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我明明没喝酒却有种醉醺醺的感觉,感觉眼前的景色都在摇晃。会有这种感觉,是因为我心中的最大前提被颠覆了。
「──我是强角?」
看著我那被背后街灯照射后变长的影子,我独自一人呢喃著。
之前我一直认为自己是弱角,甚至差点认为那就是我的正字标记。因为自己太弱了,我才会对培育自己一事感到骄傲。因为是弱角,才会惧怕让自己主动去选择其他人。
因为是弱角,当自己在人生中吞下败仗,才能找藉口。
不过足轻先生说的那段「强角」论调,确实跟我一路走来的培育过程不谋而合,实在太有说服力了。只不过是感受到一些说服力,我心头那层单薄外皮就彷佛被人残酷地剥下一层。
脑子里乱糟糟的,连路都走不好。
「不害怕改变。我确实对这部分有自信,不过……」
我看著持续握了好几年游戏手把的指尖,上头寄宿了光靠自己就能给予肯定的确切自信。
「这样的变化,实在有点吓人啊……」
就好像自己从杂种变成纯混血,那简直是大逆转。
比日南曾经跟我说过的更厉害,是更大规模的「角色变更」。
就这样,我走在曾经跟菊池同学一起走过的北与野街道上,开始去针对先前碰到的那些问题思考。
昨天中午时分,那是一段幸福漫步的时光。可是当天空变暗了,一个人走在这边才发现很不一样,只感到寂寞。想必那是因为连我半径数百公尺以内的世界,菊池同学都能将它染成别的颜色。
──当那场戏剧结束后,我在图书室里。
凭藉自己的意志,选择将菊池同学纳入自己的怀中。
我相信自己做出的选择。也想正面迎战它。
虽然先前我极度不想跟其他人有交集,都独善其身,但我主动选择了菊池同学。
然而我那不害怕改变持续前进的性质使得菊池同学不安又寂寞,认为人应该各过各的。假如这样的业障使得我拒绝去解决该问题,那我只要还是现在的我,就必定无法终结两人之间的代沟。
这样的代沟源自于我的性格、价值观、判断基准,若是我想继续跟菊池同学交往下去,那就必须做出更根本的改变。
如同深实实和小玉玉说过的,若是我能够单独自立,是让他人依靠的那一边──也就是所谓的「强角」,那我就该那样选择。
雷娜曾经说过一些话,跟我的想法异曲同工。出现一些问题或有某种结果,这其中必定有原因,想要解决就只能一个一个找出来处理掉。我把恋爱看得太神圣才一不小心忘了,这其实是深植于我血肉中的游戏基础。
而会让菊池同学感到不安的原因,若是有好几个。
那就如同水泽说的,我也只能一一「拣选」了吧。
于是我决定先来针对手上的包袱做出选择。
***
回到家后,我在自己的房间里打开LINE应用程式。
画面上显示用来决定Spo-Cha预定行程而开的群组画面。
我一直在想。
对我来说算得上重要的东西,还有应该诚实面对的,那肯定是选择走上将AttaFami融入人生这条路,还有希望教会日南人生的乐趣所在──以及想要跟菊池同学维持男女朋友关系,就只有这些。
若是其他事物会成为导致菊池同学不安的原因。
那从我所持之物中剔除就行了吧。
若是有必要,就连Found这个常用角色都能更换,这样的我在人生中应该也能做出同样的决定才对。
群组内已经有一些对话。除了我以外的其他成员曾经去过那里一次,大家在群组内聊到「玩得好开心辛苦啦──!」「改天再去吧!」,后来就停在这边。那我偷偷退掉也不会被人发现吧。这样做是有点怪怪的,但我原本就是有点奇怪的人吧,这么做应该不至于被骂。
「……嗯。」
于是我就悄悄退出这个LINE群组。
然后从我的对话一览表中删除这个群组,这样一来全部的对话都看不见了。虽然觉得有点寂寞,我还是告诉自己这样比较好。
假如那个群组再度动起来,准备要去第二轮,我被邀请的可能性也会变低吧。
──这样我手上的包袱就减少一个了。
同样的,我打开「探寻自我同盟」的LINE群组。
上头留有「改天再一起玩──」之类的轻松讯息,跟刚才那个Spo-Cha群组不同,散发另一种形式的欢快氛围。
