷似日南,脸看起来比较稚气一点的女孩子……也就是说。
「呃──……是葵同学的妈妈跟妹妹吗?」
由于对方是她的家长,我才能顺利说出「葵同学」,除了觉得自己有进步外,经我询问后,那名女性就带著孩子气的笑容,笑咪咪地点点头。
「没错。葵平常承蒙你们关照了。」
「不、不会,我才是常常受葵同学关照。」
「我、我也是……那个,我叫做菊池风香。」
「啊,我的名字是友崎文也。」
我学菊池同学做自我介绍,结果日南的妈妈再度和蔼地笑了。
日南的母亲穿著包覆至脖子的白色针织衫,上头套著看似质感高级的黑色长大衣,颈部那边戴了项炼,上头的白色装饰品看起来像是珍珠,感觉很高级。举动和表情整体给人的观感都非常具有亲和力,与实际年龄和外在气质有落差,给人更加年轻有活力的感受。
「多谢抬爱。今后也请多多关照葵。」
那说话语气很和善又不讨人厌,对方说完再次面露微笑。这笑脸不像是第二服装教室里的日南会有的,比较贴近在班上扮演完美女主角的日南。但至少看在我眼里,这不像是刻意装出来的。
「快打招呼,遥。」
在母亲的催促下,原本待在她们身旁的女孩子转头面向我们。
「那个,我是日南遥!姊姊受你们关照了!」
对方用有点僵硬的声音说完后,跟我们点头致意。从外表上看来大概是中学生吧。相形之下说话感觉就给人有点幼稚的印象,不过在高中生看来,也许中学生意外的就是这副模样也说不定,所以也没什么好说的。
「这位就是家中小妹遥。请多多指教。」
这话她们的母亲是用调皮语气说的。那给人感觉还是很亲切,虽然对话只短短一下子,我却已经萌生好感。
「还真是凑巧──!你们要回去了?」
可能是因为菊池同学也在的缘故,日南在跟我说话的时候,扮演的是身为完美女主角的她。我听了回道「对,正要走」,目光三不五时朝著日南的母亲和妹妹那边飘。
这些就是日南的家人啊。
总觉得乍看之下就是一个温暖的家庭,之前我跟菊池同学去找日南的小学同学打听情报时,对方说过她的双亲特别引人注目,看了会觉得确实是有那么一回事。
「这样啊,那明天学校见!」
日南这么说是要赶我们回去,结果日南的母亲带著浅笑开口。
「哎呀,可以再多聊一下啊。」
「不、用、了、啦!」
这个是极其自然的亲子互动,是不希望被同学看到自己跟父母亲在一起的样子,假设对方不是日南葵,这就是所谓的人之常情了吧。
……只不过。
「好,那就这样。我们走吧。」
「好、好的!」
「再见啦,明天见。」
「日南同学,再见。」
于是我跟菊池同学两个人把帐结清,就此离开店铺。
「那一对好可爱。」
「啊哈哈,对啊,听说是最近才开始交往的──」
日南一家人的谈话声从我背后传来。
耳边隐隐约约地听著这些声音,我心中浮现一个念头。
──原来日南在家人面前用的是「那张面貌」。
(插图015)
***
有那么一阵子,我们在冬日的北与野漫无目的走著。
我都搭到这一站下车,所以北与野的街道应该已经走到很习惯了,但只是稍微偏离平常走的道路,就彷佛来到陌生的街区。不过想想也是,因为这是我要下车的那一站,因此除了前往车站的道路,其实其他我都没什么在走。
菊池同学一步一步「咚──咚──」地走著,像是用脚尖边踢边走那样,在我的身侧慢慢走动。用听在我耳里似有若无的微小声音哼著歌,踩著那轻快脚步的模样彷佛稚气少女。圆头皮鞋在冬日阳光的反射下映著清凉的光晕,长长的裙襬像风一般温和摆荡。
侧眼看著恋人这样的姿态,我感到很充实。我可能还是像足轻先生说的那样,不会让自己以外的人、让菊池同学深入自己的人生范畴。不过像这样跟她交谈后发现,即便偶尔会出现摩擦,这段关系依然还是让我觉得光就近相伴而行都感到幸福。
那这样不就足够了吗──会这么想,是否就是我的「业」?