这个群组也大约一星期都没任何动静,在这个时候退出应该也不会造成大问题。说真的,待在这个群组很舒适,我有预感那对自己的重要性将会增加,说不留恋是骗人的。但我也能从人生这场游戏中找出别的乐趣才是。于是我也能接受这种改变。
我就像刚才那样退出群组,心头温度又多下降一分。
──如此一来,我手中的包袱又减少一样。
还有退出「自我探寻同盟」的LINE群组不只代表减少一样包袱。这是因为──做那种事情形同拒绝我被赋予的某个任务。
我开启跟日南之间的聊天画面。
然后打上这段文字。
『抱歉。你出的课题「创造以自己为核心人物的四人以上群体」,可能没办法完成。让我放弃这个课题吧。』
我重新把这段文字看过一遍才发送出去。
那是因为──
若是要创造以我为核心人物的群体,那我势必要扩展自己的世界,会牵扯到很多人,还需要在那里面巩固我的社交地位。
我为了完成这些而创造的其中一样东西,就是那个群组;假如我今后还想完成那个课题,就会再有类似的经历吧。
但那会让菊池同学感到不安,还会用掉很多时间。
可是要让菊池同学加入那个社交群体,又会跟菊池同学的「火焰人」性质产生矛盾。
那我就只能放弃打造该群体。
因此,我将不再做这方面的努力。
花在那上面的时间,我想要拿来用在更重要的地方。
我已经决定了。
跟在烟火大会没有告白的那日相比,这一定是更加慎重的决意。
因为那时放弃的顶多只是「当日课题」。可是现在要舍弃的却拥有更深含义,还是日南口中最重要的阶段性课题。
自从我跟那家伙一起展开人生攻略后──这还是我头一遭「主动放弃中期目标」。
「……这样就好了。」
我在我目前能力所及的范围内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吐出沉滞的叹息。在心里搅动的,除了有阴暗潮湿的违和感和放弃感,还有一股类似的泥泞重力。不过做了那样的选择,我也觉得自己将能够诚实面对心里头重视的对象。
在我心中,还不晓得这么做是不是对的。但就算是错的,我也有自信未来某天再花些时间,还能靠别的手法重新塑造自我。
所以真要说起来,这算是「角色变更」。
我有预感总有一天自己会没有进步空间,才会从Found换成Jack。若是要比照办理化解遭遇的矛盾,那我就要大幅度变更在人生这场游戏中求生存时所具备的基本型态,只是这样罢了。
「……嗯。」
这时我不经意张望,发现学校书包随意丢在房间中。
上面绑著在新年参拜时购买,跟菊池同学凑成一对的护身符,还有暑假到来前深实实给的,大家都有挂的吊饰,那长得像土偶一点都不可爱。
这才让我回想起来。
大家别著颜色不一样的吊饰,我的书包跟大家的书包聚集在一起,就好像色彩缤纷的烟火。
接著想起菊池同学的书包,上头只挂著跟我成对的护身符。
两相对照有如在体现我目前碰到的状况,还有纠缠著我的矛盾。
为了解决这种矛盾,或许我今后也必须做出选择。
假如真的要二选一。
「……唔。」
我伸出里头流动的血彷佛都要变冷的手,拿起那个书包。
然后──选择将曾经拥有的一部分缤纷景色从我身上剥离。
***
接下来这几天,我过著跟之前没太大差异的日常生活。
虽然之前发生了那些事情,但只要我希望,菊池同学还是会继续跟我一起上学,若我说想要尽量增加两人在一起的时间,她也会配合。
班上同学并没有来质问我为什么要退出LINE群组,因此只要不会影响我花在重要事物上的时间,我都会跟大家混在一起。幸好我还能挤出一些表情贴在我脸上,让大家不至于察觉任何不对劲。
「很好──!我们去家庭餐厅吧!小臂也会去吧!?」
「当然会!其实我今天没有要去!」
「那还回什么当然!?」
我说些不好笑的玩笑话,摆出空洞的笑容,都是为了离开那个世界。在不会给其他人添麻烦的情况下,逐渐跟他们拉开距离。
这个世界确实是在日南教导下,靠我自己的意志开拓的,我就算失去其中一部分,一定也能往前进,发现新的景色。因为世界上又不是只有这所学校。
于是为了重要的事物,我选择将包袱悄悄搁下。
亲手捞起的沙子开始从指间哗啦啦地散去,只留下颗粒比较大的。不过我真正想要的东西,一定就只有这些大颗粒。
好好珍惜这些大颗的沙子,我想那正是我的人生攻略法。