「友崎同学,你知道很多很棒的店呢。」
「嗯?会吗?」
菊池同学先是转过身面向我这边,然后用对我抱持敬重却又愉快的语调如此说道。
「是的!例如大宫的咖啡厅就很棒,刚才那间店也非常美妙!」
「啊……」
「跟在友崎同学身边,总是能够看见很棒的新事物,我觉得非常开心。」
她话说到这边还微微地笑了一下。看她这样令我感到幸福,不过心情也变得有点复杂──这是有原因的。
「像这样的店铺,你都是怎么发现的啊?」
我才想到一半,对方马上就针对该部分拋出疑问。我给的答案是──其实那并非完全是在干坏事,只是真要说起来还是对菊池同学有点难以启齿。
「呃──其实今天的店……是因为我跟日南一起来过好几次,所以才──」
「……日南、同学。」
菊池同学的步伐有点缩小了。直到刚才都还很轻快的步调又变回像平常那样,一双眼睛眨了几下,有些不安地望著我。呜呜,果然。
「原、原来如此,所以刚才才会……」
「嗯……对啊。」
没错。原本还觉得会在那边碰到日南真的是非常巧,但仔细想想,那可是日南介绍的店。而且日南还非常喜欢那间店铺,就算她跟别人一起来也不奇怪。是说搞不好原本就是日南的父母亲告诉她这间店的。
「那──大宫那间店不就……」
「啊──……」
我这才察觉。
说起来,连那间咖啡厅也是。
「呃──……虽然我没跟日南一起去那边过,但是告诉我有这间店的……是日南。」
「是、是这样啊……?」
菊池同学的脚步突然停下。
「之前在我打工的地方……你们也是两人一起来呢。」
「啊……」
我刚开始展开人生攻略的时候。在我和日南偶然造访的咖啡厅内,菊池同学就在那边打工……这样想来,菊池同学是曾经亲眼目击我跟日南两人一起出游的班上同学。
「那个时候……友崎同学跟大家还没有相处得那么融洽吧……」
菊池同学发现这件事情了。对,那个时候我还没跟班上的人打成一片,相较于现在,给人的违和感应该更强烈。
不过,这其中是有缘由的。
「话说,菊池同学。」
于是我才想找菊池同学到囊括了一切真相的「那个地方」。
「明天早上,希望你能来某个地方。」
「早上……不是要去……图书室吗?」
我点点头。
「是某一间教室……在那边,我有话想跟你说。可以的话,想要在那边说给你听。」
当我说完,菊池同学想了一下,再度开口的时候像是抓到什么重点了。
「要说日南同学的事情……是吗?」
这令我感到惊讶,同时我用直率的眼神看著菊池同学,点了点头。
「是关于前阵子跟你提过的,我和日南之间的关系。我有问过她了,她说可以跟你讲。」
「……!」
看菊池同学脸上的表情,似乎参杂了期待与不安。
「所以明天,我想在那边,把事情全部讲开。」
我一字一句说得很清楚明确。
「我明白了……!」
先前关于我和日南之间的特别关系,我都不能告知相关缘由。现在有机会说,那对我跟菊池同学的关系会有很大帮助吧。
「这样一来……总算也能透露给菊池同学知道了。」
不料就在这时。
可能是受到我的话牵引,突然间,菊池同学下了某种决心,这么说道。
「我……想要更了解友崎同学……」
「……了解我?」
菊池同学点点头。
「我明明在跟友崎同学交往,却好像完全不了解你一样……」
「怎、怎么会……」
这让菊池同学有些沮丧地摇摇头。
「虽然你教会我许多事情,但我自始至终都只是倾听者……不管是一起度过的时光,还是相识的时间长短,我大概……都比不上她。」
菊池同学在说这话的时候,彷佛在跟某种东西对抗,她笨拙地看著我的眼睛说话。
「我想成为,最了解友崎同学的人……」
这甜美的话语就好比毒品,让我的脑袋变得七荤八素,溶进我的耳膜中。
「因为我是……友崎同学的、女朋友……」
「……唔!」
那惹人怜爱的眼眸,躁动不安的手指动作,都让我受到吸引。那股引力实在太强了,就连我这个弱角都随之产生「必须好好守护著女孩」的念头。
「所、所以,那个……」
接著菊池同学在低垂著头的状态下来到我身边,从侧面抬头仰望我──
又白又细,我心爱的菊池同学正用那指尖抓住我的外套袖口。
「等一下……可以去你家吗?」
在那柔软浑圆的脸颊上多了一抹红晕,而这果然也传染给我了。
***
于是我们现在来到我的房间。
对。不是只有我,而是「我们」。
「……打、打扰了!」
菊池同学的声音听起来很紧张,跟在我身后进入房间,缩著身子,唯独视线在那左顾右盼。话说爸妈跟妹妹好像都出门了,家里现在就只剩我跟菊池同学。
「啊──……呃──」
而我岂止是声音紧张,就连句像样的话都说不出来,心脏跳动速度活生生是平常的五亿倍,明明在自己的房间,却不知道要坐在哪。
我想说就先坐在床铺上好了,可是这样做,菊池同学可能也会自然而然坐到我旁边,那感觉好像有点不妙,于是我就没那么做,我背靠著床铺坐下,挺直背脊逼自己振作。日南老师说过改变姿势也会改变心态。
紧接著菊池同学也照做,保持些许距离坐到我附近,怯怯地面向前方。她看起来浑身僵硬,当然我也无法直视菊池同学的脸庞。
「啊──……那个。」
「是、是的……」
我想不到该说什么,总之就先试著发出一点声音看看,但是在这种精神状态下果然什么都说不出来,开始用奇怪的方式说话带来压力,让我的脑袋、身体都变得一片空白。
「呃──……那──」
「……请说。」
「啊──……就是。」
「嗯、嗯嗯……」
眼下我们毫无进展。
结果这时我房间的门突然被打开。
「文也我回来了──去洗一下衣服……咦。」
出现在那的人,是刚才人应该都在外面的妈妈,她拿著洗衣篮站在房间前方。视线在我跟旁边的菊池同学身上来回游走,最终露出一个亲切笑容。
「哎呀,原来是朋友来了。别太拘谨。」
带著那硬挤出来的笑容,妈妈把门关上,几秒钟后就听到她「哒哒哒」跑下楼的声音。
「文、文也带女孩子……咦,都没人在呀~!」
妹妹跟爸爸好像还没有回来,母亲自然就变成一个人唱独角戏。我家的家长这是在做什么。
「那、那个……」
菊池同学这下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也很困惑。不过,我心中的紧张情绪已经没刚才那么浓厚了。再来就是,我还找到共通话题。
「啊哈哈……抱歉,我妈妈她平常就是这个样子呢。」
当我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完后,菊池同学顿时睁大眼睛,之后轻轻地笑了一下。
「你妈妈好有趣喔。」
就这样,我跟菊池同学互相看彼此,两人都在偷笑。很好,气氛没那么僵硬了,感觉还不错。把女朋友带回家的时候,妈妈都会发挥很好的作用,这世间还真的有那么一回事呢。这种事情我只在漫画上看过,对我来说很新奇。
──不过。
「这下──该、该怎么办……」
「是、是的!」
菊池同学说想要了解我,我们才会两人一起来到这边。房间来是来了,我该说些什么才好。最大的症结点,也就是我跟日南之间有秘密这档事都已经跟她说了,好像没有其他事情是还没跟菊池同学说过的。
「话说……那个。」
结果菊池同学朝放在桌子上的萤幕看了一眼。
「友崎同学最喜欢的东西,应该是那个游戏吧……?」
「嗯,对啊。」
没想到她会从该角度切入,提及此事,我在那方面可是非常有自信的,于是我明确地点了个头。
「既然如此……那我也想多多了解『Attack Families』。」
「咦。」
「我也想……试著一起玩玩看。」
「咦──!?」
我发出惊呼。这并非负面的惊讶反应,反而是非常开心的惊叫声。
因为我可以跟自己喜欢的人一起,玩我很喜欢的游戏。还有比这更幸福的时光吗?