***
「那先这样,明天见。」
在北与野车站。面对跟我一起离开电车的深实实,我就像平常那样离开检票口后,轻轻举起手跟她道别。那已经持续了一个礼拜左右,为了菊池同学著想,我跟深实实才养成这样的习惯。
只不过。
「……怎么了?」
今天的深实实没有像平常那样对我挥手,而是犹豫不决地舔著嘴唇,视线到处乱飘。
「话说……军师。」
「嗯?」
她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目光不知该摆哪。最后视线才落到我的书包上──几天前还挂著吊饰的那个地方。
接著她咬住嘴唇,没有再说什么。
「啊……话说。」
我就像在找话打圆场一样,嘴里发出难堪的呼喊。不过我的理性让我闭上双唇,不让话语出口。那都是我个人的选择,对深实实而言一定等同背叛。去找理由希望她原谅自己,那只是我一厢情愿。
于是我重新摆出笑脸,朝著深实实回首。
「……怎么了?等到周遭变暗,一个人回去会很恐怖喔~?……走吧,快快回家。」
这些不好笑的笑话,我一定说得更顺了。然而深实实一直盯著我看,没有离开。脸上神情看不出是在生气或感到悲伤,但却强大到能够让我定在现场动弹不得。
最后深实实似乎下定决心向前踏出一步。
「不要。我今天要跟军师一起回家。」
她抓住我的手,硬拉著我走。
「咦?……等等。」
无视我的意愿,深实实拉著我走上平常会走的归途。
就这样,睽违许久后,我开始跟深实实一起离开车站走路回家。
***
「话说这阵子突然没空去Spo-Cha抱歉!玩得如何?」
我隐藏真心,在无意识间拋出无关痛痒的话题。那像是戴上假面具自卫,说的话越多,我就觉得自己的心变得越灰暗。但是为了自我守护,只能这么做了。
「哎呀,我是有听说竹井把事情搞砸了……」
「军师你呀。」
深实实打断我的话,感觉又要更进一步说些什么。那双眼直直地望著我。
这视线强而有力,有点像小玉玉。
彷佛看穿我心中扭曲的部分,是直来直往的眼神。
「现在的你,就好像那个时候的我。」
「……唔。」
听到深实实那么说,我马上明白她想说什么。
──那段记忆想忘也忘不了。
为了重要的东西,有人想要舍弃其他珍贵之物。结果某个人适时出面阻止,还跟那个人一起走路回家。这样的情况确实曾经发生过一次。
而那个时候硬是挽留他人要对方一起走上回家路的──不是深实实,而是我。
深实实像是在回忆,不过说话语气显得很开朗。
「我啊,假如那个时候军师没有要我跟你一起放学回家,那现在……我肯定会过著完全不一样的生活。」
「深实实……」
当时深实实出于嫉妒,正准备讨厌日南。她不希望自己讨厌要好的朋友,也不能容许自己变成那样。因此取而代之,才拋弃对她而言很重要的田径社。
趁重要友人这个大粒沙子还没有从手掌中滑落,她要将推挤这样东西的包袱搁置。当时深实实做了这样的选择,并迎来放学时间。
「照那样下去,我就再也没办法回到田径社了吧。可能跟葵也会……产生一些嫌隙。小玉人很好,我想她能够谅解,但她应该会觉得有点扯。」
那个时候我硬是把深实实拉走,还找小玉玉一起,我们几个结伴放学回家。多亏小玉玉说了些话,深实实才从那咒缚中解放。
「那天放学后,军师当著大家的面鼓起勇气,不惜丢脸也要把我拉走……这在我的人生中,一定算是非常重要的片段。」
深实实在我身旁吐出白色气息,一副很怀念的样子,脸上有著微笑。
「还有就是──」
接著她用指尖擦拭眼角,这次笑容变得很悲伤。
「若是没发生那件事情……我或许就不会喜欢上军师了。」
这句话重重压上我的心头。比起我舍弃的东西,那更加沉重许多,令人难受。
「虽然没办法实现,对方不领情……但我果然还是很喜欢军师……不过会这样想的自己,我也能真心喜爱。我很感谢让我懂得这么想的军师。」
身旁传来她吸鼻水的声音。是因为寒冷,还是出于别的原因,其实我应该早就心里有底了。
「所以,可以告诉我吗?……军师你。」
在那之后深实实再度直视我,那双眼彷佛已看透真相。
「你是不是已经讨厌我们了?」
「……!」
这是不可能的。不过我已经选择舍弃你们,又该如何解释才好。能找到怎样的藉口?