过度喜悦害我一时间动作停摆,菊池同学适时开口填补了这段空白。
「那是因为……友崎同学……」
「嗯?」
下一刻,菊池同学彷佛想起了某段幸福时光。
「因为你也想去了解──安迪的作品。」
「啊……」
这个时候我才发现。
一开始对方误会我原本就有在看安迪的作品,我们两人的关系就此展开,后来我真的开始看安迪的作品,知道他的作品有多棒,还跟菊池同学一起去看电影,一起去买新书──不知不觉间,那成了维系我们两人关系的珍贵之物。
「所以,我也想去了解。试著了解友崎同学……喜欢的东西。」
菊池同学有点害羞,但脸上的笑容对我充满包容力。光是看著就让我爱得不得了。
「那好!」
我把一直连在游戏机上的手把从彩色置物柜中拉出,按下游戏机的电源开关。
「那我们一起玩吧。要学什么都行。」
「呵呵……你可是日本第一呢。」
「啊哈哈。没错没错!」
后来我就带著兴奋的心情关注游戏画面,这才察觉一件事情。
这搞不好。
搞不好是菊池同学在用她的方式,试图消除我们之间的代沟。
过没多久电视萤幕就开始播送让我耳熟能详的开场音乐,画面上出现会在AttaFami中登场的众多角色,展现各自的个人特质,在画面上跑来跑去。
「话说──这个游戏聚集了众多作品的知名角色,集结而成制成这款格斗游戏──」
我在适当时机让画面更换,逐步解说。菊池同学看起来对我说的话很感兴趣,边听边「嗯嗯」地回应,这让我很开心,越说越多。
先从这个游戏的诞生史开始。再来是竞技场景中的热闹设计,还有单就它身为多人游戏有多么受欢迎等等,这些都依序介绍。就连某些用不著讲那么深入的部分也越说越起劲。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这是一个有深度又注重流行感的神作游戏……!」
说到这边,我总算发觉了。
因为菊池同学在听的时候脸上笑意实在太浓厚,害我那会对喜好事物过于热衷的游戏狂之血跟著热血沸腾起来。当我发现的时候,肢体语言已经变得很夸张,根本就像在演讲一样。我得冷静下来才行。才刚起头就在搞什么鬼啊我。
「……啊,抱、抱歉,我说太多了。」
听我那么一说,菊池同学先是错愕地睁大双眼,在这瞬间过后,她对我露出像是上天要赦免我的恬静笑容。
「怎么会呢?请你……再多说一点。」
那是连我的失控举动都愿意包容的笑容。
「天使……」
「咦。」
那字眼我之前大概已经在脑袋瓜里说了好几遍了,但应该从来没有说出口,这下一不小心就小声讲了。这不能怪我啊,刚才那实在太像被一道光芒拥抱。
菊池同学听我那么说很惊讶,还把目光转开并玩弄发梢,做些害羞的小动作,用有点像在赌气的表情仰望我。
然后她用楚楚可怜的声音小声说著。
「真是……太极端了。」
这模样未免太激发他人的保护欲,我手上的游戏手把差点掉下来。但这总有一天会变成我混饭吃的家伙,于是我重新用力握好,做个深呼吸之后再度看向菊池同学。
「……这样我会害羞,请你别那样看我。」
然而菊池同学的脸变得比刚才更红,身上的神性变得更加强烈。
「妖精……」
「都、都跟你说了!」
这下我再度失去理智。
***
后来经过几分钟。
「看、看我的!……奇怪?」
「啊哈哈,应该是按错按钮了。」
在萤幕前方,我跟菊池同学握住游戏手把,在练习模式中操控游戏角色。
仔细想想会发现这情况是女朋友来自己的房间,然后我们两人独处,对男高中生而言是很令人垂涎欲滴的情境,可是一旦开始玩AttaFami,我就会不小心变成彻头彻尾的游戏玩家,这档事都被我忘了一半,只顾著跟菊池同学一起享受玩游戏的乐趣。
画面中的女性角色Victoria,当菊池同学很有气势地吆喝一声「嘿!」时,完全没有半点动静。我想她可能按错按钮了。话说在AttaFami里头没有哪个按钮是按下去不会有动作的,所以她有可能根本没按好。还有Victoria是雷娜在使用的角色,有点希望她不要用这只。
「弄错了,要按这里。」
「按这里……嘿。」
下一秒Victoria的魔杖就发光了,朝著前方释放攻击。
「太、太好了!」
「嗯,好厉害!」
「这、这样很厉害吗!?」
菊池同学高兴到双眼都在发光。话说刚才的操作说起来就只是「菊池同学会按A钮了」,可是她很开心,我才决定大肆夸奖。越来越宠她了。友崎流的AttaFami讲座是有夸奖才有进步。
「那──接下来是……」
我边想边「喀嚓喀嚓」地操控角色,让他随便做些动作,看到菊池同学用惊讶的眼神望著被我操控的角色。
「这、这个动作是什么……?」
「啊,没什么,只是习惯性做一下……」
在画面上的Jack微微跳跃起来,细碎地跳了几下并使用「瞬」在地面上滑行,重复这些动作数次。这完全是我在无意识间做的。不过也是,看在外行人眼中会觉得动作非常灵活吧,心想「怎么能够做到这样」而受到吸引,这也很正常。以前泉好像也曾经被游戏角色的动作吸引过。不过她现在已经是我的徒弟了。
最后菊池同学的目光落到我的游戏手把上。针对一个动作要按下好几个按键,因此我那指尖在做的动作八成会变得很细微,细到让人有点惊吓的地步。相较于萤幕上的角色动作,指尖的动作就显得很诡谲。
「这个样子……要做多少练习呀?」
「这──不是很确定……不过若是要把这套动作做到很稳定,光就这点而言应该差不多一个礼拜吧……如果要练到在比赛中能下意识那么做,大概就需要好几个月。」
「是这样啊……」
只见菊池同学一脸感佩地点点头。
「那这整个游戏,你已经练习多久了?」
「呃──不太记得……换算成时间的话,应该有一万小时了吧?」
「一、一万……」
听到我面不改色说出这种话,菊池同学惊讶到话都说不出来了。但是看在用一般程度玩游戏的人眼中,对一个游戏投入的时间来到一万小时以上,是有点难以想像呢。人家都说针对考试若是共花三千小时来读书,那将能考上很难考取的大学,而我这实际换算起来还超过三倍时间。怎样很厉害吧。
我大概从三年前开始玩AttaFami,假设是在一千天前开始的好了,那就等于一天平均练习十小时,表示我几乎把青春岁月都奉献给AttaFami。等等,原来我的青春几乎都耗费在AttaFami上了?
「总之,以游戏玩家的水准来说,其实也不是那么稀奇的事情,但我想我接触的时间应该就这么多。」
在这之后,菊池同学先是稍微想了一下,接著就用很慎重的语调开口。
「可是……你却换了新角色?」
「啊──……」
果然还是会问这个啊。话说关于这点,就连足轻先生和日南都表示那样很奇怪,那看在电玩游戏造诣不深的菊池同学眼中,就更奇怪了吧。
「嗯,因为我想那样才有机会变得更强。」
「……好厉害。」
我在回答的时候很有自信。因为足轻先生已经问过我类似的问题,我也已经在脑子里整理过了,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出自这,看样子那反而让菊池同学更加吃惊。
「那个……友崎同学在这个游戏里,是日本第一吧?」
「嗯,虽然只是线上排行。」
后来菊池同学腼腆地望著我的脸,客客气气地说了这番话。
「是这样啊。友崎同学……骨子里就是个游戏玩家呢。」
「唔!」
菊池同学那无心的一句话,让我心脏狂跳了一下。
昨天足轻先生有跟我说过──身为游戏玩家要承担的业报。
那句话语揭露了我的本质,重回我的脑海。
「……你怎么了?」
大概是显露在我的脸上了,察觉我样子不对劲的菊池同学如此询问,我不确定该如何回应比较好。那是我初次对自己的黑暗面萌生自觉,就连我自己都还没理出个头绪。
我想我大可回她「没什么」来掩饰,并换个话题。
不过。
「其实……昨天在对战聚会上,也有人跟我说过类似的话。」
「……跟你说过?」
看到我突然改变话题,菊池同学歪过头。
毕竟──对了。
之前发生雷娜事件时也是如此。我之所以会跟菊池同学起摩擦,都是因为在网聚上发生的事情、心中的想法没有如实告知,没有好好跟她沟通才导致的。
既然如此,就算接下来要说的话难以启齿,我认为还是应该据实以告才对。
「有人说我也许不适合谈恋爱。」
听我说完,菊池同学像是要试探我的真实意图,略感不安地望著我。
「理、理由是什么……?」
于是我希望用菊池同学也能听得懂的方式表达。
「怎么说呢……我对于自己的选择和判断都很有信心,所以会觉得自己负责自己就行了……」
「……是。」
「但那是因为……就像菊池同学刚才说的那样,我是个玩家。」
「……能够自己朝著目标努力,自行做出成绩,是这个意思吧?」
「咦。」
在短短的思考时间内就找出答案,已经非常贴近本质,让我不由得发出惊呼。
因为她说得很准确。个人竞技类别的游戏玩家,本质上就是会朝向目标一再努力。