怀著悲伤情绪,深实实一同将那些话语吐露出来。
「我呢,一直在看著军师,已经发现了喔。你退出所有的LINE群组,就连跟大家在一起的时候,说笑话也不像平常那样投入,看起来一点都不开心。」
话说到这边,深实实伸手温柔握住挂在她书包上的,那缤纷景色的一部分。
「最近这阵子……你都没挂吊饰了吧。」
「……唔。」
是觉得愧疚,还是感到难堪,还是觉得无可奈何。我知道眼前景色已经逐渐被泪水浸湿。
「我很感谢军师,所以不想看到军师变成这样……若是有我能够帮上忙的,就告诉我吧?」
深实实眼里蓄著泪水。但我依然无法下定决心。
「……抱歉。」
我差点吐露心中脆弱的心声,这让我握紧拳头,再度忍住。
「因为我的选择害你伤心难过,还给你添麻烦……我──」
握住拳头的力道加重。可是为了面对自己的选择,还有对深实实诚恳以对,我拒绝她的提议。
若是在这种时候表现出脆弱的一面,那么做就形同将自己做出选择后应负责任的一部分加诸深实实身上。
紧接著她开口说道「这样啊」,发出落寞的叹息。在这之后。
「那──我换个方式问?」
这话一说完,深实实就到我面前距离一步之处站定,并回过头。
她正面面向我,不知怎么会露出那样的表情。真要说起来,就像富含斗志一般。
「身为同样想要打倒葵的『战友』,希望你能够说给我听。」
「……唔!」
那是我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从前我跟深实实同样有相同的目标时,曾经以同志身分说过这种话。
我想起自己也曾经如此强悍,跟深实实携手同心。
不愿意服输,朝向共同目标努力。两人会拌嘴,时而认真以对,度过一段宝贵的时光。
「那么说……好狡猾。」
我依然泪湿著眼并回看深实实,话说得断断续续。
「你都那么说了……我怎么有办法说谎……」
紧接著深实实就用夸张滑稽的动作拿袖子擦拭泪水,像是在鼓励我,得意洋洋地笑了。
「呵、呵、呵!这表示当时的军师也是那么狡猾!」
最后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这个人确实是我的战友。总是在我意志消沉的时候把我看得比她自己还重要,是我的恩人。
「……我之前一直都是独行侠……」
不知不觉间,我对深实实表现出自己的脆弱。
「……一路走来都是一个人,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人好好相处。」
「……」
像这样暴露在他人眼前,会让我很想逃避,可是却停不下来。
「……是我自己选择菊池同学的。菊池同学说我跟她不相配,我却强行用一些理由扭转。说理想是其次,我希望选择菊池同学……」
对方曾经透过戏剧拒绝我,当时也是深实实给我勇气。
然后我跑到图书室,在那再一次选择了菊池同学。
「所以我应该要好好对待她……却老是让菊池同学感到寂寞。」
因此我──
「──于是我找出自己这双手再也拿不动的东西,例如跟大家在一起的时光,并选择拋置。」
在我的心中,我已经得出结论。
「这对我来说,代表我能够好好面对菊池同学。」
「……是这样啊。」
在我身旁,深实实慢慢地点了两次头。
「跟你说,军师。」
她像是在回忆些什么,双眼望著橙色的太阳。
「这阵子偶然遇到菊池同学,有跟她聊过天……其实我跟她是一样的。」
「一样?」
只见深实实缓缓地点头后,用那对大眼直率地看著我。
「……是关于我们喜欢上友崎的理由。」
「咦……」
这句话、那双眼,让我深受吸引。
「你很努力去改变自己,让自己的世界变得更加广阔……这样的军师好厉害,也很率真,看起来好灿烂,我们两人都很喜欢这样的你。」
「让世界更加广阔……」
虽然没有直接明言──但菊池同学也曾换个方式说过类似的话。
当深实实再度开口,她像是在压抑情感。
但同时声音也在颤抖,似乎强忍著悲伤。
犹如在对我倾诉,拚了命地说著。
「现在友崎你在做的,不是去让世界变得更辽阔,也不再去面对新事物。为了不让菊池同学嫉妒,使得自己的世界更狭隘……」
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深实实逼自己把话说完。
「这个样子──形同是在改变我跟菊池同学喜欢的特质,也是去改变友崎你的喜好。」
我一时间忘了呼吸。
「我有说过吧?说我很喜欢友崎你。」
这话说完,深实实颤抖著肩膀,脆弱地低下头。
「也许这只是我的任性要求……但我不想看到友崎变成那样。」
仍旧低著头的她擦拭脸颊,额头靠到我的肩膀上。
这是在隐藏什么,连我都明白,因此我也无言以对。
(插图017)
「还有啊……只有我知道喔。」
深实实在说这话的时候没有让我看到她的脸,再度用袖子擦拭脸庞后,她才抬头用红肿的眼睛看著我。
「菊池同学也不想看到友崎变成这样。」
「……深实实。」
说完这句话后,深实实再次将脸「咚」地靠上我的肩头。
然后用半开玩笑、像是孩子般的语气说著。
「……头槌。」
她说话的模样难掩害羞,也无法掩盖真相。
「这、这样啊……」
于是我用肩膀接下不是深实实铁沙掌也不是深实实手刀,而是一点攻击力都没有的深实实头槌,同时我感觉视野也变得清明起来。
「……谢谢,你又救了我。」
深实实听了依然将脸贴在我的肩膀上,小幅度点点头后,再度用微弱的声音说道。
「所以现在……可不可以稍微再这样待一下下?」
「……嗯。」
于是在那之后,我的肩膀逐渐变得越来越湿润,但是再也没有任何疼痛。
***
跟深实实道别后,我走在北与野的街道上。
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边走边思考。
不,正确来说应该是我找不到方向吧。
为了菊池同学舍弃其他包袱,深实实会悲伤──若是我改变,不只是深实实,就连菊池同学都会伤心。
然而照目前这个样子下去,跟日南和大家的关系都持续维持的话,还是会让菊池同学感到不安,也许我们两个的男女朋友关系还会就此断绝。
这简直就像一局烂掉的拼图益智游戏,有好几块拼图形状扭曲,没办法完全吻合原本的拼图框架,若是要取出其中一个特别大块的缤纷拼图,就一定会把别块挤出去。
假如我已经做好跟日南所有人生断绝关系的觉悟,或许这一切都能解决。
但那是我发自内心想做的事情──不管拿什么来代替,都不可能舍弃。
也就是说。
水泽也有提过的抉择时刻,如今已经到来了。
接下来我会把其中一样重要的东西,从我的手心中剔除。
***
跟深实实谈过话后,我直接折回车站,来到菊池同学会下车的车站北朝霞站。
跟深实实谈过之后,我拚命思考。我心中一个类似结论的东西,已然成形。
对我来说真正特别的东西,并没有那么多。
菊池同学也不希望我的世界变狭隘。
但真正特别的那两样却互相矛盾。
那么──我应该做的,就只剩下做出抉择。
几十分钟前,我传LINE给菊池同学。说等一下有话想跟她讲,在她家前面见面也可以,希望她看到讯息能够出来一下。而我现在抵达北朝霞站,正要前往菊池同学的家。
这条路明明一起走过好几次了,光是看著景色却想起许多事情。跟菊池同学说喜欢上她的理由,我们两人都红著脸。
送她回去之后,明明是一个人回家却莫名有种温暖的感觉。这些无聊又琐碎的回忆,对我来说却无可取代。
接下来要去见菊池同学,我却从指间到心灵都冻僵了。一定是因为接下来要跟她讲「那件事」的关系。
两人一起经过好几次的桥映入眼帘。过了桥再经过三户人家就是菊池同学的家,接下来我只要在那慢慢等待就行了。
我正要踏上那条桥──从不远处的栏杆那边,却有个女子身影飞奔而来。连包包都没有拿,手里空空的,看起来很著急地左顾右盼。一看到我就小跑步过来,跑到我身边。
──我跟菊池同学在桥的正中央碰面。
「……晚安。」
「是……晚上好。」
我们就像平常那样打招呼,却没办法看彼此的眼睛。
菊池同学八成已经察觉了。
知道我接下来要说什么,打算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那个……现在满冷的,换个地方吧……」
「……在这里。」
「咦?」
听到我回问,菊池同学用痛下觉悟的神情开口道。
「在这里……就行了。」
菊池同学是不是也对这个地方特别有感触。她看著在桥梁栏杆后方流动的河川,重复那句话。
「在这、就好。」
这条桥很少有人经过,就只有我们两个人。
那情境酷似当时暑假的水岸景色,唯独少了烟火的辉煌。
寒冷与寂静包围我们两个人。
「我知道了……话说。」
我慢条斯理地起头。
「我想了很多。为了不让菊池同学感到不安,应该怎么做才好。应该怎么改变才是对的。」