「嗯,是这样没错……你很清楚呢?」
紧接在这之后,菊池同学突然将目光转开,说出口的话大出我意料。
「那是因为跟友崎同学有关的事情……当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我也会去想很多很多。」
说这种话好可爱,我的心脏又跳了一下,这次跟刚才不一样。
「谢、谢谢。」
但不晓得为什么,菊池同学露出寂寞的表情,然后更进一步开口道。
「友崎同学喜欢独处……就算跟人变成男女朋友了,这点一定也不会改变吧?」
「……!」
菊池同学静静地说著,那句话明确刺中我难以透过言语表达的要害之处。
「……目前来看,是会那样。」
「这样啊……」
因此我能做的,就只剩下承认了。
「那是……对谁都一样吗?」
听到菊池同学那么说,我果然还是点头了。
「也许……我虽然会对别人有好感,或是觉得感激,却还是不会跟自己以外的人深交……」
我引用足轻先生对我说过的话,跟菊池同学表达自己的想法。那对现在的我来说,一定是最大的烦恼之一。
「所以会觉得有点不安吧……一想到自己可能只能一个人过活……没办法真的跟别人相处在一起,就不免感到害怕。」
话声刚落,就见菊池同学眼神悲伤地颔首,放在桌子上的手用力握紧。
「那个样子……感觉好寂寞。」
她当下说出如此落寞的一句话。
「果然……是那样啊。那我不就会一直寂寞下去……」
当我自嘲地说到一半,菊池同学就轻咬住唇瓣。
「这么说……虽然没错。」
接著她眼里微微地泛著泪光,寂寞地笑了。
「但一样寂寞的……还有我。」
听到她那么说,我心里满是懊悔。我又满脑子只想著自己,完全不去想菊池同学听到我那么说会有什么样的心情。我张开嘴巴,想要试著说些话来缓和气氛,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与其随便说些话,还不如不说比较好吧。
「说得也是,抱歉。」
于是我就只能道歉。
「没关系。」
脸上依然有著寂寞的微笑,菊池同学摇摇头。
「友崎同学明明在烦恼,我却一样只想著自己……」
「不、不是,我才是只想到自己……」
同样的情景再度上演,我跟菊池同学互相谦让。
可是──接下来她说出口的话,再一次于我心中掀起淡淡的惊讶波澜。
「──想必日南同学也是一样的吧。」
「咦……」
在我们两人之间,一个尖锐的疑问硬生生横插进来。
「自己朝著目标努力,自行做出成绩,日南同学也是那样的人吧?」
对方的视线很锐利,同时有著不安。
感觉这是在直抒日南,或者该说我和她的本质。
「……是啊。那家伙在这部分,应该也是一样的……」
怎么话题又扯到这边,这句话我没讲,只见菊池同学双眼瞥向一旁,垂下目光。
她在看著自己的指尖,那眼神感觉有点落寞。
***
「今天谢谢招待。我很开心。」
这里是菊池同学的家门前。
在变暗的天空下,我跟菊池同学面对著面。
「我才要说谢谢。可以跟你一起玩游戏,我很开心。」
「好的。还有……谢谢你特地送我回来。」
「别客气。我们都说好要尽可能增加一起相处的机会了嘛。」
「……嗯。」
看起来很歉疚,但是又有点开心的样子,害羞的菊池同学垂头望向下方。
「我很庆幸,今天能够听到很多关于友崎同学的事情……这样一来,我似乎也有努力的动力了。」
「这样啊……那就好。」
菊池同学这次面向前方笑著说道,虽然我不敢断言她脸上神情完全没有不安色彩,但她的眼里确实透著积极之意。
「那明天也学校见。」
「好的。那么,先晚安了。」
「哈哈哈。虽然还有点早,但晚安。」
虽然我俩像这样离别,在那之后的心情却未随之冷却。
***
那天深夜一点。
「……喔?」
看著Twitter的我吃了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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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混血与冰淇淋002-学园』