「……是。」
只见菊池同学用平静的声音回覆。
「为了不让我们再度出现隔阂……我打算将不够特别的包袱丢下,但这样还是行不通。」
若我的世界能够继续扩展,对我而言、对深实实和菊池同学来说都很重要,有人告诉我这些。
「可是……剩下的还有日南,以及AttaFami……不管菊池同学感到多么不安,这两样我都不能去改变。」
因为那是我真心想要的选择。
不管我多么想要选择菊池同学,都不能放弃那些。
「所以……我只能继续这样下去,但那样会让菊池同学感到痛苦……还有可能伤害到菊池同学……」
如同当初赋予的特别理由,我们两个之间少了平衡性。
为了填补种族间的差异,我们之间才会存在矛盾。
可是一旦试图改变某些重要性较为其次的元素,我将不再是波波尔。
至于其他那些残存下来的重要事物,我个人也不想去更动。
若没办法找到从根源做出改变的方法──
──那我肯定无计可施了。
话说到这边,我没有勇气继续说下去。
毕竟菊池同学对我来说很重要,可以的话,希望和其他一切事物摆在一起,给予同等的呵护。但是,我没办法什么都选,若选择跟另一个重要之人──跟「日南继续有所交集」,那我也会做出相应的结论。
菊池同学这时用力握住制服的裙子,低著头咬住嘴唇。
后来她总算放开握紧的手,裙子的形状变得有点歪七扭八,就维持在那个状态下。
「……友崎同学,对于我跟你的关系,这段从心灵交流开始的关系,你运用名为言语的魔法,赋予它特别的意义。」
她的手笨拙地在空中仿徨了一阵,最终停留在胸口处。
「运用魔法成为这段人生故事中的主角,还选择了我。」
再来她紧紧握住自己的衣衫。
「不过──那一定是事后才加上的理由。」
「……嗯。」
我不敢呼吸。因为那句话切中了我一直以来的想法。
双方抱持著相悖的烦恼,用相互抵触的道理去弥补,我还以为这足以证明两人关系是特别的,然而现在那却害我们两个人产生代沟。
「我想我跟友崎同学之间的关系,还少了『一个东西』。」
菊池同学的视线对向黑暗的天空。那里只看得见稀疏的星星,没了当时的绚烂烟火,就连硝烟都一点不剩。
「我原本光顾著在理想与感情间烦恼。友崎同学正好在那个时候对我伸手,还找了理由,就只是这样罢了。」
她走到栏杆附近,双手放到横杆上。
「因此,我跟友崎同学必须在一起的特别理由……事实上一定不存在。可是我却觉得这样就足够了。」
换句话说,我跟菊池同学之间缺少的是──
人与人之间若是要产生真正的交集,是需要特别的理由。
至少对我和菊池同学来说是那样。
可是我那时跟菊池同学说的理由,算不上真正的特别理由。
既然如此。
理由改变样貌成了矛盾,最后形成业障,这样的两人关系已经──
这时菊池同学转过头,慢慢开口。
「──所以这次,请『让我来选择』。」
我听了很惊讶。
「在那之后,我一直在想。」
菊池同学一步步靠近我,用自己的意志、透过自己的双腿。
「我们是从心灵交流开始,你用了名为言语的魔法,硬要让我变得特别,我还去思考其中缘由。去想友崎同学选择我的这件事。」
我明明没有从这边离开一步,明明已经选择菊池同学以外的人。
我跟菊池同学的距离却逐渐缩短。
「我发现自己都还没做出任何选择。」
想必,这次是由菊池同学──施加了改变理由的魔法。
「这算不上理想的关系……所以。」
然后──如今菊池同学已经来到伸手就可触及的距离内。
「我想要『选择友崎同学』。」
如此景象──彷佛那一刻重演。
但这次是菊池同学拉住我的手。
「也请让我选择友崎同学。
──这就是我想到的,我们之间唯一缺少的东西。」
对,这便是。
有别于陷入烦恼、矛盾和掉入困境走不出来的我。
菊池同学凭藉她的意志,做出了选择。
「可是我……根本没权利让菊池同学选我……」
我话说到一半被菊池同学打断。
「──七海同学都跟我说了,说友崎同学你曾经试著改变。」
「!」
而后她换上宛如因冰冷空气降温的落寞语调。
「她说『军师他那么做啰』,还说『这应该都是为了菊池同学你』。」
菊池同学的肩膀在颤抖,她拚了命地诉说。
「然后她告诉我,希望我明白军师是那么努力。」
感觉话语之中参杂了那么一点嫉妒,但更多的是感谢。
「友崎同学花了超过半年的时间改变自己,让世界变得更宽广……连眼前景色都变得缤纷多彩。却不惜舍弃这些……你为了我,愿意做到那种地步改变自己不是吗?」