我发现有一则新消息出现在两分钟前,是菊池同学的小说更新了,这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按照以往的LINE互动和今天告别时的招呼言语来看,菊池同学似乎都很早睡,再说今天在北与野用午餐的时候遇到日南,而且还来我家玩AttaFami,度过很充实的一天,原以为菊池同学回家洗个澡后就会去睡觉。
可是她却在离午夜十二点又有一小段距离的这个时间点更新。我想她也不可能特地把原本写好的文章拿来放在目前这个时间点上更新,那表示菊池同学写小说写到这么晚吧。
「……唔嗯。」
是因为经历了这一整天的活动,情绪高昂才写的吗?还是单纯只是快要写完的文章碰巧在这个时候完成?无论如何,对于很在意后续的我而言,小说更新让人意外,同时也是很开心的一件事情。
──然而,更新后的「纯混血与冰淇淋」第二章节,也以另一种形式杀我个措手不及。
无血的少女艾尔希雅,看出被当成大杂种的利普拉其实是「纯混血」,就招待他来到王城的附设学院。艾尔希雅住在王城里头,这点跟「我所不知道的飞翔方式」是共通的,但故事主要舞台却不同。
这所学院聚集了世界上最富裕的阶层,有许多家族都是基于血统联姻。因此几乎所有的学生都是纯血种,不然就是混血儿,血统与之相较更为单薄的人将会被当成吊车尾看待。那是拥有这种风潮的一所学校。
利普拉虽然是具备特别血统的「纯混血」,这件事情却不能闹到人尽皆知,于是就让他以根本不适合来就读学院的「杂种」身分入学。是转学生更是杂种。这样的利普拉当然一开始在学校会遭受所谓的最底层待遇,后来他「根据艾尔希雅的建议圆滑处世」。这部分就是故事的重点所在。
──那些先不管,话说这不就是──
看到这边,我感觉到自己身上起了鸡皮疙瘩。
因为那故事简直就像是在「照实描写日南跟我走过的路」。
感觉起来根本就是──我在看以日南和我为主角的写实故事。
艾尔希雅教导利普拉在学院求生的技巧,故事里有一部分在讲这方面的课程,再来就是利普拉拿去实际运用在学园中,这部分一再做了好几次。利普拉失败无数次,但不管失败几次都会重新站起来,渐渐离成功那天越来越近,若是重点只放在努力就会成功,从某方面来看这种写法可以说是很经典的。
有的时候努力付诸东流失败收场,可是兜兜转转又会带人迎向成功,原来自己走过的路写出来给别人看是这种感觉啊,我甚至萌生这样的感想。
只不过连我没有提及的部分都写了,虽不至于完全详尽描写,但还是说中了不少。
利普拉的特徵就是适应能力很强。我不确定那个阶段的自己是不是也是如此,但随著我越看越多,也不由得被说服了。
利普拉出生在该世界中特别偏僻的乡下村落,他个性内向,身边没有半个朋友。这跟我的处境有点类似,于是利普拉就改玩一个人也能玩的桌上型游戏,那个类似将棋的游戏在该世界拥有最高名气,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玩了好几遍,在那个领域中登峰造极。虽然没有写到像我玩AttaFami那么极端的地步,但不免让我觉得,假如我的处境跟利普拉一样,搞不好也会一直那么做。
可能是有这种脚踏实地耕耘的经验使然,就算面对一般人眼中除了不便还是不便的生活,他也会转换思维从根本全面改写,坚忍求生。想必这点也跟我一样──阅读得越深入,我的人生跟利普拉的人生就越加搅和在一起,我彷佛成了利普拉,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他了。
有了玩这种游戏的经验,利普拉不再讨厌比常人付出更多努力,很快就能适应新事物,跟我一样不愿服输。我也觉得把一个游戏玩到极致就会连带产生这种效果,确实会有那种体认,搞不好我就跟利普拉一样,他人看了会觉得我很能够适应吧。
利普拉虽然拥有「纯混血」这种特别的血统,每一种血液却很单薄,所以能力值不高。乍看之下可以归类成跟我一样的「弱角」,不过利普拉的纯混血也代表能够同时「少量取用所有种族的特徵」,对于不厌其烦努力的我而言,这是很让人羡慕的,那样的特质也跟利普拉很搭调,我觉得人类这种种族如果都像利普拉那样就好了。
利普拉、我、利普拉、我。这是创作核心形成的漩涡,还是故事带来的压力,我透过自己的人生去谱写利普拉,利普拉的描写再度诠释我的人生,那犹如这样的循环。我知道有种先前未曾体验过的感觉,逐渐扰乱我的心。