这时菊池同学执起我的手,捧至胸前。
「……我觉得这样真的很厉害。」
然后用那令我喜爱,白皙又温暖的双手包住我的手。
「友崎同学你──甚至不惜『舍弃身为波波尔的自己』,是那么样的像『波波尔』。」
这番话形成矛盾的螺旋,对于试图让「千变万化的自己」变化的我,也愿意给予祝福。
「……菊池同学。」
当我用细微的声音回应,菊池同学点点头表示她听见了。
「这样的人……对我而言理想得过分,是再理想不过的对象。」
接著菊池同学慢慢放开她的手,将手掌放在自己的胸口上。
「所以友崎同学,请你不要勉强改变自己。」
她看著我的眼睛──彷佛她真的就是天使,脸上浮现温和的微笑。
「你为了我愿意改变那么看重的自己,有过这样的事实,对我而言就很足够了。」
那一字一句都是在肯定我的行动和思考。
当我目不转睛地凝视菊池同学,我对她的爱就变得越来越深。
「……咦?」
在我发现的时候,我已经拉住菊池同学的手,把她拉向我这边──用双手紧紧地抱住她。
「对不起……谢谢你。」
自己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连我都感到惊讶。但难以言喻的是,我也觉得那是我有感而发的自然举动。
毕竟我们这次是真真正正──
成了「互相选择彼此的」一对恋人。
「不……我才要对你说谢谢。」
我们两人互相跟对方道谢。
在短短几公分的距离下,虽然看不见对方的表情,但相形之下更为真切的体温与鼓动、还有话语都在替我们两人传递心声。
耳边有著河川清凉的潺潺流水声、不知名的昆虫叫声,还有跟那时应该是不同辆车的车头灯光线从旁边闪过。
所有能看得见、听得见的都变得不再重要。
光只是这么做,先前的纠结和不安,那些纷纷扰扰似乎都融化在两人的零距离下,逐渐消失,甚至让我感觉能够永远这样持续下去。
后来终于有一方放松力道,我依然把手放在对方肩膀上,跟菊池同学面对面。
其实这没什么好害羞的,但我知道对方跟我一样也会害羞,所以我没表现出慌乱的样子。只是我们两个人都红著脸,就这样罢了。
当我的身体跟对方拉开距离后,我站到菊池同学身旁,拉起她的手,用打趣的口吻说了这番话。
「我送你回去。」
当我说完,菊池同学也开心地轻笑。
「呵呵……虽然距离很近,但还是麻烦你了。」
于是我们就手牵著手,开始从桥中间走到菊池同学的家,走完那几十公尺的路。
不用特别去注意,我们的步伐也自然而然变得一致。
手的温度互相调和。虽然不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些什么,我却觉得自己能洞察一切。
这个时候我想起刚才菊池同学选择我的事情。
「吶,不过。」
我故意坏心眼地问她。
「我跟菊池同学只是心心相印选择了彼此,但还是没有找到『特别的理由』不是吗?」
这让菊池同学看似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这、这……」
那神情和举动像极了小动物。感觉双方都没有那么紧张了,也不再抗拒让彼此看见脆弱的一面。
于是我立刻表明所想。
「……抱歉,说那种坏心眼的话。其实……我已经知道答案是什么了。」
「咦?」
对著一头雾水的菊池同学,我露出像是在跟人恶作剧时会有的笑容。
我跟许多人谘询关于恋爱这方面的问题,学会几样重要的事情。
面对不安,只能逐一去正面解决,有很多话都是要真的开始交往后才能谈,基本上跟人交往,似乎并非恋爱的最终目标。
还有命运的旧校徽也是如此,不管多么「特别」的东西必定都一样。单纯只是将那些「形式」──不,都是累积了一段段故事才造就的。
因此──
「这些,不是欢乐的恋爱动画,也不是恋爱游戏──单纯只是人生过程罢了。」
于是此处,这个地方,并不是相恋的两人所要抵达的「攻略终点站」。
对我们两个人来说,这里是起始点。
「今后我们要两人一起烦恼,一起挣扎,运用我们的智慧……也许有的时候会伤到你,会让你感到不安。但就像在制作戏剧剧本那样──我们两人携手,一起去寻找那特别的理由吧。」
我知道听完我说的,菊池同学的手也握得更紧了。
「我想『男女交往』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想必那就很像小小的共犯关系,目的并非要独占彼此。