在编写戏剧「我所不知道的飞翔方式」时,利普拉的确也是以我为蓝本。但好比是擅长直接说出自己真正的想法、跌跌撞撞也要前行的性格与之相通,顶多都只是很表象的描写。
然而这次不一样。
这次故事里所描写的,是我陈述的片段被菊池同学「解释」过后,暴露出属于我的真实一面。
而我看到第二章节最后那部分的某个片段,我更肯定这想法没错。
利普拉拥有所有的血统,让他想当什么就当什么,因此对于事物并不执著,这名少年并不讨厌改变。
因此把某个种族的技能练到自己能力范围内的顶点后,他也能毫不犹豫舍弃。离开乡下小村落跟随艾尔希雅离去,之后以杂种转学生的身分活下去,这样的选择虽然会大幅改变自己的命运,他却不在意,把求生这回事当成游戏,还乐此不疲。
某时某刻,利普拉还对艾尔希雅如此独白。
就只有他一个人是纯混血,所以利普拉跟其他人分属于不同的种族。
──他说「我只能独自生存,或许无法真的跟他人交心」。
就在那瞬间,我感到我心中的混乱和惊愕,全都转变成寒意与确信。
因为那句话。
这其中的纠葛。
──就等同我在那时跟菊池同学挑明过的,我这个人所担负的「业」。
「……唔。」
这下我全都明白了。
那天在北与野。
菊池同学说她想去了解我喜欢的事物,还特地说她想来我房间看看,我在那边跟她说出自己的人生观和想法。
或是在早晨的图书室中,她说希望我从开头循序渐进说给她听,于是我就描述了自己的思考轨迹,还有未来去向。
我的过去、现在与未来。
那个时候在图书室,在北与野,在房间里被问到的──当然一部分是真的想了解我的事情吧。
可是──在此同时。
我还被小说家菊池风香取材。
在背后不胫而走的那股寒气,最终转换成恐惧的情感。
原本以为菊池同学是为了填补我们的代沟,或者单纯只是对我有兴趣,才听我说那些,还以为那是一段这样的时光。
但那并不是「我的女朋友菊池同学」在跟我对话,而是「小说家菊池风香」在做的──观察。
当下菊池同学曾经说过一句话,我这才回想起来。
『那是因为跟友崎同学有关的事情……当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我也会去想很多很多。』
假如这句话也包含非我所想的另一个意思。
短时间内没有操作的手机画面突然间消失。预期外的黑暗造访的此处,映照出我的模样。
连我自己都没发现的部分,被像是在俯瞰世界的纯澈之人看透,变成描写的主题,反映在故事里。彷佛沉淀在心底的污浊慢慢受到搅拌,害我不敢继续看这个故事。
还有──
「……日南。」
等到自己亲身体验。才觉得可怕,感到浑身发寒。
我总算理解了。
对,毕竟。
这就跟「那个时候我们对日南做过的事情」一样。
戏剧「我所不知道的飞翔方式」。在那个故事里登场的角色艾尔希雅,明显是拿日南当参考。听说是针对日南取材,就连还没暴露在他人眼皮子底下的,关于那家伙的本质,全都被暴露出来,那故事是这样来的。从故事的构造上来看,甚至颇有针对这部分积极深入挖掘的架势。
如此想来,那家伙。
我只是像这样读著小说,就觉得自己有遭人爆料的感觉,感到莫名恐惧。
而日南不只是拿来当剧本阅读。
也不是只有站在观众的角度观看。
──而是成为演员,去诠释自己的黑暗面。
有一句关键台词。
「我拥有一切──可是──正因为如此,才一无所有。」
恐怕对日南而言,尽管让人怀疑她是否有自觉,那还是在那家伙心底四周盘桓的阴暗面吧。
被人具体阐明,日南葵被迫当著学生们的面,读出像是在忏悔的台词,真不知她内心受到多大的冲击。
「……唔。」
我怎么就没发现呢。
那句台词是在讲述自己有多么空洞,就算察觉那个人的本质确实是如此,还要她本人亲口说出来──
我都没发现这么做有多么残酷。
就在这个时候,我才明白。
透过戏剧,菊池同学下定决心「要成为小说家」。
那恐怕跟我要让AttaFami与人生相结合的决意不相上下,顽固不可撼动。
虽然有可能伤害他人,却还是将自己想做的事情摆在前面。
对于可能会伤害他人这点,菊池同学大概比任何人都更有自觉,也比其他人想得更多,但还是不得不那么做──
她一定跟我一样。
──要承担当上小说家所需背负的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