就算是在情感带领下才展开也无妨。或许这之中并没有特别的理由存在。可是──
用这种方式建构而成的两人关系,尽管还算不上特别,我们还是会在这段关系中持续寻找非对方不可的理由。
「毕竟这不能只有一个人,要两人一起才能办到吧?」
那或许是诡辩。是要用来打圆场的谎言。
但是在这场名为人生,没有百分百正确指标和魔法的游戏中,那勉强算得上是双方之所以会交往的特别理由。
「……这么做,你觉得如何?」
我在询问的时候很难为情,结果菊池同学带著惊讶的表情抬头看我,然后──
──她轻轻放开我的手。
感到吃惊的我看著菊池同学。
「咦……?」
菊池同学还是背对著我,跟停在原地的我拉开几步距离后,在那里停下脚步。
最后她转身面向我这边,露出一个调皮的微笑。
制服的裙襬随著转身动作扬起,谱出缓慢而美丽的舞动。
这──跟在我脑海中重演无数次的情景好相似。
「还记得吗?我们两人一起看打上天空的烟火。那些光芒让心都融化了,一直很灰暗的景色也变得五彩缤纷。」
我的视线和意识都受到吸引。
因为那是「只为我和菊池同学而存在的秘密」。
「虽然旁边有河,觉得有点闷热,但是反射出光芒的水面好漂亮。那么绚丽多彩的世界,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看见。」
接下来菊池同学要说的是什么,我不用问也明白。
也不晓得是第几次了,我已经重复在心中数度默念过。
「──不过呢。」
脸上流露出宛如克莉丝会有的天真笑颜,菊池同学仰望著我。
「友崎同学教会了我最重要的事情,那是什么呢?」
菊池同学的身影在我眼中有如覆著一层淡淡的光晕,看起来真的好像妖精。
「就是不用勉强改变自己,也能跟很珍视的人在一起喔。」
但是她口中呼唤的不是利普拉,而是我。
「因此,那『已经写出来却一次都没说出口的话』,请让我在这里说出来。」
她的模样看上去有些俏皮,笑起来简直如同天使一般。
「──我好喜欢你,文也。」
菊池同学总是会带给我小小的惊奇。
「竟、竟、竟然叫我文也……!」
看我狼狈得要命,她模样可爱地噘起嘴唇。
「那是因为……网聚会上的女孩子会那样叫你……所以就──」
「唔……」
这份嫉妒未免太惹人怜爱,对我来说破坏力真不是盖的。
现下说这种话似乎显得不解风情,但菊池同学的表情、言语再加上眼下状况,都让我感觉心中的情绪快要失控暴走。
打个比方就好比是──先前透过视讯电话看见菊池同学那样打扮,还有雷娜带来的心痒感,以及她说到「你们根本什么都还没做吧?」。
这些片段一口气逼近,再加上我对菊池同学无与伦比的爱意。
让我的身体动了起来。
「──」
所有的感觉都消失了,除了一样──
这世上只剩下我跟菊池同学的唇与唇。
假如无法言喻的心意和思念能够化为现实,是不是会变得如此柔软。
接下来这几秒钟之间,思考和时间都停摆了──
「啊……」
当唇瓣离开时,菊池同学发出的声音有一股魔力,换作平常的我将难以抵挡,但现在的我没那种心思。
因为那感触实在太甜美,彷佛我们两人直接触及彼此的内心,还留有令人心旷神怡的余韵。
(插图018)
「呃……」
我迷惑到都不知自己是为何迷惑,结果看见菊池同学用虚脱呆愣的表情望著我。
「那、那个……」
她说完就用快哭出来的眼神凝视我。
「……再、再一次。」
「咦!?」
听到我的叫喊,菊池同学才回过神睁大双眼。
「啊,不、不是,那个──没什么!」
这次菊池同学双颊通红,两手胡乱挥动。如今这模样已经超越天使又超越人类,再回到天使的状态。
「这、就是……」
「呃──哈哈。」
我们两个莫名感到害羞又难为情,可是我俩害臊的程度是一样的。
所以这些心跳、体温和任性,看在我眼里全都好喜欢。
后来我们手牵著手,来到菊池同学家门前。还是老样子,从窗户泄漏出来的光线很温暖。
「那个……」
不过菊池同学依然握住我的手,没有放开。
「跟你说再见之前……有件事情想问你。」
「什么事情?」
当我不解地歪头,菊池同学又用惹人怜爱的声音开口道。
「或、或许我……还没有像日南同学那么了解友崎同学……」
接著她用食指指腹碰触那淡粉色的唇瓣,嘴里说著。
「但是跟友崎同学……那个,接、接吻的人……只有我对吧……?」
这灼热的言词伴随著嫉妒,让我的意识完全飞到九霄云外。